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帐内一时静得可怕, 都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是什么路数。
是乍一进来,被那猛虎吓跑了?还是进错了地方,害怕被责罚?
倒是谷梁泽明难得快步地走下御座。徐俞冲到跟前为他挑起帐门, 谷梁泽明就追出去, 拉住了辛夷的手。
幸好他还穿着一身黑色猎装, 不然此时腰间环佩恐怕叮铛作响。
被拉住手的辛夷:。
他抬脑袋看了谷梁泽明一眼。
自己说老虎要被咬,转眼这老虎就到谷梁泽明脚边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猫点灯!
谷梁泽明被他看得一顿。
辛夷刚洗完澡, 身上穿得甚单薄, 披着的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谷梁泽明摸了一把,皱了下眉, 带着人到了避风的地方,伸手从旁边徐俞手里拿过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辛夷身上。
谷梁泽明的披风大了一号, 披在辛夷身上时,几乎把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徐俞自然屏退周围,带着侍从们一起退到了几步之外。
谷梁泽明伸手摸了摸辛夷被吹得冰凉的小脸,等气息平稳下来, 只慢慢地说:“怎么不烘干头发就过来了?外头风大,仔细受了凉。”
辛夷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救出来, 谷梁泽明的力气好大,虽然没有抓疼他, 但是一只手抓住他好像也很轻松。
辛夷瓮声瓮气:“我听说有老虎。”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倒是温声问他:“不是见着了?怎么看见了反倒转身就走。”
辛夷现在还不是猫,只能慢慢地盯着他,一双眼里满是谴责。
他被这么问,也逼近一步, 说了理由:“我是猫请来的人,你居然当着我的面,让我看见那只猫,趴在你的靴子旁边!那不是你的地盘!是辛夷的地盘!!”
他越说声音越大,像是生气了。谷梁泽明却没被他逼退,稳稳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几乎撞到了自己跟前的少年。
辛夷说完,狠狠用指尖戳谷梁泽明衣领出露出的那么一小块锁骨。
谷梁泽明抬手摸了摸像是要炸毛的少年,任由他戳,自己的指尖穿辛夷的黑发,轻轻摩挲着他的头皮。
“好了,”他轻轻地哄,“不生气,是朕的不是。”
辛夷:?
他一怔,好像一记猫猫拳打在了棉花上,身上炸开的毛却忽然顺了那么一点。
谷梁泽明就像抚摸猫那样摸着他,继续说:“让朕想想,应该怎么补偿猫,和他叫来的人呢?”
他似乎真的开始思考了,辛夷一言不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瞧着他。
就好像,防备着他是什么负心汉似的。
谷梁泽明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只是道:“不若这次这些部族献上之物,入朕私库的,都归你们好了。”
辛夷翘了下尾巴。
本来就是猫的!
他说:“不够不够!”
谷梁泽明不紧不慢理着他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长发:“那让朕想想,还有什么。”
他说着,面上似乎有些苦恼:“可是朕有的,都叫猫看过了,还能拿什么出来哄人开心?”
辛夷的尾巴尖尖开始转圈了。
他眼睛弯弯地笑起来,似乎在某一瞬,变回了浅蓝浅黄的一双漂亮瞳眸说:“对呀,你好穷了,真没办法。”
眼看猫开心起来了,谷梁泽明又哄了哄,哄得辛夷重新往他怀里蹭蹭,这才转回了话题:“半月前马哈木欲献白虎,朕早就拒绝了。”
“方才那白虎凑那么近,也不过是瓦剌一族之人想借机恐吓于朕罢了。”
谷梁泽明说完,倒觉得他们成功。
他又说:“而且,那白虎没挨着朕,只是匍在跟前的地毯上罢了,只有朕身上才是辛夷的地盘。”
辛夷立刻纠正:“不,你的地盘都是辛夷的!”
所以辛夷也有天下那么大的地盘,辛夷是猫王!
谷梁泽明“嗯”了声:“如此也不错。”
他居然这么顺从,辛夷被震了震,毕竟虽然他没有找过铲屎官,也知道有些猫咪会被限制行动的地盘,就连巡视整个家也做不到。
辛夷这才勉勉强强被顺了毛,手在披风底下扒拉了一下。他说:“这还差不多。”
谷梁泽明倒也不觉得松了口气,他轻轻蹙着眉,就好像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决似的。
辛夷撞他一下:“干嘛,我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谷梁泽明好大只,被撞得纹丝不动:“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他明显还有些担忧的事情,眉间迟迟不展,看得辛夷想伸出爪子挠上两下。
谷梁泽明忽然道:“朕想起今日白天你甚喜欢那只老虎,若是如此,收下也无妨。”
辛夷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喜欢?谁喜欢,我才不喜欢,辛夷更不会喜欢。”
谷梁泽明被他这把自己和辛夷分得很开的样子给逗了逗,但不敢笑,只是指尖摩挲着他的长发,将湿漉漉的长发同衣袍隔开了些:“是么?”
他几乎有些受不了了,张口想挑明辛夷的身份,又怕辛夷慌不择路地跑了。
到时候,他去哪里再变一个这样人的出来?
谷梁泽明只有些用力地抚摸了一下辛夷的后颈,摸猫清瘦的脊骨。
也不知在外头是怎么过活的,好好的一只妖怪,竟把自己养得这么瘦。
他说:“可是我若不留下这老虎,日后你要是又因为什么白老虎,黑老虎之类的同我闹脾气,如何是好?你一离开,朕自己也难保全自己。”
辛夷也记得自己是来保护他的,只是瞥他:“辛夷不能闹脾气吗?”
谷梁泽明没纠正他的口误,只是叹了口气,温声细语地说:“若闹了脾气,再不搭理朕,如何是好?”
辛夷很满意地瞅瞅他。
没错,猫可是很自由的,要是有了别的猫让他生气,可是一下子会失去他的!
谷梁泽明从来没有像是今日这样失态,本该烦闷,可是叫面前人用这么亮的一双眼睛偷偷觑着,却有股不知为何从心底冒出来的甜蜜。
他像是听着自己心底某处阴暗的声音,轻声说:“你和仙人相识,来去无踪,朕担心,若是朕今日动作慢些,出来就见不到你了。”
辛夷故作严肃的神情一不留神就软化了一点。
哎呀,原来是担心猫跑掉,人,真是黏着猫。
谷梁泽明看在眼里,自然语气更温软,几乎有点低声下气哄他似的意味了。
“若是下次,能不走么?”
他的手被湿发弄得有些冰,于是隔着披风去找辛夷的手指,找到了,也只是捉着指尖,轻轻地牵起晃了晃,缓慢地摩挲着。
他说:“要是走了,也同朕说一声,去了哪里,该往哪儿寻?”
辛夷看他,好叭,毕竟他也不是狸花,没有说走就走的强迫症。
辛夷点了一下脑袋:“可以。”
谷梁泽明又缓缓说:“你起誓。”
辛夷:?
他稀罕地看看谷梁泽明:“发誓就发誓。”
猫才不怕。
帐子里满头雾水的几人等回了两人。
那敢甩门帘的少年居然没受到惩罚,反而还原模原样地跟在谷梁泽明身后,想必是极受到宠爱的那种内侍。
白虎还匍匐在大帐中央,周围侍人都站得开些,显然是有些戒备着。
白虎正在这两人要前往上座的必经之路上,方才谷梁泽明下来,却是目不斜视,显然无所畏惧的样子。
北疆之人此时却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想要看这小儿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却看见那竖子路过时低头看了眼他费尽心机驯养的白虎,像是还顺便踩了一脚老虎爪子。
这一脚飞快,他们几乎只看见残影。
瓦剌王子:?
鞑靼首领:?
老虎:…?
谷梁泽明像是没看见这一幕,拉着他走到了御座上。
草原的首领们也喜欢打下奴隶,甚至肆意在王帐中享用他们,虽然共座,却不代表拥有了共同的权柄。
但他们可知道大宣皇帝一向讲究些什么礼法德行,皇座之上只有一人的位置,绝不允许任何人共享。
底下人看着这一幕,神色纷纷暗 了暗。
倒是辛夷觉得没什么,毕竟,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
如果一个人不能坐在这张椅子上,但是要是一只小白猫,不要说坐在这里了,就算是坐在谷梁泽明的身上,脑袋上,也是很应该的喵。
而且,他就占了一点小小的位置。
御座哪怕铺了厚厚的几层皮毛毯子也有一点硬,辛夷嫌弃,只坐了一点点屁股尖尖。
谷梁泽明倒是没知觉似的,坐这么硬的椅子,也神色平静,显得有些懒倦。
他摸着辛夷湿漉漉的头发,唤了徐俞。
过了一会儿,徐俞就捧了个巴掌大的手炉来。
谷梁泽明捧着手炉,像是无事可做,所以捉着少年长长的黑发在手中为他烘发。
堂堂大宣皇帝,竟然做这种侍人的活计。
看见这一幕,鞑靼首领眼神变得兴味十足,隐秘地落在了辛夷那张看起来妖冶冷淡的脸上。
帐子里的熏炉似乎也加了炭火,一下热得这些草原人有些不适应。
底下的瓦剌王子见白虎被踩了一脚居然只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有些阴沉地盯着辛夷。
没想到中原人体弱至此,还没到刮凛冽冬风的时候,就要烧这么旺的炉子了。
可惜他们虽弄到了这些炉子的制法,却寻不到那些无烟的黑色石头。
他想着,眼底的神情贪婪又轻蔑。
谷梁泽明道:“还有要事?”
瓦剌王子身边一个老者倏然开口了。
“大宣皇帝身边这位,倒是钟灵毓秀,也不知,还看不看得上我等部族的美人。”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像是终于分了点注意力过来。
瓦剌鞑靼都是草原上残忍的部落,喜欢劫掠弱小,夺走他们的女人,杀了小孩和壮年,倒是无怪乎这次到一起了。
就是不知打了些什么主意。
他目光打量着座下两拨人,只淡淡道:“若是无其他事,就一同宴饮罢。”
这就是拒绝了。
眼看大宣皇帝对白虎和美人都没什么兴趣,瓦剌王子冷笑了两声起身。
这也算男人?!
他听说朵颜也打算从大宣皇帝喜爱猫这件事上伸手,他倒是要看看怎么伸!
他带着自己的人手和老虎走了。
老虎走之前,回了下头,看见那个气味奇怪的小人在偷偷朝自己龇牙。
倒是不凶。
辛夷又龇了一次,被谷梁泽明轻轻捏了下手。
辛夷凶巴巴地垮着脸转回去看他,看见谷梁泽明含笑的脸后,就凶不起来了,凑过去闻闻。
谷梁泽明抬手为他撩了撩头发,任由他嗅着嗅着就跨坐到自己身上来。
等辛夷闻到谷梁泽明身上果然也沾染了一点老虎味道后,脸色就更臭了。
这下他连谷梁泽明也一起踩了。
跟着宠物回头的王子就看着谷梁泽明像是早有预料,一动不动,等他踩完后,还低眉敛目地跟着他,同这少年说些什么。
之后,帐门落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瓦剌王子愣了愣,随后低低狂笑起来。
真是天助他们,那个一向冷血冷情的大宣皇帝,居然被一个小情人捏在手里。
若是谁捏住他的小情人,恐怕就捏住了广袤的他们觊觎已久的大宣!
这头,谷梁泽明在和辛夷低声说话。
他说:“…朕回去就沐浴更衣。”
辛夷很不满地看他一眼:“难道你不是本来就要沐浴?”
谷梁泽明顿了顿:“那朕沐浴两遍?”
辛夷敏感地吸了吸鼻子。
帐子里不太透气,又不像谷梁泽明常常呆的那几个大帐,有常开的窗透气。这地方几乎没有别的窗户,除了他刚刚掀开进来又进去,就没换过气。
那些草原人身上的气味不太好闻,他差点被这一下猛吸鼻子给臭得晕过去。
“你找的什么破地方,”辛夷说:“三遍!三遍!你臭死了!”
第62章
谷梁泽明很好脾气地去沐浴了, 然而遇上了一个小问题。
辛夷明明做猫的时候很讨厌水,但是在沐浴的时候,却非探头探脑地缩在屏风后头盯他, 也不进来, 警惕得好像拿那屏风当了个什么保护罩似的。
谷梁泽明原本是很乐意的, 但是辛夷的视线如有实质,简直要把屏风盯出个窟窿来了。
他无奈地抚了下水,说:“朕会洗干净的。”
辛夷点了下脑袋, 双手搭在屏风上, 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当然要洗干净!”
谷梁泽明继续说:“不进来?”
辛夷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落下的水,他变成人的时候可以玩水, 但是对这种时候水也没兴趣。
只会把毛毛搞得湿漉漉的,还玩不到!
辛夷坚决地摇头了。
谷梁泽明只好在他的盯视下冲洗了三遭, 这才披上薄衣起身。
他身量极高,平日里看起来斯文得很,底下的却是一块块流畅漂亮的肌肉,薄薄的里衣几乎遮挡不了什么。
旁边的徐俞紧接着捧来大块的巾布为他拭水, 谷梁泽明只静静站在原地,他长发皆湿,正被人细心地一点点用缎子吸干。
辛夷缩在屏风后面, 虽然他知道人洗澡没有猫洗澡那样危险,可谷梁泽明可是整整洗三次, 还是需要猫看着的。
按照道理说,谷梁泽明洗完澡了,他就可以放心,不守在这里了。
可是辛夷躲在屏风后,又悄咪咪地,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探出了脑袋。
他上下扫视谷梁泽明,像是一个小猫扫描机。
谷梁泽明忽然侧了侧,很精准地偏头,同辛夷对视上了。
谷梁泽明笑了一下。
辛夷:。
扫描机烧掉了。
辛夷立刻就缩回去了,不仅如此,过了一会儿后,还传来了帐门被甩开的声音。
一阵冷风嗖地卷入帐子里,冷得习惯在温暖水汽中的众人打了个哆嗦。
谷梁泽明却像是氤氲着热意,毫不在意,甚至看起来心情不错。
徐俞侍候着为他系上腰带,目不斜视,面色却露出了一丝的微妙。
等头发烘干,谷梁泽明不紧不慢地走到帐门口。
他伸出一只手挑开帐门,却没看见辛夷的身影。
谷梁泽明有些意外,视线扫了一圈,在候着的侍人堆里头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很轻地挑了下眉。
因着谷梁泽明要多沐浴几遭,今晚的宴会开始得比往年更迟些。
沉沉的夜色裹着天幕,却被猎场一把接着一把的火把驱散,临近宴席之处,更是篝火极旺,人流如龙,四处都挂着精巧的灯盏。
众人看见他们的陛下被侍从簇拥着走来,人如玉山,垂着的眼睫温柔,脸上神色似乎比寻常时心情好上不少,一时间俊美逼人得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下意识紧张起来,纷纷俯身行礼。
辛夷慢吞吞地混在内侍里当一个小太监。
他过来的时候偷偷打了旁边小太监腰上摇晃的配饰,等会儿还准备再去打了一下。
夜风卷来,辛夷闻到谷梁泽明身上比以往更重的冷香。
他吸吸鼻子,又闻到了夜风里烤肉的香味。
吸溜。
这个更香。
谷梁泽明落了座,一抬手,底下侍从已将今日众人的猎物都清数好抬了上来,呈现在众人眼前。
内侍来唱了头名,秋狝的头名,无非第一日同最后一日总算的时候最出风头。底下被报了名字的将士各个神采飞扬,像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姓名有一日能被皇帝听见。
内侍通传着赐嵌东珠撒袋、金丝鹿筋弓、白花花的银锭子的奖赏不要钱一般被送到了各个将士跟前。
谷梁泽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案上轻叩,忽然放了块没见过的金鱼。
用来钓猫。
辛夷看见了,悄咪咪从后头侍人堆挪到谷梁泽明旁边。
侍奉的徐俞只看他一眼,闭上嘴没说话。
谷梁泽明见没动静,又放了一块玉佩,图案是小猫叼着比自己大了两三倍的鱼,上头的小猫只有小指大小,异常精巧可爱。
他又说:“都是你的。”
辛夷“嗖”地一下就把他跟前的小金鱼小玉佩都卷走了。
小猫大盗!
谷梁泽明笑了起来。
今日的陛下看起来心情大好,也很大手笔地赏了不少人。
宴会的气氛热烈起来,甚至就连周围的将士们也欢呼雀跃,分食他们各自猎得的猎物。
底下又大臣不时说些歌功颂德之话,谷梁泽明支着脑袋懒懒听了,偶尔应答。
他此时看起来尊贵矜持,半分没有之前哄着辛夷那副温声细语的样子。
辛夷:。
他很奇怪地多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要是他自己在古代当一只小猫,一定是不会找谷梁泽明养他的。
毕竟谷梁泽明看起来很冷淡,不是他露出肚皮喵喵两声,就会把他奉为猫猫大王的那种人。
哎,猫才不是会强求的猫。
谷梁泽明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眼同他对视时,面上的疏离倏然间就淡下去不少。
“怎么了?”
变脸大王。
辛夷稀罕地看了他两眼,没说话。
谷梁泽明伸手要去牵他的手,可辛夷站得还是有点远,于是动作便顿了顿。
他又说:“方才在帐子里,怎么自己跑了?”
辛夷抉择了一下,觉得还是前一个问题好回答。
他凑近了一点,慢吞吞地说:“我刚才觉得你很冷淡,要是我是辛夷,肯定不会选你养。”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脸上的神情顿了顿。
然后他看见猫伸出一只爪子,戳了一下他的手腕,小鱼一样慢慢地又把话说完了:“但是,我又想了一下,你很大方,猫会很喜欢。”
“这么有良心?”谷梁泽明又重新含笑,立刻很好脾气地说,“真是好猫。”
辛夷:。
真是好怪!
他不说话了,转而稀罕地去瞧这里的篝火宴会。
一眼就看见篝火堆旁正炙烤着羊肉的侍人,还有底下神色各异的人群。
辛夷看见了刚刚在帐子里的瓦剌人和鞑靼人,眼光又往旁边移了一下,果然看见了朵颜族的人。
跟旁边大多身边都是女侍陪伴的两族相比,朵颜族里头似乎男人更多,不过看起来不太一样…
辛夷眨巴了一下眼睛,刚刚把脑袋伸出去,就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拽了下。
他把注意力移回来,歪了歪脑袋看向谷梁泽明,像是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似的。
谷梁泽明不声不响的,手中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他的袖子,在辛夷往下看的时候就揪一下。
辛夷看着旁边忙活的徐俞,心虚了一瞬,又想起来谷梁泽明说的职责范围里没有这个,于是重新理直气壮起来。
他挪到谷梁泽明身边,小声问他:“干嘛咪?”
是咪,听起来心情不错。
谷梁泽明已在养猫上有了些心得。
他借着衣袖的遮掩,慢慢地从拉着辛夷的袖口,抚到他的手背,不紧不慢地来回捏着辛夷指尖。
谷梁泽明说:“有什么好看的?朵颜部落如今的首领是前任塔布囊之女,有十三个男宠和数不清的奴隶,都很黑。”
他有几个字咬字略重,像是什么提醒一般。
辛夷震惊,飞快地又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些人中间簇拥的女人,浑身肌肉强健,皮肤被晒得略黑,正惬意地享受身边两个男仆的服侍,原本安排的太监似乎因为太瘦弱而被冷落在一边。
他问了个意想不到的问题:“数不清?数不清是有多少个?五十个?八十个?”
谷梁泽明被他问得一顿,转头一眼,这小猫崽子听得眼睛都亮起来了,跟猫眼睛似的,在黯淡的火光中像是会发光。
谷梁泽明道:“…怎么?”
辛夷小声地说:“那很好了。”
比投喂过猫猫的人还多了。
谷梁泽明顿了顿,忘了,这是只猫,别说从一而终,不一个季节换一个就是很不错的了。
他忍耐地蹙了蹙眉。
辛夷就好奇一下,很快转头去看另一边两个部族的桌案。
好在这些人似乎都顾忌着是在御前,虽然都带了服侍的人,也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新奇地看来看去,没忍住,拧着眉说:“瓦剌鞑靼两族人素日行事也不成体统,不必多看。”
早知就不必带辛夷来,还是小猫崽子,若是被这些人带坏了怎么办?
辛夷“哦”了一声,那好像没什么好看的了。
看什么呢?
猫咪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他在这里站一小会儿就要犯困的。
他目光在周围游移,捕捉到食案上的小玉盏,趁着里头还是空空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把它戳倒。
玉盏骨碌碌滚了两圈,辛夷满意地又开始四处巡视。
还有谁敢挑战猫猫大王!
辛夷另一只手还被谷梁泽明捏着,忽然又被拉了一下。
辛夷疑惑地回头,见谷梁泽明另一只手抬起按住差点滚下食案的小杯,放正后又点了点身旁的位置。
“累了没有?歇一会儿。”
此时谷梁泽明坐的是上首,位置宽敞,别说坐一个辛夷,就算辛夷变成小猫排排躺,也能躺十只他这样的猫。
辛夷蠢蠢欲动,很想变成猫身在上头乱窜。
谷梁泽明却误解了辛夷的犹豫。
平日里做猫的时候恨不得整日整日黏在他身上,变成人却勤快了不少,非要站着。
他不言不语地牵着辛夷的指尖。
小猫聪明不多,全用在折腾自己那小身板身上了。
底下大臣原本等着分食今日陛下猎到的梅花鹿,没想到陛下像是忘了这遭似的,奖赏过后,就淡淡地揭过这一茬。
等这次头名猎下的猎物到了众人食案前,底下几个大臣心中暗叹,想着这次是没有分食的荣幸了,倒是纷纷有些遗憾。
瓦剌王子挑剔地用筷子戳戳跟前的肉块:“你们中原人真是麻烦,不过吃点肉,还要切成这个样子,真是没气魄。”
顾谨柏这次也来了,坐在中间的食案附近,闻言抬了抬眼:“割不正,不食。想来草原上是没什么讲究的。”
瓦剌王子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跟前扇了扇:“好浓的酸腐气。”
谷梁泽明牵着辛夷的手,像是被吵到。
他往下瞥了眼,那一眼极冷,说出的话也不很留情:“多年未见,倒是变得活泼了不少。”
马哈木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谷梁泽明大他大半轮,上次见他根本还是说不上话的年龄,是他阿爸联合几个部族,准备趁着上一个老皇帝要死了准备驰马南下。
没想到没下多少,就被现在的大宣皇帝赶回来了,不仅被打得落花流水,把他们当时勇士们杀了个精光,甚至一路深入草原直达王庭。
马哈木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他的,传说中的大宣太子浑身都带着他们族人的血味,耀眼如太阳,手下拎着他问要不要杀的时候,谷梁泽明只转头过来看了还是小萝卜的他一眼,冷淡地否决。
当时那身银色铠甲被血染得通红,像是一大片血红乌云挡在他跟前,阴影把他挡得死死的。
这片阴影后来在整个草原上再也没有散去。
另外两个首领脸上的笑容也在听见这话后一下子消失了。
谷梁泽明跟前的碟子里肉块切得更小更精细,一看就是很容易用来投喂的。
他不紧不慢用筷子夹了一块,递到身边的辛夷唇畔,抵着他的唇:“尝尝?”
辛夷听他们吵来吵去有点无聊,正发着呆,香香的,下意识和被投喂时一样,低头就吃了。
谷梁泽明面上的神情终于愉悦了些。
他不紧不慢地又夹了一块,看着辛夷低头把食物从筷尖叼走。
他夹得有些紧,辛夷叼不走,有时候把筷尖咬了咬,很不留情,留下了个小小的牙印。
像是喂猫。
谷梁泽明低声说:“吃得好少。”
辛夷瞅他一眼,低头把他的袖子拽起来,然后挨挨蹭蹭地坐下了。
“少吗?”辛夷像是小猫的时候一样吧唧了两下嘴巴,然后探头在所有盘子跟前看了眼,又吃了一口他喂的,叼着筷子含混地说,“那你多喂一点。”
他说完才松开,筷尖上的小牙印有点湿漉漉的,不由得让谷梁泽明想起粉嫩的猫鼻子。
谷梁泽明轻轻吸了口气,心底也像是被猫爪子挠了挠似的。
他问:“还吃什么?”
他语气温和耐心,这个时候似乎又变得很适合饲养一只猫了。
辛夷瞅他一眼,漂亮的猫眼里鬼鬼祟祟,明显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随后辛夷伸出一根手指,把桌上的菜都点了一遍。
这个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那个!
谷梁泽明无奈地笑了。
过了一会儿,萨仁从食案后走到宴会中央。
她的举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时候辛夷终于看清了,她看起来实在是一个很有力量的女人,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
萨仁大声道:“朵颜族准备了礼物,要献给大宣皇帝。”
谷梁泽明被打扰了和辛夷的相处,眉眼间有着些不耐,顷刻间又被压了下去,神情如常看过来了。
“呈上来。”
听见这话,众人也没有太多惊讶,在北疆几个大部落中,朵颜一向是比较亲近大宣的那一个部族,几乎时不时都会进贡,当然,他们大宣也会给出不少好东西。
瓦剌王子听见这话,面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往后一靠,正揽住身边的美人。
他倒要看看,萨仁弄了什么东西来,还自以为是地想要叫那皇帝松口。
萨仁的人最开始抬上来的是些白狼皮,驯养过的鹰隼一类的东西,到了后头就是些长相奇怪的木头。
那木头只有可怜的一根,抬上来后被人从中间劈开,一股奇异的香味蔓延了出来。
马哈木冷笑:“干什么?你们部落没东西了?哪里弄来的破木头。”
萨仁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然后朝着上首的大宣皇帝,抬手行了一礼:“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一种木头,我养得猎犬很喜欢它。”
她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后来族中的萨满说,这种木头被挠后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很多小动物都喜欢。”
众人纷纷看向原本不声不响匍匐在瓦剌王子身后的白虎,果然抬起了头。
谷梁泽明也转开了眸子,落在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头上。
辛夷:。
他偷偷地伸出爪子,在谷梁泽明背后挠了下他。
要要要!
谷梁泽明在后头感觉猫爪似的挠他,还能维持着面上神情不变,垂眸冷淡的收下了。
在场人都知道谷梁泽明的那只猫似乎自己跑丢了,自然不去触他的眉头,只有萨仁含笑说了一句,若是养熟的猫,自然会找回来。
谷梁泽明并不作答。
宴会一结束,辛夷就迫不及待地去绕着那块破木头打转。
谷梁泽明跟在他的身后,抬眼看着这只——也不知有没有被养熟的猫咪。
猫咪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用自己的人手在木头上挠了好几下,这才回头同他找补:“我,帮猫试一下。”
宴会上用了些酒,谷梁泽明的脸上却一点也没有红。他听着辛夷的话,也“嗯”了一声,温声应着:“好。”
辛夷又挠了两下,可是用人手挠没有什么感觉,木头还怪糙的,把他的手指都磨痛了。
辛夷闻着鼻尖隐隐约约的香味,很不服气地又挠两下,随后被扎了一下。
可!恶!
谷梁泽明只在旁边等着,视线落下来,眉宇间是一派从容淡然。
“来了许多天,朕似乎不曾问过你名字,”他说着,目光从木头落到辛夷逐渐惊慌的脸上,淡淡问,“叫什么?”
辛夷:。
他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
他忘了取名了。
辛夷目光飘忽,在周围的杂草上转来转去,看见熟悉的狗尾巴草后眼睛一亮。
谷梁泽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问:“总不会告诉朕,你叫什么草?”
辛夷:“…”
那怎么了,辛夷就是这么取名的,不好听吗?
他默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看着谷梁泽明:“其实,我也叫辛夷。”
谷梁泽明:“哦,这么巧。”
他神情自然地问:“你们这般有缘分?”
眼看着辛夷猛猛点头,谷梁泽明几乎要被他气笑了,舌尖抵着齿列,像是磨了磨牙齿。
他又说:“那等辛夷回来之时,朕一定要好好宴请你。”
若是有什么仙术能让一人一猫同时出现,辛夷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了。
谷梁泽明静静地看着辛夷的反应。
辛夷继续说:“那也,不用了叭。”
谷梁泽明笑了笑,只是说:“要的。”
辛夷的目光飘忽,忽然看到更远的位置。
宴会刚刚散了,主角正起身,他身边不再是七王爷,反而是几个没见过的面孔。
虽然已经远的快要看不见了,但是主角一身气度,还是和身边人不太一样的。
不过不知道怎么了,似乎神情没有平常好。
辛夷多看了一眼,发现看不出什么花,再看一眼。
他转头的动作太过明显,谷梁泽明跟着辛夷的视线看了一眼,见娄玉宇和身边几个高眉深目的人。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伸手拢着辛夷的脸,不叫他乱瞧旁人。
谷梁泽明手指修长,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手心暖暖的,只徐徐摩挲着辛夷下巴。
辛夷舒服地眯起眼,下意识挤着谷梁泽明蹭,还记得说:“不吃饭。”
谷梁泽明好大只,被挤得纹丝不动。
猫喜欢这么牢固的人!
辛夷迫不及待地又蹭了一下,像是恨不得整个人挂上去一样。
然后被抱住了!
谷梁泽明拥着他,挡住了另一头的视线。
辛夷太小一只,被这么抱着,几乎像是整只被笼住似的。
谷梁泽明捏了捏他的耳垂。
“怎么不用?”
他说:“就要。”
第63章
辛夷有点发愁, 不过他想到猫咪什么时候回来还是自己说了算,又轻轻松松地把这个难题抛在脑后。
谷梁泽明看见这猫毫无负担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又想耍赖, 只唇角含笑, 并不多说。
辛夷时不时回头瞥他, 狐疑地看着谷梁泽明,总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点子。
两人走回帐子里,辛夷低头嗅嗅自己, 又凑过去嗅嗅谷梁泽明, 果然都从两个人身上嗅到了极淡的烤肉香味。
辛夷:。
他露出了很苦恼的神情,谷梁泽明这个洁癖, 今天哪怕冲了三次澡,身上有一点味道, 肯定还是要洗澡的。
也不怕掉毛。
辛夷开始盘算自己去和小太监住的可能性有多高,又想到上次他还没睡着,谷梁泽明就在外头等了很久。
想到谷梁泽明一个人站在外头吹冷风的模样,辛夷又有一点不忍心了。
不就是洗澡吗, 猫也能快快地洗。
徐俞等人很快抬来浴桶等物,辛夷看着看着,有点不乐意地往谷梁泽明身边凑了凑。
谷梁泽明注意到辛夷的神情, 伸手牵他的手指,语调里带着安抚:“只是擦洗一番, 不沾太多水。”
辛夷一被牵,就蹭得更近了,他小声嘀咕:“擦洗也很讨厌。”
“辛苦辛夷忍一忍,”谷梁泽明笑了笑,伸手顺了顺辛夷的额发, 声音带着哄,“离这最近的行宫有一处温泉,待秋狝结束,朕带你去泡一泡。”
他看辛夷虽然讨厌水,但是玩起来的时候,还是很起劲的。
辛夷纠结了一会儿,还是点了一下脑袋。
宫人准备得很快,谷梁泽明进去了。
辛夷乖乖坐在原地等他出来,还没有把旁边的小浴桶数上几回,徐俞从里头出来,请他去另一处也擦洗一番。
辛夷跟着他在帐子里绕了一个圈,就到了有点像之前沐浴的地方。
辛夷不太认得路,以前在外面流浪,也是走到哪里就算哪里,从来没有想过要安家。
他看着在他眼里长得都一模一样的皇帐顶,有点晕乎。
旁边的徐俞抱来了崭新雪白的寝衣搭在屏风上,又一一给他介绍旁边各色沐浴用具,什么浴斛,漆木匜,讲得辛夷又晕乎乎。
徐俞交代完,看了辛夷一会儿,叹了口气,飞快地走了。
辛夷有点茫然。
这地方四面都隔着屏风,辛夷看看后头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这一块底下铺了青砖,赤着脚踩上去冰凉,辛夷连忙舀了两瓢水浇到地上,把地砖冲热。
他探出脚尖踩了两下,感觉到是温热的才踩实。
然后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后,飞快地伸手在屏幕上戳了几下,身上的外袍带着腰间玉坠子之类的陡然都坠到了地上。
辛夷美滋滋地把外袍挂在屏风上。
脱得好快!
他蹲下来一一捡起了今天从谷梁泽明那里偷来的战利品,摸到玉佩时紧张得拿在手里对着光看了一圈,确定没摔坏才松口气。
辛夷不敢快快地脱了,低头开始自己解腰带。
他才胡乱解了两下,忽然听见屏风后头有声响。
另一头的谷梁泽明也闻声侧了一下头。
宫中规矩森严,他身边更是没有会弄出这么大动静的宫人。
谷梁泽明觉得这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耳熟,沉默了一会儿,唤了声:“徐俞。”
辛夷:。
他从其中一个屏风后头钻出来,看见了正坐在浴桶中的谷梁泽明。
看见辛夷冒出来的脑袋,谷梁泽明也顿住了,一眼就看见被辛夷解得乱七八糟的腰带。
此时整个帐子里其他的侍人都已退下,只剩他们两个。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难得地拧了下眉,心底冒出点火气。
徐俞这是在做什么蠢事?!
辛夷毫无所觉,拿着被他解得乱七八糟的腰带,兴奋地凑到谷梁泽明跟前。
“你在就好了,”他把自己没忍住扯来扯去的腰带在谷梁泽明手边晃晃,“我解不开这个。”
谷梁泽明正泡在浴桶中,闻言牵着他的手,让人靠近了些,才低头为他解开。
他的手湿漉漉的,沾了不少水,腰带已被辛夷抓得有些变形,他挑了挑才松开。
寝衣很快松垮,谷梁泽明只瞥见了一块雪白的锁骨,就立刻给他拢好了。
谷梁泽明垂开眼:“好了,回去吧。”
辛夷转脑袋看了后头空空如也的帐子,又转回来,实话实说:“没人帮我浇水。”
他看见谷梁泽明身边也是空空如也,明白了什么:“也没人帮你叭?那我们互相浇。”
谷梁泽明好声好气地哄着这没耐心的小猫崽:“等一会儿就好,朕叫人来。”
辛夷却一下子就想起来系统前辈那本书里写的,洗澡都是加妖妃值的大好时机。
他有点不乐意,趴在浴桶边,伸手划拉了一下里头的水。
他的手指纤长,在水面上只点了点,就激起涟漪。
“好慢哦。”辛夷说着,慢吞吞蹲在浴桶边,两只手扒拉着桶沿,只露出一双漂亮的黑色眼睛。
他眼巴巴地问:“你不能帮我浇吗?”
谷梁泽明生来就是太子,别说帮人洗浴,就是帮人解开腰带这种事也是没做过的。
他想唤徐俞,结果视线对上辛夷的眼睛,喉咙里的话就顿了顿。
谷梁泽明默不作声地捏着辛夷湿漉漉的手腕,把他的手从浴桶里拿出来。
“好,”他摸了下辛夷的眼皮,“等朕一会儿。”
谷梁泽明的手带来一阵潮湿的水汽,辛夷被摸得闭了闭眼,又长又翘的睫毛很快沾了水,黏成一簇簇湿漉漉的模样。
他很听话地顺着谷梁泽明的力道背对着这边,然后听见身后水流噼里啪啦地砸在石砖上,低下头,看见水滴汇成一小股流经他脚边的石砖缝隙。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是谷梁泽明起身披了衣服。
一只灼热的手按在了辛夷肩上,辛夷要回头,肩上的手却用力了几分,制止了他的动作。
“好了,朕来帮你。”
辛夷侧了下头,只看见了谷梁泽明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
谷梁泽明的手指一直很长,指腹带着薄茧,平常握着笔时文雅清峻,曾经在太子时就被他的皇祖父,后来的高宗夸过握笔如鹤栖松。
可这个时候指节分明地按着他,手背上不知为什么紧绷得起了青筋,就连关节处也像是被烫得有点红。
辛夷“嗖”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谷梁泽明带着辛夷进了浴桶。
浴桶旁有小台阶,里头更是有坐的位置,相当舒适。
辛夷却很奇怪地有一点不自在。
他看看旁边浮起来的里衣,在旁边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
肯定是因为这个!
辛夷立刻踩住了它。
谷梁泽明一手帮他挽着长发,一手将温暖芬香的水淋到跟前人的颈子上。
雪白的脖颈一下子蒸腾热气氤氲得像是块暖玉,红痕泛上来,谷梁泽明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只指尖慢慢摩挲了一下那块红痕:“烫吗?”
辛夷被摸得哆嗦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谷梁泽明 于是从一旁拿了玉浴斛过来,细细地帮他浇淋脊背。
少年腰脊清瘦柔韧,几乎让人想起来他做猫时那样的柔软,腰线向下,逐渐没入水中时才显出一点丰盈的肉感。
方才辛夷听这些器物的用途晕头转向,好在最后是谷梁泽明用,等轮到辛夷,也可以让他教辛夷。
辛夷有人服侍,很舒服地坐在浴桶里眯着眼睛,偶尔在谷梁泽明的指挥下自己划拉两下水,用用澡豆。
谷梁泽明的动作比辛夷想得快很多,虽然只用一只手帮他浇淋,但是效率也很高。
冲了一会儿后,谷梁泽明就拍了拍辛夷,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
辛夷“啪!”地就站了起来。
谷梁泽明反而像是有点猝不及防,迟了一息,才把大块的巾布给他裹上。
辛夷低头认真地踩着阶梯走出来,他在浴桶里脱掉的里衣没有踩着了,于是慢悠悠地浮起来一点,随着荡漾的水波一上一下。
辛夷说:“轮到我帮你啦。”
谷梁泽明闭了下眼睛:“不必,你先去躺着。”
谷梁泽明手心灼热得有点不正常,辛夷回了下头,被谷梁泽明早有预料地按住了后脑勺。
手指在他发丝里摩挲,指尖按着他的后颈,有点用力地不叫他动。
“莫看,”谷梁泽明不让他回头,只是说,“安分些。”
湿透的里衣已黏在他身上,变得有些半透明起来,勾勒着起伏隆起的腰腹,没遮挡的结实长腿上有方才没擦净的水珠,正顺着结实的线条,一滴滴砸落在石砖上。
谷梁泽明用巾布将辛夷裹好了,推着他往外走几步,让后拉上屏风。
被推到屏风外头的辛夷眨巴了两下眼睛。
明明说好要互帮互助的。
里头传来一点淅沥水声,显然是谷梁泽明自己开始洗了。
辛夷凑过去,身影在屏风下透出一道阴影。
他问:“真的不用我帮忙?”
谷梁泽明的声音里有点忍耐:“不用。”
好吧喵,不是猫占你便宜。
辛夷看了一眼自己纹丝未动的妖妃值,有一点失望,不过还是很听话地换了衣服,自己躺到床上去了。
谷梁泽明一洗就是半个时辰,洗得比他还久。
辛夷有点奇怪,他均匀地滚来滚去试图热好被窝,但是等着等着,另一半床总是凉了。
等他找过去,谷梁泽明像是才沐浴好,起身不紧不慢地往这头走。
他俊美的眉目缓和,简直近乎于餍足,难得从严谨端正的姿态中显露出几分松散,显然是沐浴得很舒服,像是热水叫全身都放松了一般。
辛夷立刻扑过去了,快到跟前才急刹车,记起来现在自己不是小猫咪。
谷梁泽明接了个空,手上动作顿了顿。
倒是辛夷凑近了,闻到他身上还是很浓郁的香味。
喷喷香!
不是说不泡,冲洗一下就好了嘛?
他狐疑地看看跟前面色不变的谷梁泽明。
人!可疑可疑!
第二天一早,谷梁泽明就起身了。
辛夷很艰难地跟着他坐起来,坐在龙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一副很努力要跟着上班的样子。
谷梁泽明看着都觉得心软。
等侍从为他更好衣物,谷梁泽明这才走过来。
他坐在床边,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辛夷眼睛下面的那块皮肤:“睡吧,朕没什么事,就起来看些折子。”
他只这么说,辛夷抬起黑色的眼睛看他,像是确认一般。
谷梁泽明又摸了摸他的眼皮,辛夷被摸得闭上眼,立刻就困得睁不开了。
谷梁泽明轻笑了一声,又轻碰了下他卷翘的睫毛,像是把他的眼睛都描摹了一遍,这才推着辛夷让他躺下。
辛夷立刻顺着人的力气窝回了被窝,还像个小猫似地蜷着。单薄的寝衣被他的动作弄得翻卷起来,露出后背一块块清瘦漂亮的脊骨。
谷梁泽明想起昨夜看见的,一言不发拉起了被褥,将他裹好,又把他的小猫脑袋刨了出来。
“莫要闷着。”
辛夷已经困得闭上了眼睛。
谷梁泽明于是走出帐子里,徐俞连忙上前跟着。
他转头睨了一眼徐俞,方才在帐子里担心吵醒辛夷,他并没有开口。
徐俞已被他罚了一年俸禄,回宫后还要扫一月的大殿,已是吃了教训,此时只低头恭敬道:“陛下,七王爷已候着了。”
谷梁泽明轻轻点了下头,方向一转,进了一间帐子。
七王爷早早就等在里头,手上把玩着杯盏,见谷梁泽明进来,立刻放下,起身行了一礼。
谷梁泽明看了眼那玉盏,白玉做的,细腻温润,通体皆白,像是…
他眉心跳了跳,按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在七王爷对面坐下。
七王爷跪坐着,见圣上坐下,这才拿出两封折子,双手恭敬地推到了谷梁泽明跟前。
前段时间圣上忽然召了他,除了秋狝外,还交代了他一件事。
谷梁泽明垂眼,指尖挑开其中一封折子,里头密密麻麻用小楷写了不少字,正是娄玉宇最近的动向,从粗到细,甚至连他每天在路上碰到了什么人也记下了。
谷梁泽明觉得晦气,扫完后扔开这本,翻开了另一本。
七王爷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说:“臣弟最初与此人相交,是为着他为人有趣,司天监向来只收能人,要么精通术数,要么天生些神通,没想到上次陛下说过后,臣弟当真发觉他做了些怪事,做人也有些两面三刀。”
怪事无非是四处交友,滥发好心,然后恰好都吃到了好处。
就像他本该因原平王世子的事一通被处置,却因与行刑的侍卫有几分交情而被徇私,娄玉宇挨了罚没事,这才从平王世子身边溜了出来。
谷梁泽明声音平稳,带着点刚起床的懒散,轻缓道:“你找朕,就为了说这个?”
“司天监内部也出了些问题,臣弟才查到那灾星异动的消息传到了北疆,”七王爷说着一顿,脸色还有些难看:“臣疑心是他所为,可是无凭无据,不好拿人。”
这消息一开始只在司天监里头几个重要的官员中流转,后来莫名巧妙不少人都知道了,七王爷说起这个就神情复杂,司天监他也挂过职,里头吃空饷的不少,这么胆大包天外传机密的人却没有几个。
谷梁泽明道:“捕风捉影之说,传出去也不必在意。”
七王爷:“北疆几个部族往年都是秋狝近结束才来,这次事出反常,虽说知道了这通消息,可也不过是占星之说,算不得什么实事,臣也猜不出他们打什么鬼主意。”
谷梁泽明垂下眸:“朵颜一族,恐怕是为了归入我朝。”
昨日那些贡品数量比以前翻了翻,加上那块木头,实在有些谄媚。
七王爷脸上一喜:“这是好事!朵颜位于我们同那两族之间,要是归顺,也好有些缓冲,这般说来,说不定鞑靼同瓦剌是察觉了她的意图,准备过来破坏。”
七王爷半晌猜不出来,看出跟前的皇兄已有些不耐自己了。
虽不知他皇兄还有什么要忙的,不过七王爷有眼色地不准备打扰了,刚准备走,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就匆忙进来拜见,奉上了一封信。
七王爷看见上头的内容后,神情复杂,立刻呈给了谷梁泽明。
“陛下,这消息原来是司天监中两位监副在屋中占卜时候留下了痕迹,后来被一直自学占星之法的一名属官看见,无意中告诉了别人他的推测,这才传了出来,竟与他无关。”
谷梁泽明不紧不慢地看完了上头的内容,因着他格外关注娄玉宇,上面也提了一嘴,这吏员在同娄玉宇进了司天监之后本与他是是同屋室友,两人也算交好。
后来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后,那吏员畏惧传出皇室消息畏罪自杀,还是娄玉宇给他收的尸。
又是碰巧。
谷梁泽明指尖把玩着玉盏,不言不语,把折子都扔开了。
第64章
辛夷醒来后先在床铺上打了个滚, 变成小猫从这头拱到另一头,横冲直撞,然后猛地冒出脑袋, 把翘起来的被角扑倒。
好慢!怎么还不回来看猫!
一晃眼, 小猫变成了个人, 坐起身子,被褥从他身上滑到一旁,露出了底下光洁的肌肤。
辛夷找了一通, 果然在旁边的矮桌上看见了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 他瞧了瞧,又缩回被窝里, 自己在系统的面板上戳戳点点,然后换上了身新衣服。
等了一会儿谷梁泽明也没回来, 辛夷蹦跶下床,外头留下的宫人很快听到动静,进来服侍他洗漱,另外有人悄无声息地退开两步, 去报圣上。
辛夷囫囵地洗脸漱口,然后跟迷路小猫一样在帐口转了两圈,随机挑了个帐子钻进去。
空的。
他又挑一个, 继续探脑袋。
还是空的。
辛夷只好随机拉住一个人问谷梁泽明在哪里。
御前的宫人已有些习惯了这位公子时不时就直呼陛下名讳的举动,见了他的样子, 只笑道:“陛下正在同七王爷议事,主子不若等一会儿?”
辛夷立刻就松手去找人了。
辛夷已经等了很久!不是没耐性的小猫。
谷梁泽明先前手把手同他说过皇帐的布局,辛夷虽然听得不太走心,但是系统记得清清楚楚。
在系统的指引下,辛夷穿过几个帐门, 果然听见了里头有说话的声音。
“他醒了?”谷梁泽明看见来禀的小太监就明白,他比辛夷当小猫时候还操心,毕竟小猫可以揣在兜里。
他低头这手里的折子:“可用了膳?”
小太监讪讪道:“小公子倒是未传膳…”
太监说着说着,声音愈低。
谷梁泽明蹙了下眉,想斥这太监,抬起头见人正呆呆地望着帐子门口,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见帐门旁冒出个脑袋。
辛夷今日穿得精致又漂亮,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像是画上人似的。
谷梁泽明一怔,唇角下意识就弯了起来。
“怎么过来了?”
辛夷在外头听着,点了一下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里头。
谷梁泽明笑了起来,想招手让他进来,又想起之前辛夷的警告,便按下了手,亲自起身走到帐门边,牵着他的手进来了。
桌上的地图极长,有一截落在了地上。
谷梁泽明带着他绕过,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辛夷就像做小猫时那样挨挨蹭蹭挤过来,谷梁泽明让了一些位置,两个人还是挨挨蹭蹭地坐着了。
谷梁泽明无奈地笑了一声,不动了。
七王爷在一旁整理他最后和圣上商量好的几本折子,手上动作缓慢。
他的耳朵竖起来,偷听圣上和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公子的话。
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堆了些折子,显然是商议了不少事。
辛夷看了一眼,坐着坐着就懒洋洋趴到谷梁泽明膝上。
谷梁泽明顺他的发,只是问:“怎么不用膳?”
辛夷闭着眼睛,好像又困了,过来只是因为黏人。
他说:“不饿。”
谷梁泽明于是只慢慢抚摸他的头发。
辛夷一歪脑袋,矜贵地露出自己线条精致的下巴,像是恩赐:“这里也要摸。”
还是只小猫崽子。
谷梁泽明爱惜地摸他。
七王爷在旁看圣上的纵容有些心惊。
这一年来,他皇兄身边的特例是一例加一例的出,那些世家的老东西若是见着这一幕,都不知道能不能坐的住了。
等他告退时,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里头的话。
“方才在外头站着,想听什么?”
圣上语气里含着笑,没有半分要追责的意思。
辛夷说:“没有听到。”
语气还有点儿遗憾似的,一看就是素日里被宠溺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七王爷不敢多听,放下帐帘退下了。
谷梁泽明见他离开,才示意身旁的小太监布膳。
他想叫辛夷起来,见辛夷犯懒,就等了一会儿,只轻声同他聊天,让他醒着神:“之前不让朕招手唤你,日后朕该怎么唤你?”
辛夷在他的大腿上滚了滚脑袋,显然很满意这个触感。
他黏在谷梁泽明的大腿上,想到要是变成猫小时候可以整只猫蜷在他膝上,就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理直气壮:“不知道,自己想。”
谷梁泽明于是不言不语,只轻轻抚摸他的下巴,哄着人起身去吃饭了。
系统看着这一幕有点晕头转向,有种任务已经完成的错觉。
议事的帐子里原本为防议事过久阁臣们腹中饥饿,就有用餐食的小厅。宫人动作利索,没一会儿上头已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餐食。
原本谷梁泽明不喜餐食气味,就算是赏赐用膳,也是些无甚味道的糕点瓜果,难得摆了这一桌子。
谷梁泽明牵着辛夷坐在了案边,
他牵着辛夷坐下,目光扫了圈桌上。
辛夷是小猫舌头,非常怕烫,之前用膳尝了两口后有点烫,就慢吞吞地不想吃了,还是他提醒了才又用了两口。
谷梁泽明挑了道清淡些的蟹粥搅了一会儿,才准备喂人。
他动作不紧不慢,看辛夷小口抿着,生出了些乐趣。
可惜辛夷尝了两口发现不烫,不让他喂,自己吃了。
谷梁泽明有些遗憾地松开手,看他自己将羹勺拿走,闷头呼噜呼噜喝掉。
辛夷吃完问他:“今天有空陪辛夷玩吗?”
谷梁泽明顿了顿,小猫终于黏人了,是好事。
他答道:“今日没什么事,无非是批批折子,然后去猎场露个面,主持一下围猎。”
辛夷很期待地凑近,谷梁泽明早注意到他今天没穿准备的那一身衣裳,伸手拨弄了一下辛夷腰间的环佩:“真漂亮,换了新衣服。”
辛夷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很高兴他的发现:“今天不想当小太监!”
谷梁泽明便跟着他笑了起来,温声哄着他:“那今日当什么?”
辛夷“哇!”的一下扑到了他怀里:“今天当人尾巴!”
他坐在谷梁泽明的身上,身后像是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晃来晃去。
辛夷想好了,只要让谷梁泽明知道养一只猫是有多好,他就可以当着谷梁泽明面变成一只大猫了!
人尾巴?
谷梁泽明一开始还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等他起身去批折子,又接见了几个大臣,这才明白辛夷的意思。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亦步亦趋的小尾巴,有点心软。
谷梁泽明把手边折子看完,转头见坐在旁边的辛夷打了个哈欠,猫眼迷蒙,看起来困困的,还是努力蹭着他。
他看着又乖又黏人的辛夷,几乎想要亲一亲他,还是按捺住了,只温声道:“看完了,让辛夷久等了。”
辛夷刚刚睡醒,正是逐渐清醒的时候,闻言好轻地咪了一声:“不久。”
睡了一觉,正好正好。
谷梁泽明轻笑了声,揽住正伸懒腰的辛夷,指尖搭在辛夷的腰上,语调轻柔:“那便去附近转一转?”
附近大多是丛林溪流,再往外走就是越发低矮的丛林草甸。辛夷是一只野猫,当然比谷梁泽明要熟悉这种地方。
他大方地拍拍谷梁泽明的膝盖:“尾巴带你去玩!”
谷梁泽明笑了笑:“谢谢尾巴。”
两人很快走出了皇帐,为了防止动静太大,谷梁泽明屏退了大半侍从,只留下几个玄镜卫在暗中看守。
皇帐位居营地正中心,被其他官员将士的帐子拱卫着。
谷梁泽明虽不知辛夷的意图,但还是先牵了他伸过来的手,只不急不慢地跟着辛夷在各个大帐中绕圈,时不时出声提醒辛夷走回去了。
好在他们这么绕了小半个时辰,一人一猫还是走出了营帐地。
辛夷早在来找谷梁泽明的那天就把周围逛了个遍,很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去看自己的发现的好玩地方。
第一个是有好几窝兔子的草丛,辛夷变成猫的时候叼了好几只兔崽子出来玩,把它们吓唬了一通,然后放回去。
辛夷到处找,找到好几个空空如也的土窟窿,显然兔子已经连夜举家搬离。
辛夷:。
谷梁泽明垂眼看着这几个空空如也的土窟窿,很识相地没有提问,只跟着辛夷又去了另外的地方。
另一个是辛夷换好衣服之后发现的,树上有鸟蛋,底下有蛇窝,他当时变成人后被蛇突袭,差一点被咬到了,变成猫和蛇大战了三百回合。
辛夷低头用树枝戳戳,发现之前的蛇窝也也空了,旁边还有几块散落的鳞片。
他叹了口气,很遗憾地转头和谷梁泽明说:“你运气好差!”
谷梁泽明几乎是有点失笑了。
他修长的手指牵了牵辛夷的指尖,拉着辛夷靠近自己,只顺着人应声:“嗯,差。”
跟前的小猫恐怕真的是山林中孕育出的精怪,在丛林里,不仅不显得弱小,反而看起来如鱼得水。
谷梁泽明温声哄着:“还有什么好地方?朕还想看。”
辛夷于是鬼鬼祟祟带着他在丛林里绕来绕去。
一刻之后,谷梁泽明看着硕大的一个马蜂窝:“…”
马蜂窝上有一块缺损,是辛夷当时趁着有无伤buff戳了一下。
辛夷介绍:“大!不!大!”
他们野兽都喜欢大的,越大代表生命力越强壮,越不容易死掉。
谷梁泽明沉默着按着辛夷不让他冲过去,把人拖到自己身边:“好了,很大,这个不好玩。”
辛夷还想凑近一点,然后被谷梁泽明抱起来。
谷梁泽明似乎抱得轻轻松松,只走了一会儿,放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谷梁泽明道:“这儿就不错。”
石头旁边就是溪流,辛夷低头一看,很不在意地说:“哦,这里,是我之前换衣服的地方,这里没什么好玩的,鱼也没有。 ”
谷梁泽明的手顿了顿。
他温声说:“不如就在这儿歇一会儿。”
辛夷不明白水边有什么好歇的,湿湿的,还有小虫子。
他想放出尾巴帮自己赶小虫子,又忍住了,思考什么时候能在这个人跟前变尾巴。
谷梁泽明不知道辛夷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打量了一圈周围,丛林甚密,没什么人气,只是因为一侧是溪流,所以视线开阔了些。
谷梁泽明衣衫上的熏香是用各种药草调制而成,他见辛夷伸手在赶小虫,便去了外衫,给辛夷披上。
他看起来就和这山林格格不入,精致华美的衣袍哪怕披在辛夷身上,也面容冷淡得像是个误入山林的君王。
只有辛夷,看起来像是天生就属于这一方草木。
有随便就在人眼皮底下跑掉的本事。
谷梁泽明注视着他,把人牵紧了,带着人又走了一会儿。
到了水边,谷梁泽明卷起宽大的袖袍,手腕从袖袍下露出来。
他修长的手指舀了点水,淋在辛夷手上,一点点给他冲洗着刚刚扒拉得满是泥土的爪子。
辛夷乖乖蹲在旁边,仰头看细致捉着他的手的谷梁泽明,忽然觉得有点开心。
他脑袋一歪,从下头瞧着谷梁泽明的表情,有一点期待地问:“今天和辛夷玩得开心吗?”
“嗯,”谷梁泽明捏着他的指尖,也勾唇轻笑了笑,温声细语地说,“开心。”
辛夷心里的欢喜也要满出来了,一下子像是按捺不住,身后尾巴就冒出来,从衣服底下伸出来偷偷打了一下水。
这一下动静不小。
谷梁泽明余光只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白影。
水花四溅,溅起的水滴落在谷梁泽明侧脸上,他侧头避了避,低头看被自己捉着的两只手,又转过头,看毫无所觉的辛夷。
察觉他的视线,辛夷把尾巴收回去了,很无辜同地他对视。
不是猫。
看着谷梁泽明盯着自己不放,辛夷凑过去,眼巴巴地瞧着他,一副“我不心虚”的模样。
“干嘛呀?”
干嘛呀?
看着这坏猫无辜的样子,谷梁泽明舌尖只轻轻抵了抵齿列,觉得有些心痒。
他抬手拭去了脸颊上的水珠,又用湿漉漉的指尖点了点辛夷的鼻子,见他下意识闭了下眼,才收回手。
好得很。
他拿了帕子给人擦干了手,两人这才不紧不慢地沿着溪流往下走。
溪流正是汇入驻扎营地附近的河流,随着靠近,周围渐渐有了人声,不少轮休的士兵在此聊天生火,甚为热闹。
谷梁泽明只看了一眼,没有要上前打破这气氛的意思。
他牵着辛夷,还未说话,忽然看见几个穿着铠甲的士兵站在水边,往周围看了一圈,确定无闲人,皮甲一扒就跳进水里了。
水面只没过大腿,坐下正好露出脑袋。
谷梁泽明眉心一跳,抬袖挡住了辛夷的视线。
辛夷:?
辛夷用手指抓了抓跟前的宽袖,听见“刺啦刺啦”的声音后舒服地眯了下眼。
他晃晃不存在的尾巴,安抚人说:“这里经常会有人来洗澡。”
他来的那一晚上,在水边看见了好多人,但是河水冷冰冰,辛夷就下去试了一下,就炸毛地上来了。
谷梁泽明听见这话“嗯”了一声,拨了拨辛夷的脑袋,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
他自然知道,行军路苦,下令扎营后,许多士兵会来水边冲洗。谷梁泽明并不管太多,只是说:“回去吧?”
谷梁泽明一身宽袍大袖,浑身都散发着端正矜贵的气息,看起来确实和河里的人格格不入。
辛夷一下子就察觉了:“你不习惯喵!”
他眼睛亮晶晶,全是发现谷梁泽明弱点似的新奇。
谷梁泽明像是轻笑了声,随后轻轻颔首:“是不习惯,朕不太想看。”
辛夷于是高高兴兴地就去牵他的手。
这是多好的一个展示可靠大猫的时候!
辛夷的手刚刚洗完,被吹了一路,还有一点冰凉,好在谷梁泽明手暖呼呼的。
他说:“那你求求辛夷,辛夷就带你回去啦。”
谷梁泽明感觉着辛夷凉呼呼的手钻进自己的袖袍底下。
他垂下眼,安静地收紧了手,就像是终于捉到了小猫尾巴似的。
辛夷的手指勾勾,牵住了谷梁泽明的手指,抬头看过来的时候,像是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暧昧动作,期待地等着他的后续。
谷梁泽明于是静静看了辛夷一会儿,拉着他的手,很轻地晃了晃。
他像是有些弱势那样,顺着辛夷的意思,轻声说:“拜托辛夷了,带我回去吧。”
好喵!
好喵!好喵!好喵!
辛夷兴奋得拉着谷梁泽明就往回走。
两人一路不停,走回了营帐里,辛夷在帐子激动得绕圈圈。
谷梁泽明被他牵着,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走,两人一直走到了寝屋里,谷梁泽明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从床榻上捻起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白毛。
他说:“嗯?”
谷梁泽明指尖把玩着那缕猫毛:“辛夷回来过了。”
辛夷:!!!
辛夷没回来!
第65章
帐子里有些安静, 谷梁泽明听着辛夷一不留神说出来的话,没忍住轻笑了起来。
辛夷凑上去嗅嗅,面色严肃又警惕。
这是他早上的不小心掉的毛。
辛夷面不改色地说:“肯定是你之前蹭到的。”
谷梁泽明很轻地挑了下眉, 只是说:“朕的衣服只穿一次。”
言下之意就是, 哪怕蹭到了也不会带到这里来。
辛夷:奢靡!无度!
难怪后来大宣死掉了!
辛夷恶狠狠地说:“那你之后要穿两次!”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应了, 不是什么大事。
他指尖的毛毛被辛夷抢过去,打开帐门吹走了。
谷梁泽明看着那一缕随风飘走的猫毛,只好有些遗憾地摩挲了一下指腹, 任由他抢走。
总归, 以后还能有。
他静静注视着辛夷恼羞成怒的背影,把辛夷看得背后毛毛的, 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人。
“不准看了。”
谷梁泽明:“为什么不准?”
辛夷瞅他:“不准就是不准——”
难道小猫还要讲道理吗!
谷梁泽明晚些还要去主持围猎,不能再陪辛夷。
刚刚不小心被人捉到小尾巴的辛夷恨不得他快点走, 就和当猫咪时一样冷酷,明明方才还黏人地贴在一块儿,这时候就自己起身,坐得远远的了。
谷梁泽明叹了口气, 起身走了。
辛夷转了一下脑袋,确定他走了,这才慢吞吞站起身。
平常谷梁泽明改折子时, 袖子里都会偷偷揣着他。辛夷难得自由活动,一时间想不出来自己要干什么。
他上次出去玩碰到了赵勇, 回来打牌就输了。
想到自己欠着的彩头,辛夷很不满意,路过谷梁泽明的龙床时伸手打了一下谷梁泽明的枕头。
这个也讨厌!
他在帐子里转悠了一圈,把帐子里谷梁泽明的东西都打了一遍,然后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 准备睡一觉。
今天猫的运动量够了。
辛夷刚睡了一会儿,就听见帐子外有动静,他以为是谷梁泽明主持完回来了,慢吞吞地从软榻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往外走。
哼哼,当辛夷的人可是很幸福的。
他是会接人下班的小猫!
结果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的太监说:“七王爷,圣上还未回来,恐怕要劳烦您在外等一会儿了。”
辛夷一个刹车。
接错人了。
他正想悄悄转身回去,却被身后人叫住。
“留步,”七王爷笑着打扇,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辛夷的去路,“这位——就是皇兄身边那位新晋的红人吧?”
其实辛夷到谷梁泽明身边后,倒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是谷梁泽明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所以完全没意识到那天晚上宴会,他“啪叽”撩开谷梁泽明的袖袍坐下时,底下的大臣们脸上的神色是怎样的震惊。
辛夷转头看七王爷忽扇忽扇的扇子,歪了下脑袋:“红人?我吗?”
辛夷的外貌实在唬人,哪怕此时眼睛里有些迷茫,在七王爷的眼里,跟前精致得有些妖异的少年却显出几分故作无知的恶劣,难以叫人生出被捉弄的排斥,反而心里轻轻一动。
七王爷立刻就给自己狂扇风,这可是他皇兄喜欢的人,他才没这么不冷静。
他呼呼扇了半天,扇得听见辛夷打了个喷嚏,才猛地急刹。
七王爷说:“…不是我扇的。”
辛夷慢慢瞥他一眼,指责他:“就是你。”
七王爷有点呆愣地被请进来,坐在了他皇兄的帐子里。
辛夷跟着宫人去拿茶叶,伸手戳戳,表示自己想尝另一块茶饼。
宫人一愣,立刻放下手上的取了另一块。
辛夷立刻抓了一大把进去。
七王爷依旧呆滞地看着两人的动静。
皇兄一向不耐没有规矩的人,天知道这少年居然能把他带进皇帐里,甚至旁边的宫人侍女还自觉地拿了糕点和茶水,一副悉听安排的意思。
七王爷还在这些宫人中看见了他皇兄身边待了许久的好几个老人。
七王爷看得眼皮直跳。
他不由自主伸手拿起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只瓮声瓮气地问:“啊,是云顶阳羡,我只在皇兄这儿尝过,居然给你了。”
辛夷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好苦,这个就是长得好看。
他慢吞吞地又放下了,悄咪咪把茶杯推远:“没给诶,就是他们泡的。”
七王爷闭上嘴,他皇兄极爱喝这个,也不知道回来看见这次带来的茶叶被他喝了大半,会不会把他赶出去。
想到这一幕七王爷就安详地闭了闭眼,想着怎么样都要挨罚,索性开始仔细瞧面前这个陌生少年。
“你叫什么?”
辛夷被人看惯了,毕竟他当猫时就是很漂亮的小猫,现在当了人,也是很漂亮的人。
他说:“辛夷,干嘛?”
七王爷听见一愣:“辛夷?倒是巧了,居然跟皇兄喜欢的那只猫一个名。”
辛夷幽幽看他一眼:“是啊,好巧。”
他慢吞吞地还想喝,想到那苦味后顿了瞬,有点幽怨地看了七王爷一眼。
都怪他,不然辛夷就不会喝茶。
七王爷毫无所觉,听见这个名字后思索了一番,所有所思地看着跟前的少年,那猫和眼前人一样如出一辙的矜贵臭脾气,他忽然灵光一闪:“那猫…不会原先是你养的吧?”
辛夷:?
七王爷一笑,头头是道地分析:“先前平王送来了个养猫的驯兽女,被皇兄收到兽苑里去了,后来不少大臣也开始寻民间的驯兽好手,只是皇兄再没有收下一位,还把这些人敲打了一通,斥责他们劳民伤财。”
“却冒出来一个你,”他眼睛里闪着精光:“是不是因为,那猫是你养的?”
这般不仅名字说得通了,就连皇兄为什么这么喜欢一人一猫,不管是从哪个爱屋及乌到那个,都天衣无缝。
辛夷赞叹地看了七王爷一眼。
人,脑子就是好用!
他飞快点头,接下了这个称呼:“没错没错,是辛夷的猫。”
七王爷一笑,还没说话,就听见辛夷接着问:“平王送来的那个女孩子也被收下了吗?”
七王爷脸上的还没消退的笑一僵,脸皮抽搐了一下,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当着这少年的面说了什么。他立刻讪笑:“是吧…皇兄的事,本王也不敢探听太 多,只是听闻原平王世子被处置后,那驯兽女似乎就被留在兽苑了。”
他说得不太诚恳,辛夷若有所思地听着七王爷怦怦乱跳的心跳,点了一下脑袋。
“你不清楚,那我回头问一下。”
七王爷:“…”
他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这…”
七王爷疑心这少年是不是故意作弄自己,盯了半晌,却只看出少年眸光诚恳。
还不如作弄一下呢…!
辛夷不知道七王爷在想什么,宫人又给他泡了另一壶甜茶,辛夷抱着茶杯,喝得眼睛都舒服得眯起来了。
七王爷脸上的笑容一垮:“还是莫问了,本王今日就不该来,围猎快结束,皇兄左右也要回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辛夷伸手拉他,七王爷毕竟是皇亲贵胄,身上是有些功夫的,收手一避——
辛夷捉着他的袖子。那本该被抽走的袖子在他手下,随着微微收紧的手下起了褶皱。
袖袍掠过,看过来的那双眼睛似乎不是纯黑,在日光下,居然透出琥珀一样的光泽,露出猛兽般的凶戾。
七王爷心下一惊。
这少年看起来柔弱可欺,没想到倒是有几分厉害,难怪皇兄敢放他在外头玩耍。
辛夷看着他,明白了。
不想他问。
辛夷松开手,人真奇怪,弯弯绕绕的。
他坐回位置上,很有礼貌地说:“我就想看一下那个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谷梁泽明不喜欢,他要规避一下。
七王爷听出辛夷的言下之意,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如今如此盛宠,操心这等事做什么?那驯兽女至今也未曾得见天颜一眼。
七王爷说:“咳…本王亦未曾见过。”
辛夷点头:“看出来了,你进来到现在,只知道这个茶好喝。”
七王爷被他的话哽了哽,把后半截劝慰给咽下了。他原本是来找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怎么在这里喝茶自讨苦吃了?
左右皇兄这么久没过来,说不定被什么事情绊住,他不如去猎场找皇兄。
七王爷倏然起身,还没说话,外头匆匆有人禀报。
七王爷起身走到帐边,随侍的太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辛夷也侧了侧耳朵,听见了。
鞑靼首领私下请见陛下,想要送公主来和亲,被拒绝了。
七王爷轻轻吸了口气,正想让身边的小太监快下去,就感觉到旁边一道炯炯的目光盯着自己,显然是一副很有兴趣听八卦的样子。
七王爷:“…”
他艰难地说:“不是什么大事。”
“那个公主好看吗?”辛夷脑袋跟着他转,收到七王爷毫不遮掩的谴责目光后,诚实道,“我耳朵比较好。”
虽然没有其他猫好,但是还是比人好的。
七王爷眼前一黑。
他想说不知道,结果对上辛夷的眼睛,又记起来方才被揶揄的话,只好咬着牙说:“本王没见过,不过既然尊为公主,想来也是好看的。”
辛夷露出了一个有一点嫌弃的表情,他说:“那你知道什么?”
辛夷伸出手数数:“已经第三个问题了。”
“都是皇兄的事,本王怎么会知道?”七王爷不可理喻地看他,强调,“皇兄之事无人敢探听!不过、要说知道…”
他话风一改:“本王虽然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倒是知道另一件事。”
辛夷:“什么?”
“本王知道皇兄喜欢什么样子的人!”他振振有词,“当年皇祖父检校功课时蹭问过我们想娶怎么样的王妃,皇兄的回答是——”
他忽然闭上了嘴巴。
温柔敦厚、聪慧端庄。
王爷看着跟前这个和这几个字似乎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少年,愣是没敢说出来。
虽然这人不一定为后,但是如今颇得圣眷,他说这话无非虎口拔牙,就算不被这少年教训,也会被他皇兄狠狠教训。
辛夷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答案,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
茶盏扁扁的,里头的很苦的茶叶舒展,像是因为苦到人了耀武扬威。
辛夷一不留神拿错了杯子,被苦得皱起了一张脸。
他把脾气朝七王爷身上发:“你怎么还不说。”
话音落下,他手里忽然杯子一轻,有人从身后把杯盏拿走了。
暗金绣纹袖袍抚过桌面,谷梁泽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了帐子里,帮辛夷倒掉了那盏茶。
当年东宫之子,皇祖父早早定下的未来皇帝,在众人的询问下,只是按照所有人都应该有期望的未来太子妃,轻巧地开口,说了八个字。
金口玉言,谷梁泽明不会遮掩。
“温柔敦厚、聪慧端庄。”
辛夷呆了一瞬,辛夷变成人是很娇气很漂亮的样子,和这几个字沾不上边。
谷梁泽明不喜欢这个样子的猫?
七王爷已缩成了一团,目光游离,跪下行了礼:“参见皇兄。”
谷梁泽明把茶盏放回了辛夷跟前。
他说完,垂眼看旁边装鹌鹑的七王爷,声音冷冷淡淡,带着呵斥:“还不退下?”
七王爷动作飞快地行礼离开。
紧接着其他宫人也识相地退下,一时间帐子里竟然安静异常,一个伺候的人也不剩下。
跟前用过的器具已经被一并收走,谷梁泽明倒掉那壶苦茶后,亲自为辛夷泡了茶。
琥珀色的茶水在跟前的茶盏里激荡,冒出甜丝丝的气味,温暖的白雾在两人之间氤氲开。
谷梁泽明温声说:“这是甜的,可以喝。”
辛夷低头,难得专注地盯了一会儿水面,没有喝。
辛夷又不能变成那个样子,退一百八十步,猫都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辛夷想要的会直接说,不喜欢的就不喜欢。
再说了,退百八十一步来说,难道就不是谷梁泽明的错吗!
他想着,理直气壮地伸出一根手指,把茶盏推倒了。
小发雷霆!
谷梁泽明的动作顿了顿,又扶正,一声不吭地执壶,给他倒了一杯。
“不生气了。”
辛夷猛戳。
就生就生。
壶中茶水极烫,茶盏滚落在茶盘上,他固执地扶起杯子,又倒了杯。
辛夷伸出手指又戳倒。
再发!
谷梁泽明微微抿紧了唇。
辛夷已经被这个游戏被转移了一半的注意力,期待地看着他。
还要再推十杯!
辛夷想完,又感受了一下,觉得还是有点不开心,偷偷改成了二十杯。
正想得开心,忽然,辛夷的手被握住了,用力地制止了他的动作。
辛夷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谷梁泽明摸着他的手指节发红,像是方才被烫到的,目光却更重。
辛夷又下意识给他吹了吹手指,抬起头,发现谷梁泽明正垂眼看自己,眸中神色沉沉,意味不明。
见辛夷看过来,谷梁泽明蜷紧手指,只是说:“先喝一口再玩。”
不是在玩,是在发火!
辛夷低头啜了口,然后趴在桌边,懒洋洋地说:“还要戳。”
谷梁泽明见他似乎没生气,也没有要离开的意味,便给他倒了。
随着一倒一戳,壶中茶水很快用完,茶盘里积了不少水。
谷梁泽明起身去倒了,回来后坐姿端正,依旧是执壶,冲水,泡茶,没有一个动作的懈怠,泡好的茶却倒出来给辛夷推着玩。
“朕从来没有心仪之人,”谷梁泽明轻轻地解释,“当年那般说,只是众臣希望将来的太子妃,应该是那样的。”
哪怕当年他根本没定下来任何一人。
辛夷把茶盏戳成陀螺,很像小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样子。
谷梁泽明忽然止了声,伸手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指,语气有点认真的重:“听见了没有?”
“哦,”辛夷看看他,小声,有一点记仇地说,“那你以前很没有眼光了。”
谷梁泽明手上动作顿了瞬,看了辛夷一眼,忽然像是笑了。
他眉眼的冷淡都散去,纤长浓黑的眼睫垂着,只是捉着辛夷的手指,缓缓凑到自己唇边碰了碰。
“嗯,”他轻声说,“我如今也觉得。”
第66章
虽然被亲了一下爪子, 但是辛夷经常被人亲爪子,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只是等人亲完之后“嗖”一下就收回来了。
辛夷是一只小心眼的猫咪,听完这句话后, 谷梁泽明就被他划进了很没有眼光的人类群体, 冷酷地剥夺了摸小猫权。
谷梁泽明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 只是轻轻握了握手指,像是在回忆方才的触感。
他说:“怎么了?”
“你完了,”辛夷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大声宣布, “你被剥夺了,摸——”
他磕巴了一下, 熄火了。
他现在还不是猫喵。
好在没说完之后徐俞就进来了,低声汇报外头玄镜卫觐见。
围猎结束, 谷梁泽明刚刚打发了试图联姻的鞑靼族人,往常临近傍晚已经全是他用来陪辛夷的时间,今天的事却意外地很多。
谷梁泽明轻轻蹙了下眉,没动, 只是看辛夷:“方才要说什么?”
“没有没有,”辛夷摇摇头,期待地说:“你走吧。”
谷梁泽明:“…”
谷梁泽明不言不语地起身出去, 紧接着辛夷也溜出去了。
他溜得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的明目张胆, 就好像要做什么坏事似的。
谷梁泽明的目光追随着他,听着身旁玄镜卫禀报已彻查司天监,娄玉宇最近在接触三族之人,玄镜卫已暗中监视,娄玉宇还在暗中调查白猫和辛夷的事, 似乎很好奇。
谷梁泽明听见后半句时才很轻地挑了挑眉,像是有点意外。
他视线又落在辛夷背影上,娄玉宇目前还是司天监最低等的属官,这次随行,帐篷在西边的最外头。
辛夷走的方向截然相反,显然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显然对那人的事也没有那么上心。
谷梁泽明这才收回了视线。
另一头,辛夷在营帐之间乱逛。
他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是刚才谷梁泽明亲了他的爪子,他觉得脸热热的,脑袋也晕晕的,要出来醒一下神。
奇怪,以前被人类亲都没有这种感觉。
难道因为谷梁泽明是皇帝吗?
竟然比猫还特殊!
辛夷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在脑袋里和系统聊天。
系统说:【奇怪,最近的妖妃值一下都没有动。】
辛夷也说:【奇怪!】
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多喜欢辛夷一点吗!
系统顿了顿,忽然匪夷所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时候,他和辛夷都走上了歪路。
虽然最后只有彻底喜欢上谷梁泽明才会昏头为辛夷做不好的事,可是现在,他们既不知道谷梁泽明有多喜欢辛夷,也不知道他会为了辛夷做什么啊。
系统飞快把自己的发现跟辛夷说了。
辛夷动作快,一口气能让石子看起来几乎不落下来,打水漂似地在地面上被踢飞得很远。
听到这话时他动作一顿,飞出去的小石子也碰到一双羊皮靴,被迫往旁边一弹,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辛夷缓缓抬头,看见了是之前送猫抓板的朵颜族萨仁,身后还跟着好多人,应该都是谷梁泽明说的男宠吧!
他对萨仁的印象很好,见人看着自己,于是停在原地很有礼貌地和她打招呼:“你好。”
他说着,目光后移,落在后头一群男人身上,带着一点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他们也好。”
萨仁没有听懂这句话,大宣总是有很多奇怪的寒暄方式,她能看出来意思。
“久仰,”萨仁说,“上次在宴会上,你坐在大宣皇帝身边,看不太清,没想到你是长这个样子的。”
辛夷歪了歪脑袋:“什么样子的?”
和大宣那些贵族都不太一样,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束缚,反而,比他们草原上的人看起来更像草原上的。
跟前少年的样子几乎让萨仁移不开眼,那双眼睛像是她见过的豹子,透着一种野性的活泼。
萨仁说:“像我们草原人的样子,没有大宣人那么别扭。”
辛夷听惯人夸他漂亮可爱,没有听过这种夸法,很稀罕地多看了她两眼,然后说:“你比我像。”
他都不会说久仰。
萨仁闻言笑个不停,看起来相当开朗。辛夷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好像没有恶意。
他的目光又往后头飘了飘:“他们,都是你的人吗?”
萨仁被问得愣了愣,这话在脑子过了两遍,才明白过来。
“是啊,”她笑得合不拢嘴,拉了两个男人给他展示:“这些都是我的,嗯,大宣人怎么说,知己?”
这些人皮肤黝黑,露出的手臂健壮,肌肉在夕阳的红光下几乎闪闪发光。
辛夷很稀罕地多看了两眼,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只好很有求知欲地发问:“他们为什么都喜欢你?”
萨仁:“当然是因为我强,能打,有权有势,是朵颜部落里最厉害的人。”
这些人一半是奴隶,再一小半是部落里追求她的男人,另外一小半是其他部落的男人。萨仁对自己的魅力很满意,看眼前这个少年也很顺眼。
可惜,已经被人圈走了。
相当冷酷的大宣皇帝,萨仁打了个寒颤。
辛夷隐隐约约有些理解,在猫猫部落里,大多数猫也更喜欢狸花和三花,但是因为太能打了,所以其他猫打不过,就算喜欢也没有什么用。
辛夷是小白猫,还是野猫,流浪的时候很多猫看他好欺负凑过来想打他,都被他打跑了!
辛夷认真思索,他在谷梁泽明面前没有打过人,很好,谷梁泽明暂时还不会被吓跑。
他悄悄地绷紧了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唔,摸不出来什么。
不过还好,谷梁泽明现在只见过橘猫和白猫,橘猫太胖了,所以他只能喜欢白猫了。
辛夷自己把自己安慰好,又很快给自己打好了气。
萨仁看着他变来变去的神情,笑容里带上了些残忍。
她勒令旁边的男人脱掉了上装,展示着底下流畅健壮的身躯:“怎么,你也想有这么多男宠?”
辛夷摇摇头,不用不用,他很知足的,有一个就够了。
萨仁误解了他的意思,也是,大宣皇帝那么强势的性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忽然有了个宠爱的人,想必是不会允许他娶妻生子。
不过,大宣皇帝自己都三宫六院,萨仁热情地推出了身边赤裸上身的男人:“你要不要先摸一摸?等有朝一日大宣皇帝不喜欢你了,你来草原上找我。”
男人走近,像是还想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
“不用了,”辛夷飞快地后退了一步,纠正道:“要来,也应该是有朝一日我不喜欢他了。”
虽然现在好像还没有让谷梁泽明喜欢上他的人身。
但是,只有猫,才有抛弃人的机会!
萨仁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辛夷就很有礼貌地朝她点点头告别了。
等辛夷离开,萨仁身后的那群男人间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娄玉宇站在了旁边,目光落在辛夷往皇帐走去的背影上。
萨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点。她抬抬下巴,很傲慢地问:“你看见了,那就是你们皇帝喜欢的人,看出来什么没有?”
娄玉宇在一众肌肉贲张的壮汉中显得异常斯文。他只是摇摇头:“看不出什么。”
萨仁瞥他。
她知道这人还找过马哈木,大宣人心眼子比马蜂窝里的窟窿还多,一个比一个讨厌。
萨仁并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辛夷高高兴兴在外头逛了一圈,把烦恼忘光了。
一直到走到帐子里,看见正看着折子等自己的谷梁泽明,才又记起来这人犯的不能摸小猫罪!
昏暗的烛光勾勒着谷梁泽明有些冷淡的眉眼,光影明灭间,显得更不近人情。
谷梁泽明等着他回来,也没有用膳,见人玩得开开心心的回来了,便也不多说,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宫人们很快布膳,跟前方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色,在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辛夷回来得有些晚,好在之前喝了一肚子的水,不觉得有多饿,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肚子扁扁的。
辛夷用力闻了闻,然后坐到了谷梁泽明身边。
谷梁泽明显然看了一晚上的折子,眉宇间有些倦怠,辛夷的目光从他俊美的眉眼扫过,随着挺拔清峻的轮廓往下落,落在谷梁泽明被衣物层层包裹着的身体上。
哪怕看不见,辛夷也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看见的光景。
辛夷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谷梁泽明注意到他盯着自己,便放下碗筷看了过来:“怎么了?”
辛夷摇摇脑袋,低头开始猛吃旁边宫人为他夹来的菜。
辛夷不太会用筷子,又因为喜欢吃鱼,吃虾,经常一不留神把鱼戳烂。
但是现在碗里的鱼已经剃了刺,辛夷还是低着头,不知道为什么用筷子戳成了鱼泥,然后嗷一口吞掉了。
倒是不挑食。
谷梁泽明安静等他吃完了这口,又给他夹了虾仁,问:“玩了些什么?”
他已经听玄镜卫说了,辛夷跟着萨仁玩了一会儿。北疆部族不参与秋狝,只被官员接待,听说萨仁最近闲得带着那群男宠四处乱逛。
辛夷目光游移了一下,其实没有玩什么,只是看了一堆露着膀子的人类。
没衣服的人类没什么好看的,穿了衣服的好歹还有一点花色。
辛夷微凉的下巴被人碰了一下,谷梁泽明捏住了他的下巴,往上抬抬:“心虚什么?朕听说,你对她的男宠们很感兴趣。”
辛夷抬了下下巴不让他摸,然后很老实地说:“我就看了一下,没有摸。”
谷梁泽明垂头,将辛夷躲开自己的动作收入眼底,视线又落回辛夷的脸上。
他只是问:“你还想摸?”
辛夷很为难地看看他,奇怪,人类说人话有时候总是很莫名其妙。
他吧唧吧唧又塞了两口,看谷梁泽明好像还想摸他,端着自己的饭碗坐到了另一头。
才不让摸!
等吃完饭,两人洗漱完,辛夷均匀地滚来滚去暖着床铺,等谷梁泽明一走过来,就立刻骨碌碌滚到一边,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谷梁泽明的步子一顿。
怎么不黏人了?
辛夷抱着枕头瞅他,见谷梁泽明像是想要在自己这边的床榻上坐下,立刻说:“不行!这是我的!”
谷梁泽明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不许朕坐?”
辛夷在柔软的被子里蛄蛹了一下,靠坐在了床头。他盯着谷梁泽明有点不悦的神情,思考了一会儿。
他很好说话地说:“那你坐吧。”
反正猫不凑过去就好了。
谷梁泽明反而不动了,只是垂眼看着辛夷,深色眼眸里好像有什么在翻涌,总之,是看一眼就让猫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东西。
在猫咪警惕地盯视下,随后,谷梁泽明探出袖袍下的修长白皙的指尖,在辛夷躲开之前就抚了上去,捧住了这人的脸颊。
还捏了捏。
辛夷一个劲往外躲:“不行——不能摸——”
谷梁泽明今晚一开始尚未察觉,等他坐着时辛夷没有黏过来,主动牵手时,辛夷的手就跑掉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回忆了一下今晚的经历,谷梁泽明像是遇到了什么重要的难题,拧了下眉。他盯着猫一转不转的眼睛,问:“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摸?”
怎么了?
辛夷很震惊地看他一眼,眼睛里写着你居然好意思问猫。
他说:“你今天偷亲我呀。”
谷梁泽明轻轻地挑了下眉,明显没想到是这件事。
他说:“只是亲了亲手指。”
辛夷很不服气:“难道亲手指就不算亲吗?那你怎么不亲头发,亲脖子,专门亲手呢?”
谷梁泽明顿住了,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说:“可是你今晚还摸了萨仁的男宠。”
“说了猫没摸,”辛夷急得不行,“而且,这是两码事。”
谷梁泽明声音有一点沉:“怎么是两码事?”
“怎么不是了?”辛夷说着说着,一下就把今天系统和他说的话串起来了,要是不让谷梁泽明做点什么事,怎么知道到底喜欢到了哪一步呢?
辛夷立刻理直气壮地说:“那我就摸了就摸了,她的男宠喜欢我,我摸一下而已,要是你喜欢我,你给我摸吗?”
谷梁泽明听见前半句时,眼底的阴霾很快笼罩了上来,听见后半句,反而顿住了。
他想说你怎么知道朕不愿意?又想冷下脸来问辛夷,是谁教他这种放肆狂悖之语。
还没把复杂凌乱的头绪理清,就听见辛夷继续在他跟前大放厥词:“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下!给我摸摸!”
谷梁泽明心底一丝旖旎情绪消散。
他指尖按了按眉心,把辛夷按住,抬手轻轻抽了下猫的屁股。
“没规矩。”
辛夷震惊地看着他,捂住了自己可怜的猫屁股,可惜这个时候没有尾巴,不然就要炸毛了。
为什么要打猫的庭杖!
辛夷恨不得马上冒出来自己的猫尾巴啪啪抽谷梁泽明脸两下,但是他忍住了,很记仇地说:“你完了,你这个月都没有摸辛夷的权利了。”
第67章
第二天, 谷梁泽明起床,看见沿着自己睡成了一条线的柔软小猫。
睡颜精致漂亮,根本看不出是个闹腾性子, 也看不出昨日被打了一下屁股, 闹腾得差点把帐篷掀翻了的样子。
谷梁泽明无声地笑了笑, 又低头看了眼,辛夷的手就差一点就碰到了自己。
他于是默不作声地挪了一下自己的手,果然, 辛夷在睡梦中, 自然而然地黏了上来。
谷梁泽明便反客为主,轻轻捏住了辛夷的手心。
昨晚他已经知道了, 要是辛夷清醒过来,他是绝对摸不到人的, 别说碰,就是凑近一点,辛夷也要一蹦三尺远地远离自己,恨不得当场就变成小猫跑掉。
他抬手碰了碰辛夷的鼻尖。
是很有底线的小猫了。
半梦半醒的辛夷毫无所觉, 被又碰了下后,亲昵地抬起脑袋蹭了一下谷梁泽明的手指,“咪”了一声。
谷梁泽明心下软得一塌糊涂, 手指轻轻磨蹭了一会儿辛夷柔软的脸颊,一直等外头的徐俞出声提醒时间, 这才收了手。
今日是小围猎的合围之日,谷梁泽明更衣出了帐子。
七王爷最近被打发去做了不少苦力,已经不敢再往皇帐边靠,甚至平日里见到了也要绕一大圈,唯有被谷梁泽明注意到, 才会苦哈哈着一张脸走过来行礼请安。
谷梁泽明回头看了眼,想到昨夜萨仁的事情,不太放心,又加了三个玄镜卫,这才去处理自己的事。
辛夷在他走之后才慢悠悠地醒了,今天他还是没有事,准备等一下去谷梁泽明的帐子里到处捣乱。
辛夷想到就很兴奋,想变回原形在床上打滚,想起来上次掉落的猫毛强行忍住了,用人形打了好几个滚才起来。
洗漱完后,他屏退了跟着自己的内侍,鬼鬼祟祟地在帐子间穿行,准备去找谷梁泽明的麻烦。
结果没走过几个帐子,他就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娄玉宇。
跟前的主角和当初在花园时看见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唇角含的笑意更深,看起来依旧是谦谦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辛夷怔怔地看着跟前一身白袍的主角,竟然有一丝背后发寒的错觉,下意识想拔腿就跑。
娄玉宇像是也意外地一怔。
辛夷才不信!
辛夷转身就跑,刚跑了两步,身后的娄玉宇开口了。
“公子留步——”他定定看着辛夷,眸中神色意味深长,“辛夷公子,对吧。”
【是主角!】系统只在辛夷当小猫的时候见过,见状立刻飞了出去,绕着娄玉宇打转,【你等等,他应该有很多气运!我看看能不能薅点给你用。】
反正完成任务世界也是要送的。
辛夷慢吞吞地止住了脚步,他问娄玉宇:“做什么?”
他没察觉自己此时下意识用的抗拒的样子有些像谷梁泽明平日里的样子,倒是娄玉宇目光一动。
娄玉宇目光扫过周围:“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和我去别的地方。”
辛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闻言露出了个嫌弃的神情:“不要。”
他难道是笨蛋吗?放着会有侍卫巡逻的地方不去,要和主角去什么荒山野岭?
娄玉宇像是因为他的话有些讶异,打量了一会儿面前人的神色,发现辛夷确实打定主意不同自己去。
角落里,有身影一身而过,玄镜卫偷偷溜走了一位。
娄玉宇起初没有察觉,某种直觉让他往那个角落看了眼,随后就立刻反应过来。
他唇角含笑:“没想到那位陛下这么不放心你,你不过出门散心,也要叫人看着你?”
“可能,他也觉得我一出门就会碰到不好的事情吧,”辛夷边说边瞅瞅他,语气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娄玉宇笑意不变:“哦?哪怕是这么一点自由也没有地被看着,你不也介意?”
他语气之中的挑拨意味明显,辛夷也认真地说:“我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不叫他们,他们不会过来的。”
娄玉宇看跟前人软硬不吃的样子,脸上原本的温和的神情也淡下去了。他声音并不大,只有彼此能听清,说出的话意味却很直接。
“我原本想让鞑靼的美人装作会训白虎的天仙下凡,秋狝勾引谷梁泽明,怎么也比御座边养着的一只猫好的多,谁知道有了个你。”
娄玉宇端详着辛夷,忽然笑了:“有了你,谷梁泽明看起来倒像是对旁边人都没有兴趣了。”
辛夷装哑巴。
原本绕着主角乱飞的系统也慢慢停了下来,落回辛夷身上,显示出几分提防。
娄玉宇也不在意,绕着他缓慢转了两圈。
“早在我年少时,就有高人看出我的命数,同我说,”娄玉宇定定地看着辛夷,轻声重复,“‘当今衰退,国君无道,你运势如鸿,金光塑体,怎么看,也才应当是如今的真龙天子’。”他说完这句,当即就笑了笑,志得意满地问:“你觉得如何?”
娄玉宇一开始也是不信的,但是他发觉自己做事顺风顺水,有祖辈荫蔽领了职,后头随便抓了几个毛贼,就被平王看中当了幕僚,就连进司天监随手不小心留下的破绽也有人顶包。
这不是气运加身的真龙天子,什么是?
辛夷挑起一边的眉毛,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被抓到谷梁泽明身边了。因为有大师算出来他这只猫会对谷梁泽明不利,平王居然也信,漫山遍野地把他这个身体抓来了。
辛夷眉毛挑得越来越高,不会是同一个大师吧。
娄玉宇见他终于有了些反应,心中更有把握:“看来你也知道这些命数之说。”
“当年那高人说我不必大动干戈,自有天命助我,我等了许多年,谁知道大宣竟蒸蒸日上,”娄玉宇说,“你可知道,那高人说的天命是什么?”
辛夷表情很古怪,还带着一点悄咪咪的不满。
可是,他来在这里做这个任务,就说明那个大师看得不准。不然,娄玉宇自己厉害的话,怎么不直接揭竿而起,反了谷梁泽明,还要猫猫纡尊降贵来当妖妃!
“不知道诶,”辛夷自己想通了,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安详。他说:“你就要和我说这个吗?我回去就要告状的。”
辛夷暗示他,可以求求自己。
猫,是可以不记仇的。
娄玉宇却会错了意。
他原本俊朗的面容阴沉下来,却并不示弱,反而是笑了,反而自言自语起来。
“天命就是,有精怪本该助我,大宣国君昏庸无道,名声颓唐,待我成真龙天子之日,大宣国君跪地称臣,先皇为赎罪戮尸,精怪俯首称臣。”
辛夷很想把自己的耳朵关上,但是人耳朵关不上,娄玉宇的声音拼命往他耳朵里钻。
讨厌。
真讨厌。
辛夷只能看了娄玉宇一眼,说:“那你很会做梦了。”
首先,猫猫才是主子。
其次,猫猫会保护好他的铲!屎!官!
“谷梁泽明倒是把你养得很好。”娄玉宇像是被这话激怒。他慢慢打量着辛夷的目光意味不明,忽然说了这句话,叫辛夷莫名警惕心大作。
昨日看得不够清楚,娄玉宇本想今天观察一番再行事,可是后来看见面前人的样子,却愣住了。
他当年还同那位大师学过一些雕虫小技,因为天赋异禀,所以能更轻易地看透人心,也能看出跟前这位辛夷公子,不是人。
娄玉宇手中不知从哪里掏出朵已经蔫巴成标本的小白花。
辛夷忽然狠狠心虚了一下。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这是什么破东西?”
“不认得?”娄玉宇轻笑了一声,“你可知道大宣国君都是怎样厌恶畜生的?”
“听闻,宫中历朝历代不允许禁中出现畜生,就算有, 也会被司天监驱逐捕杀。”娄玉宇看了辛夷一会儿,缓缓地说。
他原本俊秀的脸上依旧文质彬彬,说出的话却很刺耳。脆弱的花瓣被他合拢的手碾碎,落在地上,他步步紧逼,轻声问:“你尽看看,若是大宣皇帝知道了真相,能不能接受一只你这样其实是长着耳朵跟尾巴的畜生?”
辛夷一怔,呆呆地看着他,没有想到娄玉宇居然真的能看出来他是只大妖怪。
他心底好像被畜生两字刺了刺,随后不可置信地皱起眉,说:“那你也很没有——”
他还没说完,一直忍着的系统破口大骂:【难怪他气运就剩这么点,这个没有眼光的!】
“…”
谷梁泽明一言不发地坐在帐中,跟前几个阁臣正拿着京中发来的折子批议。
不过是一些每日都要处理的政务,谷梁泽明却忽然心神不宁,抬手按了按眉心。
忽然,有个玄镜卫匆匆撩开帐门,没规矩地闯了进来。
门口伴驾的大臣正要呵斥,被陛下抬手止住。
一旁官员还在汇报,玄镜卫顾不得太多,上前便低声将辛夷同娄玉宇碰见的事情说了。
谷梁泽明慢慢摩挲折子的动作顿住,随后缓缓收紧,竟攥出了一道褶皱。
他缓缓起身,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眉宇间竟显出几分阴霾。
玄镜卫低声道:“那娄玉宇看起来来者不善,只是小主子未允许臣等露面,陛下,可要臣领人前去处理?”
玄镜卫知道陛下有多看重小主子,心里已开始安排如何最快带人拿下娄玉宇。
一旁的正禀告的大臣口中声音一顿,看见谷梁泽明的神色,严阵以待:“陛下?可是有其他要事?”
谷梁泽明“嗯”了一声,袖袍掠过桌案,人已往帐门去了:“今日之事推后再议。”
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就是把他的猫抓回来。
然后把敢动猫的骗子剁碎了。
第68章
肃穆有序的皇帐之间, 辛夷正呆呆立着,听系统在旁边骂人。
他耳边都是消音的“哔哔哔”声,还有主系统扣系统表现分的警告声, 一下子都要被洗脑了。
辛夷脸上的怔愣被娄玉宇尽收眼底。
他仗着四下无人, 说完那句话后, 笑得很张狂,还轻声问他:“除了我,谁知道你的妖怪身份不提防嫌弃?你敢告诉谷梁泽明这件事吗?”
辛夷在现代时也害怕被抓进研究所, 除了有一次差点暴露身份, 从来没有这么直白被人戳穿过。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随后冰冷的血液被泵入四肢, 辛夷回过神,狠狠踩了娄玉宇一脚。
“你没有证据, ”辛夷说,“你去说吧。”
他的反应倒是镇定,娄玉宇心底讶异,这只妖怪倒是没有自乱阵脚。
娄玉宇反应不及, 硬挨了他这重重的一跺,脸色疼得有些变色。
这个畜生怎么敢踩他?就这样野性不驯的东西,来日也不会被他收服。
“我虽没有证据, 你的身份却是做不得假,随便请位大师也看得出来。”娄玉宇咬牙紧逼。
辛夷盯着他。
那双漂亮精致的猫眼难得这样盯着一个人, 竟显出几分野性十足的兽性。
辛夷不知道请大师看不看得出来自己,他在现代这么久了,也没有哪个道士突然冒出来,指着他大声嚷嚷这是个猫妖怪。
辛夷蠢蠢欲动地看着他,哪怕被发现——他也要在自己被发现是妖怪前, 先把娄玉宇打一顿。
“你这样子,哪有几分做人的样子——”
娄玉宇声音突然顿住,两人间倏然安静下来,不远处,数多道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娄玉宇面色一变,环视了圈周围,忽然定住了视线像是看见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辛夷知道他看见了谁,这些侍卫里面有玄一,是谷梁泽明来了。
脚步很快靠近,侍卫们包围了两人,随后是一道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随着靠近,侍卫恭敬地分作了两边。
辛夷慢吞吞地在原地假装惊慌地挪动了两下,但是没有回头,很快,跟前惊呼的娄玉宇被人按住了。
辛夷眼皮抬了抬,看见娄玉宇震惊的样子,视线又落回去,落在跟前的草地上。
他视线里闯进一角明黄色袖袍。
系统从来没有这么亮过,谷梁泽明一靠近,系统就“嗖”地就凑到了谷梁泽明身上,狠狠地蹭了一下。
系统打着圈蹭着人:【没眼光的,知道兽耳福气,】他说,【就那么一点气运,蹭半天还不如你跟谷梁泽明亲一下嘴蹭的多!】
辛夷:。
他刚刚的不开心好像被系统骂跑了一半,另一只耳朵的警告声还在嗡嗡响,辛夷抬手揉了一下:“一直在警告,没关系吗?”
系统语气一肃,用一种赞美的语气说:【没关系,我上级很好的,不轻易扣分,是个理智又高级的系统,怎么会轻易扣分吗?】
辛夷听他好像在故意夸人,没说话,让他继续在脑袋里夸了。
随后,他的指尖忽然被人碰了碰。
辛夷一下子就如临大敌地抿紧了唇,但是没动。
他一想到谷梁泽明有朝一日,也可能看着他的猫耳朵那样子对他说话,他就不想理人。
但是,也不想不牵手。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抽走,修长带着薄茧的手边插入辛夷的五指指尖,握拢了他的手,安慰似地摩挲了一下。
辛夷一贯身体好,是个健康的小暖炉,谷梁泽明也注意着,每日让他吃的都是滋补的好食材。
谷梁泽明蹙着眉问:“手怎么这么冰?”
辛夷被问着,有点不开心地扁了下嘴巴。
明明刚才被骂也没有事,辛夷心脏像是突然被谷梁泽明的声音戳了一下,跳得歪七扭八,流出里头酸酸的汁液,然后瘪了下去。
人都不是好东西,辛夷想,他今天不想看见了人,靠山也不行。
他把手往外抽抽,没抽动,谷梁泽明不像昨天那么好说话了,只是牵紧了猫的爪子。
“远远的就看见你不开心。”
谷梁泽明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他的指尖温热,动作又轻,碰起人来便显出一种格外的爱怜来。
“谁欺负你了?”
辛夷小声地,很记仇地说:“他挡我的路,害我在这里吹冷风。”
“哦,”谷梁泽明细细听着,说,“那我们把他拿下。”
旁边的娄玉宇一怔,随后脸色大变。
他本想跑,没想到谷梁泽明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立刻道:“陛下,臣已是鞑靼首领义子,朵颜族族长的入幕之宾。”
谷梁泽明只冷冷道:“玄一。”
玄一玄四立刻出现在娄玉宇两侧,挡住了他的去路,三下五除二就压着肩膀,把人按在了地上。
“贼人,见陛下不跪,罪加一等。”
娄玉宇脑袋一空,有些懊恼,
辛夷脑袋里的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推开系统,不想看,只是瓮声瓮气地扒拉开谷梁泽明的手,试图把脑袋藏进谷梁泽明怀里。
辛夷继续说:“他还凶我,居然说,辛夷是丑鬼。”
谷梁泽明看着无精打采告状的辛夷,只是说:“再加一等。”
娄玉宇看着荒唐的一幕,怎么这皇帝看起来已经被精怪迷惑了。
他紧紧地咬牙,被扣押又如何?他说得话都只有他和辛夷两个人能听见,难道辛夷还敢告诉谷梁泽明?
他倏然找到机会般挣扎了起来,大声道:“陛下!是误会——”
话没说完,痛叫了一声,声音变为哀嚎,嘴已叫玄一卸下。
辛夷在脑袋里扒拉了半天,没找到别的状告,很泄气地一低脑袋,不说话了。
谷梁泽明静静看着他,自从他来,辛夷也没有抬起脑袋看他一眼。
谷梁泽明不强求,只是垂首捧着他的下巴,指尖摩挲了一下辛夷红通通的眼尾,声音里带着些几不可见的冷意。
“朕教你。”
辛夷怔了怔。
谷梁泽明凑得极近,嘴唇像是碰了碰他的额头,轻柔的气息掠过皮肤。
“对御前之人不敬,可杖一百。”
“阑入皇帐,可流三千里。”
娄玉宇脸被压进泥土里,肩膀剧痛,被迫听完了谷梁泽明的话,挣扎着抬起头,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别的意思。
这皇上,居然真的是准备这么做的。
他剧烈挣扎起来,却被肩上玄镜卫的手死死按住,只在脸上蹭了更多污泥,连白衣上也全都污泥。
等把人押走了,周围才安静下来。
辛夷一动不动,就是不从谷梁泽明怀里出来,不看人,也不搭理人。
但是好在身体没有刚才紧绷了,谷梁泽明走一步,他就黏着人走一步。
变回黏人小猫了。
谷梁泽明抱着他,轻轻拍着辛夷后背:“是不是吓到了?”
辛夷一声不吭,在努力按住自己的尾巴,不要冒出来缠谷梁泽明的手。
他用脚踩住了自己的尾巴尖尖,鞋底沾了点泥巴,尾巴很讨厌泥巴,正努力地试图甩掉。
谷梁泽明看他就不把脑袋露出来,便索性抱着人回了皇帐。
辛夷一沾床就自己钻进被子里了,也不看人,谷梁泽明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怎么哄也不出来,便命人陪着,自己去了外头。
谷梁泽明唤来人,改了新对三族定下的策略。
谷梁泽明也把脾气发在了三族身上。
他虽然一向公私分明,却不是容忍别人如此狐假虎威的慷慨之人,若不是三族之人暗中怂恿,娄玉宇也不敢如此大胆。
等皇命一道道发下,谷梁泽明才安静地思索了一番。
辛夷今天一直都没抬头瞧他,和之前的别扭都不一样。
谷梁泽明召来了玄镜卫禀报,复述了一遍今日的情形。
玄镜卫虽离得远,玄四却精通于唇语,虽读出的不多,至少最后几句,是都读懂了的。
玄镜卫惊异于今日他们所听见的事,当时一时间竟也不敢现身。好在他们都是死士,虽然辛夷的身份骇人听闻,却并没有人敢擅传。
谷梁泽明侧耳静静听着,知道辛夷为什么还是不理人了。
腕间殷红的珊瑚珠一颗颗被抚过,他起身说。
“朕知道了,退下吧。”
他今天主持了围猎又议事,身上也并不大干净。
谷梁泽明去沐浴了一番,打理好了自己样子,这才安静地往皇帐里走。
他帐中一直有人侍候,是辛夷来了后才变得空空如也,平日里也没人侍候。
谷梁泽明继续往里走。
圆钝的矮桌,地上厚厚的羊绒地毯,还有不知道从哪来但是到处沾染的猫毛。
他一直都知道辛夷是只精怪,起初是准备放在身边好好看着有什么图谋,变成人后,是怕若是突然戳穿,辛夷一扭头就把他扔下了。
可他的辛夷,藏得很辛苦,胆子也小,由他来戳破也不要紧。
若是跑了,也都是自己的责任。
谷梁泽明一步步走着,等看见床上闷头自闭的小猫,心里那点郁气就散了。
他坐在床边,拉了拉辛夷挡住脑袋的被子。
半天,被子里的人蛄蛹了一下,有了反应。
反应是又往下拱了点,不见人。
谷梁泽明像是被他气笑了,说:“不出来,朕可掀开了。”
这话落下,谷梁泽明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随后,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钻了出来。
谷梁泽明细细地观察,心里竟然松了口气。
幸好,没有泪痕,眼睛也没有红,只是闷了半天,黑发黏在脸上,瞳仁显得黑白分明。
这是辛夷今天瞧他的第一眼,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睛,今天却带了点小心。
辛夷仔细地瞧了一下面前人,他刚刚在被窝里和自己的尾巴打架,被窝里还掉了一点尾巴上沾到的土。
辛夷努力在自己尾巴上系了个小蝴蝶结,准备今晚就跟谷梁泽明说明白,希望他喜欢自己的尾巴。
尾巴很烦躁地在被窝下甩来甩去,试图甩掉上面的东西。
明明动静不小,谷梁泽明却像是察觉不到一般,默不作声地给他理了理头发。
辛夷抬头,轻轻地瞅他,低声说。
“你已经被剥夺了摸辛夷权。”
可是虽然这么说,圆圆的眼睛里,微微撇着的嘴巴,说的全部都是怎么还不来多摸摸小猫。
“我知道,”谷梁泽明的动作不动,捧着他的手,顺着自己生来冷淡的眉眼,鼻梁摸下来,一直摸到锁骨。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只垂眼,面上依旧是亘古不散的尊贵,却带着人的手,轻轻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触碰了一遍。
谷梁泽明像是笑了笑:“所以请辛夷来摸摸我,好不好?”
“不,”辛夷瓮声瓮气:“因为辛夷是一只很小心眼的——”他磕巴了一下,都像是要憋不住呜呜呜了:“人类。”
他不想当人类了。
谷梁泽明闷闷地笑了起来,辛夷正要再记仇,忽然被人捧着下巴,抬起了脑袋。
谷梁泽明的掌心暖和又可靠,轻轻摩挲脸颊时,透着股怜爱的味道。
“我知道。”
谷梁泽明忽然俯首,黑发垂在身侧,落在辛夷脖颈上,有点微凉。
谷梁泽明轻轻地贴近过来,皮肤的触感细腻、温热,随着掌心温柔的力度,蜻蜓点水般贴了贴。
是谷梁泽明轻轻地同他碰了碰鼻尖
近距离的谷梁泽明看起来眉眼近乎俊美到妖异,眼睫纤长浓黑,鼻梁高挺,像是宫殿里久居的佛像。
鼻尖磨蹭着鼻尖,谷梁泽明轻轻哄着:“辛夷是只有点记仇的小猫。”
还没动作,跟前人似乎又轻轻吻了下他的鼻尖,轻声问。
“但也是只要人哄的小猫呢,对不对?”
辛夷睁大了眼睛。
第69章
…小猫?
谁是小猫?
辛夷漂亮的眼睛一点点睁大, 猫眼里露出不可置信,和一点深藏的惊慌。
辛夷还记得有一次他被人类看见了变身,差点被抓走, 还好警察不信, 还警告了那个人。
“你在说什么?”
辛夷下意识一个劲蹬腿, 没蹬两下,就被谷梁泽明裹着被褥一起抱了起来,坐在大腿上。
谷梁泽明的衣袍繁复, 层层叠叠的衣摆被辛夷踩得乱七八糟。
谷梁泽明的拇指去磨他的下唇, 把下唇磨得殷红,目光却不移开, 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还是只嘴硬的小猫。”
辛夷立刻低头给了他一个头槌。
“胡说!明明是——”
他说着,声音弱了下来:“明明是一只…”
很可靠的猫猫大妖。
谷梁泽明被槌得下巴一痛, 闷哼了一声。
辛夷盯紧了他的空当。
谷梁泽明只见辛夷的瞳孔很明显地放大了一下,随后手下一轻。
一只白猫飞快从他的手下钻出来,身形灵活地窜出了去。
谷梁泽明虽做了心里准备,也封了帐子所有出口, 见状还是面色一沉。
“辛夷!”
小猫被叫得抖了一下,更努力地窜,像是应激炸毛的猫在帐子里四处乱飞。
谷梁泽明进来的时候已经放下了帐门, 里头就这么大,辛夷只好钻到帐篷底下, 试图刨土出去。
不到片刻就刨出了一个小土坑。
系统也被吓了一跳,直接点开了金身不坏buff。
谷梁泽明追过来。
一人一猫对峙了两秒,辛夷伏低身子,发出了威胁的哈气声。
谷梁泽明动作一顿,辛夷还是第一次朝他这样。
趁着他愣神, 辛夷铆足了劲,猛地撞向了谷梁泽明胸口。
谷梁泽明不躲不闪被撞了下,闷哼了声,反而还笑了。
辛夷撞完就想跑,谷梁泽明眼疾手快地拎着他的后颈,把猫抱了起来。
辛夷像是被人掐住了死穴,一下子动弹不得。
谷梁泽明捏着他的手不敢松,只是紧紧抱住猫,过了两秒,确定猫没有再挣扎后,才缓缓松拉开了些距离。
他下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道血痕,在白皙如玉的脸上异常显眼。
谷梁泽明却像是没察觉到,低头,手上还晃了晃猫咪,声音里带着点惊魂未定:“跑什么。”
辛夷的耳朵一下子关得更严实。
整条猫随着谷梁泽明的动作晃了晃,辛夷蓝黄相间的眼眸看着他,耳朵都垂下来了,两只刨得脏兮兮的爪子垂在身前,就连白毛上也沾了不少泥土。
谷梁泽明一言不发,不知道从哪里抽了条帕子出来,给他擦脏兮兮的爪子,边擦,还能顺手拨一下猫耷拉的耳朵。
“不怕了。”
“撞得这般重,”谷梁泽明说,“看来朕养得不错,成了很有力气的小猫。”
辛夷眼巴巴地看着他,察觉到谷梁泽明的态度,慢慢地不动了。
他的肉垫下意识在谷梁泽明手臂上踩住,踩出两团黑乎乎的爪印。
一条浅色手帕很快变得黑乎乎,但是辛夷有四只爪子,正乱七八糟地在他的袖袍上踩。
谷梁泽明索性放弃了给猫擦爪子,两只手托着猫身子,举起来,又同他碰了碰鼻尖。
辛夷被碰得闭了下眼睛,又很快睁开,黄蓝异瞳盯着跟前人,像是严谨小猫在研究人类的反应。
谷梁泽明只轻轻碰了碰,就把猫重新抱好。
他惊魂未定,低声道:“朕方才以为你要跑了。”
喵,没有以为错,只是没有跑成。
辛夷半信半疑地瞅着他。
他歪了一下自己的猫脑袋,小声说:“不会是为了稳住辛夷,等会把辛夷带出去杀掉吧喵?”
系统闻言立刻火急火燎地冲出去看徐俞等人的动向。
谷梁泽明怔了瞬,摩挲着他油光水滑的皮毛,在心里又给娄玉宇记了一笔。
“不是。真警惕,”他夸了一嘴,又说,“下次碰上别人,也要这么警惕。”
谷梁泽明边说边带着猫撩开帐门,让他看外头毫无异动的宫人。
他的手指一直牢牢按在辛夷后颈,等辛夷看完后,重新合拢帐门,把人带回了寝屋中,一点给猫逃跑的机会也没有留下。
“朕早知道你是猫妖,”谷梁泽明轻轻地抚摸他的小猫耳朵,看辛夷为了避开他的手指铆足了劲地转脑袋抖他的粉色耳朵的活泼样子,眼中才逐渐安定下来,“朕不杀你。”
谷梁泽明的动作轻柔,辛夷在他怀里趴着趴着,逐渐察觉出谷梁泽明好像真的不怕他,也不打算杀掉他,胆子渐渐大了回来。
他踩着自己还全是泥巴的爪子,在谷梁泽明的手臂上轻轻地踩来踩去,把他刚换的寝袍也弄脏了。
“你知道?不怕辛夷,也不烧死辛夷?”
谷梁泽明“嗯”了一声。
辛夷半信半疑,爪子已经从手臂踩到了胸口,然后被谷梁泽明一手捉住了。
辛夷像是只被逮捕的猫猫,两只短短的前腿都被谷梁泽明圈着,猫脸上还是很严肃。
谷梁泽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张猫脸上看出严肃两个字的。
他轻声哄着:“不管是喵喵叫的人,还是说人话的猫,都是朕养的。”
辛夷不知道谷梁泽明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就是猫妖的,可是他也知道对于人而言,一只猫是能和人说话的精怪,和一只猫能变成人,是有很大不同的。
辛夷仰着脑袋观察了谷梁泽明一会儿。
他小心地问:“哪怕辛夷变成人后长着猫耳朵猫尾巴,也继续养?东西都归辛夷这样养?”
谷梁泽明也没见过那样的辛夷,只想了想,眼底就露出些笑意:“自然,这么好看的辛夷,朕不养,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他哄得辛夷晕乎乎,尾巴一开始翘起来。
谷梁泽明注意到辛夷尾巴上绑着个小蝴蝶结,只挂在尾巴尖尖上,差一点就要掉了。
谷梁泽明伸手为看起来很难过的猫尾巴摘掉那个小蝴蝶结:“好了,不难过了?”
辛夷不是很信。
人类,很会说谎的生物,他就看过有人第一天对他喵喵喵说这只小白猫真可爱想带回家,第二天就揣着笼子,里头放着一只布偶猫。
谷梁泽明低头看见辛夷看着自己,漂亮的猫眼睛像是不能再相信人了似的。
他于是捉着猫尾巴,放在自己唇边贴了贴:“真的。”
“不信。”
辛夷盯着他,爪子一个劲往上扒拉。
他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信!”
谷梁泽明听见辛夷的一声,正还想哄,手中猛地一沉,差点没抱住人。
而辛夷已经变成了人形,一双雪白细腻的手臂圈着谷梁泽明的脖颈,柔软的猫尾巴在他身后摇摆着,很快被捉到了身前,重新把蝴蝶结打上去。
看谷梁泽明明显怔住的神情,辛夷歪了歪脑袋,凑近了,脑袋上又冒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耳朵。
他很稀罕地凑近,眼底映着谷梁泽明的身影,像是一点也不放过他任何说谎的痕迹。
辛夷问:“这样也不怕吗?”
谷梁泽明眼皮猝然一跳,下意识伸手捂住了猫耳朵。
猫耳有人掌心大,被人捂住后敏感地抖了抖,陷入掌心的短毛绒触感蹭着皮肤,叫人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幻觉。
辛夷严谨地说:“好像是不怕我的耳朵?”
他低头在谷梁泽明手心蹭蹭,喜欢摸,再摸两下!
谷梁泽明觉得腿上一痒,低头一看,辛夷的尾巴不知道为什么也冒了出来,正鬼鬼祟祟地试图钻进他的袍角缠上他的小腿。
被发现后,尾巴的动作一顿,随后毫无遮掩地装死不动了。
辛夷抱着他的腰,蹭着他,几乎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妖妃做派,还毫无所觉地看着他。
“真的也喜欢辛夷的尾巴吗?”辛夷看了他一会儿,撑着谷梁泽明的胸口,双腿也夹着他的腰,“那你摸摸吧。”
辛夷说完,就把脑袋靠在谷梁泽明胸口,听见底下原本平缓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像是要跳出来把辛夷吃掉一样。
好像还是吓到了。
辛夷的尾巴尖绕到谷梁泽明身后,安抚一般轻轻拍他后背。
他小声说:“不用怕,辛夷的尾巴很乖的,一点也不丑,上面还有蝴蝶结。”
谷梁泽明顿了顿,随后手指轻轻抚过尾巴上细密厚重的皮毛,随后移到辛夷发间,也轻轻摸他薄薄的猫耳。
谷梁泽明低声说:“是很乖,也很漂亮。”
辛夷从变成人之后就无精打采的尾巴一竖。
谷梁泽明敏感地觉察出辛夷似乎已经开心了,现在是发现他好说话,所以肆无忌惮地要讨哄。
谷梁泽明轻轻地抚着他的脑袋,轻声说:“再没有见过比辛夷更好看的了。谁会不长眼,不喜欢你的尾巴?”
辛夷的尾巴这下子很明显地立起来了。
谷梁泽明的安慰显然起了效果,辛夷的尾巴抖擞起来,张牙舞爪地赞同着。
辛夷的眼睛也一点点亮了,他圈着谷梁泽明,告状一样又往他怀里钻。
“做人类真讨厌,”辛夷呜喵呜喵,很伤心地说,“我一点也不喜欢人了。”
就今天,他连谷梁泽明也不想喜欢了。
辛夷边说,带着蝴蝶结的尾巴边在谷梁泽明的手臂上抽得啪啪作响。
【外头没问题没问题。】
赶回来的系统看见这一幕差点死机,手忙脚乱地点给辛夷穿衣服的按钮。
他说:【你怎么变回来了!还没穿衣服!】
辛夷还在呜喵呜喵。
他叫得实在可怜又可爱,像是被抛弃的哀切小猫,弄得谷梁泽明心也化了。
谷梁泽明刚抬手想把人抱去别的地方哄一哄,下一秒,怀里人终于穿上件里衣,只是里衣看起来,甚至不如辛夷领口露出的那一块肌肤白皙细腻。
谷梁泽明怔了瞬,又听见怀里人毫无察觉似地继续说话。
“我记起来了,”辛夷恨恨地说:“那个混蛋还偷我叼给你的小白花,本来是送给你的,我当时叼了一路,嘴巴都酸了!他顺手就拿走了!今天还当着我面踩碎了!”
谷梁泽明轻拍他后背的手顿了顿。
他“嗯”了一声,低声说:“真是坏。”
辛夷说:“幸好后来我送了你红珠子!”
那串血红的珊瑚手串此时还挂在谷梁泽明手腕间,听见这句话,谷梁泽明顿了顿,像是思虑了一会儿,随后捧住辛夷的下巴,轻轻抬起他的脑袋。
辛夷:?
他很乖地跟着抬起脑袋,像是在问谷梁泽明要说什么。
谷梁泽明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斟酌着,看着辛夷这么没耐性的小猫还在等他说话,只好轻轻地说。
“那花,朕早就收起来了,不可能在他手上。”
辛夷一愣。
谷梁泽明继续道:“当时处理得快,那花落在地上没人要,朕就捡走了。”
辛夷半信半疑地看他,谷梁泽明笑了笑,摸他的脸颊:“若是想看,回去让徐俞从库房里拿出来给你看。”
辛夷开心了:“为什么不早点说?”
谷梁泽明垂眼看了他一会儿,只是摸了摸他的脸颊:“没什么好说的。”被猫盯着,谷梁泽明只好又说:“不大得体,不是君子所为。”
辛夷是猫,要当也不当猫君子,要当猫大王。
他不懂人类这些弯弯绕,告状告开心了,就绞尽脑汁地想娄玉宇的坏话。
“他、他之后还会集结一大批帮凶,把你踢下来,自己坐皇位,还和七王爷勾结,”辛夷说,“你不要让他成功。”
谷梁泽明听着这话,眸光一凝。
辛夷用的是会,却不是想。
娄玉宇如今关押在牢中,别说坐皇位,就是千户也被褫夺,七王爷的封地封号也已定下,如今在朝廷担的并非要职,再过上半年,到岁数了就会前往封地,和京中来往自然减少,如何勾结?
谷梁泽明手上依旧轻轻拍着辛夷的后背,安抚着轻声说:“好,大宣内起义军早已在多年前都被镇压,如今不会有人与他同谋,他回去也会被收押入天牢。”
辛夷低声说:“你要看好他,他肯定一下子就跑掉的。他要是成功了,就会把辛夷收走。”
他可有主角光环!
谷梁泽明气息冷了点,只是应道:“好。”
辛夷满意了。
他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圈,开始憋着坏。
刚才他说的都是别人的坏事,谷梁泽明没什么反应,猫想看谷梁泽明也生气。
“哦,还有一个。他还要戮尸,”辛夷说着,眼巴巴看着跟前人,“这个意思,是不是等你死掉了,把你从棺材里拖出去再打一遍?”
跟前的猫明显是等着他生气,圆润眼睛里咕噜咕噜冒着坏水。谷梁泽明听着失笑,轻轻点了点辛夷鼻尖:“不成体统。”
被哄好的辛夷显然脾气也变好了,在谷梁泽明去更衣的时候,把床焐得暖呼呼,等谷梁泽明躺下后,很自觉地就凑过来了。
谷梁泽明微微侧了下脑袋:“可以碰了?”
辛夷点点头:“猫猫大王赦免你了咪!”
谷梁泽明笑了笑,刚想谢谢辛夷,手上就碰到点干巴巴的褐色土块。
他皱了下眉,抬手看,指尖沾着干掉的泥土。
谷梁泽明:“…”
莫不是方才没给辛夷洗干净?
他叹了口气,掀开被子,果然看见床铺散落着泥巴,而脏小猫似乎也不察觉,正眼巴巴看着他,像是好奇人为什么忽然不睡了。
谷梁泽明一眼不发地过去抱起猫,召人进来换掉了床褥。
辛夷辛辛苦苦暖好的,有一点失望,但是随着谷梁泽明开始解自己的腰带,他就好奇地一起点头看谷梁泽明的动作:“干嘛喵?”
随着被发现,辛夷是越发地不遮掩了。谷梁泽明听着小猫叫,只觉得异常可爱。
腰带一松,他就伸手扣住,拿了新的里衣将人推进屏风里。
“沾了土,”谷梁泽明温和地说,“换一下。”
辛夷“哦”了一声,好像跟着谷梁泽明忘记系统能帮他一键换衣的事了,低头老老实实换了件,又捧着两条长长的飘带出来找谷梁泽明帮他系。
谷梁泽明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了个漂亮的双耳结,这才哄得辛夷又去睡觉了。
等辛夷睡了一会儿,谷梁泽明才披衣起来。
他神色清明,显然没有半分睡意。
他出了帟帐,徐俞已等在帐外掌灯,宫人支着华盖,谷梁泽明弯腰进了另一间帷帐。
因着骤然改了态度,之后总是还有不少事情要收尾的,也有大臣要安抚。
谷梁泽明处理了一些麻烦事,处理完了,就自然而然地想起辛夷的话。
他原本以为当什么祸国妖妃是辛夷自己想出来的目标,却没想到像是什么天命,就连娄玉宇也知道也一二。
谷梁泽明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推翻大宣之说,先皇时期倒是出现了很多,不过后来随着他登基掌权渐渐消弥,辛夷却还是很害怕。
想到辛夷有时候的自言自语,谷梁泽明眸光一暗,说不准,天命就在辛夷身边。
谷梁泽明轻叩的手顿住,起身出了帐子。
“去地牢。”
玄一已加派人手看守 ,秋狝皇帐会随着进程不断更换位置,附近本不 设牢狱,为了找地方关好这人,玄一废了不少功夫。
关押的地方还算干净,娄玉宇身上加了枷锁,行动不便,也睡不了,正直直盯着脚边的一块土地。
一直到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才倏然抬起头。
牢房里只有一盏微弱烛火,就连外头的月光也照不进来半分。
牢房中央不知何时已放着把格格不入的雕花木椅。
烛火噼啪间,娄玉宇抬起头,看见来人昏暗烛影下的暗金色袖袍,意识到是谁来了,忽然精神了起来。
娄玉宇其实被关押进来后就一直要见陛下,等真的见到,却霍然感受到一种比白日看见更重的压力。
白日在那精怪跟前,谷梁泽明或许还收敛了一二,可此时站在地牢里,哪怕是昏暗到难以看清人的烛火,也能看出他周身萦绕的阴沉。
谷梁泽明轻声道:“你似乎对他很了解,都知道些什么?”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代表什么。娄玉宇心知今日他同辛夷说的话有多少会被传入谷梁泽明耳中,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知道的什么天命,什么大势都不感兴趣,竟然先问了这个。
娄玉宇听见这话大笑了起来。
这,也堪做一国之君?大宣之主?
他笑得放肆,很快被旁边的侍卫踢倒,踩住肩膀上的伤口,痛呼了一声。
娄玉宇艰难地抬起头,本想看见谷梁泽明愤怒失控的神情,可抬起头时,却看见跟前人恍若没有感情一样,依旧漠然地看着他。
娄玉宇同他对视着,缓缓一字一句地道:“我笑陛下乃真龙天子,却也被贼人蒙蔽了。”
谷梁泽明并不说话,他脸在幽暗夜色中显出几分阴沉,浓黑的眉眼沉沉地压着,显然心情不佳。
大卸八块怎么够?
谷梁泽明看着娄玉宇低垂的头,想起辛夷站在这人跟前时,被骂了,也是这样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他同辛夷说的话自然不是空口白牙,每一句都会实现。
“蒙蔽?”谷梁泽明声音不在意道:“不过是精怪之身,他从未蒙蔽过朕。”
谷梁泽明说着,视线落在了娄玉宇身上。
他轻缓地说:“倒是你,勾结外族,又对朕不敬,可以拉出去砍无数次了。”
娄玉宇一怔。
“我死了不要紧,但是我已留下了知道那妖怪身份的人,若我回不去,到时候,自然会有大师进阁臣各个府上指认,”娄玉宇狠声道,“到时候,朝堂都会知道,他是个畜生变的妖怪!”
谷梁泽明也笑了笑。
“指认罢了,有什么的。”
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辛夷是个妖怪,他也有法子叫这事名正言顺。
谷梁泽明知道问不出来什么,起身往外走。
娄玉宇忽然抬起头。
玄镜卫已用了刑,娄玉宇还算个硬骨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外头牢门打开,他脸上都是泥土与血污,在谷梁泽明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忽然开口。
“那猫妖为我出现,若是我死了,那妖怪也会消失。”
谷梁泽明离开的脚步终于停了瞬,只是一息后,依旧是抬步出去了。
宽袍掠过台阶,他淡淡道。
“那你死不了。”
这一声虽然平稳,还是娄玉宇最希望听见的内容,他却莫名生出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谷梁泽明离开了地牢,去换了身衣服,去掉身上沾染的血腥气,这才回了辛夷身边。
辛夷睡得没心没肺,不仅没发现旁边人不见了,甚至尾巴还伸出来霸占掉大半身边的位置。
谷梁泽明伸手抬起猫毛茸茸的尾巴,自己躺了上去,再将猫尾放在腹上。
猫尾巴安详地待了会儿,随后和他的主人一样黏人,往上爬了到谷梁泽明锁骨上,蹭了蹭他的锁骨,趴好了。
真可爱。
谷梁泽明想。
第70章
第二天一早辛夷就醒了, 他睡不着,看了眼自己的妖妃值,看见猛涨到八十的数值后, 激动得把谷梁泽明也踩醒了。
谷梁泽明睁眼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楚状况, 听见耳边有猫凑得很近, 兴奋得肉垫在他脸颊上、脖颈上乱踩。
“我是不是世界上你最喜欢,最好看的小咪!!!”
谷梁泽明习惯了,虽不知辛夷怎么半夜又兴奋起来, 还是阖着眼熟门熟路地去抚顺猫咪脊背的猫:“自然。”
入手是一片温暖顺滑的肌肤, 谷梁泽明愣了瞬,睁开眼, 看见辛夷整个人骑在他身上。
谷梁泽明:“…”
他怔了怔,又闭上眼睛。
怎么又做这样荒唐姿势的梦, 他想。
人好像又要睡了。
辛夷见状,伸手抓紧他的衣领,被谷梁泽明一瞥,又改为像是小猫时那样把脑袋埋在他脸颊旁边, 伸手拦住谷梁泽明的脖颈,自己整个抱着谷梁泽明晃了晃。
“干嘛闭眼!”辛夷很警觉地说,“辛夷这么好看!干什么闭眼!”
他说着习惯性地用手抓了两下谷梁泽明的里衣, 只是人类的手指纤细又柔软,一点不像猫爪子那样好用。
没抓动, 反而被谷梁泽明的紧绷的身体戳痛了。
谷梁泽明逐渐醒过神。他睁开眼,辛夷的手已经转到了他眼皮上,不知道准备做什么:“你想废了朕的眼睛?”
辛夷心虚地收回手,才不是,他只是, 想用人类的肉垫踩一下谷梁泽明的脸而已!
谷梁泽明坐起来,辛夷差点掉到旁边去!
他正要手忙脚乱缠到谷梁泽明身上去,一只有力的手臂就揽住了他的后腰,把辛夷抱在怀里。
谷梁泽明彻底醒了过来,搭在辛夷后腰的手往下落了落,或许因为刚醒,漆黑的眸子难得流露出几分野性。
他把辛夷抱坐在大腿上,微微仰起头,鼻尖从辛夷的锁骨往上一点点嗅着,温热的呼吸打在锁骨窝里,像是下一秒就要咬下来了。
随后,谷梁泽明顿了顿,才缓缓向上,厮磨过身下人雪白修长绷紧了的颈子,这才蹭着辛夷小巧的下巴:“怎么不睡了?”
他鼻尖烫烫的,大腿也烫烫的。
辛夷脑袋躲不开,觉得自己的屁股好像也被烫了一下,吓得蜷起脚尖,努力把自己支棱起来。
他小声说:“我、我才是猫。”
不准咬猫呀喵。
谷梁泽明手上用力,轻而易举把着他的腰,把辛夷刚刚努力支棱出来的一点距离给压回去了。
“嗯?”谷梁泽明声音懒懒的,带着狩猎般蓄势待发的亢奋,他指尖搭在辛夷的后脊骨上,正是昨天露出尾巴的地方,轻轻地,又带着一点力气地磨了磨,将衣摆下那一块肌肤磨红了:“嗯,知道你是猫,放出来给朕摸摸?”
辛夷脑袋里警铃大作,莫名其妙地紧紧收好了尾巴。
“不放…”谷梁泽明轻声问,依旧是温声细语的样子,却无端多了几分危险性,“那继续睡了,朕哄着你?”
谷梁泽明长长的黑发散在身侧,看起来比辛夷更像是吸人精气的精怪。见辛夷实在慌乱,才微微松开手。
辛夷立刻就从他身上窜起来了,往旁边窜了两步,又不太甘心地停住动作。
叫醒谷梁泽明,当然是因为他刚才发现,妖妃值噌噌上涨了!
不过现在远离谷梁泽明的辛夷脑袋清醒了,立刻生出了新的又很有效的念头。
谷梁泽明怎么可能不怕猫尾巴,一定是因为还不够威风。
他要用尾巴来吓唬谷梁泽明!
辛夷坐在谷梁泽明的腰上,重新支起了自己属于猫猫大王的气势,居高临下睨着这胆大包天的人类。他说:“我要确定一下,今天的你也不怕猫人。”
“好,”谷梁泽明像是笑了笑,指尖搭在辛夷胯骨上,很顺从地问他:“猫人是什么?”
“是我!”辛夷理直气壮地把猫放在前面,总不能人猫人猫的叫,多难听!
辛夷说着,尾巴和耳朵就冒出来了,他还特意用拜托了系统,把他的耳朵和尾巴都做得比平常更大!
系统在旁边咬着数据的小帕子,很嫉妒地看着这一幕。
谷梁泽明仰头静静打量着。
这尾巴似乎比昨天还蓬松,又大了一号,张牙舞爪似的,在空中都快划出残影了。
不像白猫,像长着大尾巴的狐狸了。
若是叫辛夷知道,一定更生气。
谷梁泽明目光下移动,辛夷正歪头期待地看着他,眼神无形之中透露出一股催促。
怕了吧,求求辛夷,辛夷就不让你摸了。
辛夷的白尾巴从他的肩膀后头探过来,长极了,在谷梁泽明下巴上搔啊搔的,晃晃悠悠,显然心情很好。
外头人听见里头的动静,几道脚步声后,徐俞站在帐外,低声道:“陛下,方到申时,可再憩一会儿。”
谷梁泽明应了声,辛夷的脑袋已经垂下来,耳朵上那簇尖尖的猫几乎要戳到他的脸颊。
“摸一摸呀,”辛夷很坏地说,“摸小猫耳朵。”
还有这种事?
谷梁泽明无奈地笑了起来,指尖克制地先碰了碰小猫耳朵上细密的毛。
嘴上说着是要确认一下,但其实是换着法子喜欢人摸的小猫。
谷梁泽明轻轻地摸着,指腹传来柔软顺滑的触感。
辛夷的耳朵变成小猫时极漂亮,变成人后,耳朵大了几倍,小猫耳朵极薄的皮毛下透着血管泛出来的粉色,其实很敏感,一被人碰就抖个不停。
他慢条斯理地捋着辛夷的聪明毛,捋得辛夷在他怀里呜呜地叫出来,才五指收拢,摩挲着猫的耳尖,顿了动作。
“下次还闹不闹了?”谷梁泽明问,“朕不喜欢你的耳朵,你的尾巴,谁喜欢?”
“谁都喜欢!”
辛夷的耳朵抖得到处乱躲,可是也没有人类的手灵巧,怎么躲都会被抓住。
辛夷被摸得尾巴在身后床铺上砰砰砰地乱打,眯着眼睛往他胸膛上撞。
猫哪里闹了,猫才没有闹!
两人很快起身,谷梁泽明原本得体的里衣被辛夷的尾巴钻得乱七八糟,徐俞进来服侍的时候目不斜视,像是生怕看见什么不能看见的东西。
一众宫人背对着床铺为谷梁泽明更衣,宫人身后,一条白尾巴从床铺帷幔中探了出来,像是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随后耀武扬威地朝谷梁泽明摆了摆。
低着头的徐俞只听见他们陛下今天似乎很好心情,莫名其妙地笑了好几声。
辛夷自然醒了,也不能不起来。
下人已准备好他的衣服,谷梁泽明哄着他今日不当太监,把人哄起来了。
辛夷闭着眼睛站在谷梁泽明跟前,谷梁泽明静了静,哄他睁开眼,看身边摆着的衣服:“怎么不穿?”
辛夷比他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帮我穿吗?我不会呀。”
谷梁泽明眼皮一跳,这些衣服里还有新的里衣,若是要穿上,就要把辛夷剥干净。
他喉结滚了滚。
系统的小光点在旁边飞舞,从这个猫耳朵尖尖跳到另一个尖尖上,尖叫旋转咆哮着说:【我会!我会!点一下不就好了吗?】
辛夷的耳朵抖了下,一不小心把他甩开了。
辛夷有理有据地在脑袋里和系统说:“之前是因为我不会穿辛苦你了,但是现在有人帮辛夷穿!当然不能再麻烦你。”
系统落在他的尾巴尖尖上,见尾巴没有把自己甩开的意思,含泪道:【那、那也好吧。】
谷梁泽明站在原地迟迟不动,辛夷警惕地看着他:“不会因为我变成了人,你就觉得,猫要学着自己穿衣服吧。”
他说着,赤着脚飞快踩了那堆衣服一脚,拉踩道:“还是这么难穿的衣服!”
谷梁泽明没说话,辛夷于是冷哼哼地笑:“猫可是不穿衣服的,都怪你们人!为什么要穿衣服!”
谷梁泽明顿住了,他垂下头看着辛夷澄澈的眼睛,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低低地说:“耳朵收起来,朕唤人来为你穿。”
辛夷抬脚,轻轻地踩了下谷梁泽明的靴子。
谷梁泽明的皂靴坚硬,上头还用金线绣着暗纹,硌得他脚痛,辛夷踩了一下后悄咪咪地又收回去,说:“不收。”
谷梁泽明轻呼了口气,从旁边将里衣拿出来,指尖抵上昨日亲手系上的双耳结,又拨开了旁边的系扣。
谷梁泽明闭上了眼,很无奈地低声叹了句。
“你就折腾朕吧。”
话音落下,衣带落地,雪白的寝衣也落在辛夷脚边。
辛夷小心翼翼地踩着堆叠的寝袍出来,谷梁泽明已从旁边摩挲了那件新里衣拿在手中,正等着他来穿上。
他伺候得很好,猫很满意。
辛夷满意得尾巴又冒出来了,他低头乖乖端着腰带。
谷梁泽明给他系好,这才睁开眼去拿外面的衣服,等绕到后头给他穿的时候,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腰。
谷梁泽明手心灼热,辛夷几乎隔着里衣的布料都感受到了。
他想起来刚刚谷梁泽明摸他的尾巴骨头,就觉得有点怪,尾巴不由自主地在后头害羞地扭了扭。
“撅什么屁股?”谷梁泽明按着他的尾巴根,轻声说,“站好了。”
辛夷:“…”
“不是我撅屁股!”辛夷恼怒地转过身,尾巴从衣服下探出来,在谷梁泽明脸上乱打,尾巴支得高高的,就连雪白的膝弯也露了出来,“是尾巴!!尾巴——”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谷梁泽明捏住了尾巴。
这动作透露着一种忍无可忍,辛夷被凶得眨巴了一下眼睛,紧接着尾巴被人抬起来,这人在他尾巴尖尖上亲了一下。
这一下很轻,但是谷梁泽明的手指灼热,烫得辛夷的脸也热热的。
他这下相信了,谷梁泽明真的一点也不怕他张牙舞爪的尾巴。
尾巴肉眼可见地炸毛,随后弯了起来,讨好地蹭蹭谷梁泽明手背,试图让他松开。
谷梁泽明没松,抓着挣扎的尾巴不放,慢条斯理地从上捋到尾巴根处细密的绒毛,一直到辛夷整条尾巴,连带着人似乎也颤抖了起来,才轻轻笑了。
“朕知道了,”谷梁泽明松开手,任由尾巴“嗖”地消失不见,声音里带着点愉悦,“是尾巴。”
缓过神来的辛夷晕乎乎。
他想起刚才尾巴被亲的事情愣了愣,很快又适应良好。
人就是喜欢趁机亲猫的,他明白,虽然亲他的尾巴有点变态,但是是自己选的铲屎官喵。
辛夷边明白,边在路上偷偷地往自己的妖妃值上面瞥,看见一动不动的数值后,又失望地收回来。
亲一下也不动吗喵。
谷梁泽明安静地看着辛夷毫不遮掩的神情,还有对自己方才动作的无动于衷,轻轻叹了口气。
还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猫。
辛夷不懂人事,还是猫时就喜欢亲亲抱抱贴贴,从女官到徐俞都见过他举着猫爪子要谷梁泽明亲的画面。
不过还好,没向旁人讨过亲。
谷梁泽明也没答应过。
谷梁泽明任务很多,不仅要让老婆喜欢上自己,还要让老婆知道,要从一而终,不能有猫猫的恶习。
谷梁泽明支着脑袋,指尖懒散地点在茶盏上,显得很乐在其中。
今日是小合围的收围日,这几日圣上管得不多,更让底下的将士各显神通,一时之间,营地里堆了不少猎物。
谷梁泽明去忙围猎的事,辛夷就心不在焉地跟着他,一边耳朵竖起来偷听谷梁泽明和大臣讲话,一边耳朵听系统和他聊天。
谷梁泽明让人在他跟前放了好几碟糕点,让人挑着吃。
负责鸿胪寺大通事站在一旁禀报。
塞宴后,使团中部分人会跟着大部队回京,按照以往来说,谷梁泽明甚至允许数百人的使团进京,这次削减了三族能来朝贡的人数,叫里头不少人觉得愕然。
“鞑靼一族像是早有预料,瓦剌人今早闹了事,被路过巡逻的赵将军镇压下来了,但王子马哈木朵依旧不平,在帐子里砸了不少东西。”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
旁边的顾谨柏一早就被传来议事,已知道了事情大概,七王爷就坐在他身边,想到之前自己居然同个叛臣贼子交好,如坐针毡似的。
顾谨柏分析了一通:“陛下,娄玉宇区区司天监属官敢动了勾结三族之心,算他异想天开,但鞑靼同瓦剌两族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格,若是朝中无人暗中传信,恐怕是不敢这么做的。”
若是有心,自然有人能查到陛下最近忽然扣押了司天监属官,朵颜族递了两次条子想觐见,都被压住。
顾谨柏思索着:“微臣以为,这娄玉宇,一则说不定学那些占星之术学昏了头,二则,恐怕如陛下所言,他自己也弄不清那三族之人到底为什么同他接触。”
顾谨柏蹙着眉,兹事体大,七王爷先前查出来过娄玉宇似乎有不少北方的好东西,这才同京营一些官员打好关系,有些事他不敢乱说,光是想想就觉得棘手。
谷梁泽明放下了折子,淡淡道:“看管好了,不必下太多功夫,静观其变。”
顾谨柏点头,这事若是沾染上朝中重臣,朝廷不知道怎么动荡:“是。”
辛夷脑袋跟着开口的人转来转去,事情讲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低头又吃了一个小油酥。
圆滚滚的小油酥被炸得金黄,里头全是酥肉,层层薄皮酥脆,咬开香气逼人。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一次快把油酥吃完了,便拿开了小瓷碟,叫他换一碟吃。
他亦不信什么天命,若是说娄玉宇走什么运到现在的样子,那鞑靼和瓦剌人总不是傻的。
谷梁泽明想着,抬指轻轻擦拭了下辛夷的唇角:“油酥太腻,吃多了容易腹痛,不吃了。”
辛夷很好说话地换了个油炸的吃。
处理了手头的政务,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玄镜卫匆匆请觐见,宣进来后,得知是午时营地一处起了火,靠近地牢,不过只是乱了一阵,里头人还好好关着。
辛夷咬着红通通的山楂糕消食,尖尖的犬牙在上面咬出两个印子。
听完后,他点点脑袋:“没错没错,我就说娄玉宇很容易就会逃走的。”
玄一强调:“尚未逃走!”
辛夷又咬了一口,山楂糕又软又香,还非常容易咬出洞。
他换了个地方又咬了个牙印:“嗯嗯嗯。”
玄一汇报完情况,郁郁地回去巡视。辛夷觉得,可能不大的地牢外头都要占满了人。
谷梁泽明看着辛夷使坏,并没戳破 ,等人都退下后,准备带着辛夷一起去吃午食,还没走两步,牵着他的手忽然顿住。
辛夷跟着顿住,嘴里叼着那块戳得有点可怜的枣红山楂糕,眼睛很好奇地看他:“怎么啦?”
谷梁泽明站定了脚步,低下头问他:“朕能不能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垂眼看着这猫的神色,见猫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说谎,很轻松地说:“娄玉宇吗?可以呀。”
辛夷说得太过轻易,简直是不假思索,毫无后果。谷梁泽明捏着猫的下巴,依旧看着他的眼睛,轻缓地问。
“不会朕前脚刚命人杀了他,后脚你就跑了?”
这和辛夷有什么关系呢?
辛夷迷茫地抬起眼,他从头到尾的任务对象都是谷梁泽明,虽然明里暗里地帮了主角,但其实,他和主角没有什么交际。
辛夷不太确定地说:“不会的吧?”
谷梁泽明看着没心没肺的辛夷,很不放心是不是真的能杀。
就算不能杀,这个小糊涂蛋也不一定弄得清楚。
谷梁泽明叹了口气,轻轻摸摸他的下巴:“真是辛苦你了。”
辛夷:?
谷梁泽明放下手,继续牵人去用午膳,声音清淡地同他闲聊:“上午过得可开心?”
辛夷跟着他:“油酥好吃,山楂糕好吃,山芋片难吃。”
他总结了一下:“开心。”
谷梁泽明闻言笑了一下,依旧牵着他的手,进了帐子里。
辛夷上午吃了许多,一时间没什么胃口,伸出筷子把碗里的东西戳来戳去,然后低头才一口包掉。
谷梁泽明看在眼里,心中有数,冷酷地扣掉了辛夷的口粮。
等两人用完要休憩一会儿,谷梁泽明靠坐在软榻中,辛夷坐在帐门口附近,和他说:“有人扛着鱼回来了耶,好大!”
谷梁泽明“嗯”了声:“应是从上次我们也看见的那条河里捕来的。”
软榻宽敞,他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叫辛夷:“过来歇息会儿。”
“哦,”辛夷应了,注意力很快又飘走:“怎么还有兔子和狗獾?那个花里胡哨的是野鸡吗?”
谷梁泽明起身到他身后,跟着看了眼:“雄雉鸡。”
辛夷小声赞叹:“他好花啊。”
“今日合围,动静大些,惊了这些东西,”谷梁泽明说着,从后背拥了拥辛夷,轻声说,“不用歇息一会儿?”
辛夷的眼睛兴奋地来来去去:“不用呀。”
谷梁泽明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手上一紧,辛夷就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辛夷做小猫被他抱来抱去抱惯了,很老实地垂着双手没挣扎,等被人放到软榻上去,才自己踢掉鞋子,挤到旁边刚坐下的谷梁泽明身边,小声抱怨:“你好黏猫呀喵。”
谷梁泽明被他挤了挤,看着依旧精神奕奕,甚至蠢蠢欲动要出去玩的辛夷,伸手捏了捏他脸颊上的肉。
他说:“昨日朕去见了娄玉宇,你猜他同朕说什么?”
猫的注意力显然一下子就被从帐子外吸引回来了。
辛夷倒吸一口凉气,娄玉宇在他耳边叭叭了好多什么什么大师的预言,里头有不少都是真的世界应该有的走向。
辛夷立刻坐回来,偷偷用眼睛很认真地觑他。
“什么?”
谷梁泽明只把玩着他的发丝,并不说话。
辛夷还并不不知道自己被诈,睁大了眼睛:“他说了很多吗?”
谷梁泽明缓缓地摩挲他的耳朵,声音浅淡:“不多不多。”
辛夷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怪怪的,有点不满地蹙起眉头。
谷梁泽明反而不说话了,辛夷犹犹豫豫地猜:“他说,猫是大妖怪,很坏?”
谷梁泽明轻轻颔首:“这个说了。”
辛夷继续猜:“说他要推翻你,自己坐皇位?”
谷梁泽明笑了笑,不逗猫了。昨日辛夷伤心,有些话没问,今日看着生龙活虎的样子,倒是能说了。
他碰了碰辛夷脸颊,轻声说:“昨日你说的他都说了,朕倒是有些好奇。”
“为什么有些事似乎你和他都知道,朕却不知道?”
辛夷:。
哎呀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