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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宴会 “我总归是不会欺负你的。”……

    周嘉让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八年,就像是一根长满利刺的藤蔓。

    不顾一切地靠近,只会被伤出满目疮痍。

    楼梯门被推开,光线争先恐后地倾泻,尘埃于丁达尔效应中飞舞,脚步声渐远,温书棠的背影也消失在拐角尽头。

    周嘉让靠在墙边,凉意穿透衣衫向内蔓延,他拇指缓缓转动着那枚戒指,许久许久,露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笑。

    ……

    思绪乱成一团,温书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动作都很麻木,只感觉呼吸沉重,心跳速度很快。

    再回神时,人已经走到了公司楼下。

    暴雨挟来的湿凉还没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尘腥,北风胡乱拍在脸上,掖在耳后的发也被吹散。

    手机震动,有新消息进来。

    【冯楚怡:棠棠姐,你怎么还没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

    温书棠将碍事的头发撩到一旁,低着纤细的颈,单手打字:【没事。】

    【刚才开会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冯楚怡:诶?棠棠姐你在楼下吗?】

    【冯楚怡:那能不能帮我带盒牛奶上来呀,早上起晚了没吃饭,人要饿扁在工位上了QAQ】

    【My:好。】

    右手边刚好有家便利店,红绿跳色的招牌,玻璃门上贴着卡通形象的广告,在这片气氛严肃的办公区里尤为格格不入,但里面方便快捷的食物,却也是无数打工人加班时难得的心灵慰藉。

    最里层的货架前,温书棠拿下一盒草莓牛奶,担心冯楚怡吃不饱,又加了一个芝士蛋糕。

    在收银台排队结账时,她无意扫到一对穿着校服的高中生,男生正在逗女生玩,两人说说笑笑,一举一动都透着独属于年少时的悸动与暧昧。

    记忆闸门也在此刻倏地被打开。

    那时她也经常在课间跟周嘉让一起去商店,在货架旁挑选零食时,这人总喜欢使坏,故意把她要买的东西放到最上层,然后懒散地勾着唇,等着她没办法地和他求助。

    有一次,她不服输地想自己来,踮着脚努力往上跳,尝试了七八次才勉强成功。

    但还没来得及得意,身体重心一个不稳,她歪歪扭扭地向一旁倒去,幸亏周嘉让反应迅速,眼疾手快地将人圈进怀中,这才没让她磕在附近的铁架上。

    确认她没事后,他还要拖长尾音地打趣一句:“怎么回事啊温同学。”

    “怎么故意往我怀里撞。”

    过往画面逐渐飘远,方才在楼梯间里的场景衔接浮现在脑海。

    同样的拥抱姿势,明明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距离,没想到如今却只剩两败俱伤的对峙。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沮丧再次席卷,眼角漫出酸热,她不想在公共场合失态,但泪水就是不听使唤地往外冒。

    结账的队伍恰好轮到她,收银员扫码报上数额,抬头却对上一张泪眼婆娑的脸,怔愣片刻后关心了句:“你……还好吧?”

    “没事。”鼻音浓重,温书棠摆摆手,潦草地将眼泪抹去。

    付过款后,她转身正欲离开。

    身侧忽然靠过来一个人,被水雾模糊的视野里,她没看清他的脸,但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颀长身影笼罩着她,一只青筋盘迭的手伸到她眼前。

    摊开的掌心里放着一包纸。

    前后分别不过十几分钟,他身上气场却完全变了,小心翼翼中夹杂着颓废,周嘉让眉心拧得很紧,沙哑声线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恬恬,我的出现,就这么让你觉得痛苦吗?”

    他抽出纸巾,一如多年前那般,动作轻缓地为她擦掉眼泪。

    “别难过了。”他声音很轻,像是笑了,却又抑制不住地颤,“我走。”

    ……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周嘉让终于滑动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声轻骂:“卧槽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你人在哪呢,不是让我过来接你。”

    周嘉让没说话,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东拐西绕地开过几条街,左逸明才找到Transline楼下。

    摇下车窗,周嘉让就在路边,没骨头似的倚在电线杆子上,手里夹着根半燃的烟,青灰色烟雾顺着下颌向上扩散。

    他侧脸骨相优越,又是一副痞帅面孔,来往不少人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被吸引,但又碍于疏离感太重,倒没有敢上前搭讪的。

    隔着那层飘渺,左逸明在他脸上看出几分复杂的神情。

    有落寞,有无措,更多的还是心痛。

    很久都没见过周嘉让这幅样子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他刚到美国那年的冬至日。

    准确来说,那次他比现在更颓,房间里一盏灯都没开,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整个人跟被掏空了一样,空酒瓶堆了满地,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麻痹。

    左逸明把车开到他面前,摁了摁喇叭:“阿让。”

    周嘉让将烟掐灭,回头又朝办公楼看了眼,然后才开门坐进副驾。

    左逸明被突如其来的烟味呛到,没忍住干咳两声,偏头难以置信地看他:“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回国后不是说戒烟了吗?而且Kevin也嘱咐过你要少抽。”

    周嘉让扯唇,满不在乎地撂下三个字。

    “死不了。”

    左逸明:“……”

    “我记着你不是开车来的吗。”转动方向盘,他换了个话题,“怎么还叫我来接你。”

    “懒。”周嘉让蹦出单个字音。

    “……”

    眼见大少爷心情不好,左逸明很识趣地闭了嘴。

    路口等红灯时,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戒指,不长记性地第三次发问:“你这戒指不是当尾戒戴吗?怎么换到无名指上了。”

    周嘉让没吭声,手里捧着本资料册翻看。

    “看什么呢?”

    左逸明好奇地凑过去,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后,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

    最上面那张文件,白纸黑字地写着,温书棠,女,24岁,毕业于京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曾在巴黎第三大学进行交换,现就职于Transline公司翻译部。

    所有疑问和反常在这一刻都得到了答案。

    “我说你这次怎么非要请翻译,还是不怎么擅长医药方面的Transline。”左逸明醍醐灌顶,“合着是另有目的。”

    “所以今天这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啊?”

    周嘉让垂眼凝着左上角的照片,低沉开口:“见到了。”

    “然后呢?”左逸明追问。

    合上资料,周嘉让半仰着头,喉结弧度嶙峋,无力叹出一口气。

    “没有然后了。”-

    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后面那段时间,周嘉让真的没再出现过。

    挚书那边偶尔会来送材料,但也都是完全陌生的面孔来和她对接。

    温书棠在工作上对自己要求一向严格,甚至有些自我压榨,尤其是这种不太熟悉的领域,每天废寝忘食地看资料、记生词,尽量把场上出错的风险降到最低。

    周一下午,日光透过半遮半掩的百叶窗铺进格子间。

    各种专业名词背得人头晕,温书棠关掉文档,点开浏览器,停顿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下那个名字。

    按下回车,页面跳转。

    刚看完半行,冯楚怡滑动椅子凑到她身边:“棠棠姐。”

    “啊。”

    温书棠没防备被吓到,也不知怎么想的,手忙脚乱地切了锁屏。

    不锁还好,锁完反而是欲盖弥彰。

    冯楚怡愣了下,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呀?”

    “没什么。”屏幕上倒映出她心虚的脸,温书棠干巴巴地否认,“就,研讨会上要用到的资料。”

    “怎么了?叫我有事吗?”

    冯楚怡没拆穿也没追问,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一会打算点奶茶,要不要给你带一杯?”

    “先不用了。”温书棠笑笑,“我晚点还有个会要开,喝了奶茶容易犯困。”

    冯楚怡抿唇:“好吧。”

    等人走了,温书棠重新把电脑打开。

    眸光停在学校那栏,Standford Computer Science,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系。

    之前同事说过,挚书是在美国成立的,而他又在斯坦福读书。

    难道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国外吗?

    当年他一声不吭地消失,从此再无半点音讯,为什么会突然去了国外呢?

    视线慢慢失焦,温书棠盯着这行小字,思路像掉进了死胡同,怎么都想不通。

    算了。

    退出网页,她晃晃脑袋,起身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热气氤氲在眼底,她警告自己不要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不管在哪,都和她没有关系。

    他们现在只是合作关系。

    仅此而已-

    直到研讨会当天,温书棠才再次遇见周嘉让。

    因为先前准备足够充分,这场翻译做得也算顺利,Sevier的代表是个很干练的女人,仅凭一面之缘便对她好感拉满,会后挽着她的手聊了好一会天。

    夜幕渐晚,后面是晚宴环节。

    步入九月,京北天气开始转凉,屋内暖气给得很足,落地窗上蒙着薄薄一层雾。

    宴会厅内装潢奢靡,吊灯折射出璀璨的流光,名贵画作随处可见,伴随轻柔的古典乐,宾客们举杯相谈甚欢。

    温书棠不太喜欢这种活动,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全程存在感很低地呆在角落。

    目光悄然扫过,她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倒是周围不少人在低声讨论,有人夸他年少有为,二十出头便取得这样的成就,有人赞他眼光独特,瞄准了科技医疗这个前途甚好的方向,也有人阴阳怪气地说着酸话。

    “诶你们看见网上的报道了吗?怎么能有人在报社的死亡镜头下还这么帅阿?”

    温书棠拿出手机,搜了搜他们说的新闻。

    放大配图,周嘉让站在讲台中央,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身形笔挺,眉目凌厉,即便没有闪光灯加衬,也是绝对耀眼的存在。

    习惯性地,她长按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但不出三秒,她又幡然清醒,滑进相册选择删除。

    任务栏跳出新消息,谢欢意对她进行了一番轰炸。

    【欢意:?】

    【欢意:我眼花了吗?这是什么情况?】

    下面跟着一条链接和两张截图。

    温书棠茫然地点开,是另一家媒体对这次研讨会的报道,其中有几个镜头,不小心拍到了她和周嘉让同框。

    她很平静地回复:【没什么,工作需要罢了。】

    【欢意:不信。】

    温书棠:“……”

    【欢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欢意:发展到哪一步了?】

    【欢意:老实交代!这么大的事你居然都不告诉我!还把不把我当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温书棠略有无奈:【真的是意外。】

    她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我也没想到合作对象会是他。】

    【欢意:……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欢意:啊导演叫我对台本了,等晚上回去再和你说!】

    聊天草草终止。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工作量太大,再加上她最近总熬夜加班,饮食不规律,温书棠突然觉得心慌,脑袋里也昏昏胀胀的。

    怀疑是低血糖作祟,她撑着扶手站起来,想到甜品区找点吃的,紧急补充一下糖分。

    走出没几步,头晕感加重,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额前渗出虚汗,眼前也隐隐约约变得模糊。

    她连忙退到墙边,缓慢蹲下,抱着膝盖试图缓解。

    为了适配场合,她穿的是一件白色露背礼服,修身裁剪展现出纤细的腰肢,乌发柔顺散下,滑过单薄的脖颈,下面两块肩胛骨清瘦凸出,像是雨幕中被淋湿的蝴蝶。

    很快便有人注意到她。

    “美女,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一道浑浊的男声,温书棠凭着仅存不多的体力偏头,只见身旁站着一个长相身材都很油腻的中年男人,脸上还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瞧见她的脸,他话里明显多了些按捺不住的激动:“需要我帮忙吗?”

    也不等她回答,他伸手就想去拉她。

    胳膊攀上令人作呕的触感,温书棠一边说不用,一边抗拒地将人甩开。

    奈何男人力气太大,她根本抗衡不过,脚下被迫挪动,眼见就要被他拉走,千钧一发之际,肩膀覆上一片温热,她被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眸色漆黑,似不见底的深潭,周嘉让脸色很差地蔑着男人。

    看清楚是他,男人立马换上副认怂表情,松开手,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周、周总。”

    周嘉让暂时没工夫收拾他,一通电话把左逸明叫来处理,护着温书棠去了旁边。

    “恬恬。”

    怀里人脸色很差,苍白苍白的,半点血色都没有,蒲扇般的睫毛也在簌簌发颤。

    心脏狠狠拧在一起,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在温度正常,不是发烧。

    “恬恬?”

    周嘉让又叫了一遍,这次温书棠有了反应,掀开眼懵懵地看着他。

    “你都有哪里不舒服?”他把她凌乱的发理好,语气温柔,“我带你去房间休息好吗?”

    唇瓣翕动,温书棠费力地摇摇头,从喉间挤出拒绝的话:“不用了。”

    “我靠在这缓一会就好了。”

    “恬恬。”

    眼眸里情绪很深,周嘉让话语稍哽:“我总归是不会欺负你的。”

    “……信我。”

    第62章 拉扯 “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不等她再开口,耳边杂音消失,眼前也彻底陷入黑暗。

    头一歪,似摇摇欲坠的蝶,温书棠由着身体瘫软下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周嘉让被吓到,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朝着楼上的包房快步走去。

    进了门,他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床上,又紧张地叫来私人医生。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皱着眉起身,口气算不上好:“低血糖很严重,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吗?”

    周嘉让哑言,半个字都回答不出。

    “而且还熬夜,疲劳过度。”医生摇摇头,无奈又生气的口吻,“你们这群年轻人啊,实在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早早就把自己累垮了,以后可该怎么办啊。”

    周嘉让越听越慌,语调忐忑地问:“那现在……是要打针吗?”

    瞧着他脸上的无措,医生态度缓和了点,嗯了声:“先吊瓶葡萄糖,接下来一定要注意休息,三餐记得按时吃。”

    周嘉让点点头:“好,谢谢医生。”

    配好药液,医生拿着输液器过来,周嘉让就守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温书棠,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关切和爱。

    医生和他认识也有一阵了,还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随口问道:“女朋友?”

    听见这个问题,周嘉让神色明显空白了一瞬,半晌后才动了动唇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请求:“医生,麻烦您动作轻一点。”

    针头刺进血管,胶布固定在上面。

    看周嘉让精神还是紧绷着,医生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把话说太重了,忍不住宽慰了句:“等她醒了就没事了,后续仔细调养就行。”

    眼角弧度怔松了些,周嘉让又说了一次谢谢。

    收拾好东西,医生推门离开,房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温书棠沉沉睡着,脸色还没完全恢复,周嘉让帮她盖好被子,擦去她额角的冷汗,又将输液速度调缓。

    瞥见她嘴唇干涩,他找服务生要来水和棉签,沾湿后慢慢涂抹上去,另一只手攥着透明软管,试图用体温将冰冷的药液捂热。

    做完这一系列事情后,他关掉灯,坐在床边,下颌收敛,目光就这么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这是两个人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有机会这样认认真真地看她。

    和八年前相比,她的模样并没有太多改变,依然是那样恬淡柔和,皮肤白皙,鼻尖小巧,睫毛乖顺搭在眼睑上,只是肉眼可见的清瘦了许多。

    锁骨深深凹陷,手臂细若竹竿,明明是尺码最小的礼服,可领口却要用两个暗夹固定住,不然就会从薄窄的肩上滑落。

    即便化了淡妆,却也藏不住面容中的疲惫。

    周嘉让握着她纤瘦发凉的手,头埋得很低,脊背承受不住地佝着,心疼和自责如同翻涌而起的浪潮,毫无保留地将他淹没。

    “对不起。”

    嗓音嘶哑,难耐中混着颤意:“对不起恬恬。”

    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心,想尽办法让她来做这场翻译的。

    应该让她好好休息的。

    朦胧月光被纱帘挡在窗外,周嘉让半陷在阴影里,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可我只是想见见你。”

    “恬恬,我真的好想你啊。”

    他眷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背,不知第几次道歉:“对不起。”

    “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

    视线渐渐聚焦,温书棠从床上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些恍惚。

    手背倏地一阵刺痛,她抬起来看了眼,发现那块歪扭贴着的医用胶带。

    ……打针了?

    撑着床铺坐起身,她靠在床头缓了会儿,一边用手去按太阳穴,一边偏头打量着周围。

    绝对陌生的环境,但装潢风格很常见,单调的黑灰色系,应该是在酒店里的包房。

    周嘉让带她来的?

    记忆停在他最后说的那句“信我”上,再往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全都不清楚了。

    嗡嗡——

    忽然响起的手机震动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温书棠伸手拿过来,先是看见好几通未接电话,点开微信,谢欢意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

    【欢意:恬恬?】

    【欢意:怎么回事啊,你干嘛呢,别吓我啊。】

    她连忙把电话回拨过去,轻咳一声解释:“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累了,没坚持住去睡了一会。”

    谢欢意勉强松下一口气:“吓死我了,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啊?”

    温书棠软声:“好多啦。”

    “别总那么拼命工作,你又不是铁人。”谢欢意老生常谈地唠叨她,“今年这才过去一半,你大大小小都病了好几场了。”

    她加重语气强调:“记住没,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知道啦。”温书棠很听话地全都应下,“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怎么可能放心嘛。”谢欢意咕哝着叹气。

    “诶对了。”她接着先前没聊完的话题,“棠棠,你说你没想到这次的合作对象会是周嘉让?”

    温书棠嗯了下:“大概就是巧合吧。”

    “我刚刚想了好久,你说有没有可能——”谢欢意不确定地停顿几秒,“我们认为的巧合,其实并不是巧合呢?”

    问题一出,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时间像被按下暂停键,良久后,温书棠侧头看向窗外,自顾自地摇头否定:“不太可能。”

    “他又不知道我在Trasnline上班,而且……”

    捏着电话的手收紧,玻璃窗上倒映出她自嘲的笑:“他没理由,也没必要这样做。”

    谢欢意被她说服:“也是哦。”

    “棠棠。”她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我就是担心你,我不想你的状态再像之前那样被他影响到。”

    那年接连出事后,谢欢意觉得她一个人住太孤独,也怕她想不开出什么意外,干脆把人接到自己家里。

    后面将近大半年,温书棠表面平静,对他矢口不提,可每晚都会做噩梦,每晚都会惊醒,梦里梦外呢喃的都是周嘉让的名字。

    真的太痛苦了,连谢欢意都不敢再想。

    “不会的。”

    温书棠打断她的回忆,手指无意识在被单上缠了两圈:“都过去了”

    ……

    挂断电话,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温书棠下了床,把弄乱的床铺规整好,确认没落下东西后就准备回家。

    推开门,外面守着一道人影,周嘉让倚在一旁的白墙上。

    没想到他会在这,温书棠脚步微滞,紧接着听见他低声询问:“好点了吗?”

    温书棠淡淡说了声嗯,低头盯着地毯上的花纹,拇指不自觉去蹭表带:“今晚……谢谢你。”

    “医生说你是太累了,嘱咐你要多多休息。”喉结滚了一记,他原封不动地转达,又试探了解她的近况,“平时工作压力很大吗?”

    “还好。”

    敷衍又随意的两个字。

    温书棠始终都没有看他,打算就此终止对话:“晚宴都结束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再见。”

    周嘉让抬手拦她:“我送你回去吧。”

    说罢,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想要披到她肩膀上。

    “不麻烦了。”温书棠挡下他的动作,顺势后退半步,“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眉心蹙起,周嘉让沉着声音不同意:“不行。”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实在那么讨厌我的话……”浓密的睫垂下,眼中情绪被遮挡,怕她再拒绝,她故作轻松地说,“就当是免费司机好了。”

    不知为何,温书棠忽而被这句话刺到。

    心口碾开细细密密的疼,唇瓣微张,她胸口起伏着,妥协的话呼之欲出。

    可长廊光线昏暗,她又一次被他手上的戒指晃了眼。

    就像回荡在耳边的魔咒,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能再做傻事,于是说出来的答案就变成了:“不要。”

    “这样不合适。”

    然后便干脆利落地从他身侧绕开。

    可周嘉让却泛起执拗,几乎是分秒不差地迈开步伐,任凭她绕弯还是加速,都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像一道甩不开的影子。

    就这样,一路拉扯到楼下。

    温书棠忍无可忍,猛然停脚后转身,火气瞬间窜出来:“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周嘉让固执:“不能。”

    他给出一个看起来很合理的借口:“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的场子,是我请你过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不需要。”

    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字字诛心:“会议结束了,意味着这次合作也结束了,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这还要我来提醒你吗?”

    脑袋里乱成一团,她不假思索地放出狠话,指尖却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掐进掌心。

    痛吗?

    似乎还是心里更痛一点。

    街边车水马龙,深夜的京北霓虹耀眼,可他们这处的空气却像是被凝结住。

    对面商场门口的音响没关,悲伤压抑的曲调仿佛在为这场对峙渲染气氛,切换到下一首,不偏不倚是陈奕迅的那首《富士山下》。

    其中一句唱到——

    “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

    温书棠蓦然想起,那年在椿茗寺里,漫山遍野的樱花下,他们约好来年要一起还愿。

    可后来呢?

    年年岁岁,樱花树下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终于抬起眼,琥珀色眼瞳里蒙蒙有了湿意,神情倔强地直视他。

    “周嘉让。”

    “是你先失约的。”

    第63章 酒吧 “手滑。”

    周嘉让最终还是放她走了。

    温书棠心里乱得厉害,一时半会也没急着回家,就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

    和漓江那种挥之不去的暑热不同,九月的京北已然入秋,空气中满是干冽的凉意,顺着裙摆和领口,横冲直撞地钻进身体。

    鼻尖很快泛了红,温书棠瑟缩地抱着手臂,散在肩后的发尾被风扬起,可能是刚刚发泄过一通,也可能是今夜身体不舒服,她眼尾恹恹耷着,配上卷夹过的长睫,似雨中孤蝶,看起来楚楚可怜。

    脚步走走停停,她仰起头,对着两侧枯黄的银杏树出神。

    又一年秋天了。

    前几天听谢欢意说,漓江的梧桐树都还是绿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变黄。

    街灯昏暗,她踩着自己的影子继续往前走,忽然一阵汽鸣声靠近,紧接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缓缓停在身旁。

    以为又是周嘉让,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她情绪还没来得及发作,只见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

    “请问是温小姐吧。”对方礼貌道。

    温书棠略有警惕:“你是?”

    “是这样的。”男人笑得温和,态度恭敬地介绍自己,“我是周总的助理,周总让我来送您回家。”

    “……”

    果然。

    温书棠牵起唇角,婉言拒绝:“不好意思啊,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辛苦你白跑这一趟。”

    男人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吞吐道:“那个,周总交代过,务必让我把您送回去,否则的话……”

    “温小姐。”他好言好语地继续劝说,“您还是上来吧,这个点本来就不好打车,夜晚天气又冷,生病了反而要耽误事。”

    温书棠抿着唇线,在原地僵持片刻后还是妥协:“好吧。”

    车门关阖,冷气被隔绝在外。

    淡雅的木质香钻进鼻腔,与空调暖风融合在一起,助理递来一条柔软的薄毯:“温小姐,这是专门为您准备的。”

    眉心稍动,温书棠伸手接过:“谢谢。”

    铺开搭在腿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一丝体温。

    行进速度平稳,车内一片安静,温书棠在这种氛围中逐渐放松下来,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十多分钟后,她睁开沉重的眼,却发现车子停在路边,前排驾驶位上的人也不知去了哪。

    正疑惑是怎么回事,助理重新出现在视野里,上车后递给她一个飘着热雾的纸杯。

    浓醇的香气散开,竟然是一杯赤豆元宵。

    温书棠一时怔愣。

    “这也是周总专门嘱咐的。”瞥见她的神情,男人开口解释,“他说您晚宴没怎么吃东西,担心您胃不舒服,可以喝这个垫一垫。”

    眼帘猛然抖了下。

    晚宴那阵她都没有看见他,他是在哪注意到自己的呢?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喜好。

    眼底氲开湿意,温书棠嚅声:“……谢谢。”

    行驶到路口,助理打开转向灯,笑着随口说了句:“还从没见我们周总对哪个异性这么上心过。”

    窗外街景闪过,温书棠静静听着,没再接话。

    好不容易开到家楼下,和助理道过谢后,她拿着包下了车。

    暗色里,那辆迈巴赫并没离开。

    “老板。”

    助理看向站在车边的男人,大概是出租车里空间拥挤,他身上的高定西装起了皱,堆积的布料透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直至那道纤瘦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周嘉让才收回视线,凌厉眉眼中噙满倦怠:“走吧。”-

    秋分节气后,伴随几场连绵的秋雨,京北气温也一降再降,清早起床时,玻璃上总蒙着一层薄薄的霜。

    挚书的研讨会告一段落,温书棠对接了新的项目,给一支来京北实地考察的红酒厂商做陪同。

    依旧是比较陌生的领域,为了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尽量充足的准备,她又开始了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模式,每天睁眼工作闭眼睡觉,倒也没工夫胡思乱想。

    周五下午,写完项目总结书后,她在工位上伸了个懒腰,起身交到Chloé的办公室。

    “最近辛苦了。”Chloé将长发拢到一旁,“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周末愉快。”

    温书棠笑笑:“周末愉快。”

    从公司大楼出来,紧绷数日的神经终于得到松懈。

    回家卸了妆,换上宽松的家居服,她闷在床上久违地睡了个饱觉。

    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皎洁月色似薄纱般落在床上,温书棠觉得有一点饿,下床踩着拖鞋,在冰箱里翻了一圈,却只找到一袋上个月超市打折时买回来的速食面。

    “……”

    她谨慎地翻到背面看了眼。

    没过期。

    还能吃。

    钻进厨房,温书棠火速煮好面,刚在餐桌旁坐下,手机上弹出一条视频通话申请。

    备注那栏写的是sherry。

    滑动接通,屏幕上是一张尤为美艳的面孔,肤色冷白,红唇娇艳,海藻般浓密的白金色波浪卷发,上挑的狐狸眼满是妩媚。

    鼻梁上嵌着一颗小痣,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

    听筒里冒出哇一声惊呼:“棠棠,你今天居然没在加班诶!”

    “是呀。”温书棠把手机立在水杯前,往面条里加了一点醋,和她闲聊,“刚跟完一个陪同项目,应该能清闲几天。”

    “那太好了!”sherry打了个响指,语气激动,“我这周末回国,准备组个局好好聚聚,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呀?”

    关怡和她都是京大外院的,只不过专业不同,一个学英语,一个学法语。

    她们最初是在一节公共课上认识的,那时刚好有个小组作业需要两两组队,关怡坐在她旁边,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

    温书棠点头说好,误打误撞的,两人就这么有了交集。

    关怡看似不好接触,实际为人洒脱随性,大一下学期刚开学,她突然觉得国内教育体系太无聊,毅然决然地递交退学申请后,转头便跑去英国学了摄影。

    磕磕绊绊地打拼了几年,现在也算是圈子里小有名气的摄影师。

    她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性格也是迥然各异,但却意外合拍,这么多年一直都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尤其每年她生日,关怡都会寄两份礼物过来。

    温书棠起初有些不解,问她为什么要送两份。

    “哎呀这是我自己的习惯啦。”关怡拨弄着发尾,有理有据地解释,“这不是好事成双嘛,送两份多吉利呀。”

    “来不来嘛。”轻灵的女声打断她的思路。

    关怡糯着嗓子和她撒娇:“上次我回国拍摄,倒霉碰上你在巴黎出差,咱们这都快一年没见过面了。”

    闷在家也是无聊,温书棠咬着面条答应:“好呀。”

    “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关怡隔着屏幕对她送上一枚飞吻,“等我晚点把具体安排发给你!”

    “好。”

    ……

    关怡最后定的是周六晚上八点见面。

    那天傍晚,温书棠临时接到Chloé电话,有一份很重要的材料需要她加急送到公司。

    想着时间还早,回来再收拾也来得及,她拿上钥匙就出了门,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等再推开家门,卫生间那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奇怪响声——

    楼上漏水了。

    所幸她回得及时,没造成什么重大损失,只有几件洗好的衣服遭了殃,湿淋淋地挂在衣架上。

    温书棠先是把洗衣机挪开,以免被水泡坏,然后又给房东和物业打电话,联系那户业主商量后续的解决方法。

    等处理完这一切,她草草化了个妆出门,偏偏又遇上晚高峰堵车,磨蹭到酒吧的时候,马上就要十点了。

    跟着迎宾进去,里面喧嚣一片,赛博朋克的装修风格,酒精与香水味道混杂,迷离的彩灯在舞池上交织,伴随震耳欲聋的鼓乐,投射出热烈躁动的光影。

    酒吧里地形弯绕,费了好一会功夫,温书棠才找到关怡说的那个卡座。

    长沙发三侧围环,前面是两张电光蓝的理石桌台,各种酒水果盘摆了半边,另一面的纸牌骰子堆得散乱。

    胳膊被人挽住,关怡从后面冒出来:“Honey,你总算来了。”

    温书棠侧身,眼里闪过歉意:“不好意思啊小怡……”

    “这有什么的。”关怡在她下耷的嘴角上戳了下,不许她乱道歉,“你又没料到楼上会漏水下来。”

    温书棠想起什么,从包里找出一个黑丝绒的首饰盒,里面放着一条蓝宝石项链:“小怡,这是我送你的回国礼物。”

    是她很喜欢的法国牌子,但因为太抢手了,代购那一直断货买不到。

    关怡惊喜地睁大眼,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棠棠,我简直要爱死你了。”

    到场的人并不多,除去关怡的几个私交,其余大部分都是京大外院的,温书棠毕业后就在Transline里连轴转,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大家见过面了。

    他们坐在一起东拉西扯,推杯换盏间说起近况,有个同门师姐读研时换了专业,现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涉外法务,对着自己那个抠门还爱pua的上司痛骂了十几分钟。

    “真是受够了。”学姐仰头灌下一口酒,“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继续读翻硕呢,毕业就去外派,赚够钱再回来找个闲职,也不用受这窝囊气。”

    “哪有你想的这么美好。”另一个男生接话,“外派这几年势头大不如前了,赚的多的项目都在郊区工地上,要么修桥要么挖石油,环境艰苦不说,就连最基本的供水供电都没法保证,你真能受得了?”

    “……”

    温书棠不太能参与这种讨论,就坐在旁边和关怡聊天。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关怡捏捏她的脸,“是不是Transline那边太累了。”

    温书棠抿了一小口酒,浅笑着摇摇头:“还好,都习惯了。”

    “你呢?在英国怎么样啊?”

    关怡托着下巴,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老样子呗,每天东奔西走的,扛着一堆设备到处拍,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累的跟狗一样,还要被那帮祖宗指手画脚地使唤。”

    她晃晃手里的酒杯,眼影闪片反射出碎光点点:“有时候我都怀疑,当时脑子一热就跑来做这个,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但转念一想,如果时光倒退回大一,我肯定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温书棠歪头看着她,唇边挂着柔和的弧度,没说什么,伸过去和她碰了个杯。

    “不过呢。”话锋一转,关怡挑挑眉毛,语调忍不住上扬,“我最近合作了一个特别帅的模特,从长相到身材再到气质,简直就是我的天菜。”

    撂下酒杯,她从相册翻出照片,把手机递到温书棠面前:“怎么样。”

    温书棠认真看了看,虽然她不吃这个类型,但仅从客观角度评价,确实是帅的。

    “只可惜脾气太臭了。”关怡啧了声,不高兴地轻哼,“努力了三个月都没成功。”

    温书棠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精神上鼓励你。”

    “别光说我啊。”关怡撞撞她肩膀,“你这有没有什么新情况啊。”

    温书棠靠在她身上,万年不变的答案:“我不急。”

    “你啊。”关怡无奈。

    恰好有电话进来,她起身到外面接听,位置上只剩温书棠一人。

    思绪放空,她慢悠悠地喝着酒,身侧沙发下陷,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坐到她身边。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开场白:“你好啊美女。”

    “我是隔壁桌的,刚才在那边关注你很久了,觉得你很有气质,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男人紧盯着温书棠,素净的脸上略施粉黛,米白色针织衫尽显温柔,乌发柔顺,虽然和酒吧的气氛不搭,但却叫人疯狂心动。

    温书棠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到,下意识要摆手拒绝。

    也就是在这一秒,不知从哪飞过来一个银质打火机,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咚——

    一声闷响。

    “操。”男人吃痛地抬手捂住,齿缝间逼出一句咒骂,“谁他妈这么不长眼?!”

    “不好意思啊。”

    一道冰冷的男声从头顶插进来。

    颀长身影压下,周嘉让走到他们面前,睨着眼话语冷淡,不痛不痒地撂下两个字。

    “手滑。”

    第64章 游戏 年少时难忘的人

    迟钝两秒,温书棠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周嘉让今天没穿西装,换成了更为随性的冲锋外套,银色拉链拉到脖颈,露出锋利的下颌,灯光变幻流转,他身上那股放荡不羁的气质也被放到最甚。

    眸光漆黑,明晃晃写着不悦,似风雨袭来前压在空中的霾,自带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对上他的眼,男人无端感觉心虚,但还是强撑着想要扳回面子,不依不饶地骂了句:“眼瞎就去治!来酒吧发什么疯,疼死老子了。”

    周嘉让没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到温书棠身上。

    男人也转过头,变脸似的换上笑,往前凑近一点,再次询问:“赏个脸认识一下吧美女,我这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说罢,他的手不老实地要往温书棠腿上放。

    哗——

    酒水毫无征兆地从额前倒下,头发被打湿成绺,淡黄色液体腻在脸上,衣服裤子也全遭了殃,乍一看和落汤鸡没什么区别。

    男人被浇懵了瞬,反应过来后怒气上涌,也不顾上再搭讪,抬头去找是谁干的。

    周嘉让乜着他,手里还攥着那只作恶的酒杯,神情略带遗憾,好似是在为浪费了这杯酒而感到惋惜。

    “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

    男人踉跄起身,伸手想去揪他衣领,但是却扑了个空。

    周嘉让侧头躲开,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抬手在脖颈上摁了摁,没有否认:“是啊。”

    “看你不太顺眼。”

    额角青筋暴起,男人彻底被激到,抡起拳头朝他挥去:“操!”

    他体型看似健壮,其实就是唬人,周嘉让一把攥住他胳膊,轻松向后一掰——

    咔哒。

    骨节错位声淹没在嘈杂的背景音乐里。

    男人被痛得发出一声嚎叫。

    有酒保过来拉架,男人倒是识趣,眼见自己打不过,最后只忿忿留下一句。

    “你他妈给老子等着。”

    周嘉让嗤笑:“行,我等着。”

    小插曲结束,周围看热闹的人陆续收回视线,推杯换盏间继续聊着八卦。

    温书棠却还没回过神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更不知道他刚刚那番举动是要干嘛。

    倏地,周嘉让垂下眼,两个人四目相对。

    像被烫到似的,只隔了一秒,温书棠就压下眼帘。

    关怡恰好从外面回来,见气氛有些不对劲,挽上她手臂问:“出什么事了吗?”

    指尖掐进掌心里,温书棠摇摇头:“没事。”

    透过睫毛缝隙,余光里,那人停在原地没有动。

    心里正疑惑他为什么不走,站在周嘉让身旁的左逸明开了口:“那个…不好意思啊。”

    “这个卡座是我们订的,你们是不是搞错位置了?”

    “怎么可能?!”

    关怡猛地拔高语调,横起眉毛反驳:“我上周就打电话让他们把这给我留出来了,搞错的是你们吧?”

    左逸明愣了愣,求救似的看向周嘉让。

    眼睛终于从温书棠那边挪开,他单手抄兜,哑声接上关怡的话:“可我半个月前就预定了。”

    关怡:“……”

    “不行。”她乍呼呼地起身,拉着周嘉让往前台的方向走,“你和我一起去,我今天必须搞清这是怎么回事。”

    “……”

    五分钟后,二人去而复返。

    “我就说我不可能弄错吧。”关怡双手环抱在胸前,扬起下巴傲娇地轻哼,和他们解释,“是酒吧记岔了,给我们俩定成同一个位置了。”

    “但,坏消息就是。”

    像被戳破的气球,她语气慢慢弱了下来:“现在酒吧里全都满了,没有其他空余卡座能换了。”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靠在沙发中间的男人摆摆手,“那就一起呗,正好人多热闹。”

    来这地方就是为了消遣,更何况加进来的是两个帅哥,其他人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纷纷跟着附和:“对啊,一起呗。”

    但温书棠的表情就没那么自然了。

    瞧她好像不太高兴,关怡凑过去问她怎么了。

    想到她一向不喜欢生人多的场合,关怡捏了捏她手心:“你很介意吗?那要不我们把卡座让给他们,再换家别的酒吧玩?”

    “不用。”

    温书棠不想因为自己那点私事扫了大家的兴致,勉强挤出一点笑:“我不介意的,一起吧。”

    两人就这么加入他们的行列中。

    理所当然的,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的空位上。

    冷冽的雪松味袭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牙齿轻轻咬住唇肉,温书棠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

    没关系的,只把他当成空气就好。

    毕竟生了副好皮囊,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周嘉让落座后,众人不约而同地把好奇放在他身上。

    在场的单身女性更是热络,有人帮他倒酒,有人给他递烟,还有人想换位置靠近一点,但都被他礼貌又果断地拒绝。

    其中有个短发女生,是温书棠小两届的学妹,眼睛直勾勾地黏着他,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大堆,周嘉让偶尔会敷衍地嗯一下,大部分时间都闭口不答。

    很明显,他心思不在这儿。

    可真正被他关注的那个人,却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低着一对杏眼,安安静静地去剥放在面前的那盘坚果。

    眉心皱起,周嘉让眸色暗了暗。

    学妹不死心地还想搭话,被身边的红衣女生拦下,好心提醒她:“哎呀你别费力气了,没看人手上还戴着戒指呢吗。”

    “八成是个有女朋友的。”

    这话虽是私下说的,可音量并不低,附近那圈人都能听见。

    温书棠自然也听见了。

    手上动作没控制好,锋锐的核桃壳不小心扎破了指腹,血珠冒出来,她本能地嘶了声。

    手腕就在这时被人拉住。

    眼尾收拢,周嘉让紧张地看着那个芝麻大小的伤口,小心翼翼吹了口气:“疼不疼?”

    他用纸擦掉血迹,又使唤一旁的左逸明:“去外面买个创可贴。”

    左逸明刚要起身——

    “不用了。”温书棠出声阻拦。

    怕被人误会,她迅速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旁边人还是看呆了眼。

    探寻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又挑不出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

    唯一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的就是。

    放在茶几上的坚果被服务生过来换成了剥好的果仁。

    那几个粗神经的男生没察觉什么,端着酒杯往下闲扯,不知怎么就问到周嘉让:“欸帅哥,你也是京北人吗?”

    周嘉让倒了杯酒,淡声:“不是。”

    “漓江人。”

    “诶?”很快有人觉出不对,一拍大腿惊呼道,“我记得书棠不也是漓江人吗?”

    “是欸,上次我去漓江旅游,还问她做过攻略呢!”

    接话的女声瞪大眼睛:“那你们俩这是老乡啊!也太巧了吧。”

    话音落,氛围霎时变得微妙起来。

    刚才目睹过那场拉扯的人悄悄交换着神色,最终还是没忍住八卦地问:“棠棠,原来你和这帅哥早就认识啊?”

    “……”

    浓长的睫稍颤,温书棠弯唇,努力让话语听不出异常。

    “没有。”

    “漓江很大的,我平时又不喜欢出门。”她故作轻松地说着谎,“我们不认识。”

    “啊……”

    听她这样讲,几个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茫然中,又去瞄周嘉让的态度。

    只见他窝在卡座里,仰头喝着酒,喉骨上下滑动,侧颜冷冽,模样不予置否。

    “抱歉啊。”胸口发闷,温书棠从沙发上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挤过人潮,洗手间在东南角。

    池台前的镜子倒出一抹纤影,冷水哗哗流下,手心里的潮腻被冲走,温书棠抽出两张纸巾,擦干后揉成一团,泄愤似的扔到脚边垃圾桶里。

    她实在不懂,难道这就是孽缘吗。

    为什么在哪都能遇见。

    越想越气闷,又不知道该怪谁,最后只能把错都推给老天,非要这样故意折磨她。

    等心情平复差不多了,她才关上水出去。

    但那人却像阴魂不散,倚在光线昏暗的墙边,微长的额发垂下,影影绰绰地挡住眉眼。

    温书棠无意识多看了半秒。

    也就在此刻,一个唇红齿白的女生跑到他身前,抬起头,脸上笑容甜的快要化开。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要干嘛。

    温书棠对后续不感兴趣,加快脚步打算离开,路过时却猝不及防被他扯住袖口。

    “恬恬。”周嘉让偏头。

    听到这两个字,搭讪的女生先是一愣,余光瞥见白着脸的温书棠,瞬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想留下来自讨没趣,干脆利落地转了身,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恬恬。”

    周嘉让嗓音哑了许多,像埋进了尘土交杂的沙砾,语调里罕见露出无措:“你别误会。”

    “我不认识她,没给她联系方式,也没和她说话。”

    他是在解释那个女生。

    温书棠漠不关心地哦了下。

    眼中划过些许落寞,周嘉让被她的冷漠刺到,但还是很温柔地问她:“怎么突然从里面出来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手上那个伤口还疼吗?”

    “让我再看看好不好?”

    白墙上映着他们俩的影子,一高一低,看起来是很亲密的距离。

    实际却疏离到了极点,温书棠目不斜视,定定看着长廊尽头,再一次挣开他的手,言语客套:

    “没事。”

    “谢谢你的关心。”

    ……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卡座。

    关怡又点了些酒,觉得这样干喝太无聊,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提出要玩点什么打发时间。

    “行啊。”提议一出,一呼百应,“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呗,简单,还有玩头。”

    游戏规则很简单,空酒瓶横放在桌面上,旋转停止后,瓶口的方向对着谁,相应的人就要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如果两种惩罚都不想接受,也可以用三杯酒来替代。

    人群围绕成圈,棕色酒瓶开始旋转。

    第一个中招的就是关怡,大小姐向来讨厌真心话这种窥探隐私的行为,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冒险。

    “这样吧。”坐在她对面的女生托着腮帮,“给你现在的暧昧对象打电话表白,怎么样,敢不敢?”

    关怡切了声,长美甲上的水钻反着碎光,将大波浪掖到耳后,不屑一顾的口吻:“就这?这有什么不敢的。”

    拿起手机,她给那个心仪的男模特拨去电话,冲着听筒喊了句love you。

    后面还自顾自地加了句baby。

    场上被点燃,在一串起哄声中,第二局正式开始。

    这次是角落里穿着黑衬衫的男生,同样选的大冒险。

    “和你右手边的人深情对视三分钟,并且互相夸赞,说对方是自己见过最帅最有魅力的人。”

    漫长的三分钟过去,无辜被牵连的男生弯下腰,做出一副干呕的架势,面容扭曲:“实在是太恶心了。”

    “说这种违心话,真的不会天打雷劈吗?”

    “靠!”衬衫男炸毛,“你什么意思啊?”

    “我还没嫌弃你呢好吗?!”

    衬衫男记仇地想报复,卯足劲将酒瓶转出去,结果对准的却是周嘉让。

    男人掀眼,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真心话。”

    短发学妹等了好久,终于等到这个机会,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喉结轻滚,周嘉让没避讳,黑眸落在温书棠身上:“有。”

    “那她在现场吗?”学妹追问。

    周嘉让勾唇轻笑,没被忽悠过去:“这算第二个问题了吧。”

    “……”

    拳头打在棉花上,学妹塌着肩膀泄气:“好吧,下一局。”

    从游戏一开始,温书棠就有点心不在焉,脑袋里乱的厉害,像缠了一团理不清的线,所以当瓶口缓缓停在她这边时,她整个人还游离在状况之外。

    关怡冲她打了个响指:“Honey,到你啦。”

    温书棠啊了声,没考虑那么多,随口道:“大冒险吧。”

    沉寂须臾,有人想出个馊主意:“这样吧,看见后面那桌了吗?你过去随便管谁要个微信。”

    “哪个人都行,但必须加上才算数。”

    “……”

    出于工作需要,温书棠经常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种无意义的社交。

    更何况,他说的那桌都是男生,一个个面目凶神恶煞的,看着都让人避之不及,权衡利弊后,她浅浅笑了下,温言细语中透着反差:“我还是选三杯酒吧。”

    “卧槽可以啊!”这个举动似乎更叫人躁动,“够痛快!”

    温书棠伸手去拿酒杯,还不等她碰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杯口上,突出的指骨性感,青筋分明,他意味不明地开口制止:“不行。”

    “你不能喝。”

    恍若未闻,温书棠试图掰开他的手:“能不能喝我自己心里清楚。”

    周嘉让没听她的,强硬地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后翻起陈年旧账:“你喝了酒会头疼,胃也会不舒服。”

    “难道都忘了吗?”

    忘了吗?

    温书棠没忘。

    他说的是高二那年冬天,正月初六,寒假还没结束,谢欢意无意发现一家新开的农家菜馆,兴致勃勃邀请他们仨一起去体验。

    那天天气很好,日光下白雾涌动,大街小巷都散发着新年的气息。

    老板是北方人,为人热情,说自己新酿了葡萄酒,问他们要不要尝尝。

    温书棠从没喝过酒,好奇心作祟,再加上酒的度数不高,一番软磨硬泡后,周嘉让给她倒了一点点。

    但饭还没吃完,她就开始难受,又是头晕又是恶心,恹恹趴在桌子上,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

    周嘉让被吓得不轻,连忙抱着人去医院,检查抽血挂水一套下来,折腾到半夜才总算恢复了点精神。

    看她脸色苍白,他心疼到极点,也自责到极点,把所有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拉着她的手守在床边,眼圈发红地道歉:“对不起恬恬。”

    “怪我没照顾好你。”

    从那往后,每次温书棠吃东西前,他都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确保里面没有半点酒精成分。

    ……

    但周嘉让不知道的是。

    这么多年,那些不眠的长夜,她只有用酒精麻痹自己,麻痹到意识混沌,再也想不起来那些苦痛与伤感,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

    眼眶发酸,温书棠从回忆中抽离,说出那句似曾相似的话。

    “可我记得也有人说过,人都是会变的。”

    “难道不是吗?”

    “……”

    周嘉让一瞬哑言。

    辛辣入喉,温书棠喝完剩下两杯酒,面色平静,不掺一丝波澜地说:“我们继续下一轮吧。”

    如果先前种种奇怪的错觉都可以忽略不计,仅凭这一小段对话,两个人的关系也在无形中蒙上一层不清不楚的滤镜。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他们根本就不像她说的那样不认识。

    想起他们都是漓江人,再加上周嘉让方才回答问题时的眼神……

    很难不让人联想出什么。

    见大家愣着没动,左逸明跳出来活跃气氛,直接将酒瓶转动起来,打马虎眼:“继续啊,我这还没玩够呢。”

    也不知他这破手沾了什么霉运,酒瓶速度减缓,逐渐停下的趋势里,竟又一次朝温书棠对去。

    左逸明:“……”

    他悻悻地看向周嘉让。

    对不起,他有罪。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温书棠这回决定谨慎一些:“真心话吧。”

    “那我来问。”

    短发学妹抢来提问权,先是看了看周嘉让,然后转回来睨着她的眼,火药味弥漫,一字一句地询问:“学姐。”

    “听说你大学几年都没有谈恋爱,追求过你的人,无论条件多好,都会被你一口拒绝,甚至连试着相处的机会都不给。”

    “那是不是因为你年少时,曾经有过一个很难忘的人?”

    “……”

    “……”

    场面一时陷入湖面般的死寂。

    半秒后,细密的睫低低垂下,如镜面般平整的桌台上,温书棠看见自己强装镇定的脸。

    还有身侧那个紧盯不放的人。

    薄唇微启,她声音明明不大,但却精准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不是的。”

    “没有。”

    第65章 谎言 “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答案一出,场上气氛霎时凝结。

    这两句话的可信度并不高,毕竟温书棠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散下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肩背紧绷着,睫毛像是被雨淋湿的蝴蝶羽翼,窸窸簌簌颤得厉害。

    但没有人再穷追不舍地问,因为处于话题中心的两人脸色都非常难看。

    尤其是周嘉让,听见那两个字后,漆黑的眸顿时暗了下去,黑夜里最后一点火光燃尽,他欲盖弥彰地轻笑一声,嗓音沙哑:“累了,你们继续。”

    黑色冲锋衣下摆起了皱,他姿态颓废地窝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握住酒杯,下颌拉出锋利的弧度,犹如机器人一般,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冷白脖颈上青筋跳动,喉结嶙峋,滚出几分难耐。

    刺人的辛辣扑面而来,他挑得都是最烈的酒,脸上很快便有了醉态。

    灯光迷离,点染在他凌厉的五官上,明暗交替间,眼中的落寞也一览无余。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差。

    唯独温书棠却没有看他。

    后面几局照旧进行,大家伪装得都很好,心照不宣地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插曲掠过去。

    快到零点时,温书棠感觉有些头晕,胃里也隐隐泛着恶心,猜测是之前那三杯酒的后劲上来了,于是凑到关怡那边,告诉她自己想先回家了。

    关怡拉住她的手,皱着眉不太放心:“棠棠你还好吗?要不我叫个人送你吧。”

    “不用。”温书棠摇摇头,淡粉色的唇扬出一点笑,“小怡我没事,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那要是有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和我说啊。”关怡叮嘱,“到家记得告诉我。”

    温书棠说好,伸出手抱了她一下:“等你回英国前,我们再单独出来吃饭。”

    和众人告过别,温书棠带好东西离开。

    醉意上涌,身体里的燥热也横冲直撞,她拎着外套,慢悠悠地晃到窗边,拨动暗锁推开一条缝隙,由着冷风汹涌地往里灌。

    颊边发丝被拂开,昏胀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手机传出震动,是关怡发来的消息。

    【sherry:棠棠,你今晚是不是玩得不高兴了。】

    左肩倚在墙边,温书棠低头,拇指敲上键盘:【没有呀。】

    【My:小怡你不要多想。】

    【sherry:对不起。】

    以为她指的是和周嘉让拼桌这件事,温书棠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发给她:【道歉干嘛,这又不是你的问题。】

    站了十多分钟,她觉得自己缓得差不多了,将手里的开衫披在肩上,关好窗朝出口的方向走。

    长廊里光线昏暗,远处舞池的伴乐回荡模糊,走到一半时,两侧壁灯不知怎么坏了,温书棠拿出手机想要照明,但还没来得及解锁,手腕忽然覆上一道力度,脚步踉跄,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扯进一个隐蔽的拐角中。

    脑袋懵了瞬,在这种娱乐场所里,她第一反应是遇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人,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手肘猛地向后,直直撞在那人的肋骨上。

    嘶——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

    意识到是谁,温书棠不由得拔高语调:“周嘉让?”

    悬起的心在这一刻放下,不管怎么说,起码他不会伤害自己。

    呼吸稳了稳,她扭动着试图把手抽回,周嘉让却在这一秒俯下身,右手自肩胛绕过,左手揽在腰间,不由分说地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

    他的下巴埋在她颈窝里,碎发痒痒地蹭在皮肤上,两道心跳隔着胸腔相碰,彼此的气息相互纠缠。

    “恬恬。”

    仿佛特别没有安全感,他声线颤得很厉害,人也是,手臂克制又隐忍地绷着力气,但眼底翻滚的情绪却疯狂到快要溢出来。

    心脏骤缩了下,碾出细碎的疼痛,温书棠被他牢牢箍着,胸口起伏艰难,晦涩地挤出字句:“周嘉让。”

    “你这是在干什么。”

    “快放开我。”

    “恬恬。”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沉浸在浓郁的低落里,“刚刚那个问题,你说得是真的吗?”

    “真的就不记得我了吗?”

    两道细眉蹙起,温书棠伸手推他:“周嘉让你醉了。”

    “我没有。”周嘉让抱她抱得更紧,薄唇似有若无地贴在耳垂上,像羽毛剐过,又像是在吻她:“恬恬,我很清醒,你回答我。”

    理智和耐心都在一点点流失,温书棠偏头往另一侧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还来问我干嘛。”

    “我不信。”

    周嘉让急着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带着莫大的不安与慌乱:“恬恬,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温书棠没办法地重复:“我没有骗你。”

    “我不信!”

    周嘉让向后拉开距离,双手摁住她肩膀,黑密的睫垂下,盯着她的眼执拗道:“恬恬你看着我。”

    “你看着我,说你不在乎我了,说你已经放下我了。”

    “……”

    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沉默片刻后,温书棠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一字一顿地叫他:“周嘉让。”

    她抬起下颌,琥珀色瞳孔直视着他:“我不在乎你了。”

    “我早就放下你了。”

    “你不觉得这个问题很荒谬吗?”她用力去扯他的手,将一连串反问甩到他身上,“谁还会记得十六岁发生的事情啊。”

    “我啊。”

    周嘉让眼尾通红,低声喃喃中带着几分颓败:“恬恬,我记得啊。”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想你。”

    “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语气加重,温书棠直白地强调,“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我们现在都长大了,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的工作,相安无事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这样互相折磨呢?”

    好奇怪啊。

    她不是在放狠话吗。

    为什么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酸了。

    不想眼泪在他面前掉下来,温书棠低下头,牙齿死死咬着唇肉,咽下喉咙中的哽咽,轻声和他商量:“……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都放过对方吧。”

    “好吗?”

    坏掉的灯不知怎么又亮了,光影朦朦胧胧地洒下,在他们中间形成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一个不愿回头,一个不想放手。

    “不好。”

    周嘉让像个赖皮的小朋友,不管不顾地抬手又将人抱住,唇线绷得笔直:“没关系,不喜欢也没关系。”

    “恬恬,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嗓子里漫出腥咸,温书棠有气无力地说:“……我给过你啊。”

    那一通通拨出的电话,一条条发出的短信,不都是她歇斯底里的挽留吗。

    是他自己选择放弃的。

    “周嘉让。”

    最后一丝体力耗尽,她终于挣脱出来,身心俱疲地看向他:“我们就到这吧。”

    ……

    麻木地走出酒吧,湿漉触感落在脸上,仰起头才发现,原来外面下雨了。

    日历撕掉大半,秋天快结束了,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温书棠没带伞,也不想躲,由着冰冷的雨丝落下,被淋湿的衣服腻在身上,湿哒哒的很是难受。

    但她却希望这种难受能再重一点。

    似乎这样,心里的不痛快就会缓解一些。

    车灯由远及近,鸣笛声打破夜的静谧,黑色SUV在路边停下,陈言之开门从车上下来,言辞意外:“书棠?”

    听到有人叫自己,温书棠迟钝地回神,隔着雨幕看清来人,生硬地扯动唇角:“学长。”

    “这么晚了。”陈言之左右打量着,没看到有人和她同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淋雨啊。”

    男人眸中露出担心,撑开雨伞到她身旁:“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学长。”

    思绪实在太乱,温书棠想自己静一静,朝他眨了眨眼:“我一会打车回就好,不麻烦你了。”

    “不安全。”

    陈言之用三个字否定,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她上了车。

    关上车门,水汽和噪声被隔绝在外。

    打开空调暖风,陈言之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先擦擦,别再着凉生病了。”

    温书棠伸手接过:“谢谢。”

    动作缓慢地擦干水痕,她靠在车窗上发呆,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蹭着表带。

    等红灯的间隙里,瞧见她一塌糊涂的情绪,陈言之沉声开口:“又遇见他了?”

    纤细指节缠在毛巾边角上,温书棠想都没想便矢口否认:“没有。”

    眉梢挂着无奈的笑,陈言之好整以暇地提醒她:“可我还没说他是谁。”

    温书棠:“……”

    她干巴巴地给自己找补:“除了你,今晚我谁都没见过。”

    没再揭穿她的谎言,陈言之摁开车载广播,想用这种方法帮她转移注意力。

    轻柔的女声似潺潺溪水,是一个最近很受欢迎的情感电台。

    “我们今天要聊的内容比较特殊,是青春校园主题。”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我相信大家或多或少都会遇见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不需要太多惊天动地的浪漫,也许是一个眼神,也许是一次偶遇,都会让你心满意足地雀跃很久。”

    “但大家也都知道,年少时的感情,往往是很难走到最后的,因为各种各样不确定的因素,分道扬镳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我们不能总是把自己困在过去,人是要往前看的,用平和的心态对待分离,才能更好地拥抱下一次相遇。”

    “……”

    背景配乐渐强,居然又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你说把爱渐渐放下会走更远。”

    “或许命运的签只让我们遇见。”

    直到陈言之塞过来一包纸,温书棠摸摸脸颊,才反应过来,眼下不知不觉挂了湿痕。

    “想哭就哭吧。”他把车里的灯关了,“把情绪都发泄出来。”

    “其实感情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他们俩还是第一次公开聊起这个话题,陈言之停顿片刻,“要是不喜欢了,就放下向前走,要是还喜欢,就别这么为难自己。”

    温书棠攥着纸巾,没有接话。

    ……

    听见窗外的雨声后,周嘉让立马折回前台,连续问了三个服务生,才勉强借到一把雨伞。

    一路朝温书棠离开的方向飞奔,莽撞地从三级台阶上跳下,滂沱雨雾中,他却目睹她被另一个男人护上了车。

    是在医院带她走的那个,也是开会时悄悄给她递水的那个。

    后雾灯亮起,车影渐远,留给他的只有刺耳的引擎与尾气。

    雨势也在这一刻陡然增大。

    体温被吞噬,水珠顺着眉骨缓缓下滑,周嘉让倏地想起来,亲手把她从医院推开那天,漓江也下了这样一场急雨。

    那时他顾不上未痊愈的伤口,跟在她身后下了楼,不敢上前,只能躲在角落里拜托护士替他送伞。

    而现在,她好像再也不需要自己的伞了。

    手中雨伞变成了烫手山芋,皮肉被灼开,火辣辣的痛顺着神经蔓延。

    嘴角露出苦涩又苍白的笑,他有些可悲地想,她说的那句话可能是真的。

    他们就到这了。

    第66章 外卖 朝周嘉让太阳穴挥出一拳

    秋雨绵绵,堆积的云霾透不出一丝光亮。

    凌晨时雷声渐大,晕沉昏暗的房间里,搁在床边的手机忽然亮起,是一条紧急的新闻推送,气象局监测到地磁暴现象,今晚很多人的睡眠估计会受到影响。

    幽幽荧光撑起一小片明度,映在那张安静柔和的面孔上,两道秀气的眉皱着,长睫轻颤,似有不安。

    温书棠做了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那年春天,与周嘉让的最后一次见面,离开病房,她狼狈地逃出医院,但这次他却追了上来。

    他从后面把她抱住,和她说自己错了,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能不能不要离开他。

    睁开眼,温书棠挣扎着从梦中醒来。

    天花板空洞而冰冷,胸口起伏缓慢,像被压上一块石头,说不出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地蔓延。

    纤细手指抓住被子,就这么缓了好一会儿,不适感逐渐消失,眼眶却不知不觉变得酸涩。

    她有些可悲地想,如果真的像梦里那样,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翻身下床,温书棠去客厅倒了杯水,手腕倏地一阵刺痛,动作不稳,水波摇晃地倾洒出来,在暗棕色桌面上泅成一团。

    用纸随意擦了几下,摁开墙上壁灯,她借着暖光摘下那块腕表。

    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那个被烟头烫出的疤痕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色图案。

    指腹贴上去轻轻揉了几下,她有点搞不懂,明明保养得很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时不时就会发痛。

    视线失焦,温书棠盯着看了几秒,又若无其事地用表带覆盖上去-

    夜雨过后,天色仍然阴沉。

    酒精作祟,再加上睡得不好,第二天起床时,温书棠格外没精神,额头浮着层细密的汗,四肢百骸也虚软地使不上劲儿。

    多躺了十分钟,她才磨蹭地去卫生间洗漱。

    长发在脑后扎成马尾,露出纤瘦修长的脖颈,配一件奶白的圆领毛衣,打眼一看,温柔乖巧,有种说不出的学生气。

    晨起胃口不是很好,温书棠随便用微波炉热了片面包,又从冰箱拿出草莓牛奶,趿着棉拖到露台那边吃早饭。

    昨夜忘给手机充电,现在只剩下可怜的百分之十五,清理完乱七八糟的状态栏,她随手点开微博,看见谢欢意十分钟前更新了动态,是一碗飘着热气的泡泡馄饨。

    配文带着明晃晃的炫耀:【谢谢许机长特意送来的早餐~】

    手里面包顿时没了滋味,温书棠点了个赞,切出键盘在下面评论:【好过分,怎么有人一大早就秀恩爱】

    谢欢意秒回:【嘿嘿,是不是很羡慕啊。】

    温书棠喝了一小口牛奶,抿掉唇边沾上的奶渍,顺着她的话:【是呀,看着就很幸福。】

    【我也想吃泡泡馄饨了,感觉都好久没吃过了。】

    【欢意:京北有吗?我帮你叫外卖呀。】

    【My:还是算了。】

    肩膀塌下去一小块,温书棠对着打字框叹气:【不一样的,这边做的总是差了点味道。】

    谢欢意隔空给她顺毛:【这有什么难的,过几天我让我妈包一些,然后快递给你邮过去~】

    温书棠一连发了好几个感动的表情:【呜呜欢意我爱你。】

    快速解决完早饭,她换好外套去上班。

    月底有场很重要的贸易会要在京北举行,届时会有许多法国企业到访,这也是每年Transline最忙碌的时候,那一整个上午,温书棠都在各会议室间来回奔波,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找到。

    好不容易回到工位,她刚瘫在桌上想休息会,斜对面的同事叫她:“书棠,我看楼下有你的外卖,就顺便给你带上来了。”

    从臂弯中抬起头,琥珀色的瞳里写满茫然,温书棠倍感奇怪地否认:“可是我没点外卖啊。”

    “啊?”

    同事惊诧,低头又看了眼票单,确认自己没有误拿:“可上面确实是你的名字诶,还特意备注了是法语组。”

    “也许是哪个朋友给你点的呢?”她猜测。

    温书棠想了想,觉得倒是有可能,接过来拆开打包袋,透明餐盒里果然是一碗馄饨。

    眼尾无奈耷下,她给谢欢意发去消息。

    【My:不是说不用给我叫外卖了吗?怎么还是点了呀。】

    谢欢意回她两个问号:【什么外卖?我没有点啊。】

    她发过来一张照片,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半分钟后才加载出来,画面上是剧组监视器的一角。

    【欢意:我这边还没下工呢,正在苦兮兮地跟他们对台本。】

    三条消息搞得温书棠满头雾水。

    慢慢熄灭的屏幕,如一块平整光滑的镜面,倒映出她绷直的唇线,还有紧锁的眉心。

    不是谢欢意点的?

    那会是谁啊?

    嗡嗡——

    手心猝不及防传来震动,悬在半空的指尖都跟着颤,眼帘压下,红色气泡旁显示的名字是sherry。

    【sherry:棠棠,收到你的午饭了吗?】

    温书棠顿悟:【原来是你啊小怡。】

    【sherry:是呀。】

    【sherry:你不是说想吃馄饨了吗~记得趁热吃哦!】

    温书棠刚想回她好,猛然间又意识到什么不对。

    蒲扇般的眼睫上下眨动,打出的话语满是不解:【小怡,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馄饨?】

    这不是今天早上她和谢欢意讨论的话题吗?

    回复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差不多三分钟后,底部才跳出新的内容。

    【sherry:是我刚好刷到你点赞的那条微博,在评论区看见你的留言啦。】

    ……

    微博确实会向好友推送用户点赞过的内容。

    疑问消除,温书棠没再多想:【那谢谢你呀小怡。】

    【sherry:Honey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

    因为外面裹了保温袋,馄饨都还是滚热的,掀开塑料盖子,白雾与香气一齐飘散开来。

    用勺子舀起一颗,吹到不烫后送进嘴里,温书棠不由得睁大眼,清亮的眸里噙着惊喜与意外。

    味道居然比想象中要好许多,甚至和她在漓江最喜欢的那家几乎没什么区别。

    就连旁边专心致志赶总结的冯楚怡都被吸引,放下手中鼠标,滑动靠椅凑到她身边,馋猫属性一览无余:“棠棠姐,你这点的什么啊,闻起来好香啊。”

    温书棠拿筷子拨给她几颗,冯楚怡尝过后,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好好吃啊。”

    “棠棠姐,这是哪家的馄饨啊?下次我也要点。”

    温书棠瞧了眼外送单,没在上面找到店铺信息,包装袋上也没有明确的logo,于是点开微信去问关怡。

    这次她回得更慢,直到这碗馄饨快要吃完,才总算等到她的答案。

    【sherry:嗯……其实这是我一个朋友做的啦,他平时就喜欢研究各种吃的,我就拜托他帮了个忙,所以外面暂时还买不到。】

    温书棠微愣:【啊,这样啊……】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具体又说不出来:【那好吧,麻烦帮我转达一下,他手艺真的很好,谢谢他的馄饨。】

    ……

    ……

    十分钟后。

    首都最核心的CBD区,挚书科技十八楼。

    宽敞规整的总裁办里,百叶窗半开半阖,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坐在长桌前,刚刚结束一场电话会议,资料文件堆挤成山,深邃的眉眼中略有倦怠。

    瞥到发消息人的备注,周嘉让点开对话框,看见那条消息截图。

    【sherry:喂,话我可带到了啊。】

    【sherry: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再想干嘛你自己想办法,我才不管。】

    【sherry:谁让那天你在酒吧惹棠棠不开心的。】

    周嘉让没急着回,先是把那张截图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他久违戴了副银色细边眼镜,镜片反着淡淡的光,将图片保存好后,左手捏上眉心,言简意赅地回了两句:【不行。】

    【明天继续。】

    “……”

    另一头正在化妆的关怡对着手机狂翻白眼。

    不行你个大头鬼!

    万恶的资本家!-

    后面那段时间,温书棠每天都能收到关怡的爱心投喂。

    她不好意思总这样吃白食,打电话和她商量:“小怡,要不我还是给你那个朋友转点钱吧。”

    “不用不用。”关怡连声拒绝,脑袋里飞速编着瞎话,吞吞吐吐道,“额,正好他最近有开餐馆的打算,需要找人来当小白鼠试菜。”

    “你不嫌弃他做饭难吃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了。”

    “怎么会。”

    语调稍扬,温书棠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小怡,你这个朋友是漓江人吗?”

    她好奇很久了:“感觉他都是按照漓江那边的口味来做得。”

    “……”大脑即将宕机,关怡觉得自己快要被问出工伤了,一边在心里问候周嘉让,一边含糊地打马虎眼,“啊,他不是漓江人,但是之前在漓江生活过一段时间。”

    温书棠了然:“怪不得。”

    又过了两周,气温跌破最低的那天,谢欢意和许亦泽到京北来看她。

    难得不用加班,存档后关上电脑,温书棠拿起椅背上的红格子围巾,一圈一圈在脖间缠好,略带强迫地将左右两端对齐。

    乘电梯从公司大楼出来,没走到地铁站,先碰见了同样下班的陈言之。

    “要回家了?我送你?”

    “不用了学长。”小半个下巴都藏在围巾里,温书棠摇摇头,“我约了朋友在国贸吃饭。”

    “那上来吧。”

    陈言之笑着打开车门:“顺路。”

    温书棠:“……?”

    他这次倒没有说谎,上季度Transline接了个有关跨国投资的项目,那个瑞士客户点名想来国贸这边转转。

    东三环的高架桥上,车辆行进平稳,陈言之和她闲聊:“朋友?”

    温书棠嗯了下:“高中同学,从漓江过来看我。”

    眼角不动声色地怔松,陈言之转动方向盘:“玩得开心。”

    “谢谢。”

    进了商场,二人分道扬镳。

    明亮熙攘的楼厅里,温书棠一眼便看见了等在长椅上的小情侣。

    南北方时气不同,漓江尚在秋天的余韵里,但京北已经快要入冬。

    许亦泽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生怕自己的宝贝女朋友冻到,左一件毛衣右一件棉服地往人身上套,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不落,最后成功把谢欢意裹成了一只北极熊。

    还没等走近,温书棠就听见她气鼓鼓地控诉:“许亦泽!都怪你!非要把我穿成这个样子,路过的人怎么都!在!看!我!”

    “这穿得不挺好看吗,他们愿意看就看呗。”许亦泽不以为然,顺手把她帽檐又往下拽了拽,“我女朋友这么漂亮,走到哪都是人群中最亮的风景线。”

    “……”

    谢欢意气闷,才不想理他,把脸撇到一旁:“下次再也不要和你一起出门了。”

    “诶。”许亦泽把人掰回来,“这可不行啊,除了我之外,上哪去找这么贴心的男朋友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相处模式一点都没变,吵吵闹闹没一刻消停,只不过是从朋友变成了更亲密的恋人。

    嘴角向上弯了弯,温书棠出声叫她:“欢意。”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欢意神色由阴转晴,抛下臭男人,起身朝她飞奔而去:“棠棠!”

    张开双臂,她把脸埋进温书棠怀里:“我好想你啊。”

    温书棠回抱住她:“我也好想你。”

    姐妹相见,必不可少的当然是吐槽男友环节,谢欢意续上刚才的话题,朝温书棠诉苦:“棠棠你快看,许亦泽给我搭配得好丑。”

    她偏头愤愤瞪了罪魁祸首一眼:“果然,直男审美不可取!”

    温书棠忍不住又笑,罕见地帮着许亦泽说话:“不丑呀,多可爱。”

    “这不也是为你好嘛,免得冻坏了再生病。”

    但谢欢意听不进去,仗着室内暖气足,还是把那一大堆累赘脱了,只留一件清爽的针织衫。

    晚高峰期间,餐厅生意爆满,他们挑的那家泰餐,前面还有六桌在排队。

    等待的时间里,三人到负一层闲逛。

    两位女生挽着手,在前面说着亲昵的悄悄话,许亦泽则跟在后面拎包买单。

    右手边新开的奶茶店,买一送一的噱头很足,谢欢意要了一杯蜜桃乌龙,温书棠选的是不太腻的玫瑰清露。

    付好款从店里出来,走出没几步,他们迎面撞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瞳孔忽地定格,温书棠没想到在这还能遇上周嘉让。

    不止是她,场上所有人似乎都没想到。

    空气就这样凝结了三秒,最先打破这种气氛的是许亦泽。

    只见他大步上前,一把揪起周嘉让的衣领,朝他太阳穴结结实实地挥出一拳。

    第67章 打架 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这一下使得力气很大,不带半分收敛,周嘉让头往一侧偏去,脚下也控制不住地踉跄。

    但许亦泽并没有停手的意思,面色阴沉得厉害,活动了下手腕后,用力掰过他肩膀,照着嘴角那又是一拳。

    冷白皮肤上很快就有血渗出。

    事情发展得太突然,温书棠迟钝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将奶茶塞到谢欢意手里,高跟鞋与白瓷砖碰出声响,不管不顾地便跑过去拉架。

    “许亦泽你别打了!”

    一向温言细语的她拔高语调,爆发出一句低吼,温书棠费力挤进两人中间,一边护着周嘉让,一边用力去推许亦泽的胳膊:“别打了!你冷静一点!”

    许亦泽这会儿情绪正浓,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理智也不听使唤,混乱中没控制好力度,不留神就搡了她一把。

    一直没反应的周嘉让在这时陡然开口,浓黑的眉压下,逼出些急切:“许亦泽!”

    他伸手扶住温书棠的腰,狭长眼眸低垂,表情一瞬柔和许多:“碰到哪了吗恬恬?”

    手指攥着他衣角,温书棠借力站稳,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

    “听话,去旁边等着,离这远点。”他生硬地扯唇,胸腔震出很低一声笑,用那种一如既往的哄小孩语气,将人拉到自己身后,隔开一点距离,“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你就别管了。”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被周嘉让笑着打断:“没事。”

    “放心吧。”他保证,“不会真怎么样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头看向许亦泽。

    火烧般的痛意后知后觉蔓延开来,额头上冒出层虚汗,周嘉让抬手把血抹掉,不受控地干咳了几声:“继续吧。”

    “想怎么发泄都成。”他唇角向上弯着,神色格外平静,“我不会还手的。”

    这么多年来,这是他们第二次打架。

    第一次是在十岁,那年周嘉让刚回到漓江,性格尤为冷漠孤傲,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也不喜欢与外界的任何事物接触。

    某天下午,谢欢意照旧到家里练琴,他被琴声弄得心烦意乱,想要出门寻个清净。

    但走得太急,路过时无意撞到了她肩膀,还不小心弄坏了她最喜欢的发夹。

    谢欢意当时就委屈地掉了眼泪,可周嘉让不但没有道歉,还过分地甩门离开。

    许亦泽知道这件事后,第二天气冲冲地找上门,说是要给谢欢意出气,见周嘉让态度不好,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起。

    后来还是外婆从中调解,好说歹说地劝,这才勉强握手言和。

    两个人也就此认识。

    ……

    许亦泽走到他面前,大概是想到了这段过往,攥紧的拳头挥到一半便止住,只有手背上绷起的青筋在隐忍跳动。

    就这么在空中悬了整整半分钟,最后他也只是泄愤一般地砸在身侧墙壁上。

    “操。”喉间溢出不痛快的低骂。

    手上动作虽然停了,可心里的气却没有消。

    “可以啊。”许亦泽盯着他,眼中戾气似浪潮般翻滚,“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呢。”

    他唇边挂着嘲弄的笑,每个字都带着火药味:“还以为周少爷贵人多忘事,早就忘了我们是谁呢。”

    喉结轻滚,周嘉让耷下睫羽,渐弱的言辞中透着难耐:“许亦泽,你别……”

    “周嘉让。”

    许亦泽没给他接话的机会,下颌线条绷得很紧,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到底把我们几个当成什么了?”

    “一声不吭地消失,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了哪,就他妈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现在又一声不吭地出现。”

    “哦,不对。”舌尖顶了顶腮帮,他咬着后槽牙不让自己失控,“怎么能叫出现呢。”

    “要不是今天在这碰上了,你根本就没想过来找我们是吧。”

    那漫长的八年时间里,难熬的何止温书棠一人。

    许亦泽和他做了七年朋友,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时代开始,陪他经历过低谷,也见证过他的风光,同甘共苦,早已是家人一般的重要存在。

    可他却突然不见了。

    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

    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医院那边又说他办了出院,许亦泽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连续翘了三天的课,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一遍,甚至还去警局报了案。

    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他本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而现在。

    这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许亦泽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

    他们这里靠近角落,头顶光线没那么刺眼,周嘉让半张脸陷进阴影里,默然良久后动了动唇,回答之前那个问题。

    “不是。”

    “不是?”许亦泽冷笑,眯起眼打量着他,“那你说是什么啊?”

    周嘉让垂着头,后颈的骨节瘦削向外凸着,嗓音沉又哑:“……对不起。”

    “周嘉让。”

    许亦泽后退一步,失望地看着他:“你真让我觉得,曾经那些年就像个笑话。”

    撂下这一句,似乎是没什么其他想说的了,他转身就走了。

    站在一旁的谢欢意下意识要去追他,但又惦记着温书棠这边,有点为难地别过眼:“棠棠……”

    “你去吧,快过去哄哄他吧。”

    温书棠宽慰地晃她胳膊,唇畔挤出一个浅笑:“我晚点去找你们汇合。”

    “好。”谢欢意点点头,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有事电话联系。”

    温书棠说嗯。

    声嚣熙攘依旧,对峙结束,周围几个悄悄看热闹的路人也无趣地散了场。

    周嘉让掀起眼,对上几米外温书棠的目光。

    “恬……”

    他想叫她,但第二个音还没发出,视线里的女孩却挪开了脚步。

    “……”

    左逸明等了半小时,还没瞧见周嘉让的人影,干脆拨了通电话进来:“阿让你人呢?”

    “还吃不吃饭了?我都要饿死了。”

    “你自己吃吧。”

    直到她彻底淹没在人群中,周嘉让才肯收回眼神,疲惫地靠在墙上,肩胛骨被硌得发痛:“我累了,先回去了。”

    “不是你说回去就回去了?”

    左逸明刚要控诉他这种临时放人鸽子的行为,乍然又听出什么不对:“诶,你这声怎么回事啊?”

    “蔫了吧唧的,怎么听起来像让人打了一顿呢。”

    周嘉让没心情跟他贫,淡淡扔给他两个字:“挂了。”

    退出通话页,回到原始桌面,壁纸上跳出那张让他日思夜念的面孔。

    是他们一起跨年那次,温书棠在天台上看烟花时偷拍到的。

    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周嘉让握紧手机,指腹贴过去轻轻蹭了蹭,从眉眼划过鼻尖,到小巧的梨涡,再到饱满的唇瓣。

    看着看着,他眸里忽而多了几分苦涩。

    ……

    “周嘉让。”

    那道温软女声从后方传来时,周嘉让还有些不敢置信,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到——

    “周嘉让。”

    温书棠加大步伐,从右侧绕到他身前,雪白的下巴从围巾里仰起,凝着他脸上的那几处伤,眉心渐渐拧紧,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

    一阵窸簌声响起,周嘉让这才注意到,她纤瘦的腕上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各种处理伤口的药。

    刚才分明还没有。

    所以她是专门去买这个了么?

    心底忽然酿出些卑劣的欣喜。

    正这么想着,蘸了碘酒的棉签被戳在伤口上,强烈的痛感毫无防备地散开,周嘉让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温书棠板着脸,脆生生问他。

    周嘉让嘴硬地笑笑:“没,一点都不疼。”

    温书棠冷淡地哦了声:“那看来还是我下手不够重。”

    不知怎么,听完她这句,周嘉让竟然闷闷又笑了起来。

    看来这些年,小姑娘的确是进步了不少。

    猫长出了爪子,知道要报复人了。

    挺好的。

    “你还笑?”手上力道不留情地加重,温书棠拢着莹润的眼,咕哝着数落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打架是吧?”

    她话语比平时冲,但因为声线是柔的,威慑力并不是很足。

    周嘉让满脸无辜地替自己辩解:“我没打,你看见了的。”

    消毒过后,温书棠扯下一个创可贴:“那你就一动不动地在那等着挨打?”

    “不该打吗?”

    双眼皮压出两道深邃,头颈后仰,周嘉让倏地拉住她手腕,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单薄的身影,执拗重复:“恬恬,不该打吗?”

    “……”

    指尖稍颤,温书棠没回答,顺势将创可贴塞到他手中:“你自己贴一下吧。”

    “这没有镜子。”周嘉让换了话题,厚着脸皮耍无赖,“我看不见,不方便贴。”

    “帮人帮到底啊恬恬。”他故作散漫地拖着尾音。

    温书棠多看了三秒,最终还是接回创可贴,撕开包装后规整贴好,本能地嘱咐:“这几天不要碰水。”

    “我觉得挺值得。”周嘉让没头没脑地接了句,似是回应刚刚那句反问,“还能换你来帮我处理伤口。”

    “多划算啊,早知道让他再多打几下了。”

    温书棠:“……”

    “再打就没人管你了。”她瞪着一对杏眼说。

    周嘉让立马服软:“不打。”

    气氛蓦然沉寂下来。

    商场中央用镂空架摆了一个造型,几个调皮的小孩嬉闹时不慎撞到,摩擦出尖锐又刺耳的杂音。

    温书棠低头睨着脚尖,手里那一小块牛皮包装纸被翻来覆去捏得不成样子。

    “周嘉让。”

    她今天化了淡妆,唇釉反出薄薄一层水光,纠结地翕合几次后,温吞地抬眸:“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周嘉让心头莫名一颤。

    “这些年。”停顿须臾,她声音晦涩,“你到底去哪了?”

    “……”

    话音落地不过半秒,便被她自顾自地截止。

    “算了。”

    时光不能倒流,无论他去了哪,这八年都再也回不去了。

    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皱巴的牛皮纸被扔进垃圾桶,连带那些理不清的思绪也一起抛掉,温书棠向后撤开,恢复成先前那种疏离的状态:“我走了。”

    “恬恬。”

    周嘉让出声叫住她。

    发尾在空中扬起,揉开清淡的栀子香,温书棠回头:“怎么了?”

    这好像是重逢后,他们难得心平气和的一次对话。

    周嘉让从长椅上起身,眸光微不可察地烁动,喉骨跟随空咽的动作轻滑:“能不能……让我抱一下?”

    或许是看他受伤的样子太可怜,或许是存了什么别的她不敢承认的想法,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没有说话。

    但周嘉让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墙上两道影子逐渐融成一团,他俯下身,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把人搂进怀中。

    “恬恬。”

    他弓着腰,大半张脸都埋在温书棠肩膀里,鼻梁贴着她锁骨,声调发闷地问。

    “其实你没有那么讨厌我。”

    “对不对?”

    第68章 陷阱 “不要得寸进尺。”

    清浅的气息打在皮肤上,似是羽毛拂过,簌簌麻麻磨得人发痒。

    温书棠本能地想躲,却被他更紧地抱住,细窄的腰贴在他身上,脚尖被迫踮起,整个人都溺在那股冷冽的雪松气味中。

    周嘉让侧过脸,声音缠在她耳边,格外固执地问:“对不对。”

    好似得不到答案他就不会罢休,温书棠掐掐掌心,轻声回答:“不对。”

    “骗人。”周嘉让拆穿她的口是心非,“要是真讨厌我的话,怎么可能允许我抱你。”

    “……”

    温书棠觉得自己被绕进了陷阱里,伸手就要去推他:“那你松手。”

    “不松。”周嘉让赖皮的很。

    “要是真那么讨厌我。”他罗列出一条条证据,“刚刚干嘛要来拦架,还专门去买药来给我处理伤口。”

    纤长的睫颤了颤,温书棠眼睛偏向右侧:“你想多了。”

    “我不管。”周嘉让听不进她说了什么,沉浸在自己的一套逻辑中,“你就是不讨厌我。”

    “不讨厌的话,那就意味着我还有机会。”

    什么啊。

    温书棠实在不懂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为方才那几分没控制住的心软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从他怀中挣脱,她后退几步,脊背抵在墙上,低着眼不去看他,干巴巴道:“我走了。”

    “恬恬。”

    他手臂还悬在半空,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半晌后才慢慢放下,声线故意压得很低,楚楚可怜的口吻:“我今天还没有吃饭。”

    “能不能再陪我……”

    “周嘉让。”

    温书棠出声打断他的话。

    她鼓着腮,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撑圆眼睛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周嘉让失落却又听话地哦了下。

    ……

    餐厅那边早就叫到了他们的号码,温书棠赶回去的时候,许亦泽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

    神色里晃过一抹不自然,他撇着嘴,有些别扭地问:“……他没事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拉开椅子坐下,温书棠弯唇笑笑:“没事。”

    原本是想高高兴兴地见面,没想到会闹出这种插曲,许亦泽偏过头,眉心稍拧,沉声道:“对不起啊棠妹。”

    解围巾的手忽而一顿,温书棠迟钝地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该道歉的人不是你。”

    “其实……”停滞片刻,许亦泽话语变得不太平稳,放在桌上的拳头攥紧,“我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温书棠轻轻地说了声嗯:“我知道。”

    这顿饭吃得还算和谐,后面几十分钟,他们心照不宣地都没再提起那个人。

    先前饿得太过,再加上这家店的味道确实不错,谢欢意吃得发撑,拉着温书棠四处消食闲逛。

    她刚从剧组里出来,攒了一肚子八卦没地方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连珠炮似的往外分享,谁和谁在地下恋,谁和谁是炒cp,谁家为了流量疯狂在热搜上买话题。

    可温书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棠棠。”发觉身边人在走神,谢欢意戳了戳她胳膊,“你在想什么呢?”

    温书棠愣愣地啊一下,生硬地勾起唇角:“没什么。”

    话音落下的那秒,余光里似乎闪过一道黑色身影,她下意识扭头,却只看见人潮汹涌。

    “……”

    是看错了么。

    眼睫缓缓垂下,温书棠揉了把脸,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还没吃饭。

    一整天都没吃么?

    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吗?

    她有点埋怨他,怨他不好好照顾自己,怨着怨着又猛地清醒,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嘛。

    说好不再想他了的。

    仿佛有读心术那般,谢欢意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直截了当地问:“还担心他呢啊?”

    温书棠立马否认,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才没有。”

    “棠棠。”谢欢意眨眨眼,挺诚恳地给出建议,“都这么多年了,你真的需要好好提升一下说谎技术。”

    “……”

    两人沉默了会儿,谢欢意忍不住继续说:“要不你找他好好聊聊呢?”

    “看他今晚那个样子……我总感觉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

    拇指蹭了蹭腕骨处的表带,温书棠越想脑袋越乱,火气莫名又从心底窜出来。

    “有苦衷就能无缘无故地消失八年吗。”-

    谢欢意和许亦泽在京北待了三天。

    浅淡日光透过落地窗洒下,深灰地面上浮着气泡似的光影,广播正在循环一则寻物启事,交谈声与行李箱的滚轮声在航站楼中交杂。

    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安检口前,谢欢意依依不舍地抱着温书棠。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哦。”她红着眼,鼻音发囔地叮嘱,“等我下次再来看你。”

    温书棠拍拍她的背:“放心啦,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

    快走到闸机通道时,谢欢意突然又回过头。

    “棠棠。”她睁大眼睛,模样认真。

    “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温书棠明白她的意思,唇边漾开明黠的笑:“好。”

    目送人进了候机厅,下午四点,手机上收到他们平安落地的消息。

    长大后,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低头忙碌的间隙里,昼夜晨昏也在悄然溜走。

    月中那几天,京北多雾,阴蒙蒙的天窥不见光亮,气温也跌到了刺骨难熬的负数。

    清晨拉开窗帘,擦掉玻璃上的霜,放眼望去,整座城市被笼在一片纤尘不染的纯白中。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临了。

    有风吹过,枝头上的雪粒簌簌下落,温书棠拿起手机,对着窗外雪景拍了张照,随手发在微博上。

    等她弄完早餐,端着白瓷盘回来,瞧见评论那栏多出一个小红点。

    【Quatre jours.:天气冷,记得多穿一点。】

    温书棠倏而一愣。

    从前这人最多只是给自己点个赞,为什么突然会留下这样一句关心的话啊?

    难道他认识自己吗?

    疑问像水渍般逐渐泅开,指腹不小心触到刷新键,加载框转动几圈后,屏幕上显示这条评论被删除了。

    ……?

    这是发错人了?

    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一种解释比较合理。

    不过温书棠确实有被提醒到,出门前特意看了天气预报,连续三个寒潮预警,让她乖乖把毛呢大衣换成了加厚的棉服,还从衣柜里翻出了去年买的兔毛绒帽。

    全副武装,这才没被凛冽汹涌的北风吹成冰块。

    下了地铁,公司楼下的除雪工作还没做完,及踝短靴踏出浅浅一排脚印,她今天到得早,电梯里还没什么人。

    上午工作效率最高,校对完前天的译稿,打包发到负责人的邮箱,温书棠起身去茶水间泡了杯拿铁,又站在窗边放松了下盯屏幕盯到酸胀的眼睛。

    走回工位,她无意瞥见后头那个新来的小实习生正在捂着脸抹眼泪。

    Transline在业内一向以高标准严要求著称,对待实习生也不会放宽底线,就连温书棠刚来那会儿都频频崩溃,更别说是其他没怎么接受过社会毒打的新人。

    眼见小姑娘越哭越凶,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她放下咖啡,抽了两张纸走过去,半俯下身关切道:“怎么了?”

    “是工作上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接过纸巾,擦掉乱七八糟的泪痕,女孩吸了吸鼻子说不是。

    “那这是怎么了?”

    刚想开口,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先别急。”温书棠轻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有事慢慢说。”

    十多分钟后,在断断续续的语句中,她把来龙去脉了解了一遍。

    女孩不是京北人,也不在这里上学,是为了实习才专门过来的。

    找房子那会儿,她没经验又急着住,火急火燎地定了个合租,可明明商量好是女生室友,搬进去才发现住在另一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膀大腰圆,每天回家很晚扰民不说,还满身酒气地砸门来骚扰她。

    她受不了想要退租,没成想碰上的是黑心中介,凭空拿出一堆不合理的条款,不仅不把房租退给她,反而倒打一耙地让她索赔一大笔损失费。

    家里父母年纪很大了,身体又不好,怕他们跟着担心,她不敢和家里人说,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想办法。

    可就在半小时前,那个中介又发来消息,说不赔钱就要到法院起诉她,让她往后一辈子都沾上污点。

    小姑娘刚过二十,本科都没读完,哪经得起这番恐吓,太害怕就没忍住哭了。

    温书棠那时运气好,没有通过中介搭桥,碰上了一个性格随和的房东,所以这方面经验不多,靠着一些常识问:“那你手里有合同吗?上面是怎么写的?”

    女孩晃晃脑袋,眼尾哭得通红:“当时只做了口头协议,而且……”

    意识到自己这次犯了天大的蠢,她语气渐渐弱下来:“我的学生证也抵在他们那。”

    “啊。”

    事情比想象中更糟糕,温书棠也不太能拿得定主意,犯难地咬着唇:“这样吧,午休时我陪你去找那个中介谈谈,如果说不通就报警。”

    “好。”女孩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感激又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棠棠姐,真的很谢谢你。”

    想起自己刚到京北那阵,大亏小亏也吃了不少,温书棠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那家房屋中介所离Transline不远,在一条偏僻的巷道中,门店很小,外面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招牌。

    进门前,温书棠打开了录音功能,又把手机调到报警界面,以备不时之需。

    跨过门槛,浓烈的烟酒味迎面扑来,破旧木桌里坐着一个秃头男人,翘着二郎腿,面相看起来狡诈又阴险。

    实习生言语怯怯:“棠棠姐,就是他。”

    温书棠点点头,走上前自称是她表姐:“你好,我们想来谈一下退租的事情。”

    “有什么好谈的?”男人不耐烦地抬头,态度极差,“赔钱!不然想都别想!”

    温书棠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们欺骗在先,撒谎说是女室友,而且之前也没说过退租要额外付赔偿金啊。”

    “怎么没说过?”男人冷笑,从抽屉里甩出一沓合同,食指在末尾那块点了点,“你们自己看,这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还有她的签名呢。”

    实习生惊诧地瞪大瞳孔,满脸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棠棠姐。”她侧头看向温书棠,语调无措,“我从来都没有签过这个!”

    “……”

    温书棠扫了眼,顿时了然,估计这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想再浪费时间,她拉起实习生的手:“咱们走吧。”

    脚步刚要迈开。

    “等等。”

    或许是察觉出什么不对,男人过去拦在两人身前,掀起眼,脸上横肉抽动:“把我们这儿当什么了,公共厕所啊。”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正好主动送上门了。”他抄起桌上木棍,在手掌里敲了两下,蛮横道,“今儿要是交不上这个钱,谁也别想走。”

    说罢,里面房间又出来几个男人,同样的凶神恶煞,活脱脱一副□□做派。

    温书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思绪一时发懵,但她心里清楚,此时盲目报警只会惹怒对方,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稳住局面,然后再找机会求救。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道:“一共需要赔多少钱。”

    男人伸出巴掌:“五万!”

    “我们暂时没有这么多。”指尖死死掐住手心,抠出一道道血印,温书棠试图和他们周旋,“这样吧,我出去给你们取。”

    “不是,谁不知道现在都用线上支付了,你把我们当傻子糊弄啊?”男人哼笑出声,横起眉咒骂,“少他妈来这套。”

    “……”

    温书棠还在努力思考对策,忽然砰一声——

    玻璃门被打开,穿着制服的警察冲进来:“都不许动!”

    “接到举报,这里有人进行无资质的房屋交易活动。”

    屋内的人被先后带走,温书棠和小实习生也得以离开。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处于心跳未平的慌乱中,抬起头,毫无征兆的,周嘉让却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在这?”长睫频眨,温书棠不由得意外。

    但他并没有答话,宽厚干燥的掌心抚上她发白的脸,喉结滚动间嗓音沉沉:“害怕了?”

    “怕什么。”

    他直接把人搂进怀里,震动自胸腔中传来,让人心安:“我不是在这呢吗。”

    第69章 拉黑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凭着温书棠手机里的录音,再加上实习生的证词,那帮人的罪行基本可以被确定。

    在警察的解释下才得知,原来他们是惯犯,故意将有问题的房子租给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哄骗他们签订阴阳合同,一旦提出退租,就会通过威胁逼迫等手段索取高额赔偿金,前后上当受骗的已有数十人。

    做完笔录,女警拍拍实习生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以后租房一定要多加小心,尽量去正规的中介机构,千万不能贪图便宜就随便找个小作坊。”

    实习生刚从后怕中缓和过来一点,顶着双肿眼连连点头:“谢谢你们。”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女警笑笑,指向一旁的周嘉让,“要谢就谢他吧,是他察觉到店里情况不对,打电话和我们报了警,这才能及时赶过去把人抓到。”

    “啊……”

    实习生愣了愣,慢半拍地看向他,却发现他偏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温书棠身上。

    走出警局,外面又飘起小雪,洋洋洒洒似柳絮落下。

    台阶上结着薄薄一层冰,浮雪掩在上面,踩起来极易打滑,温书棠没注意到这点,刚迈出脚,手腕忽而被一道温热拉住。

    “小心。”

    贴心的提醒从身后传来。

    睫毛轻颤了下,温书棠低声:“谢谢。”

    “那个……”实习生不忍心打扰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氛围,犹豫两秒才慢吞吞开口,对周嘉让说,“今天的事,谢谢你帮忙报警。”

    她没想出其他合适的回馈方式,试探提议道:“不知道你有时间吗,要不请你吃个饭吧?”

    牵着人走下楼梯,周嘉让缓缓松开手,转过身礼貌回应:“下次吧。”

    “下次……?”实习生听得发懵,疑问下意识从嘴里蹦出来,“那该怎么联系——”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拿出手机,点开社交软件,目标明确地递到温书棠面前。

    “……”

    眼神在两人间转了几圈,实习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特别有默契地开始帮腔,朝温书棠眨眨眼睛:“棠棠姐。”

    “我手机没电了,要不你先加一下,等下次再找机会感谢这位帅哥。”

    温书棠:“……”

    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

    干巴巴地僵持数秒,她没找到理由拒绝,只能没办法地败下阵来。

    扫码,点击添加到通讯录。

    “好了。”温书棠抿唇说。

    手心响起震动,周嘉让严谨地垂眸检查,确认收到好友申请才算罢休。

    漆黑眸中闪过一丝得意,唇畔挑起不明显的弧度,眉梢微扬,他话语低沉:“走吧。”

    “送你们回去。”

    那一路走得挺安静的,街边只有往来车辆的鸣笛声。

    实习生忍不住用余光偷偷往旁边看,他们俩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周嘉让的手悬在空中,极有分寸地护在温书棠斜后方,好像在帮她隔开过路人群,又好像是怕她受滑摔倒。

    视线不曾挪开半分,他嘴角噙着笑,即便什么话都没说,可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表的爱和在乎。

    回到Transline楼下。

    “棠棠姐。”

    有意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实习生捏着衣角,随口扯了个谎:“我突然想起来,Chloé姐昨天发的那几篇译稿还没订正完,马上就要到DDL了。”

    “我先上去了。”她稍作停顿,故意加重字音,“你们……慢慢聊。”

    撂下这句话,小姑娘蹭着碎步飞速向楼内走去,只剩他们两人留在原地。

    微风静静吹着,交叠的铅云散开,阳光争先恐后地倾泻,山雀掠过枝头,扑簌簌惊起几粒碎雪。

    不管怎么说,今天确实是他帮了忙,温书棠将散落的长发掖到耳后,又对他说了一次谢谢。

    “吃过午饭了吗?”颈后骨节突出,周嘉让收敛下颌,看见她睫羽上落了片雪花,忍住想帮她摘掉的冲动,喉结轻滚,“要不——”

    “不用了。”

    温书棠打断他的后半句,眼睫煽动,雪花沾到眼睑上,很快便被体温融化,泅开一块湿漉的潮凉。

    指腹摁上去擦干,她绕回先前那个问题:“你怎么会在我们公司附近?”

    “怎么?”太久没逗过她,周嘉让心底发痒,勾着唇打趣,“关心我的行程啊?”

    “……”

    见这人不肯好好说话,温书棠干脆放弃沟通,齿关抵着下唇,一言不发地转身想走。

    “诶。”

    眉心蹙动,周嘉让立刻认怂,骨节分明的手扯住她衣摆,声线放低:“…错了恬恬。”

    敛起不正经,他不自然地干咳一声:“我恰好路过那边。”

    什么啊。

    温书棠才不相信,哦了声还是走了。

    下午有两场会要开,Léo家里出了急事,请了小半个月的假,留下四五个没做完的项目,Chloé把它们重新进行了分配。

    温书棠被分去做交传,是一场关于新能源领域的学术会,时间紧任务重,届时还要在网上同步直播,容错率极低,名副其实是个苦差事。

    等她从厚厚的资料堆里抬起头,橙红色余晖染上桌角,窗外太阳已经有一半隐匿进山腰。

    隔壁西语组请了下午茶,她去得晚,只领到两个不受欢迎的草莓蛋挞。

    拉开百叶窗,温书棠咬着蛋挞,向后靠在椅背上,关掉手机的工作模式,各个软件的消息提醒陆续跳出来。

    其中一条尤为刺眼。

    【Iris.: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指尖一顿,她像个生锈卡住的零件,盯着这行小字,思绪在空白间被拉回八年之前。

    记不清具体是哪天了,那时她整天浑浑噩噩,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除了发呆与流泪这两件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执拗地和周嘉让联络。

    发消息、打电话……起初还只是无人回复,直到某天晚上,她缩在床角,难得冷静地编辑了一大段话,想试着和他好好聊聊。

    鼓起勇气点下发送,对话框里却有一个红色感叹号弹出。

    紧接着是那句提示语:

    【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周嘉让把她删除了。

    啪一声。

    手指脱力,手机直直摔在地上,脑袋发沉,呼吸霎时粗重。

    颤抖着将手机捡起,她不信邪地以为是系统出了问题,关机,重启,往复循环,加载框不断被拉下来刷新。

    但那个感叹号却始终没有消失。

    刺目的红,犹如一根银针扎进她的眼睛里。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愿意相信,抱着最后一分侥幸心理,为他开解,替他辩驳,骗自己说也许是手滑按错了,甚至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中打下一个荒唐至极的问题——

    微信会出故障自动删除好友吗?

    还不等答案加载出来,眼泪便大颗大颗地往外涌,屏幕上的内容晕染到模糊,心脏似是插进一把匕首,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当然不会。

    怎么可能自动删除。

    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挫折,她不会再为什么事而感到难过了。

    看来是她错了。

    他总有让她痛彻心扉的本领。

    温书棠哭了整夜,枕头和床单被打湿,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能这样决绝,半点后路都不留,狠心到要抹去往日的所有回忆。

    ……

    滴滴。

    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唤她回神。

    放下手中吃食,温书棠从抽屉里翻出充电器,连接好电源,又一次滑动解锁,一番纠结后还是点开了那条通知。

    页面跳转,空荡的聊天框里,捕捉到某个细节后,耳边嗡的一下,她不受控制地睁大双眸。

    周嘉让的头像居然没有换。

    和八年前一模一样,是她在天台仰头看烟花的那张照片。

    她又点开他的个人主页,朋友圈里的动态同样没有改变。

    从头划到尾,记忆中的场景接连重演,最近一条停留在2014年的跨年夜。

    恍惚间,有种岁月定格的错觉。

    温书棠实在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说尽难听的话,后面又断绝一切念想地删除她,到头来为什么还要把这些过往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

    是觉得不重要,所以没有回避的必要吗?

    越想越烦躁,刚准备退出,底部滑出一个白色气泡。

    【Iris.:。】

    半分钟不到,这条消息又被他撤回了。

    “……”

    温书棠满头问号,正疑惑他要干嘛,对面主动发来解释:【别多想。】

    【Iris.:我只是怕你拉黑我。】

    本来不想理会的,但困惑在心里憋得难受,删删改改,她回过去一句话。

    【My:你为什么要用我的照片当头像?】

    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可足足五分钟过去,温书棠还没等到他的回答。

    算了。

    还有好多工作在等着她,没那么多精力可耗费,她打开电脑,把实习生发来的译稿审了一遍,除去一些常规的用词不准确现象外,还出现了几处比较严重的格式错误。

    线上沟通效率太低,她直接去了另一侧的工位,当面把这几个问题说了下,然后又耐心指导她该怎么修改。

    全部解决完,实习生想到中午发生的事,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棠棠姐。”

    “今天帮忙报警的那个帅哥——”眼尾挑出俏皮的笑,她意味深长地拖着尾音,“是不是在追你啊?”

    眼前无意识浮现出一张凌厉分明的脸,她直起身,摇头否认:“不是。”

    “不是?”

    这两个字显然超出预料,实习生神色怔愣,半启着唇喃喃:“那你们……”

    说不认识未免太假,温书棠攥紧掌心,扬唇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同学。”

    忙到快要下班,她才抽出功夫去看手机,那个人在半小时前回了消息。

    【Iris.:怎么了?】

    【Iris.:不能用吗?】

    很无辜的语气。

    温书棠被他的话无语到,觉得他在避重就轻,打字力度不自觉加重:【不能,所以你可以换一张吗?】

    这次他回得很快:【不可以。】

    秀气的眉皱起,温书棠来了脾气:【这是我的照片。】

    【Iris.:可这是我拍的。】

    “……”

    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无赖。

    不想再做无意义的争辩,温书棠没好气地甩过去两个字:【随你。】

    对话应该就此结束的,谁知他没头没脑地问:【恬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似乎根本没想让她回答,他继续往下说:【初雪了,记得许愿。】

    【Iris.:替你试过了,这次很灵。】

    【Iris.:都不问问我许了什么愿吗?】

    握着手机的力气收紧,指腹压到泛白,温书棠不清楚他又在卖什么关子。

    【Iris.:我想见你。】

    【Iris.:见到了。】-

    那一阵,京北的雪总是一场接着一场。

    从十八岁到现在,在这里生活也快七年,按理说早该对雪天有所习惯,可瞧见外头银装素裹,绵软雪堆盖在地上,似一块发酵良好的蓬松面包,还是会不免讶然。

    对雪的向往,或许是刻在南方人基因里的天性。

    前夜落的是大雪,被纯白覆盖的长街尤为悄然。

    行人们裹紧羽绒服,低着头脚步匆匆,靴底踩过路面,伴随咯吱轻响,踏出一串歪扭的脚印。

    没来得及在家吃早饭,温书棠去了公司楼下的便利店。

    三明治加水煮蛋,打工人的标配套餐,坐在吧台椅上剥蛋壳的时候,谢欢意的视频电话打进来。

    听筒里的女声提出要求:“棠棠,能不能把摄像头转一下呀。”

    “我想看雪。”

    温书棠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好伤心哦,在你心里我还没有雪重要。”

    “才不是呢。”谢欢意嘿嘿两下,随即老生常谈地抱怨,“这都十二月了,别说雪了,漓江连一滴雨都没下,估计今年又是暖冬。”

    “还是京北好,年年都有雪看。”

    温书棠撕开三明治外的包装:“那你也来京北发展呀?”

    “这可不行。”她撇撇嘴,开始了常规的秀恩爱操作,“我舍不得和男朋友异地恋。”

    闲聊几句,谢欢意那边催着开工,挂断电话后,消息栏那里多出一个小红点。

    【Iris.:天气冷,记得穿厚外套。】

    【Iris.:下雪路面滑,走路时不要分心。】

    加上好友后,他们聊天的次数并不多,周嘉让只是偶尔会发消息过来,提醒她降温要添衣,晚上早点休息,或者是其他生活上的琐事。

    温书棠客气应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后面加上一句:【你也是】。

    临近年底,工作也愈发忙碌,大大小小的项目都到了收尾阶段,那天晚上十二点,法语组仍然一片灯火通明。

    漫长又痛苦的加班结束后,Chloé点了炸鸡和烧烤,招呼他们去茶水间吃宵夜。

    围着长条桌落座,不知谁先挑起的话题,询问大家当年为什么会选择外语专业。

    一圈听下来,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有人是被调剂,有人因为热爱,轮到那个短头发的实习生时,她迫不及待地吐苦水:“我上初中那年,有部翻译官题材的电视剧一下子火了。”

    “我当时追得特别上头,发誓以后也要像里面那个女主一样,成为一名光鲜亮丽的翻译官。”

    “结果呢……”

    她耸耸肩膀,无奈摊手:“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众人笑作一团,Chloé都跟着调侃:“看来电视剧害人不浅啊。”

    “棠棠姐。”冯楚怡咬着插在可乐罐里的吸管,戳戳身边人的胳膊,“你呢?你为什么来学法语啊?”

    “啊。”

    眼帘猛地一抖,温书棠表情发僵,钝钝调整了几秒:“也没什么原因。”

    她浅浅笑着,含糊带过:“瞎报的。”

    吃吃喝喝地扯着闲话,短发女孩忽然发出惊呼:“嗯?马上就要到冬至了诶!”

    “太好啦!”一对圆眼弯起,她掰着手指倒计时,“我喜欢的歌手终于又要发新歌了!”

    冯楚怡拿起半块炸鸡,略显疑惑地侧过头:“嗯?之前没听说你追星啊。”

    “NoNoNo!”女孩摆摆食指,“不算追星啦,只是单纯喜欢他的歌。”

    冯楚怡平日也对音乐多有兴趣,好奇道:“叫什么啊?”

    “你们应该没听说过,是一个很低调的小众歌手,叫Secret。”

    提起偶像,她话匣子彻底被打开:“我和你们说哦,他特别特别厉害,词作编曲演唱样样擅长,发布第一首单曲就吸粉无数,还提名了那年的新人奖呢。”

    “不过他从来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女孩鼓着腮,肩膀一点点塌陷下去,“而且奇怪的是,他每年就只有在冬至这天才会发新歌,其余时间都是失踪人口状态。”

    她拿出手机,递到几人面前:“给你们看他的主页。”

    冯楚怡伸手接过,食指在屏幕上滑动,语调逐渐上扬:“《十八》、《十九》、《二十》……?”

    她有点好笑地愣住:“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歌名,是什么神秘编号吗?怎么又草率又新奇的。”

    “是吧。”女孩赞同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我都能料想到他这次新歌的歌名,肯定是叫《二十五》。”

    “每年都在冬至发歌。”另外一个女生参与到她们的讨论当中,托着脸颊猜测,“难道这天对他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大概吧。”短发女孩晃晃脑袋,“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要是我在这天过生日就好了。”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这样就能把每年的新歌当成是Secret送我的生日礼物。”

    “诶?”

    冯楚怡倏地意识到什么,转头望向窝在沙发里发呆的温书棠,倍感巧合地抬眉:“棠棠姐——”

    “你的生日不就是冬至吗?”

    第70章 新歌 他可能受过情伤。

    不及当事人有反应,女孩先一步睁大眼,惊讶地半启着唇:“真的吗?”

    “好巧啊。”

    温书棠抿唇笑了笑,没有否认,但也没接什么。

    “其实外界对他的猜测有很多。”女孩拨弄着自己微卷的发尾,向右撇撇腮帮,“有人猜他是强迫症,有人猜这是一种营销手段,不过更多还是说——”

    她压低音量,身体不自觉向前倾斜,满脸神秘兮兮道:“他可能受过情伤,写歌是为了纪念那个女孩。”

    “真的假的?”冯楚怡嗅到了八卦的气味。

    “你自己看嘛。”女孩抬抬下颌,有理有据,“他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人,主页上也只留了一句话——”

    冯楚怡垂下眼,点亮即将熄灭的屏幕,把界面拉到个人简介那块。

    唇瓣翕动,她下意识轻读出声:“Je nai envie que de taimer.”

    “这不是Paul Eluard的那首情诗吗?”秀丽的五官皱在一起,冯楚怡想起什么噩梦,“大二上诗歌鉴赏的时候,我们那个老师特别喜欢用他的诗来折磨人,动不动就叫我分析里面的情感和意境。”

    “搞得我每次上课都提心吊胆的。”

    女孩也遭受过这种毒打,抛去一个感同身受的表情,随即将话题拉回来:“但你们不觉得这句真挺浪漫的吗?”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也不知道Secret是不是会说法语。”她碎碎念叨起来,“要是有机会能听他唱法语歌,那简直不要太幸福。”

    冯楚怡多看了两眼,把手机还给她:“被你这么一说,这人倒真和名字一样,神神秘秘的。”

    “等有机会,我也去听听他的歌。”

    女孩眼睛弯成月牙,开启疯狂安利模式:“绝对好听!入坑不亏!”

    她们很快又聊起别的,温书棠默默坐在一旁,头颈微低,冷调灯打在细密的眼睫上,朦朦胧胧拓出一层光影。

    不知怎么想的,她点开左下角被冷落许久的音乐软件,又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打出那串字母。

    Secret。

    茶水间信号不稳,加载速度比较慢,温书棠拿起纸杯,仰头小口喝着,片刻后,跳转出相关页面。

    指腹悬空,磨蹭着点进去,主页里很干净,和刚刚讨论的没什么区别,除去七首歌和那句介绍外,真正吸引她目光的,是那张单调的梧桐树背景图。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本想放大仔细看看,不小心却碰到了关注键。

    [关注成功,你们已经是好友了。]

    ……

    提示冷不丁跳出,神色霎时怔愣,手一抖,纸杯里的果汁洒在裤子上。

    凉意渗进皮肤,她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伸手抽出两张纸巾,慢慢擦着被泅湿的那块布料。

    弄了好半天,还是能看出橙色的淡印,温书棠起身,到洗手间做进一步处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再回来时,她拿过手机,看见通知栏有新消息。

    【Iris.:还没睡?】

    【Iris.:在加班?还是失眠睡不着?】

    温书棠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没睡的,但此刻她心思乱得厉害,并不想和他闲聊太多,很敷衍地回:【就要睡了。】

    他好似读懂了她的意思:【那不吵你了。】

    【Iris.:晚安。】

    切回音乐软件,温书棠盯着互相关注那四个字出神。

    眸光失焦的前一秒,拇指轻按,系统询问她是否确认要取消关注。

    呼吸悄然加重,胸口起伏着,她钝钝地眨了眨眼,点击——

    【继续关注】-

    冬至那天,京北风雪漫然。

    指针跳到零点的时候,温书棠还在电脑前加班,搁在旁边的手机嗡嗡震动,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准时发来了生日祝福。

    她一直都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这些年在外头漂泊,忙忙碌碌更是不怎么上心,好几次都是被人提醒,才意识到日子居然到了冬至。

    谢欢意本打算到京北给她庆生,但剧组临时变了行程,时间实在安排不开,只能隔着屏幕帮她卡点。

    “棠棠,二十五岁生日快乐呀!新一岁也要开开心心的!”

    温书棠穿着家居服,头发随意低挽在脑后,夜灯散出的光线昏暗,衬得她五官更为柔和,像湖面荡起的清浅水波。

    琥珀色瞳孔折出淡光,她歪头伏在桌边,唇角浅浅牵着:“会的,你也要开开心心的。”

    一大早起床,人还没醒透,快递小哥便敲门送来两个包裹。

    不出意外,寄件人那栏写的是sherry的名字。

    关怡是半个月前回的英国,临走前一晚,她心仪的那个男模特突然官宣了恋情,拉着温书棠在外买醉到凌晨,第二天还差点误了飞机。

    好在她这人向来三分钟热度,难过还不到半周就翻了篇,最近又和一个西班牙的弟弟搞起了暧昧。

    吃过早饭,见时间还早,温书棠找出美工刀,蹲在地上将外面那层包裹严实的塑封胶划掉。

    说来也奇怪,关怡每年送的礼物都格外合乎心意,仿佛能读懂她的想法一样,她需要什么,就能精准地收到什么。

    打开第一个包裹,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简约大气的礼品盒。

    动作轻柔地拿出来,略为厚重的质感落入掌心,气息稍屏,心中隐隐存着些期待,她缓缓掀开盖子。

    粉色瓶身的香水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放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硬纸卡片,上面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瞧着这行小字,心脏重重跳了下,温书棠一瞬有些失神。

    不可避免的,她想起高二那年生日,周嘉让曾用一模一样的话为她发过朋友圈。

    这么多年过去,那依然是她最开心的一次生日。

    收回思绪,她把卡片拿得更近一点,仔细辨认着上面的笔迹。

    和记忆中不一样。

    应该不是他写的。

    手臂还没落下,察觉到自己在犯什么傻后,嘴角没由得压出懊恼的弧度。

    她在想什么啊。

    这明明是关怡给她寄来的礼物。

    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拨开瓶盖,清甜的花果香散出,带着些香草的暖调,柔和中不失典雅。

    温书棠捞起手机,在网页搜索这个牌子,发现是那款名为Sì Passione的新品。

    Sì Passione.

    意大利语里的挚爱。

    小心收放回去,她又去拆另一个箱子。

    相比之下,这边东西比较杂,都是日常生活中很实用的小物件,有围巾,有香薰,有手提包……还有一个生理期专用的暖腰带。

    心头忽而一暖,她暗暗感慨着关怡的细心。

    刚整理好,她的消息分秒不差地发进来。

    【sherry:收到礼物了吧?】

    【sherry:生日快乐哦Honey。】

    【My:收到啦,特别喜欢。】

    【My:谢谢你小怡。】

    到了公司,一切和平时都没什么区别,按部就班地改稿开会,与其他部门的同事商讨项目进展。

    下班后,温书棠和冯楚怡去附近的法餐厅吃了个饭,也算是有过庆祝。

    难得幸运的是,那晚恰好碰上餐厅有抽奖活动,她们不仅抽到了免单,还附赠收获了一个小蛋糕。

    走出餐厅时,冯楚怡仍在忍不住感慨:“棠棠姐,我们是不是该去买张彩票。”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我一次奖都没中过,就连那种中奖率高达99%活动,我都是那倒霉的1%。”

    越想越觉得不能错过这宝贵的好运,她拉着温书棠去了对面的彩票店,胸有成竹地连续买了五张刮刮乐。

    结果就是,被残忍的现实狠狠打击。

    “好吧。”小姑娘苦着一张脸,语气闷闷,“人还是不能太贪心。”

    温书棠刚想安慰她,余光里模糊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脚步顿时停住,她连忙回头去看,但熙来攘往,全部都是素未谋面的模样。

    “棠棠姐,你在看什么呢?”冯楚怡不禁好奇。

    温书棠迟疑地收回眼神,摇摇头:“没什么。”

    也是这一秒,口袋里传出叮的一声,手机弹出一条新的推送。

    微弱荧光映进眼底。

    【2023年12月22日 21:00】

    【您关注的歌手Secret.的新歌《二十五》正式发布啦,快去听听吧。】-

    忙过年底,法语组终于迎来休假。

    冯楚怡一早便计划好要去旅游,问温书棠要不要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

    在家闷着也不知道该干嘛,还面临着胡思乱想的风险,温书棠点头答应:“好啊。”

    但那几天,京北冷空气不断,遮天蔽日的压抑气氛下,一场流感也来势汹汹地席卷。

    冯楚怡只不过是去楼下商场吃了个饭,回家后便不幸中招,头晕,恶心,嗓子还疼,当晚高烧到三十九度,吃了两次药都没有作用。

    听着她嗓音沙哑,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温书棠放心不下,第二天清早便上门把人带去了医院。

    冬天本就是生病高发期,流感后来就诊的人数更是翻了几倍,各窗口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十分缓慢。

    等排到温书棠她们,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医生听完症状描述,熟练地开出处方单,笔尖与纸张摩出沙沙声:“先去挂水,然后配合着按时吃药。”

    冯楚怡囔着鼻音,可怜巴巴地问:“医生,我这要几天才能好啊。”

    “可别耽误我去旅游啊……”

    医生板着一张脸,硬生生被她气笑:“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旅游呢?你这话都说不利索了。”

    底气不足,冯楚怡哀怨地鼓着脸颊,言语间尽是打工人的心酸:“毕竟我的年假就这么一次啊呜呜。”

    折腾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挂上水,又面临着没有座位的困境。

    幸好遇见个心善的小护士,在大厅里奔波了好几趟,才给她们找到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棠棠姐。”冯楚怡裹着羽绒服,小半个下巴缩进衣领里,吸了记鼻子,“要不你先回家吧,别跟着我再被传染了,这个病怪难受的。”

    “没事。”

    温书棠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没有发烧,只是脸色不太好看,想到她还没吃早饭,柔声嘱咐:“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吧,很快就回来,有什么不舒服你先叫护士。”

    冯楚怡恹恹地说好。

    三院她来的次数不多,地形也不够熟悉,AB区之间的电梯互不相通,有几部甚至是单向升降。

    一路循着指示牌,不成想最后却越走越晕。

    担心冯楚怡等的时间太久,温书棠决定找个人去问问,右拐不知进了哪个科室的诊区,长廊安静,和人满为患的呼吸内科形成鲜明对比。

    一连三个办公室都没人,就连过路的护士都不见踪影,疑惑地拧起眉心,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换个地方的时候,右手边的房间迎面走出一对男女。

    看清对方面孔后,身体如同被电流击中,密密麻麻地碾开僵硬。

    几日未见,他头发似乎长了些,松散地半挡着眉眼,身上仍是那件冲锋衣,银色拉链半敞开,衣领下露出的锁骨深邃。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温书棠并不陌生。

    正是几个月前,她在机场撞见他去接机的那个,明媚张扬,娇艳的红唇让人印象深刻。

    视线无声交缠,凝结的空气里,他们显然也发现了她的存在。

    温书棠怎么也没想到,戏剧性的一幕会这样猝不及防地上演。

    窒息感逼近,脑袋里一片空白,反复回荡的就只有两个字。

    离开。

    必须快点离开。

    好像这样,难堪和狼狈才不会追上来。

    双腿似灌了铅般沉重,耗尽全身力气,温书棠艰难地挪开脚,转身朝着不远处的通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