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私奔 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礼堂光线炫目,明暗交替之间,视野也被晃得模糊。
但温书棠却觉得,再没有哪一刻,他的模样会比现在更加清晰。
即便后面过了很多年,每每想到这一幕,她还是会不受控制地眼眶发酸,心口像石子掷入湖面那般漾开悸动。
灯光突然收拢,汇聚成两束,一束落在温书棠这里,另一束则精准地将周嘉让照亮。
第一个音符被摁下,前奏缓缓响起,轻柔婉转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雾气蒙蒙的雨天傍晚,路灯昏暗,细密连绵的雨丝顺着屋檐坠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浅交错的湿痕。
跟随曲调起伏,光影变成朦胧的蓝色,温书棠眨了眨眼,心思牢牢被周嘉让占据着。
和平时全然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装,布料落拓笔挺,不沾一丝褶皱,脊背挺立如松,身形颀长清朗,和周遭布景融合在一起,更显矜贵恣意。
侧脸被顶光勾勒分明,专注又认真的神情也一览无余,修长分明的指节,于黑白琴键间来回变换,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似流水娟娟,时而似蝴蝶破茧,每一个音符都扣人心弦。
琴声传遍每一个角落,就像电影中最珍贵的镜头,温书棠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都说人在用心做事时是会发光的。
可在她眼里,周嘉让是比光更加耀眼的存在。
她不禁开始设想,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如现在这般,跟着妈妈到各处演出,台上熠熠生辉,台下掌声拥簇。
不,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只是她喜欢的,是独属她一个人的周嘉让。
如果可以,温书棠希望时间能定在这里。
再也不要继续。
指尖从键盘上划过,最后一组音阶收尾,余音在礼堂中回荡飘旋。
周嘉让从琴凳上起身,偏过头,笑着对上她的视线,眉尾挑起弧度,缓步朝她走来。
距离一点点缩短,抑在胸腔中的跳动也越来越快,温书棠攥紧手心,呼吸微微屏住。
两束光逐渐合并,地面上两道身影也彻底重合,周嘉让停在她面前,半俯下身,眸光深邃而温柔,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低沉的嗓音带有磁性,温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他轻声开口:“那天你对我说,希望我能遵循内心,做任何想做的事。”
“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答案。”
“我希望你能开心。”
他脸上笑意重了些,凌厉与锋芒皆被消融,放缓语速一字一句:“恬恬,生日快乐。”
虽然心中有过预期,但如今真切地听到这句话,温书棠还是鼻尖一酸,湿热液体在眼圈中打转。
不等情绪进一步蔓延,四周灯光唰一下亮起,然后砰的一声——
大簇大簇的金箔彩带从头顶爆开,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谢欢意和许亦泽捧着蛋糕从帷幕后出现,字句轻快地为她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棠棠。”谢欢意把生日皇冠戴到她头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生日快乐呀。”
许亦泽也在一旁附和,语气真挚道:“棠妹,生日快乐。”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睫毛早已被眼泪氤湿,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欢意揉揉她的脸:“这么开心的日子,可不要哭呀,快来吹蜡烛许愿吧。”
“就是。”许亦泽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快许愿。”
他刚准备点燃蜡烛,身旁周嘉让轻咳一声,淡淡撩起眼,朝他摊开掌心。
许亦泽立马心领意会,识趣地把打火机交出去:“您来您来,不和您抢哈。”
周嘉让哼笑,拇指叩动火机,橙红火光窜出,蜡烛被一一点燃。
他用手拢住烛火,轮廓被镀上一层光圈,怔松眼尾笑着看向温书棠:“恬恬,来许愿吧。”
温书棠嗯一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
其实她今天已经许过愿了。
而且也……实现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悸动中混着难以言表的酸涩。
周嘉让有耐心地多等了会儿,直至蜡烛快要燃尽才低声问他:“许好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重新睁开眼,一口气将蜡烛全部吹灭。
“哇。”谢欢意极为捧场地给她鼓掌,弯眼嘻嘻笑起来,“看来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蛋糕很大,四个人根本吃不完。
谢欢意最先起头,挖下一块奶油抹在温书棠侧脸上,她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到最后,变成一场你来我往的混战。
许亦泽战况最惨,脸上几乎糊满奶油,就连眼皮都没能幸免。
而周嘉让那边却毫发未损,干净到仿佛置身事外。
许亦泽拿着纸,一边擦脸一边气绝控诉:“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看人下菜碟,老实人被人欺!”
谢欢意抓紧时机又往他脸上添了一笔,还不忘嘲笑道:“你怎么不说你自己是菜鸡。”
温书棠被两人逗笑,回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周嘉让,使坏的念头一闪而过,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踮起脚作势就要把奶油抹上去。
本以为他会阻拦,或者是躲开,谁知他竟半点抗拒都没有,反而主动弯下腰,方便她能够到。
奶油就这么被点在鼻梁上。
他五官本就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这处点缀,倒是有几分反差萌的意味。
温书棠被他这意料之外的反应弄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见她鼓起脸颊,眼睛呆呆睁大,周嘉让忍不住笑,戳了下她的梨涡,“被谢欢意抹傻了?”
“不是。”温书棠咬住下唇,眉心稍稍蹙起,不太确定地问,“你……怎么都不躲?”
安静片刻,像在认真思考,周嘉让终是不解地反问:“为什么要躲?”
“因为……”
唇瓣嗫嚅几下,温书棠也有点说不清,乱七八糟地小声解释:“因为从来都没见你被人抹过。”
上次许亦泽生日也是,今天她过生日也是,好像每次遇到这种环节,大家都会因为他身上的冷淡,不约而同地自动略过他。
但她真心觉得,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呀。
周嘉让只是笑笑,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将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嗯了声承认,然后又说:“你是例外。”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那边许亦泽清理完惨状,发现新大陆似的凑过来,拔高音调呦了一声:“终于有人对我们周少爷下手了啊。”
“那我可也得来试试。”
周嘉让乜他一眼,表情很淡,却带着不可言说的警告性:“试试?”
许亦泽没忍住低骂:“周嘉让你敢不敢再重色轻友一点?!”
“敢。”周嘉让挑眉,丝毫没被威胁到,“不过你确定?”
许亦泽:“……”
“对了。”谢欢意想起什么,跑过去拿起背包,从里面翻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给自己加了一个“锵锵”的背景音,“棠棠,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温书棠小心翼翼地拆开,盒子里是一台外形小巧的拍立得。
眼底又一阵酸热,想不出别的话,她只能闷闷地对她说谢谢。
“棠棠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谢欢意亲昵地搂住她胳膊,“我买了好多相纸呢,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得多拍点照片留念。”
说罢,她把相机塞到许亦泽手里,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命令口吻:“你给我和棠棠拍好看点啊。”
“放心。”许亦泽双手并拢,在额头上轻点一下,“就凭咱们几个这颜值,怎么拍不好看?”
谢欢意嫌弃:“你少自恋了。”
伴随咔嚓一声曝光,相纸弹出,上头镜像渐渐浮现。
谢欢意歪头靠在温书棠身上,伸出左手比了个耶,两张漂亮脸蛋上都挂着笑容,一个温婉如水,一个明媚似光,相互依偎在一起,构成了十七岁花季里最好的模样。
七七八八拍了好一通,谢欢意把人推到周嘉让身侧,俏皮地眨眨葡萄似的圆眼:“好啦,现在轮到你们俩拍照啦。”
毕竟是和周嘉让一起,温书棠没由得生出些紧张,肩颈有种无处安放的僵硬,垂在两侧的手攥紧又放松。
“哎呀你们俩靠近一点啊。”谢欢意皱皱鼻子,举着相机干着急,“中间那么大一个缝隙是要干嘛,留给许亦泽当电灯泡吗?”
无辜躺枪的许亦泽:“……”
其实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温书棠的发丝就蹭在他锁骨上,垂下的手臂紧密贴合,隔着两层衣服布料,甚至能听见彼此凌乱纠缠的心跳声。
但周嘉让还是往前移了一步,体温逼得更近,鼻腔里的雪松味更浓,温书棠的呼吸乱得也一塌糊涂。
“棠棠你再笑一笑嘛。”谢欢意眯起一只眼指挥,“不要搞得好像我们强迫你一样。”
“……”
温书棠努力向上提了提嘴角。
“就这样保持住哦,三、二、一——”
按下快门的刹那,肩膀倏地覆上一道温热,毫无防备的,她被揽进一个□□的怀抱中。
周嘉让倾身贴近,下巴擦过她发顶,目光也偏爱地落在她身上。
画面就此定格。
全部拍摄完,谢欢意找来马克笔,说是要在照片上写下纪念语。
“要和棠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一边说一边唰唰动笔,“希望我们越来越美,狂吃不胖,学业有成,早日暴富!!”
许亦泽抱着手臂啧了声:“你这是纪念语还是许愿池啊,要不要这么贪婪。”
谢欢意扭头瞪他:“要你管!”
温书棠中规中矩地写了“天天开心”,合上笔盖后,无意间扫到周嘉让写的内容。
是一句看不懂的法文。
【Mon seul et unique.】
忘了自己是偷看,她下意识开口询问出声:“这是什么意思啊?”
周嘉让扬起唇角,隐约带着股不明显的坏劲儿,故意卖关子:“不能告诉你。”
温书棠瘪瘪脸:“好吧。”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张照片没写啦。”
谢欢意举起那张唯一的四人合照,握紧笔尖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道——
【2014.12.22】
【愿我们的友谊永远长存!】-
时针不知不觉划过半圈,那时刚好是晚上九点十分。
谢欢意和许亦泽被召唤回家,礼堂里只剩温书棠和周嘉让两人。
温书棠正在看许亦泽送的礼物,是一个小雪人模样的水晶球,拨动开关后不仅有音乐,里面还会飘起细小的雪花。
她研究得正起劲,忽然听见耳边那道声音说:“好像还是差了一点。”
“嗯?”她没理解,懵懵回过头发出疑问,“什么差一点?”
鸦黑的眼睫垂下,周嘉让话语中多了些抱歉:“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温书棠第一反应便是摇头否认:“才没有。”
“你不是都送我一场演出了吗?”
“这怎么能算礼物啊。”周嘉让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未免也太敷衍了点。”
“真的没有。”想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温书棠睁大眼睛,琥珀色瞳孔犹如琉璃,纯粹到不含半点杂质,“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了。”
周嘉让却听不进去,一个劲地说不行。
“许亦泽都送了,怎么说我也不能输给他们啊。”
温书棠被他说得犯难,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劝,正苦思冥想时,抬眼却在他神色中发现端倪。
某些想法一闪而过,她难以置信地问:“不会真的还有别的吧?”
周嘉让没有答,而是低头靠近她,不到十厘米的距离里,他的五官成倍放大,深邃的眼,直挺的鼻,眼尾下的泪痣格外清晰。
男生语调散漫,但却叫人心动,他看着她问:“恬恬,要不要跟我走?”
温书棠已然失去思考能力,像是被蛊惑一般毫不犹豫:“要。”
那一路她心跳飞快,漓江冬夜的风很冷,剜在脸上好似一把利刃,可她却觉得身上每一寸都是烫的。
呼吸很烫,藏在衣领中的下巴很烫,盈满未知与期待的心口很烫,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腕更是发烫。
长睫煽动,温书棠抬眸看向身前的男生。
他身上的西装还未换下,衣角肆意扬起,黑发被风拂得松散,喘息间有白气浮现。
步伐很急,生怕错过什么似的,不顾一切地带着她飞奔。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这一瞬间,她竟莫名生出一种与他私奔出逃的错觉。
34路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前一秒,两人成功卡点赶上。
“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周嘉让半拥着她,将她额前的碎发慢慢捋顺,“就这么相信我?”
温书棠气息还未平稳,一路奔跑后的脸颊泛红,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相信。”
他就是她的义无反顾。
车上人很多,他们抢到最后一个空位。
周嘉让护着她坐下,双臂撑在左右扶手上,用挺阔的肩胛隔绝出一片安全区域,免得来往路过的人会不小心碰到她。
车内气味混杂,烟草的苦冽,香水的刺鼻,还有不知什么食物的酸涩,但温书棠却始终被他身上的清凛包围着。
漓江公交车一向颠簸,急行骤停带来的惯性无人能逃脱,饶是周嘉让,也被晃得踉跄了好几次。
温书棠空咽了下,指腹搓着衣袖,再三纠结后,还是大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手腕,想用自己的力气帮他做支撑。
只是男生骨架宽大,她指节过于纤细,费力尝试后还是没能完全拢住。
腕骨传来绵软触感,周嘉让僵了一瞬,喉结克制地上下滚动,然后才耷下眼。
唇线抑制不住地上扬,他反客为主地盖住她手背,将她整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夜色苍茫。
大概车身摇摆太厉害,明明还不到平时入睡的时间,温书棠却一连打了两个哈欠,眼皮也隐隐约约地发沉。
周嘉让掌心托住她侧脸:“困了?”
温书棠晃头:“还好。”
“困了就先睡一会。”
他向前挪动一小步,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让她脑袋靠在自己身上:“到了我会叫你。”
温书棠嘴硬说不用,可没过几分钟就迷迷糊糊地沉入梦乡。
周嘉让垂眸,望着她安静的睡颜。
小姑娘长得软,睡着后更是乖的不行,浓密的睫羽搭在眼下,脸颊上的肉挤到一侧,平添些许稚气的可爱。
那晚在他家,他就守在床边看了很久很久,但还是觉得不够,就像一件爱不释手的宝物。
周嘉让想碰碰她的脸,又怕会弄醒她,最后也只是隔空轻抚两下,就这样半悬空地护住她。
等再睁开眼,车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为了让她靠得舒服,周嘉让保持着先前的别扭姿势一直没动。
温书棠连忙直身,揉了揉略为惺忪的眼:“你怎么不找个地方坐啊。”
周嘉让轻笑,如愿戳到她的脸:“不累。”
叮——
报站声响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车已到达终点站:中山码头,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请注意,下车请注意安全,过街请走人行横道线。】
码头?
怎么来这里了?
温书棠在心里默默嘀咕。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周嘉让拉紧她的手:“一会你就知道了。”
“跟我来。”
静谧巷道里光线昏暗,周围全部场景都被虚幻,所思所想所见都与眼前人有关。
通过检票口,又穿过一条斜坡,岸边停着一艘三层轮渡,白色船身上标红写着中山53号。
“小心一点。”
周嘉让牵着她上船,走到左侧楼梯口时,眼眸闪动地回头看她:“恬恬。”
他伸手,将她的眼睛捂住。
颤抖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一片痒意,额角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喑哑:
“既然是惊喜,那你得先闭上眼。”
温书棠觉得心跳又一次突破了极限。
兴奋与雀跃似乎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咽咽发干的嗓子,她小小地说了句好。
视觉被黑暗侵蚀,其他感官也会更为敏感,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被捕捉,脑海中自动转换出相应的图画。
船只的发动声,楼梯上的脚步声,还有前方周嘉让的指引声。
“慢一点,这个台阶比较高。”
“左转,我们到二楼了。”
“抬脚,这里有一个门槛。”
……
温书棠乖乖循着他的话,往前迈出一小步,凛风再次扑到脸上,背景杂音重了一些,他们应该是来到了船舱外面。
“好了。”
周嘉让裹紧她的外套:“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虽然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但期待着却在这一刻拉到最满。
温书棠睁开眼。
波光如墨的江面上,船只正缓慢向前,舱门上有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晕下,只见星星点点的银白,似羽毛般纷扬飘荡下来。
这是——
“喜欢吗?”
周嘉让的声音落在耳畔。
“漓江下雪了。”
“恬恬,初雪快乐。”
第4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温书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着停了五秒。
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下颌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头,手臂举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进掌心,经过体温的催化,融成细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着掌纹缓缓滚动,留下一片湿漉的潮凉。
真的是雪。
一朵银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动间,那晚吃饭时的对话也随之在耳边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会的。
——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会有。
胸腔中的跳动愈发强烈,起伏怦然间,沥出无法言说的酸涩。
其实温书棠对于生日的记忆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时候妈妈不喜欢她,不仅记不住她的生日,还会在爸爸和姐姐给她庆祝时大发雷霆,一边责骂她是累赘,只会给家里添乱,一边把蛋糕和礼物通通摔到地上。
温荣升好言好语地劝阻,却反过来被一起训斥,连带温惠也要遭殃,最后变成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吵。
尽管每次爸爸都会安慰她,反复告诉她不要瞎想,但温书棠还是把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为难,更不希望姐姐被骂。
所以她学着撒谎,很懂事地说自己不喜欢过生日。
再后来意外发生,姐妹俩搬到奶奶家,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没有保障,更不要想着去奢望这些。
也只有温惠会在下班后偷偷带一个小蛋糕给她,还要千防万防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习惯往往是在日积月累中养成的。
伤痛的确会被岁月抚平,可曾经那些溃烂到麻木的伤痕,却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这样年复一年,渐渐连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规蹈矩地上学听课,只把它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可就在这个冬夜。
有人因为她随口说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烦地为她落了一场初雪。
过往数年的空缺,在这一霎被填满,连带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烟消云散。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溢出,大颗大颗的滚烫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侧脸往下落,落到衣襟与甲板上,泅开一道道水痕。
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让。
就像有读心术那般,不等她有动作,周嘉让走上前,双臂自她肩侧绕过,先一步将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声线中混着哑,他下巴贴着她耳畔,手掌安抚地护在脑后,偏过一点头问:“是不喜欢吗?还是说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兴了?”
喉咙被腥咸梗住,温书棠无声摇头,吸了记鼻子,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是。”
“是太喜欢了。”
周嘉让松了口气,浓密的睫垂下,看着缩在怀里的她,肩膀因为抽噎不住发抖,身形单薄瘦削,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于是手臂力气收得更紧,用这种方式向她发出信号,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宽厚的掌轻拍两下,他放缓语气,很低很无奈地笑起来:“既然喜欢,那怎么还要哭啊?”
情绪如同失闸的洪水,一旦决堤便很难制止,汹涌到将理智悉数吞没,脑袋里一片混乱,语言系统也逐渐崩塌,她只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温书棠抬起手,试探环住他的腰,脸颊本能地贴近他胸口。
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毕竟她从未对身边人提前过,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多此一举,好像关于自己的一切,他总是有办法知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泪沾湿他的衬衫,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轻轻敛动眼皮,闷闷地带着鼻音:“因为你——”
字音在这里卡住,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凭着仅存不多的清醒,在后面添上一个字:“因为你们对我太好了。”
好到让她无措,好到让她心慌,就像占了毒药的瘾君子,她看着自己沉溺,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贪心。
但这份好,也会让她害怕。
怕抓不住,怕留不下,怕随时随地会变成一场虚影。
雪落泛凉,心口却滚烫。
周嘉让拨开她耳边碎发,指腹擦掉她眼下那层湿痕,用最亲昵的语调喊她恬恬。
“怎么说这种傻话。”
他似乎在笑,但态度却认真:“我们不过是给你过了个生日,这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大的事啊。”
“而且做这些都是为了让你开心,如果惹得你哭成这样,那可就是适得其反了。”
温书棠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嗓音湿哒哒的:“我,我是开心的。”
再没有哪天,她会比今天更加开心了。
周嘉让话语更温柔了些,目光也是,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家长:“那就不要掉眼泪了,好不好?”
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看她眼圈发红,睫毛被晶莹沾满,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揪住,疼得他不禁蹙起眉头,喉间溢出不易察觉的哽:“外面天气这么冷,你再哭下去会生病的。”
“听话,不哭了。”
鼻尖的酸涩还在,温书棠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好。”
夜已深,城市却依然璀璨,船只行进平稳,江面漾起层层涟漪。
两岸未熄的灯火交叠呼应,连接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星河。
轮渡上,小雪还在下,温书棠兴致盎然地用手去接,忽然想到许亦泽送她的那个水晶球。
如果说水晶球里的模型,是人们向往的童话场景,那么此刻她眼前所见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周嘉让为她打造出来的美好梦境。
周嘉让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孩趴在栏杆上,半仰着头,黑发乖顺地垂在身后,江边雾气给她蒙上一层滤镜,徐徐坠落的素白雪粒,像精灵一般缭绕在周身。
唇角宠溺地向上勾起,他几步过去,靠在身边挡住风寒,模仿她的样子去接雪:“可惜这雪还是有点小,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大雪。”
温书棠侧头,瞳仁澄澈干净,对上他的视线,她弯弯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能看见雪,她已经很知足了。
周嘉让没接话,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温书棠又想起什么,翕动唇瓣好奇道:“所以你白天说的有事,就是在忙这个吗?”
“嗯。”
她头发上沾了些雪,周嘉让伸手帮她拂去,胸膛微微发出震动:“想给你个惊喜来着,就没有实话实说,恬恬不要生气。”
温书棠心软得不像话,声音也是:“没有生气。”
她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和他生气啊。
“冷不冷?”周嘉让贴着她脸颊试了试温度。
温书棠说不冷,注意力还放在雪上,想了好半天也没想通:“这个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啊?”
“难道是造雪机吗?”
她自言自语地纳闷,左右张望了好几圈,但什么都没找到,只能睁大眼睛疑惑地和周嘉让求证。
周嘉让被她的可爱逗笑,手指在她下巴捏了一记,挑动眉梢,黑眸中闪过坏笑,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保、密。”
“要是讲出来了,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什么嘛。
温书棠一头雾水,没由得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担心,琥珀色眸光暗了一下,言语怯怯地问:“那,这是不是要很多钱吗?”
“问这个干嘛。”周嘉让戳她眉心,瞥见她露在外面的指节泛着淡红,倾身拉起来包裹进自己的掌心。
想法愈发笃定,温书棠替他心疼起来:“以后……还是别弄了吧,不……”
“怎么,这就想着给我省钱了啊。”周嘉让懒懒笑着打断她。
这句话说得实在暧昧,温书棠一时被噎住,嫌他乱转话题,有点恼地叫他:“周嘉让。”
“嗯,我在呢。”
“恬恬。”周嘉让敛起不正经,双手轻搭在她肩膀上,“金钱并不能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有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的。”
“比如呢?”温书棠下意识问。
周嘉让答得自然,脸上是纵容的笑:“比如你的开心啊。”
他揉揉她的发顶:“只要你开心,那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一起,轮渡在江上绕了一大圈,按照原来的路线折回,隐隐已经快要停岸。
栏杆上积着薄薄一层白,温书棠正在上面胡乱作画,周嘉让突然叫她:“恬恬。”
“嗯?”
周嘉让握住她发凉的指尖:“刚刚在礼堂里,你许了什么愿?”
温书棠被问得一愣,咬住下唇朝他眨了眨眼:“不能说。”
“说出来就不灵了。”
“是吗?”周嘉让又笑,懒散地拉长尾音,晃着她的手纠正,“可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灵啊。”
见他不像开玩笑,温书棠将信将疑地开始动摇:“……是这样吗?”
“当然啊。”周嘉让扯唇,被风吹乱的额发抵在眉骨上,五官在夜色衬托下多出几分柔和,少年气也更重,“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实现?”
“……”
眼眸微动,心跳不知第几次加速。
她低下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嗫嚅道:“可是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时针划过两格,周嘉让把人送到楼下。
“那我上去啦。”温书棠仰起脸,眼神像藏着星星那样亮亮的,“你也早点回家呀。”
刚走出没几步。
“恬恬。”
温书棠停下脚,发尾在空中划出弧线,懵懵地转过身:“怎么啦?”
周嘉让站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字句随风一起掠过耳畔:“生日快乐,每天都要快乐。”
她甜甜地笑起来,耳根发热:“听见啦。”
回到家,那股烫意都没消完。
温惠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走过去,屈指在门上敲了敲:“姐,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听见她回来,温惠连忙抬手摁摁眼角,敛起不自然的神情,弯唇挤出一点笑,“这不是还没困吗,就想着等你回来。”
“姐。”温书棠发现什么不对,弯腰凑近盯”着她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
口气一下子严肃起来:“是不是——”
“不是。”温惠摆摆手,抢先截住她的话,“是刚才看了个电视剧,里面情节怪感人的,我这没控制好就看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泪点低,动不动就和人家共情。”
“真的假的。”温书棠不太相信,折起眉毛质疑,“姐,你别骗我。”
温惠顺势捏捏她的脸,叠声保证:“真的真的,骗你姐姐是小狗。”
“姐。”温书棠不喜欢这句话,皱眉撇了撇嘴,“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哄啊。”
“对啊。”温惠弯起眼睛,“在姐姐心里,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温书棠鼓鼓腮帮,在房间和客厅里来回打量几遍,确实没发现什么被翻找破坏的痕迹,悬起的心才堪堪松懈一点。
自从上次闹到警局后,到现在两个多月的时间,江伟诚一直都没有消息,行踪也不明。
他不回来找事当然最好,但是……
“姐。”温书棠放心不下地嘱咐,“要是出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告诉我啊。”
“不许瞒着我。”
温惠答应:“放心吧。”
她拉着温书棠在身边坐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今晚和同学玩得开心吗?”
温书棠摸摸鼻尖,抿着唇用力点头:“嗯,开心。”
“大家送了我好多礼物。”
温惠听完她的话也笑,眉宇间的皱纹舒展开来:“开心就好。”
说完她又忍不住啰嗦,讲起那些人情世故的大道理:“等下次人家过生日,可别忘记回送礼物啊。”
“咱们家条件虽然一般,但该花还是要花的,尤其是对朋友,这方面可不能节俭。”
温书棠嗯嗯嗯地表示自己明白:“知道了姐。”
“好啦。”温惠摸摸她头发,“今天在外面也玩累了,早点休息去吧恬恬。”
“好。”温书棠抱着她胳膊撒娇,“姐姐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
看她走回房间,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然后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的笑容面具顿然崩塌,留下数不尽的痛苦与绝望-
谢欢意给她发了一条庆生的朋友圈,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后,班里同学纷纷发消息送来祝福。
温书棠一一回复感谢,看见谢欢意之前给自己发过来两条视频。
一条是周嘉让在台上给她弹琴,另一条是她闭眼对着蜡烛许愿时,周嘉让就在一旁温柔地看着她。
【欢意:嘿嘿嘿,我是不是很贴心呀。】
温书棠回她一个发射爱心的小表情。
【My:嗯嗯。】
【欢意:就知道你需要这个。】
【欢意:不过,我和许亦泽这都回家好几个小时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我消息?】
捕捉到八卦的蛛丝马迹,她立马来了精神:【老实交代,你们俩后来单独干嘛去了。】
悬在键盘上的指尖发紧,温书棠存了些小心思,含糊其辞地敲字:【就,庆祝生日啊。】
【欢意:哦~】
【欢意:庆祝生日啊~】
【欢意:懂了,我不多八卦了。】
温书棠:“……?”
她懂什么了?
真的只是庆祝生日啊。
【欢意:不过周嘉让还真是重色轻友的好代表。】
【欢意:求他帮我配段合奏,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怎么说都不答应,结果转头就跑过去给你弹琴。】
【欢意:这笔帐我算是记下了,爱情的魅力可真大啊。】
【欢意:鄙视jpg.】
温书棠经不住她这番打趣,找了个小猫求饶的表情:【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指尖下滑,她将两段视频保存好,退出聊天框后,先点开了周嘉让弹琴的那个。
当时她精力全都在他身上,都没能好好欣赏一下这首曲子。
凭借前奏的旋律,她在网上搜索了下,发现他弹得是周杰伦的那首《不能说的秘密。》
不能说的秘密。
心情刹时复杂起来,她忍不住在脑袋里面想。
难道你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吗?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秘密是,我喜欢你。
你也和我一样吗?
第43章 过敏 我的唯一。
两段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时针划过大半格,距离零点还剩最后五分钟。
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如同老电影般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着,得到的惊喜和感动太多,温书棠觉得自己应该纪念下,于是把四人合拍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又在上面配文:【谢谢你们~】
谢欢意跳出来给她秒赞:【嘻嘻,明年生日还要陪你一起过。】
温书棠回她一句好,指尖习惯性地向上滑,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十分钟前也更新了一条动态。
看清楚内容后,她呼吸没由得一滞。
周嘉让居然把他们两人的合照单独发了出来。
当时在礼堂,她整个人都被兴奋包裹着,没觉得这照片有什么不对,现在冷静下来看看,姿势好像有些过于亲密了。
周嘉让揽着她肩膀,侧头看向她时,因为距离太近,隐约间有种吻上她发丝的错觉。
心跳怦怦两下,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将那股不争气的害羞压了下去。
视线落回屏幕,下面的评论已经炸开了锅。
【许亦泽:呵呵,什么意思,我和谢欢意就不配出镜是吧。】
【谢欢意:……本来就是给棠棠庆生,咱俩出镜干嘛,戏可真多。】
【关嘉元:?卧槽这什么情况】
【关嘉元:是我想的那种意思吗?官宣了??】
【关嘉元:不对啊,你们俩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完全没察觉?】
【班长:因为你瞎。】
【关嘉元:……】
【关嘉元:不过让哥你这文案我怎么看不懂??这是英文吗??】
【班长:长按翻译,不谢。】
【关嘉元:卧槽!让哥你这话也太那个了吧,可以可以,恭喜祝福。】
太那个了?
温书棠看得云里雾里,连忙把动态下拉一点,看见周嘉让发的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后面还跟着两个糖果表情。
长按选择翻译,房间里信号不太好,加载框转动好几圈,才弹出一句中文释义。
【生日快乐,我的唯一。】
盯着这行小字,瞳孔不受控制地睁大,刹那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大束大束的烟花在眼前绽开,绚烂到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呼吸发软,心口发软,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软。
唯一。
他的唯一吗?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她胡思乱想的那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大胆一点地得出答案了?
分针跳到顶端,冬至结束的前一秒,手心嗡嗡两声震动,周嘉让又给她发来消息。
【1205Y:恬恬,生日快乐,】
【My:你都对我说过好几次啦。】
【1205Y:嗯,是我太贪心。】
【1205Y:没能在生日第一秒给你送上祝福,就想在最后一秒再对你说一次。】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傻笑的脸,温书棠对着聊天框弯弯唇角:【那,我都收到啦。】
【1205Y:好了,早点去睡觉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话虽这么说,但因为他那条朋友圈,这晚温书棠彻底失眠。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那首《不能说的秘密》,她披着小绒毯,双臂交叠伏在书桌前,桌角灯光融融,弯腰从抽屉拿出自己的日记本。
翻到最后几页,那张双人拍立得,和去年运动会上拍到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时她只敢站在远处,于人群中偷偷望一眼他的背影,就算合照也是凭借错位换来的,更是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会离他这样这样近。
而这一刻,就好像是苦尽甘来了。
她忽然想起电影中的台词,低下头,肩颈与脊背连出一道漂亮的线,一笔一划地认真写下:
【从琴房到教室一共108步,走向你的每一步,我都记得。】
【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吗?】-
年底越来越近,漓江的气温也越来越低,教学楼前的梧桐树被冻得干硬,窗户上镀着蒙蒙一层雾气。
日历一张张翻过,圣诞节的气氛还没散尽,大家又开始期待跨年夜的来临。
周一晚上,周嘉让照例送温书棠回家。
小巷静谧无人,只有冬雨在淅淅沥沥地下,走到楼前时,他停下脚,把拎在手里一路的书包还给她:“恬恬。”
温书棠抱着书包仰起头:“嗯?”
“遇上点事要去处理。”周嘉让垂眼,把她衣服下摆不小心沾上去的雨痕擦掉,言语含糊其辞,“接下来几天我都不在漓江。”
“不在漓江?”担心一瞬间冒出头,温书棠不禁皱眉,“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在她头顶揉了几下,有种让她放心的意思,“就一点小事。”
温书棠哦了声,很乖地没有多追问。
周嘉让又去捏她脸,眼角溢出宠溺的笑意:“我不在能照顾好自己吗?”
耳畔几缕碎发散下,拂在皮肤上很痒,温书棠不自觉抬手,指腹却触碰到一片滚烫。
睫毛眨动的速度加快,她喉咙空咽几下,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小声答道:“能啊。”
“是么?”周嘉让俯身,漆黑的目光与她平齐,“但我好像有点不放心呢。”
温书棠鼓鼓脸颊,咕哝着接话:“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他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痞气又散漫地模仿她刚才的话,“原来棠棠不是小孩子啊。”
温书棠脸颊红透,被他逗得快要冒烟,没什么威慑力地横他一眼,对抗不过地转移话题:“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周嘉让也没再闹她,不正经的劲儿收了收,沉声回答:“我也不确定,不过会尽快。”
“好吧。”温书棠语气闷闷,心里生出几分不舍,安静几秒后补充一句,“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眉梢轻扬,周嘉让笑得散漫:“遵命。”
……
隔天,身后位置果然空落落的。
第二节英语课结束,温书棠握笔改着卷子,注意力却一直涣散,余光时不时就瞟到贴在桌面的日历上。
31号被红笔圈出,还有三天就要跨年了,也不知道周嘉让能不能赶回来。
她还想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呢。
谢欢意抱着奶茶从外面回来,一打眼就看见她这副恹恹蔫蔫的样,忍不住凑过去打趣:“不是吧棠棠,周嘉让这才走了半天,你怎么就满脸魂不守舍的。”
“你们俩。”她伸手在她鼻尖上点了点,“要不要这么腻歪啊。”
“欢意你乱说什么。”温书棠坐直身子,低头把试卷翻到背面,口是心非地否认,“我才没有。”
谢欢意憋着笑,也不拆穿她,话锋一转:“对了棠棠,把右手给我。”
温书棠懵懵地伸出右手:“干嘛呀?”
“我最近在网上学了怎么看手相。”她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让我来给你算一卦。”
温书棠一向不信这些,蹙眉质疑道:“真的假的?这东西准吗?”
“那是当然了。”谢欢意靠谱地拍拍胸口。
指尖在掌心来回划动,似羽毛刮过,痒得让人不太适应,谢欢意研究半天,眉头倏然一皱。
温书棠心口也跟着缩了下,试探发问:“怎么了吗?”
谢欢意把头凑得更近了点,卡顿了将近半分钟,抬头朝她笑笑,眼神却飘忽:“没事没事。”
“特别完美,一生幸福美满发大财!”
……
什么啊。
温书棠觉得自己好像是上当了。
刚要把手撤回来,谢欢意在她手腕内侧那里点了点:“诶棠棠,你这怎么有块疤啊?”
暗红色的伤疤,极其突兀地嵌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就像一道裂痕横亘在雪地中央。
她心疼地压低眼头,轻轻吹了口气:“怎么弄的啊?之前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没什么。”温书棠眸光微动,口吻轻松地一笔带过,“就是小时候不小心被烫了下,都过去很多年了。”
“肯定很疼吧。”谢欢意皱起脸。
温书棠淡淡笑了笑:“还好。”
话音落下,某些场景也自动播放在眼前。
那时她刚读初一,有天放学回到家后,打开门发现江伟诚正满身酒气地殴打着温惠。
都来不及把书包放下,她跑过去拼命阻拦,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人推开,但也因此把江伟诚惹怒,直接将红热的烟头摁在她身上。
滋啦——
皮肉被高温灼烧开来。
疼吗?
其实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应该是疼的吧。
但当时那种情况,她根本没心思管这些,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希望自己再强大一点,这样就能保护好姐姐。
可直到现在……
“你们俩在这干嘛呢?”
耳边突然传来的男生让她从往事中蓦然回神。
许亦泽夹着篮球,额前一层热汗,好奇停在课桌旁边:“看手相呢啊?”
“那正好。”他朝谢欢意摊开手心,“快来给我也看看,看小爷我以后是不是能发大财。”
谢欢意前天刚和他拌过嘴,到现在气还没消,搪塞地扫了几眼,嗓音冷淡:“事业线太短。”
“穷一辈子。”
许亦泽:“……?”
跨年那天是周三,心猿意马地熬过上午四节课,高二年级终于迎来小长假。
各科试卷小山一样摞在桌面,依然抵不住大家疯玩的热情,勾肩搭背地都在商量今晚的计划,谢欢意也朝温书棠发出邀请:“棠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电影啊?”
装课本的手稍顿,不等她开口回答,谢欢意抱住她胳膊,尾音拉得老长:“哎呀棠棠,反正周嘉让也不在,你在家待着多无聊啊,就陪我去嘛。”
温书棠招架不住她这番撒娇,点头说好。
两人约的五点,在1912门口碰面。
毕竟是跨年夜,电影院里人潮熙攘,除去带孩子出来玩的家长,还有不少浓情蜜意的情侣。
她们选了月初新上映的那部《匆匆那年》,取完票后,谢欢意去前台抱了桶爆米花,又要了两杯热奶茶,哼着小曲拉着温书棠进去。
在第五排中间坐下,电影很快开场。
前半部分的剧情还算好,看到陈寻和方茴一起升入大学,谢欢意亲昵地蹭到温书棠身边,哼哼唧唧地趴在她耳旁低语:“棠棠,以后我们也要去同一所大学。”
说完又觉得可能难以实现,后退一步改口:“就在不在一个学校,起码也要在同一个城市!”
但没过多久,等到陈寻忘记方茴生日那里,火气噌一下涌上来,她忍不住捶腿抱怨:“这什么渣男啊!”
温书棠拍拍她手背,口袋里的手机倏地震动,拿出来发现是周嘉让给她发的消息。
【1205Y:在干嘛呢?】
她将屏幕亮度调低一点,低着脖颈在键盘上敲字:【在看电影。】
【1205Y:和谢欢意?】
【My:嗯嗯。】
【1205Y:在哪家电影院?还有多久散场啊。】
温书棠看了看票根:【就是1912旁边的那家,好像还要四十分钟才结束呢。】
食指在手机背面轻蹭几下,她又问他:【你回来了嘛?】
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周嘉让没有立马回复,荧屏刚好放到分手那里,温书棠轻咬下唇,摁灭手机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去。
两个小时结束,电影散场。
头顶灯光亮起,谢欢意抱着没吃完的零食,一边往外走一边愤懑:“什么啊,看得我好生气。”
“我觉得陈寻根本就没喜欢过方茴,那道十三分的物理大题他也根本就不会做,一切都只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罢了。”
“渣男!!气死我了!!”
温书棠没说话,只是垂着眼,心底同样涩涩的,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寻突然就不喜欢方茴了。
穿过影厅外的长廊,一路沉默地跟着人群挤出来,她还没从这种难过的情绪中脱身,一抬眼却看见了不远处靠在栏杆上的周嘉让。
他穿着黑色冲锋衣,拉链松垮地拉到一半,敞开领口下的脖颈修长,喉结外凸,肤色比平时更冷,整个人好似带着寒气。
还以为是幻觉,温书棠一时怔愣,直至他走到面前也没缓过神来。
谢欢意非常有自觉,秉着绝对不做电灯泡的原则,扔下一句棠棠再见,像风一般飞快地转身离开。
温书棠:“……”
周嘉让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线低哑:“想什么呢?”
她呆呆地啊了声,浓密的眼睫上下眨动:“你怎么回来了啊。”
周嘉让勾唇轻笑,捉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这不是回来陪你跨年么?”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啊?”
“没有。”她摇摇头,“但你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温书棠发现他眼角微微泛红,攥着她的掌心温度也很低,拧眉担忧地问:“你在这等多久了啊?”
“没多久。”周嘉让在她唇边轻捏一下,眼眸中澄着温柔的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不喜欢啊?”
唇瓣下意识动了动,反驳的话却说不出。
“好啦。”周嘉让读懂她的心思,唇角弧度又大了些,“吃晚饭了吗?饿不饿?”
温书棠抿唇:“还好。”
“那先去吃点东西?”周嘉让笑着提议,“总不能饿着肚子跨年吧。”
“好。”
周嘉让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常去的糖水店。
推门进去,恰好遇见熟人,关嘉元瞧见两人牵着手,神情一瞬间八卦起来:“哎呦这不是我们让哥嘛。”
“几天不见,又幸福了啊。”
周嘉让先是把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免得她面子薄不好意思,然后才冷冷乜了关嘉元一眼:“找揍是吧。”
“错了让哥。”关嘉元一秒认怂,“小的这就走,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
周嘉让轻哼一声,转过头对老板说:“要两份赤豆元宵。”
十几米之外的街边,许亦泽刚回完谢欢意消息,瞄到关嘉元从糖水店出来,和他交代:“一会儿那个局我就不去了啊。”
关嘉元猛地拔高语调:“别啊,咱们不是都约好了吗。”
“情况有变。”许亦泽抬手捏了捏脖颈,“谢欢意喊我过去陪她逛街。”
“……不是我说。”关嘉元狠狠翻了个白眼,“你们一个两个能不能对我这单身狗友好点,刚在里面碰见让哥带人吃饭,现在又被你这放鸽子。”
“大过年的,我怎么这么惨。”
许亦泽动作一顿:“阿让?你看见他了?”
“是啊。”关嘉元长叹口气,朝对面抬抬下巴,“人小情侣在里面甜甜蜜蜜地吃赤豆元宵呢。”
“等等。”
许亦泽听见什么不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你说阿让,他吃什么?”
“赤豆元宵啊。”
许亦泽没忍住骂了句脏话,神色复杂:“阿让这下栽得够深啊。”
关嘉元没听懂:“什么意思?不就吃个饭?怎么就栽得深了。”
“……”
许亦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
“阿让他红豆过敏。”
第44章 新年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关嘉元下巴都要惊掉,眼睛瞪得老大,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许亦泽掀起眼皮,有被他这个问题无语到:“不是,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之前好几次还是我帮他买的药呢。”
关嘉元震撼到说不出话,憋了好久,从齿缝里蹦出字音:“牛逼,为爱甘愿过敏。”
“没想到我们让哥居然还是个大情种啊。”
许亦泽也哼笑,拇指解锁手机,半低着头,欠欠地给这位当事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许亦泽:听老关说你回来了,正带着人在外面吃饭呢。】
【许亦泽: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兄弟给你送盒过敏药?】
半分钟过去,对面没好气地甩过来一个字。
【Iris.:滚。】
许亦泽也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深,好心好意地劝:【我说正经的,你悠着点啊。】
【出了事我可不过去救你啊。】
糖水店内,做好的赤豆元宵被送过来,热雾氤氲,空气中飘荡着香甜。
周嘉让冷冷扫过这两条,懒得多搭理他,直接长按送进回收站。
温书棠坐在对面,瞧见他的动作:“怎么啦?”
“没事。”周嘉让帮她拆开餐具,用纸巾多擦了几遍,眉头一撇嫌弃道,“许亦泽有病抽风。”
“好吧。”
温书棠握着勺子,慢慢吞吞地喝着暖汤,细密的眼睫悄悄抬起,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周嘉让身上放。
刚才在电影院那边,光线过于昏暗,朦朦胧胧地像是罩着一层纱网,到了这里,她才发现他脸色不是很好。
眉梢下耷,眼下挂着一圈乌青,略长的黑发压过眉骨,依然挡不住神情中的倦怠。
他……很累吗?
是事情解决得不顺利吗?
可最近每次发消息,他都告诉自己说很好啊。
眉心不受控制地皱起,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周嘉让在她额前轻点一下:“怎么了恬恬?”
温书棠一头雾水地啊了声:“我没怎么啊。”
“是么。”周嘉让伸出手,把她嘴角沾着的一点桂花屑擦掉,“但我怎么觉得你从影厅出来就闷闷不乐的。”
他试图猜测其中原因:“和谢欢意吵架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电影不好看?”
温书棠瘪着腮帮,像是在迟疑,语速很慢很慢:“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
她把剧情的大概内容讲了一遍。
黑眸专注落在她身上,周嘉让侧耳听得仔细,等她全部说完才开口问:“然后呢?”
温书棠捧着瓷碗,低垂的睫毛被烘出一层白气,语调也湿湿闷闷的:“我就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男主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恬恬。”周嘉让坐到她身边,掌心轻轻抚上她的长发,压低声线开解她,“人都是会变的。”
温书棠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想不通,安静少许,蓦地又侧头问他:“那你呢?”
“你会变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冰冻住。
他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温书棠霎时泛起忐忑,手指不安地缠住衣角,正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时——
“会。”
耳边传来他低沉清晰的答案。
“……”
眸光毫无征兆地猛颤了下。
温书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她潜意识觉得周嘉让和电影中的男主不同,但听见这脆生生的一个字,鼻尖还是没由得冒出一股酸涩。
她没出息地想去揉眼,但下一秒,手就被人紧紧攥住。
周嘉让太懂她在想什么,指腹在她手背细细蹭过:“恬恬,我说会变,是因为随着年岁流逝,人们的样貌,性格,做事方式都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改变。”
“不止是我,你也一样。”
“但。”他停顿几秒,“对我来说,也有很多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呢?”温书棠没多想就追问出来。
周嘉让捧起她的脸,让她和自己视线相对,字句笃定,沉沉地烙进她心间:
“对你,我不会变。”-
吃过饭,时间还不到九点。
两个人从店里出来,周嘉让把她外套衣领拉严,夜色将他面庞雕刻得愈发深邃,笑着问她:“接下来想去哪?”
温书棠抿唇思考,仰起脸提议:“要不要去长江路?那边好像每年都有跨年活动,据说还有烟花秀。”
说完又担心他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于是又弱弱改口:“其实我去哪都可以。”
“走吧,就去长江路。”
周嘉让笑了笑,握住她藏在袖管里的手,带动着放到自己的右侧口袋中。
十指紧密相扣,指骨相互摩挲,手心隐隐渗出汗,连带着其他感官也开始升温。
漓江的冬,湿冷难耐,温书棠从小体寒,手脚冰冷是常有的事。
但此时此刻,余光瞄到身侧那道挺拔身影,恍然间她觉得,这个冬天应该不会那样漫长了。
烟花秀还没开始,马路上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没跟着过去挤,在附近找了一处比较清净的天桥,顺着一旁的窄梯上去,中途遇见一个卖发卡的婆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买一个。
周嘉让停下脚,挑中一个白色的兔子发卡。
温书棠正意外他竟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忽然他别过身,抬起手,把那个发卡戴在她头上。
她整个人都懵得厉害:“给我戴这个干嘛?”
周嘉让调整好发卡的位置,唇畔挑出满意又宠溺的笑:“真可爱。”
耳根一瞬间变烫,心跳也加速得不太正常,温书棠咕哝着反驳:“你又调侃我。”
天桥上的视野比想象中要好,能俯瞰到整座城市的车水马龙。
喧嚷声渐重,喘息间的白气在空中散开,温书棠偏过头,周嘉让双手撑着栏杆,姿态虽懒散,但下颌线条凌厉收紧,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
指尖掐进掌心,她佯装随意地问:“这几天你去哪了啊?”
周嘉让抬眉,眼眸侧过来看她,不知是没听清还是什么,鼻音很浅地扬起:“嗯?”
看着他眼底的疲态,温书棠心口一紧,眼头蹙到一起:“是不是事情解决得不太顺利啊?”
“没有。”周嘉让扯唇,宽大手掌搭上她后颈,安抚似的捏了几下,“怎么这么说。”
他话语轻松,但温书棠能感受到夹杂在其中的抗拒。
他似乎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
于是摇了摇头,不再追问:“没什么,我随便猜的。”
“别乱想。”周嘉让轻声哄她,注意到她衣兜塞得鼓鼓的,手指伸过去点了点,“这里装的什么?”
温书棠啊了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刚准备欲盖弥彰地说没有,周嘉让却先一步把里面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梧桐树模样的木制小夜灯。
“这是……”他挑起眉毛,语气也跟着上扬,“送我的?”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温书棠还是嗯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是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那怎么不给我?”周嘉让直直盯着她,眼睛里的笑藏不住,“要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没、没藏。”
温书棠像鸵鸟一样埋着头,声如蚊呐地解释:“这个是我自己做的,但做得不太好……”
所以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给他。
“谁说不好了?”周嘉让出声否认,尾音稍稍抬高,莫名有种要找人算账的意思。
温书棠没说话,唇角却不动声色地向上勾了勾。
周嘉让半倾下身,与她眼神平齐,薄唇翕动叫她恬恬:“怎么想到要送我这个?”
四周是凛冽的风,他们俩的鼻息温热交织在一起,身后场景皆成虚幻,琥珀色眼瞳完全被他占据,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磕磕巴巴地说:“把小夜灯放在床边,等到了晚上,房间里面就不会再黑漆漆的了。”
周嘉让一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电玩城的包厢,他密闭恐惧发作,她当时没有冒犯地多问,但是却一直默默记在心里。
担心他晚上睡觉会难受,所以选择亲手做了这盏小夜灯。
心脏像被泡进水里,数不清的气泡碾过,酸涩中混着难以言说的柔软。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眼中情愫翻滚,嗓音骤然沙哑几分,他的手贴上她面颊:“那为什么会是梧桐树模样的?”
“因为……”女孩声音轻软,如同春日煦风般温和,瞳孔干净透亮,只看一眼都叫人沉溺其中,“你的头像和背景都是梧桐树,朋友圈里也有很多梧桐树的照片,所以……”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手臂圈住她后背,力道很重地将人拥进怀中。
温书棠迟钝几秒,脸颊撞上他炽热的胸膛,鼻腔中盈着独属于他的清凛,耳畔是他强有力的脉搏。
他们就像两座休眠火山,在相遇的一刹那喷发,蔓出惊天动地的滚烫。
“恬恬。”
周嘉让喉咙微哽,像被砾石碾压过那般嘶哑地说。
“谢谢你。”
温书棠晃晃头,柔软发丝蹭在他颈侧,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时间好像定格在此,远处的喧嚣被过滤掉,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拥抱,任凭心跳与呼吸将悸动蒸腾。
不知过了多久,周嘉让终于松了点力气,但还是将人虚虚地拢在身前。
温书棠抓住他衣摆,指节微微泛白,问出那个困惑她很久的问题:“阿让,梧桐树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周嘉让低低地嗯了下,光影照进他沉黑的眸,也点亮那些深埋于心间的过往。
僵硬的肩膀一点点塌陷,他环着她的腰,缓缓开口:“我妈妈很喜欢梧桐树。”
“她告诉我,梧桐树代表思念。”提到母亲,他深吸一口气,低阖下眼,喉结晦涩滑动着,“她说等到梧桐树黄了,就是她回来看我的时候。”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换过头像,并且每年周清冉忌日的时候,都会发一张梧桐树的照片,意味着他对母亲深深的思念。
温书棠眼眶酸得厉害,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任何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只能软声告诉他:“我相信阿姨也一定在想你的。”
周嘉让点点头:“嗯。”
想到他去世的妈妈和外婆,又想到他孑然年迈的外公,温书棠就止不住地替他难过,恍惚间又意识到,似乎还有一个人,自己从来都没听他提起过——
“你爸爸呢?”
她有些好奇。
听到那两个字,周嘉让眼尾一拢,额角青筋凸起,神色中刹时暴露出些许戾气。
不想吓到她,这些本能出现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咬紧牙关尽量平静地丢下两个字。
“死了。”
温书棠没听出异常,只是对他的心疼又多了三分。
怎么都不在了啊。
好多人都说周嘉让性子太冷,话少又疏离,看着就不好接近。
温书棠觉得他们全都错了。
他明明是太孤独了。
她开始在心里祈祷,希望外公能健健康康的,多在身边陪他一段时间。
还有她,她也要一直陪着她。
嘭——
烟花秀正式开始,宁静的夜被打破,大簇大簇的绚烂升入空中,一瞬爆破后,留下丝丝缕缕的金色薄雾,天女散花般从中心蔓开,又如精灵下凡般坠落烟尘。
温书棠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是藏着星星,忍不住喃喃感慨:“好漂亮啊。”
“阿让。”她转过头,眉眼弯弯地看向左侧的男生,“你快看。”
周嘉让嗯着应答,但目光却久久停在她身上,就像这些不断绽放的焰火,声势浩荡,热烈沸腾。
“恬恬。”
听见他叫自己,温书棠侧身:“怎么啦?”
颀长身影压下,他上前半步,抬手绕过她脖颈,温书棠发懵地睁大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感觉一个冰凉的触感贴上了锁骨处的皮肤。
等他撤开后,她垂下头才看清,居然是一个平安扣样式的翡翠项链。
思绪卡顿片刻,脑袋晕晕的搞不清楚,她不禁反问:“这是……?”
周嘉让轻笑:“回礼,你的新年礼物。”
他低眸打量着,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看。”
翡翠质地清透,皎洁月光下,如同盈盈一汪绿水,纯净到几乎无暇。
温书棠很喜欢,但还是咬着下唇忧虑:“这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毕竟她送那个小夜灯不值钱,怎么看都不够作为这条项链的回礼。
“不会。”周嘉让截住她的想法,“翡翠对女孩子好,能够保平安。”
他勾住她的手指,不嫌幼稚地晃动:“新一年,要保佑我们恬恬健康平安。”
温书棠唇边弧度压不住,言语中满是少女的雀跃与娇羞:“你也是啊。”
周嘉让没接话,只是垂眸看着她笑。
这条项链是周清冉留下来的遗物,是从外婆那传下来的,也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陆家那边拿回来的。
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礼物。
分针走过五十五,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烟花秀还在继续,人潮里的氛围也被推向顶峰。
温书棠兴奋地等着新年,身旁周嘉让却接连挂掉两通电话。
他没刻意避讳,温书棠扫到屏幕,看见那是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归属地也不在漓江。
第三次打来,不出意外还是被挂断。
她鼓腮不免疑惑:“不接吗?”
周嘉让烦躁地把号码扔进黑名单:“骚扰电话。”
最后十秒,有人带头大声喊起倒计时。
三、二、一——
时针跳至顶端,尽处钟声响起,宣告新的一年正式来临。
温书棠分秒不差地送上祝福:“阿让,新年快乐啊。”
周嘉让牵住她发凉的手,哑声道:“恬恬,新年快乐。”
人群又是一阵欢呼,街灯散开的光晕中,银光闪闪的雪粒飞舞落下。
初雪跟随新年一起降临了。
细小的绒白,与流光溢彩的焰火相衬,交汇融成一副无比浪漫的场景,就像文艺电影中圆满落幕的尾声。
温书棠惊喜地睁大眼睛:“雪?”
心弦被拨动,她摊开手,掌心融开一片湿漉,语调更加轻快:“真的是雪诶。”
周嘉让站在她身侧,悄悄将这一瞬间定格,然后轻嗯一下:“这次是真的下雪了。”
“你听没听说过。”温书棠扭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在初雪时许愿特别灵验。”
“阿让,新年你有什么愿望吗?”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长睫压下,黑色瞳仁中只剩她的模样。
他鲜少说这样直白的话。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温书棠一时愣住。
仿佛电流击中神经,说不出的酥麻流遍全身。
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说天气太冷,她被冻得出现了幻觉。
周嘉让说什么?
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是她想的那种意思吗。
这能算作他的表白吗?
周嘉让被她呆呆的表情可爱到,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呼出的热气洒在她颈侧:“你呢?恬恬有什么愿望吗?”
“我……”温书棠眸光忽闪,舔了下干涩的唇,声音很低很低,“我……和你一样。”
她也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回到澜椿路,已经快要凌晨一点了。
小雪还在下,街巷渐渐寂静下来,地面上散落着烟花碎屑,零零散散发出爆破声。
周嘉让一路把人送到楼下,拂掉她肩头的浮雪:“自己一个人能上去吗?怕不怕?”
温书棠觉得他真的是把自己当成小朋友了,毫无威慑力地嗔他一眼:“当然能了。”
“那上楼吧。”周嘉让揉揉她发顶,逆光下的轮廓分明,“到家后给我发个消息。”
温书棠嗯嗯嗯地答应,还不忘催他:“你也早点回家呀。”
周嘉让笑:“知道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急着走。
目送她进入楼道,周嘉让靠在路灯旁,身影被拉得老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翻看他今晚偷拍到的照片。
画面中的女孩半仰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手心里的雪花,被映亮的面孔无比柔和,连细小绒毛都被镀上暖光。
长而柔顺的黑发散在脑后,皮肤如同瓷釉那般白皙细腻。
心底忽而一动。
他将这张照片设成头像,又发了一条朋友圈,在上面配文:
【与你一起,新年快乐。】
后面同样加上两个糖果小表情。
指腹在屏幕上划过,他轻缓地抚着女孩的侧影,喉结重重滚动,绷直唇线低喃道:“妈。”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新年夜大家睡得晚,朋友圈更是活跃,许亦泽那帮人一如既往在下面插科打诨,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了几条,突然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过去一刻钟了,温书棠还没发消息过来。
没到家吗?
她家就在三楼,基本没有这种可能。
难道是她忘记了?
还是说……
周嘉让微微蹙眉,告诉自己不要瞎想,点开置顶聊天框,指尖在键盘上轻敲,给她发过去一条消息。
【Iris.:恬恬,到家了吗?】
时间点滴流逝,他的耐心也在流失。
又过去五分钟,消息依旧无人回应。
周嘉让抬脚,准备进楼看看,就在这时,通知栏里弹出一条语音申请。
【Aurora.邀请你语音通话。】
他松了口气,滑动接通,拖长声调懒懒地打趣她:“温同学,才到家啊?”
“周、周嘉让。”
听筒中传来的声音让他神经陡然一紧。
他从没听过她这种语气。
颤抖,害怕,紧张,还夹杂着说不出的无措与慌乱,像是桌边摇摇欲坠的花瓶,下一秒就会摔到地上裂碎。
攥着手机的指节收紧,手背青筋绷起:“怎么了恬恬?”
“出什么事了?”
她隐约带着哭腔:“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我姐姐她……”
可话还没说完。
只听砰的一声,一阵粗鲁的谩骂闯入,电话也被猛然掐断。
第45章 祈求 仿若是不成形的吻。
和周嘉让分开之后,温书棠转身进入楼道。
头顶照灯还是没有修好,月光将白墙上的影子无限拉长,夜风肆虐敲打着玻璃,伴随滋滋电流声,她开着手电走上三楼。
还不等开门,里面便传来重物砸地的砰砰声,紧随其后,是男人蛮横暴躁的脏话。
“少废话,钱呢?”
“听不懂话是吧,老子问你钱放哪了?!”
像坠入无边海底,心脏猛然一沉,浑身血液冰冷,直直倒流向上。
温书棠摸出钥匙,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悬在空中的手止不住发颤,掌心腻着潮冷,连续试了三次,才勉强对准锁孔。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客厅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雪水融化后的黑色脚印,茶几衣柜上的抽屉全部敞开,显然是被人暴力翻找过,桌椅东倒西歪地摊在地上,花瓶摆件也被四分五裂地摔成碎片。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来不及换鞋,温书棠冲进卧室,浓重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眼前的场景更是让她瞳孔骤缩。
温惠瘫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撕掉大半,光洁白皙的肩颈暴露在外面,隐约可以看见上面紫红色的血痕。
而江伟诚扯着她头发,犹如久困于地狱中的恶魔,正摁着她的头用力往桌角上磕。
温书棠连忙跑过去,双手抓住江伟诚胳膊,指节被逼得泛白,手背上绷起青色血管,拼了命地想要将人向后推开。
可男女力量终究悬殊,绵软抵抗不住强硬,男人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偏头瞧见是她,浑浊的眼球中爆发出嫌恶,反手将她狠狠甩到一旁的角落。
“滚。”
他朝地面淬了一口:“识相就滚远点,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收拾。”
腰背撞上床沿,伴随一记闷响,钝痛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视线短暂地黑了一瞬,温书棠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过了三四秒才缓过神来。
江伟诚还在继续,她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再一次拨通报警电话,讲明情况后,字句破碎地拜托他们快点过来。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过来救我姐姐……”
“我们马上安排出警。”女警干脆利落,不忘在另一头轻声安抚她,“不要莽撞,不要激怒对方,记得保持通讯顺畅。”
温书棠艰难地嗯了声:“好。”
电话挂断后的每一秒,仿佛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无助和慌乱占据思绪,满目混沌中,脑海中下意识闪过一道身影。
一道总是护在她面前的身影。
恍若即将溺毙的人发现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管不顾地就想抓住,理智已然被恐惧吞没,直至那道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听筒中——
“温同学,才到家啊?”
情绪如同失闸洪水,一瞬间喷涌泄出,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被哽住的喉咙发声困难:“周、周嘉让。”
“怎么了恬恬?”
他声线顿时变得焦灼,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上来一趟。”
呼吸急促又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我姐姐她……”
也就在这一秒。
江伟诚倏然回头,眼神恶狠狠地投来,像是吐着芯子的毒蛇,如坠冰窟的寒意攀爬上周身。
“又他妈想报警是吧。”
他喘着粗气怒吼道。
江伟诚松开温惠,别身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温惠不顾疼痛地想去阻拦,但却被他一把甩开,整个人重重跌坐回去,一边流泪一边无力呢喃出几个字:“恬恬……你快走……”
“……别管姐姐。”
心跳达到顶峰,感官失神到麻木,温书棠跌跌撞撞地后退,肩膀却猝不及防抵上一块坚硬。
……退无可退了。
江伟诚停在她身前,面目狰狞,就像会吃人的兽:“老子让你报!”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脸上。
手机被打落在地,耳边嗡嗡响起杂音,脸上像针刺那般火辣辣的疼,细腻的皮肤上很快多了一道清晰的红印。
温书棠伏倒在地,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部翻江倒海地恶心,身体发轻好像浮在云端。
江伟诚还不解气,一把揪起她的衣领:“上次的账老子还没和你算呢!”
说罢,他抬臂又想挥拳,自我保护机制被唤醒,温书棠本能地闭上眼,侧过头向着另一边躲开。
但预料中的痛感并没落下,取而代之是耳边哐当的一声——
外面门被暴力踹开。
江伟诚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周嘉让的拳头已经暴戾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操!”
他吃痛地呵出一句惨叫。
温书棠迟钝地睁眼,屋里的灯被砸坏了几盏,昏暗光线下,只见周嘉让面色阴沉,一双黑眸狭长收紧,额角处的青筋暴起,轮廓线条绷得凌厉。
他眼角泛红,死死盯着江伟诚,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千刀万剐,剥骨凌迟。
旁边温惠虚弱地开始干咳,顾不上自己的痛,温书棠踉跄过去,扯过软毯披在她肩头,伸手紧紧将人护在怀中。
江伟诚被那一拳揍得发懵,捂着额角看见一张陌生面孔,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谁啊。”
周嘉让没说话,照着他下巴那块又来一下,暗红血迹很快就顺着嘴角往外冒。
江伟诚来了火气,胸口剧烈起伏着,龇牙咧嘴地挤出字音:“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知不知道我是谁啊,居然敢打老子。”
他撑地正欲起身,却被周嘉让摁住后颈,手臂扭曲地反锁在身后,骨节错位声回荡在房间之中。
周嘉让沉声回应先前那句:“打得就是你。”
江伟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态被放倒,侧脸在地上压变了形,鼓动腮帮,咒骂声没停:“哪来的小兔崽子!没事找死是吧!”
“老子教训自己女人,关你他妈的什么事!”
周嘉让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在下腹部猛踹了脚,漆黑的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地反问:“觉得欺负女人很光荣是吧?”
“刚才不是挺能的吗。”他轻佻地拍拍江伟诚的脸,舌尖顶过侧腮,“继续啊。”
江伟诚气若游丝,哪还有还手的能力,斜着眼睛愤恨瞪他。
周嘉让冷哼:“还以为你多大本事。”
他把人扔到一边,回身扫到温书棠脸上的巴掌印,瞳孔中霎时翻滚出阴翳,倾下身,虎口重新卡上江伟诚脖子。
“你他妈动她了是不是?”
周嘉让头一次在她面前爆脏。
江伟诚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反而洋洋得意地讥笑着:“是又怎样。”
“老子是她家长,她上学的钱都是老子出的,打骂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怎么。”他明白过来什么,唇角僵硬地颤动,“莫非你是看上她了?”
“呦,没想到这贱胚子还挺有手段的,说说她怎么勾引你的,是不是——”
这几句话如同催化剂,戾气彻底被点燃,周嘉让弓着背,额发蓬乱,对他抡去更重的一拳:“你再他妈说她一句试试!”
“我看你是活够了是吧。”他把江伟诚推到墙上,手上力气逐渐加重,散漫地透出一股狠劲,“行,那老子成全你。”
嘟——
警笛声由远及近,蓝红交替的警灯撕开夜的沉寂。
温书棠如梦初醒,脚步慌张地去拉周嘉让,摇着头嗓音沙哑:“阿让,别打了。”
“警察来了。”
“为了他,不值得。”
周嘉让这才勉强作罢。
江伟诚不是第一次犯事,警察对他的德行了如指掌,直接按着人上了警车,温惠他们则被送去医院。
临走前他还在不服气地挣扎:“凭什么只抓老子一个人啊?你们睁开眼看看,那小兔崽子都把老子打成这样,那可是下死手啊,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走?!”
“少废话。”警察没耐心听他嚷,一把关上车门。
……
外头雪停了,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冬雨。
窗上水痕交错,霓虹街景模糊成一团,救护车内气压被冰冻,不知是伤的太重,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温惠在中途昏了过去。
护士给她做初步检查,温书棠守在旁边,面色苍白,气息声很重,一颗心来回忐忑着,嘴唇被咬成青紫色也浑然不觉。
周嘉让眉心紧蹙,手指抵过去:“恬恬。”
“别咬了。”
温书棠说不出话,肩膀抑制不住在打颤。
周嘉让握住她的手,力度很大,指腹几乎陷进她手背的软肉中,试图用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侧头靠在她耳边,仿若是不成形的吻,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没事的。”
“相信我,会没事的。”
二十分钟后,车辆终于抵达医院。
白色的门慢慢闭合,温惠被带进诊室做进一步的检查。
萧条清寂的走廊,消毒水气味冰冷又呛人,温书棠等在外面,脱力一般缓缓蹲下,纤细的手臂环住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颈线似浮萍般脆弱易折,小小一团地窝在那,就像一个迷失方向后无家可归的小孩。
周嘉让缴完费用,在警察那边做好笔录,一路小跑着回到楼上,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心口像被千万只蝼蚁噬咬,又像被生生剜下去一块,疼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他几步走到她身前,弯腰与她高度平齐,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恬恬。”
他抚着她凌乱散开的长发:“先起来好不好?蹲太久容易低血糖,你会头晕的。”
温书棠不吭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喉结微滚,周嘉让耐着性子哄她:“恬恬?”
“让我看看你脸上的伤,还疼不疼?”
见人还是没动静,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那我抱你起来了?”
双臂自她腋下穿过,他稍稍借力把人托起,宽厚手掌捧住她下颌,让她仰起脸面向自己。
双目闭阖,眼下挂着薄薄一层湿痕,因为竭力克制着,细密的睫毛扑簌簌发颤。
周嘉让绷直唇线,眉头压得极低,心疼和担忧刻在眼瞳里:“恬恬。”
他语气几近祈求:“咱们睁开眼好不好?你看看我?”
温书棠这次有了反应,按照他的话乖乖把眼睛睁开。
里面血丝密布,眼眶也红得吓人。
怕顶光刺到她,周嘉让先是虚捂住,等差不多能适应了,才把手从她眼前撤开。
他垂眸,对上她水雾朦胧的双眼。
也是这一刻,就像打开了某种开关,绷了一路的害怕倾泻而出,鼻尖抽动两下,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进他的手心。
灼热,滚烫,似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在他心底炙出数不尽的伤疤。
“哭吧恬恬。”
周嘉让把人揽进怀里,喉骨贴上她颈侧,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话语不忍地哽咽起来:“不管是委屈还是害怕都哭出来,哭出来就不难过了。”
“有我在呢,你不需要逞强。”
第46章 办法 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周嘉让揽着她的腰,小心将人横抱起来,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让她环着自己脖颈,脑袋斜靠在肩膀上。
他像哄小朋友那样,掌心轻轻拍着她:“哭吧。”
说完又把人往身前藏了藏,在她耳边安抚地贴着:“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见。”
眼泪一颗颗滑落,顺着她白净的侧脸,流经嘴角,晕开一抹腥咸。
嘴唇被咬出一圈齿印,肩膀止不住地颤,温书棠在他怀里哭了好久。
后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呜咽声一点点弱了下去,只是埋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周嘉让就这样抱着她,也陪着她,一遍又一遍擦掉她的泪,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没事,不管怎样还有他在呢。
身上冲锋衣被浸湿大半,深深浅浅的泪痕交叠在一起,潮凉渗透皮肤向内蔓延,将他心口都氤出一片酸痛。
温书棠就是看着软,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挺坚强的,也挺倔的,总是怕麻烦别人,怕拖累别人,碰上什么事都不说,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消化。
这些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痛痛快快地在他面前哭一场,他反而觉得是好事。
他当然有私心,希望自己在他那里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能展示所有情绪的,是能完全卸下防备的。
走廊里很寂静,只有他们俩轻缓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
等她平复得差不多了,周嘉让用手在她眼尾揉了揉,从口袋里找出纸巾,抽出一张放到她鼻下:“擤一下。”
温书棠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来,但她真的太累了,四肢像被灌了铅那样沉,连抬起来都做不到,只有搭在腿上的手指能微微蜷缩。
周嘉让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伏在腰后的手紧了紧,绷直唇线放低声音:“没事恬恬。”
他勾唇很轻地笑了下,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和我这么见外干嘛。”
用完的纸巾被揉成一团,抛出扔进垃圾桶中,周嘉让垂眸看着她,看她眼睛鼻尖都红红的,睫毛上湿漉漉地挂着泪,眉心不自觉就跟着皱起来:“好受点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
“那在这等我一会好不好?很快就回来。”
她没问他要去干嘛,仍然点头。
周嘉让把人放到一边,去拐角自助机那买了瓶水,又到护士站要来处理瘀伤的东西,三步并两步地回来,手臂穿过腋下,将她重新抱回腿上。
“喝一点。”他拧开瓶盖,喂到她嘴边,“不然嗓子会疼。”
温书棠这次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擦干唇边残留的一点水渍,周嘉让拿出药膏和棉签,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语速缓慢有种商量的意味:“涂点药吧恬恬。”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好,温书棠明白,自然也不会蛮不讲理地拒绝。
那一下打得挺重的,江伟诚几乎是用了十足十的劲儿,她皮肤本来就嫩,平时不小心碰一下都明显,何况是这么大一个巴掌印。
都过去半个多小时了,红痕不仅没消,反而越来越显眼,半边脸都隐隐约约地肿了起来。
周嘉让唇抿得发白,面色也阴沉得难看,心脏像被插进去一把匕首,每跳动一次,都有种彻入骨髓的痛。
真的很痛,痛得快要窒息。
喉结上下滑动,他抑住心里的波涛汹涌:“很疼吗?”
“疼的话就告诉我。”
泛白的唇瓣微张,寒凉空气自间隙中涌入,她摇摇头,喉咙费力挤出一句沙哑的低语。
“不疼的。”
话虽这么说,但周嘉让手上力度依然放轻了几分:“忍一忍。”
“都怪我不好。”他尾音发紧,轮廓线条绷得更紧,悔意如同翻涌而起的海啸将他淹没,“当时就应该把你送到楼上的。”
温书棠噙着鼻音,否认他的自责:“不怪你,是我自己说可以的。”
涂完药,周嘉让拨开她被冷汗黏在额前的碎发,眉宇间的鸷气化不开,额角青筋突突在跳,沉默片刻后问她:“他……经常这样打你们吗?”
温书棠没吭声,好不容易唤醒的那点反应也消失了。
脑袋里还是乱的,像被人塞进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这些,更不知道怎么告诉他自己家里的种种狼狈。
她本来是不打算让他知道的。
但那时情况实在紧急,她仿佛被扔进巨型迷宫的蚂蚁,脆弱迷茫,找不到任何方向,除去警察之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周嘉让一人。
万幸他没有走远。
如果不是他及时出现,结果还不一定会糟糕成什么样。
细密的眼睫抬起,一双惹人心怜的眼望向他:“阿让。”
指尖掐进掌心,询问的话语犹犹豫豫:“你会不会觉得……”
后面半句,她怎么都问不太出,但周嘉让却能在无言中读懂。
“不会。”
他的答案干脆利落,字句笃定:“他是他,再怎么烂是他的事,你和姐姐都是无辜的。”
温书棠眼眶倏得酸了一下。
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无厘头,但以往每次江伟诚回来闹事,大嚷大叫引得邻居不满,最后赔礼道歉,看人脸色的却是姐姐;初三那年,他酒后在街上骚扰余莉,最后被报复算账,被议论指点的人却是她。
这么多年,好像周围所有人都自动将她和姐姐与他绑定在一起,搬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观点,明里暗里地提醒她,江伟诚烂,他的家人也一样烂。
周嘉让却告诉她,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不存在那些所谓的连带关系。
诊室的门在这时开了,医生拿着报告单出来,和他们讲明情况:“还好,大部分都是皮外伤,就是炎症比较重,今晚得留院观察一下,打几瓶消炎针,看看明天是什么情况。”
温书棠终于松下一口气:“谢谢医生。”
那晚的当值医生,刚好是外公曾经的学生,周嘉让过去打了个招呼,给她们换到了楼上最好的病房。
温惠沉沉睡着,温书棠守在床边,帮她把被角掖好,输液速度调慢一点,握着姐姐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满是伤痕的脸庞。
她还不到三十岁,眼角已经生出不少皱纹,柔软长发间也隐隐露出几根银丝。
眼底泛起的酸涩又重了一点。
周嘉让从外面回来,关好门悄声走到她身旁,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没事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姐姐睡一觉就好了。”
温书棠嗯了声:“我知道。”
“阿让。”肩颈拉出一道折线,她仰头对上他漆黑的眼,“谢谢你。”
周嘉让揉揉她脑袋,压了整晚的眉宇怔松下来:“说什么傻话。”
夜很深了,新年的喧嚷氛围散得彻底,城市内外陷入一片沉寂。
折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周嘉让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黑色指针马上就要划过数字四。
“不早了恬恬。”他低眼去叫温书棠,手掌搭在她颈后,“去睡会吧。”
温书棠摇摇头:“我还不困。”
周嘉让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想陪着温惠,柔声和她保证:“我在这替你看着,有什么情况立马叫你。”
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点几下:“眼睛都红了,再熬下去,姐姐醒来也会担心的。”
“我真的不困。”像要证明自己,她眼眸稍稍睁大了点,没有松口的打算,反过来催他回家,“你才是那个该好好休息的,今晚一直跑上跑下的,好辛苦。”
周嘉让扯动唇角:“我不累,而且我身体素质比你好得多。”
“恬恬。”他耐着性子哄她,“听话。”
温书棠拗不过他,最终还是妥协地答应他去睡觉。
她睡得很安静,乖乖侧躺在被子里,只是眉头深深皱着,唇瓣嗫嚅,断断续续地发出几声呓语。
周嘉让俯身靠近,耳廓贴在她唇畔上,分辨好久才听懂她琐碎的词句——
“阿让。”
“我害怕。”
眸色渐深,眼头晦涩地收拢,温暖干燥的手心抚上她脸颊,拇指心疼地打圈蹭过,他哑着声线回应她:“我在呢。”
“不怕了。”
*
下了半晚的雨渐渐停了,捱过漫漫长夜,晨曦穿破云层,在纯白色被单上留下一个个跳动的光影。
时间刚过八点,温书棠从睡梦中醒来。
掀开眼皮,肌肉酸痛得厉害,她抬手锤了锤肩膀,待意识清晰后,扭头发现温惠倚着床头,目光正温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姐。”她连忙从床上下来,一时无措到不知从哪开口,“你醒了?”
“感觉好点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给你叫医生。”
“恬恬。”
温惠叫住她,嗓音轻飘飘的还很虚弱:“姐姐没事。”
她扬起那只没打针的手,慢慢捋着温书棠睡乱的发:“昨晚吓到你了吧?”
“是姐姐不好。”注意到她脸上的伤,温惠苦涩地笑了下,“都没本事保护好你。”
温书棠不喜欢她这样说,出声打断:“姐。”
“这一切明明都是江伟诚的错,要道歉也是他来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温惠湿着眼圈说好。
温书棠给她倒了杯水,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视线在屋里扫过一圈,但却没见到周嘉让的身影。
他是回家了么?
温惠看穿她的心思,低咳一下解释:“小周出去了,说是一会回来。”
温书棠愣愣啊了声。
小周?
姐姐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啊?
正胡思乱想着,咚咚两声,病房的门被敲响。
她循声回头,看见周嘉让站在门边,身上还是那件冲锋外套,大概是奔波过度,下摆起了些褶皱,松垮地堆在腰间。
额发也略显凌乱,发梢扫过眉尾,拓下的阴影挡住那颗泪痣。
“醒了?”他对上她的眼神问。
温书棠嗯了下,毕竟姐姐还在,她本能地将音量放低:“你干嘛去了呀。”
周嘉让笑笑,举起手中东西给她看:“买早饭。”
“……哦。”
周嘉让把早饭放到小桌板上,侧过头很礼貌地对温惠说:“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简单买了一点。”
温惠牵唇,不太好意思地说:“本来就够麻烦你的了,现在又让你破费。”
“没事。”周嘉让无所谓地笑,有意给姐妹俩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不在这继续打扰了。”
“诶?”温惠想要拦住他,“怎么说也一起吃完饭再走啊。”
“不用了。”周嘉让摆摆手,用淡笑隐藏掉眼中的倦怠,“您好好休息,医生那边我打过招呼了,晚点会有人来给您做检查。”
温惠心里过意不去,拉起一旁温书棠的袖口:“那恬恬,你下去送送人家。”
东侧楼梯间,白色理石台阶上闪过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好了。”脚步声停下,周嘉让摁住她肩膀,“就送到这吧,外面天气怪冷的,别再冻生病了。”
温书棠抿抿唇,小声问:“你是要回家吗?”
“怎么?”周嘉让扬眉,喉间溢出几声碎笑,语调轻松地逗她,“舍不得我回去啊。”
“那我留下来陪你?”
温书棠晃晃脑袋,神色认真:“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好。”周嘉让没多坚持,敛起嘴角不正经的弧度,“听恬恬的。”
“不过呢。”话锋一转,他故作神秘地停顿少许,“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温书棠茫然:“什么?”
“有什么事立马告诉我,不许自己扛着。”
他一字一句地强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能做到吗?”
温书棠点头:“知道啦,我会的。”
“那回去吃早饭吧。”站在下一级台阶上,周嘉让与她视线平齐,说话时的热气洒在颊边,驱散了这个冬日里的严寒,“有你最喜欢的赤豆元宵,累了这么久,多吃一点。”
温书棠嗯了一声,不忘嘱咐他:“你也记得要好好吃饭。”
“放心吧。”
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出来,各项指标都没发现异常,当天下午,医生通知她们可以出院回家了。
警方那边也有了消息,江伟诚因为故意伤人再一次被拘留。
那天晚上,温书棠不肯在自己的房间呆,说什么都要和温惠挤在一起。
温惠笑着打趣她:“怎么今天这么黏人啊。”
温书棠靠着她肩膀,开门见山地说:“姐,离婚吧。”
气氛一瞬默然,只有空调暖风在呼呼吹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惠拉起她的手,语气无奈又迟缓:“哪有想的那么容易。”
他们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江伟诚比温惠大四岁,长相还可以,年轻时还在部队里面当过兵。
第一次见面后,彼此之间印象都还不错,便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试着继续相处下去。
那时江伟诚很殷勤,总是会到店里面帮忙,对温书棠也颇为照顾,温惠为此非常感动。
她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里长大,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她一边打工一边抚养妹妹,一个人背负了太多责任与压力,再崩溃也只能等到深夜对着窗户流泪,怕吵醒温书棠,连一点抽咽声都不敢出。
对于家庭,她始终有着强烈的渴望,希望有个人能来体贴自己,能帮自己分担这一切。
所以相处半年后,两个人就领证结了婚。
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没想到江伟诚却性情大变,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他身上有很多恶习,赌博酗酒,阴晴不定,每次在外面遇见不顺心的事都要喝到烂醉,回到家就发火撒气。
有时候上一秒还在好好吃饭,下一秒却毫无预兆地掀翻桌子。
这么多年,温惠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每一次都没能成功,事后还会反过来被江伟诚狠狠教训。
“这次咱们请律师来帮忙。”温书棠是铁了心想让他们离婚,“他下手这么重,走司法程序肯定能解决的。”
温惠却叹了口气:“算了。”
打官司要花多少钱,温惠虽然不清楚,但心里也有个大概,这几年店里生意不景气,连日常开支都是勉强维持,哪还有多余的用在这种事上。
况且之前身边不是没人弄过,各个环节的流程煎熬又漫长,这个时间她耗费不起,也不想耗费,她这辈子已经这样了,现在只希望妹妹顺顺利利地长大,其余再别无所求。
温书棠不死心,想到另外一个办法:“姐,等明年高考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其他城市吧。”
“换个地方,这样江伟诚就找不到我们了。”
温惠不同意:“哪有跟着妹妹一起去上大学的。”
“那怎么了。”温书棠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姐姐你不是经常告诉我,日子是自己的,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这是两码事。”温惠蹙起一对细眉说,“而且姐姐从小在漓江生活惯了,换去别的城市也不适应。”
温书棠接得很快:“那我就考一个近一点的地方,我们去沪城,或者是余杭,那里各方面和漓江都很相似。”
温惠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布满厚茧的手摸摸她脸颊:“不早了恬恬,睡吧。”
第47章 期末 温书棠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管是什么意外,日历翻到新的一页,生活还要照旧进行。
元旦假期结束,再次回到学校,高二年级正式进入期末冲刺阶段。
作业成倍增加,桌面堆积的试卷越来越厚,水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呼应,交织成一曲紧迫又急促的奏鸣。
黑板上的抛物线擦了又画,右侧工整誊写的课程表,体育那节已经被改成自习,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语文老师都严厉起来,皱眉对抽背不合格的同学说:“你们几个回去把这篇课文抄三遍,明天到办公室找我重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谢欢意塌下肩膀,如释重负地抒出一口气:“幸好没抽到我。”
许亦泽在后面啧了声,装腔作势地批评她:“你这想法很危险啊谢欢意。”
“知识是学给自己的,又不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他捏着嗓子,摆出一副闫振平的架势,“怎么能因为没被提问到就沾沾自喜呢?”
谢欢意神色嫌弃地白他一眼:“你早上那杯咖啡喝中毒了?”
“?”
“不然在这发什么神经。”
许亦泽:“……”
周围人纷纷哄笑,课上遗留下来的紧张气氛也有所缓和。
但那段时间,温书棠的状态却不太对劲。
不仅话比平时少,脸上表情也总是恹恹的,就好像有根弦紧绷着,整个人身上的气压都特别低。
以往课间,她还会跟着谢欢意到楼下散步,去小超市里买几包喜欢的零食,现在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窝在教室里,闷头和各种公式定理打着交道。
邀请又一次被拒绝后,谢欢意掌心托着下巴,鼓腮满脸困惑地问她:“棠棠,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还是说我不小心做错了什么。”她在脑袋里面回忆着,声音越来越弱,“惹你生气了啊……”
“没有啊。”笔尖停顿了下,温书棠知道她是误会了,连忙侧过身和她解释,“欢意你别瞎想,我没有生气也没有不开心。”
无名指被印上一排字迹,她用指腹来回蹭着:“这不是快期末了嘛,我心里有些没底,就想抓紧时间好好复习一下。”
谢欢意松下一口气,瘪嘴撒娇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呢。”
“不过确实诶。”被温书棠这么一说,她也杞人忧天地开始焦虑,“这次考试范围本来就多,每一科都从必修一考起,偏偏又遇上师大附中出题。”
“据说他们学校出题特别变态,尤其是数学!!”谢欢意放低音量,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有一年他们副校长被选去出高考试卷,结果搞出一套地狱级难度的题目,导致那年分数线直接降了五十分。”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保佑保佑,希望期末能放我一马。”
温书棠轻嗯一声,顺着她祈祷:“保佑。”
周嘉让当然有察觉到她的异常,但起初也只以为是她压力太大了,毕竟英才班有排名前10%这个指标卡着,除了他这种常年稳坐第一的天赋型选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担心自己掉下去。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安静陪着她,耐心把她不会的题目讲懂,然后揉揉她发顶,温柔地告诉她不要紧张,平时都那么努力了,期末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温书棠点点头,唇角勉强挤出一点弧度:“嗯。”
转过来周二,恰逢大寒节气,一早漓江难得飘了场小雪。
但也仅限于飘这个层面,一旦落到实处,不出半秒,雪花便化成一滩湿漉的晶莹。
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年级临时起意安排了一次模拟考,不分考场,就在班级内部换个座位,把六门学科压缩到一天考完,隔日上课便出分讲解试卷。
效率简直高到惊人。
大概是为了给期末预演,也为了让大家沉心复习,题目出得又难又偏,各班成绩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二班也不例外,自考试结束后,教室里一片死寂,犹如笼着两层厚厚的铅云,一个个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为自己可怜的分数默哀。
温书棠考得不太好,物理迎来历史新低。
即便季鸿生都一反常态地安慰他们,说这次测试就当练手,无论好坏都不用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沮丧。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个教室里。
傍晚五点十五,放学铃声如约响起。
谢欢意合上笔盖,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捏捏僵硬的肩膀去叫身边人:“棠棠!别写了,都下课了,咱们去吃晚饭吧。”
“我想去延龄巷那边喝牛肉汤,再加一笼蟹黄汤包。”
“欢意。”温书棠仰起头,琥珀色瞳孔对上她视线,额前几缕碎发凌乱散下,素净的脸上略显疲态,“你们去吃吧,我今天不准备吃晚饭了。”
谢欢意拔高音调:“嗯?棠棠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晚饭了?”
听见两人的对话,拿外套的手倏然顿住,周嘉让附身靠在她耳畔问:“怎么了恬恬?”
“是哪里不舒服吗?”掌心在她额头上贴了贴,温度不烫,没有发烧。
温书棠摇头,唇角向内抿:“我没事。”
“就是没什么胃口,不太想吃东西,你们去吃吧,我在教室里待着。”
眼头收拢,双眼皮褶皱压深,周嘉让蹙起眉心,低声同她讲道理:“没胃口也要吃一点啊,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还有两节自习呢,这样身体会饿坏的。”
“我真的不想吃。”温书棠耷着眼尾,睫毛低低垂下,嗓音柔柔沙沙的,如同被砾石打磨后的珍珠,“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了。”
“怎么了啊。”
周嘉让觉得她情绪不对,修长指节轻蹭在颊边,试探猜她的想法:“不开心了?因为物理没考好?”
“老季刚才不说了,这卷上都是超纲题,我都错了四五道呢,不及格的更是一大把,考不好也不是你的问题啊。”
温书棠加重字音,第三次重复:“我真的真的没事。”
“就是单纯不想吃晚饭而已。”
“要不和我们出去走走?”周嘉让把所有好脾气都给了她,指尖擦过耳廓,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想尽办法哄,“都在这闷一天了,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温书棠模样很倔,还是说不。
周嘉让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那你自己留在教室,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温书棠抬手推推他胳膊,催促道,“你快去吃饭吧。”
喧嚷声渐远,教学楼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钟表声敲打着耳膜。
肩颈连出一抹柔软,高扎的长发从身后滑落,温书棠埋头研究着方才没弄懂的错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步骤没弄对,认认真真地算了三次,居然得出三个不同的答案。
……
她闷闷地泄出一口气。
用完的草稿纸被揉成一团,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不想认输地打算再试一遍。
刚写下第一个算式,耳边传来推门声,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脚步。
循声回头,她看见周嘉让拎着两个打包袋,正迈步朝座位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撑圆的杏眼暴露出些许意外。
周嘉让把外卖放到桌上,因为身上还沾着凉气,没有伸手碰她,只是拨了下她的发尾,故意拖长语调:“谁让某位小朋友不听话呢,说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晚饭。”
温书棠攥攥手心,没底气地替自己反驳:“我说了不饿。”
周嘉让也不拆穿她,将还温热着的粥和汤包打开摆好,摁着肩膀强行把人转过来:“先来吃饭,试卷上的题一会我给你讲。”
“可是……”
温书棠还想说些什么,周嘉让抽走她手里的笔,食指在眉间轻戳一下,慢条斯理地和她讲:“恬恬,吃个饭而已,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照顾好身体才有精力好好复习。”他半倚在她桌边,眸光似不见底的深潭,语气中挑着几分无奈,“能不能乖一点?”
那顿饭,温书棠最后倒是乖乖吃了,但周嘉让的话却完全没听进去,每天还是不知疲倦地背书做题,从不见晨曦到夜深人静,就连等公交车的时候都要争分夺秒地背两页单词。
就像一个连轴转的机器,眼下乌青越来越重,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谢欢意一开始还打趣她是不是在减肥,到后来也放心不下地担忧起来,趁她课后去办公室问题,捅捅后排两人的胳膊:“棠棠怎么了啊?”
许亦泽正专心致志在桌上画着火柴人,一头雾水地抬起头:“嗯?什么怎么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她舔舔下唇,不确定地顿了几秒,“她有点太奇怪了吗?”
许亦泽一边转笔一边琢磨,倒也发现些蛛丝马迹,但没考虑那么多:“估计就是要考试了压力大吧,大家不都这样。”
眼见和他说不通,谢欢意干脆把目光放到周嘉让那边:“棠棠有和你说起什么吗?”
“没。”他向后靠着椅背,单脚踩在桌下横杠上,下颌线条凌厉绷紧,黑眸中翻滚着浓重的情绪,声线如同被灼烧一般嘶哑,“问什么都说没事。”
一月底,漓江始终浸在阴雨绵绵中,气温罕见地跌到零下,窗户上蒙着厚厚一层冰花。
和北方不同,南方的冷总是来势汹汹,和黏腻的潮混在一起,顺着骨缝蔓延进皮肉,仿佛要将血液都冰冻。
前夜不慎吹了冷风,温书棠睁开眼就头昏脑胀的,四肢像被人拆卸又重组那般酸痛,喉咙也堵着,嘴唇上连半点血色都没有,眼神蔫蔫地透着病态。
温惠给她夹了支体温计,五分钟后取出来,刻度直逼三十九,毫不意外是发烧了。
“要不跟老师请个假吧。”
看她皮肤被烧得酡红,眼瞳里也蒙着一层水雾,温惠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摁了摁手背:“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温书棠晃晃脑袋,撑着床铺费力起身,鼻音很重地咳了两声:“不用了姐。”
“马上就要期末了,这几天课上讲的内容都挺重要的,落下了不好补。”
温惠摸了摸她脸颊:“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啊,而且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期末,把自己逼这么紧干嘛啊。”
“姐,真没那么严重。”温书棠小幅度地牵起唇角,露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吃点药就行,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温惠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自己劝不动,慢慢呼出一口气:“你啊。”
半小时后,药效渐渐发作,身体的确没那么难受了,只是脸色仍旧差得厉害。
周嘉让在楼下看见她,眸色一瞬间暗淡下来,快步走过去,伸手想在她额前试温。
还没贴上去,却被她侧着身子躲开。
喉结重重滚了下,眉宇间拧出阴霾,他哑声问:“发烧了?”
鼻腔溢出一个嗯,温书棠用手虚掩在唇边,解释刚才的动作:“有点感冒,别再传染给你。”
周嘉让才不管这些,宽厚的掌覆盖上去,触到一片滚烫:“吃药了吗?”
“吃过了。”
“今天别去学校了。”紧皱的眉眼不曾松开,他提出和温惠一样的建议,“上楼回家休息,妍姐那边我替你请假。”
“不用啦。”温书棠吸一记鼻子,手指扯了扯他衣袖,先一步迈开脚,“走吧。”
看着她的背影,周嘉让没说什么,但面色却阴沉得难看。
三天后,期末考试终于来临。
温书棠的感冒并没好,隐隐还有加重的趋势,早自习四十分钟,她没精神地枕着手臂,拿着一本作文素材,效率很低地翻看。
周嘉让和谢欢意换了位置,一直守在她身边,临去考场前,又盯着她吃了次药。
这个牌子的药很苦,他把提前准备好的糖塞进她嘴里:“等明天考完试,我带你去医院。”
温书棠咬着糖,“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冷声堵了回去。
“这都几天了,连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再拖下去更严重该怎么办?”
他话比平时冲,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温书棠没再接话。
第一天还算正常,附中老师手下留情,题目没有想象中那么变态,就是语文的文言文部分比较难,不少人都哀嚎说自己没有读懂。
晚上放学聊起这件事,周嘉让拎着她书包,笑着说他也没怎么看明白。
来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科是理综。
考场上鸦雀无声,只有试卷上的笔尖在飞速移动着,考到一半的时候,温书棠突然感觉身上冷得厉害。
以为是空调温度开得不够,她把搁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拉链扯到顶端,又将不写字的左手缩进袖子里。
但杯水车薪,她手心凉得像被塞了冰块。
写完第一道大题,已经不仅是冷了,脑袋也像被灌了糨糊那般晕晕胀胀的,往常明明那样熟悉的公式,此时此刻却变得和鬼画符一样难懂。
手上更是没力气,连最基本的握笔都有些吃力。
她咬咬牙,本想再坚持一下。
但实在是不舒服,无奈之下举起手,想去洗手间洗把脸,看看这样能不能清醒一点。
期末比其他考试更严格,照例是不允许离开考场的,她情况特殊,监考老师让外头路过的巡考陪她一起过去。
温书棠道了声谢,从座位上站起来。
还没走出几步,眼前忽然陷入黑暗,顷刻间意识全无,她直直倒在了地上。
第48章 争吵 “我谁都没有了。”
温书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置身于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万籁俱寂中,只有海浪汹涌拍打在脚下,鼻腔被腥咸的气息盈满,四周浓雾弥散,灼灼白光刺进眼底,看不见尽头到底在哪。
海水翻涌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不知过了多久,阴霾终于散去,她喘着粗气停下来,抬起眼,视野中出现几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见了爸爸,看见了姐姐,看见了身穿校服的周嘉让,隔着苍茫无垠的海面,他们就站在对岸。
双手扩在颊边,她拼了命地朝那边呼喊,但他们却半点反应都没有,仿佛她被隔绝在另一个时空中。
体力耗尽,地面忽然开始晃动,刺骨的冰冷顺着脚踝向上攀延,直至彻底将她吞没。
身体变得很轻,羽毛般不断坠落,呼吸一点一点被抽离,窒息感铺天盖地地席卷。
视线渐渐失去焦距,一片模糊黑暗中,她再一次看到等在岸边的那三个人。
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她下意识伸出手,挣扎着想要抓住,可下一秒,画面被撕扯成碎片,她也沉入无边的海底中。
哗——
温书棠倏地从梦中惊醒。
入眼是冰冷的白墙,还未完全缓过神来,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琥珀色眼瞳中满是恐慌。
她撑着床铺想要起身,却被旁边伸来的手摁住:“诶别动,一会再走针回血了。”
谢欢意放下手里书本,凑过来关切地看着她:“棠棠,你醒啦?”
“感觉还难受吗?”
温书棠摇了摇头,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转动眼珠在周围打量了一圈,发白的唇瓣微微翕动着:“我……”
先前烧得实在太厉害,嗓子像被火焰灼过那般干涩,后面几个字音被锁住,换成几声虚弱无力的低咳。
谢欢意给她倒了杯水,扶着人坐起来,又在身后加了个软垫,对她解释道:“你发烧在考场上晕倒了,是周嘉让把你抱到医务室的。”
“当时可要把我们吓死了。”她瘪嘴蹙起眉心,在温书棠鼻尖上轻点一下,“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说,就在那硬撑着,要是真出什么事该怎么办啊。”
蒲扇般细密的眼睫颤了颤,温书棠咬着下唇,神色惭愧,费力挤出字音:“对不起啊。”
“哎呀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谢欢意捏捏她脸颊,“我们只是担心你。”
温书棠没接话,垂眼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单。
安静两三秒,她忽地想起什么,侧头去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接近顶端,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理综考试结束了?”她睁大瞳孔问。
“对啊。”谢欢意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眨眨眼睛劝她,“这都什么时候了,棠棠你就别惦记着考试了,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嘉让掀开隔帘进来,外面在下小雨,他没撑伞,外套上挂着深浅不一的水痕。
额前碎发被淋湿,松散地搭在眉宇间,半遮半掩地挡住那双凌厉峻峭的眼。
见他回来了,谢欢意从椅子上起来,自觉给他们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那我就先回班了啊。”
“棠棠。”她弯唇朝温书棠笑笑,“你好好休息哦,等晚上放学我再找你。”
她拿好书包离开,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周嘉让走到病床边,等身上寒气褪下去了,才半俯下身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退烧了。”
他嗓音也很嘶哑,漆黑眸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温书棠晃晃脑袋:“没有。”
“那来吃点东西。”
今天当值的医生是新来的,打针手法不是很好,一开始扎了三次都没成功,导致她左手手背有些发肿。
而右手还在输液,怎么看都不方便,周嘉让干脆端起碗,握着勺子把粥喂到她嘴边。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温书棠觉得这样他会累,而且她也确实没那么娇气。
周嘉让舀起一块桂花糖藕,确认温度不烫后递过去:“张嘴。”
“……”
温书棠只好乖乖按他说的做。
味蕾被唤醒,清甜的粥滋润了空荡荡的胃,连带着那个噩梦带来的不安也被驱散。
温书棠仰头看了眼药瓶,里面的药液还有一大半,抿抿嘴唇小声问:“我这还要打多久啊?”
“不着急。”周嘉让把她没吃完的烧卖解决掉,又将打包盒装回袋子里,“医生说你有炎症,后面还有两瓶要打呢。”
温书棠喔了声,目光望向他侧脸,手指缠在被角上,试探着开口叫他:“阿让。”
“我能不能等考完英语再回来打剩下那两瓶啊?”
周嘉让手上动作停顿了下,回身攫上她的眼神:“我和妍姐说过了,考试那边你先不用操心,缺考一科也不会影响什么。”
“就剩下最后一门了,我想把它考完。”温书棠软着声线和他商量,“还有半小时才开考呢,打完这瓶赶回去应该也来得及。”
周嘉让不容置喙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啊?”温书棠不解。
他颔首定定看着她:“医生说了,你现在必须好好休息。”
“可是我都感觉好多了。”温书棠听不进去,清透的瞳仁里写满倔强,“我的身体状况,当然是我自己最清楚。”
话还没说完。
好似故意和她作对一样,喉咙突然一阵痛痒,掌心虚掩在唇边,她弓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而周嘉让隐忍许久的火气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温书棠。”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
温书棠听得一愣,蓄着水雾的眼停在他身上。
周嘉让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袭来前的云霾,下颌线条紧绷着,额角青筋突突跳动,眸色晦暗,眼角罕见地泛了红,
薄唇启阖,说出的话像被埋在沙砾中,字字刺痛:“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书棠被他吓到,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讷讷回答:“我没想……”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想着考试?”周嘉让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眉头噙满戾气地拧在一起,“这段时间你把自己逼得像个陀螺一样,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明明心情不好,但每次问你怎么了,你都只告诉我说没事。”
“我理解你,怕说出来会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所以你不想说我也没逼你什么,可现在生病了你还不在意,我不提醒就不记得吃药,上午更是高烧到四十度,直接晕倒在考场上。”
垂在身侧的拳头收紧,淡青色血管凸起,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他闭上眼,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你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吗?”
看她晕倒在讲台上,他立马扔下笔从座位上起身,也来不及和老师解释,直接抱着她往医务室那边冲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平时五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那一刻却长得没有尽头,他只恨自己不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遇见什么事了吗?”周嘉让语气愈发激动,隐隐有失控的势头,“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就不能停下来休息一下呢?”
他砸出一连串问题,分不清是真的想得到答案,还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轰——
闷雷自远处劈下,炫目的闪电在天空撕出一道豁口。
雨势骤然加大,水汽顺着缝隙涌入,屋内泛起潮湿的尘腥。
温书棠眼圈红得吓人,其实她少有情绪外露的情况,这一刻却像被打开某种开关,委屈和无力悉数爆发出来:“你以为我就想这样吗?”
“但我能有什么办法?”她近乎撕扯地吼叫,像在质问周嘉让,但更像是在质问自己,“我只有好好学习,拿到好的成绩,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才能带着姐姐离开这里,才有可能摆脱掉那个人渣!!”
一瞬爆发后,仿若耗尽全部力气,胳膊环绕在膝盖上,她承受不住地蜷缩起来。
眼泪顺着睫毛间隙落下,长发被凌乱地黏在一起,指尖攥得发白,温书棠一边啜泣一边喃喃:“周嘉让,你知道吗?从我出生那天起,我妈妈就不喜欢我,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不管听不听话都会遭到训斥,幸好有姐姐和爸爸照顾我。”
“可六岁那年,爸爸因为意外去世了。”
“妈妈火速改嫁,我们住到奶奶家,但还是被百般刁难,姐姐不想看我受欺负,咬咬牙选择带我搬了出来。”
“这么多年,她吃了很多苦,可她从来都没有抱怨过什么。”
温书棠语速越来越慢:“她总是尽她所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她说她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我能健康开心地长大。”
……
“我谁都没有了。”她把脸埋在臂弯中,字句被呜咽声吞没,“我不能再看着姐姐这样受委屈了。”
从温惠出院开始,身后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来自心底的声音反复提醒她,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可以松懈,不可以停下。
她不会对姐姐说这些,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说,所以只能咬紧牙关默默忍着。
事到如今,压抑数日的心事得以宣泄,她本该感到轻松的,可没想到却更加难过,泪水宛若断了线的珠子,她哭到缺氧,哭到崩溃。
周嘉让的心像被狠狠绞碎了那般,细细密密的痛,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倾下身子,拨开她被打湿的碎发,紧紧将人拥入怀中:“对不起恬恬。”
“对不起。”
“都怪我不好。”他用指腹擦掉她的泪痕,话语像被绷断的弦般止不住地颤,“是我混蛋,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也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是我太粗心了,这些天居然没察觉到你的为难。”
“恬恬。”箍在身后的手臂收紧,他与她额头相抵,纠正之前那句,“听我说,你不是谁都没有。”
“你还有我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49章 冷战 “不要这样推开我。”
在他低沉的安慰声中,温书棠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周嘉让最终还是妥协,等头顶那半瓶药吊完,带她回去参加了英语考试。
两个小时过去,收卷铃声响起,期末正式落下帷幕,期待许久的寒假也随之来临。
从考场磨蹭回班,假期作业陆续分发下来,各种试卷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众人纷纷瘫倒在座位上,仰天绝望地发出哀嚎:“不是吧?这真是人能写完的吗?”
温书棠吧要用的书塞进包里,谢欢意蹭过来抱紧她胳膊,抽抽噎噎地说舍不得:“棠棠,我一定会想你的。”
“咦,演得有点过头了啊。”许亦泽神情嫌弃地敲她额头,仿佛要把她的戏精瘾敲碎,“一共就放二十天,你至于这么夸张吗,而且又不是真的见不到了。”
谢欢意白他一眼,蛮横道:“你少管我!”
关舒妍踩着高跟鞋进来,整顿好秩序后开了个简短的班会,说得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出门注意安全,警惕网络诈骗,不要随便和陌生人交代自己的身份信息。
“别总嘻嘻哈哈地把这些当耳边风,你们上届就有个学长,在网上和人聊天时被骗了好几千,后面报警都没追回来!”
“学习方面我就不多说了啊。”她手臂交叠环在胸前,善意提醒,“反正开学回来就有模拟考,这都高二下学期了,再过一年就高考了,你们自己心里都有点熟。”
伴随最后一句解散,死气沉沉的教室这才恢复活力。
麻利收拾好东西,大家挥手告别,开玩笑说明年再见。
按照之前的约定,温书棠回到医务室,乖乖把剩下两瓶药输完,又到医生那开了些口服冲剂,听着对方千叮咛万嘱咐地腔调:“每天三次按时吃,饮食尽量清淡,保证充足睡眠。”
她点头应下:“谢谢医生。”
出了教学楼,外面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潮湿却还没干,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蓄着水洼,像一块块打磨光滑的圆镜,风一吹,揉出涟漪阵阵。
夜幕低垂,校园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树影还在瑟缩摇曳,周嘉让跟在温书棠身后,照例陪她乘公交车回家。
刚走到站牌处,温书棠突然停脚,转身朝他伸出手:“书包给我吧。”
周嘉让眉心蹙动,似是不懂她的意图:“怎么了?”
“天气太冷了,你就别来回折腾了。”她垂眼盯着脚尖,故意错开他视线,纤细的手臂悬在半空,“我自己回家就好,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语调听不出异常,仍然温温柔柔的,就像囿于浅池中的溪水。
可态度里却多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疏离。
“恬恬。”
喉结上下滚动,攀缠在脖颈上的青筋凸起,周嘉让声线发紧:“你别这样好吗?”
“中午确实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有什么委屈你说出来,或者骂出来,再不行你打我几下发泄也可以,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指节攥住她的腕骨,关节处逼到泛白,嗓音沙哑像被砾石磋磨过,用几近祈求的语气说:“不要这样推开我。”
“我没有。”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血印,温书棠咬着下唇,睫羽颤抖地嗫嚅道,“我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乱,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她仰起脸,碎发被风拂到两边,琥珀色的眸依然清透,平静到不见波澜:“好吗?”
目光相碰,这次是周嘉让先认输。
颈后骨节瘦削突出,下颌弧度锋利依旧,他低下头,手上力度却没有松,像不听话在犯倔的小朋友:“不好。”
滴——
前照灯由远及近,寒夜涌动的白气中,46路公交车缓缓进站。
温书棠没接话,向后挣开他的手,又自顾自地拿回书包,在喇叭的催促声中登上前门。
“我走啦。”
夜风挟来她虚淡的尾音。
周嘉让本想跟上去,但偏偏天公不作美,车门唰一下闭阖,他慢一步被隔绝在外边。
……
车辆慢慢驶远,她的身影也彻底消失不见-
从那天开始,两人莫名默契地进入冷淡期。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谢欢意拉了一个四人小群,遇到什么好玩的都会转到群里,他偶尔会在大家聊到兴头上的时候跟着说上几句。
有时也会更新一条动态,不配文字,但一张照片,要么是将暗未暗的天空,要么是路边光秃秃的槐树,要么是空无一人的街角,但不出五分钟就会删掉。
温书棠都有看到,她觉得画面上的场景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个,更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她就是说不出来的别扭。
拖了一周,温书棠的感冒终于好了。
她一改常态地不再往图书馆跑,整天闷在家里,写完作业就下楼去帮温惠看店,娱乐活动简直少得可怜。
午后难得放晴,温暖干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好似一碗被不小心打翻的蜂蜜,在棕色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斑驳跳动的光影。
温惠把被子搬下来晾晒,用毛刷掸去沾在上面的浮灰。
余光瞥到一旁趴在桌上发呆的温书棠,她笑着打趣了句:“用不用姐姐帮你也拍拍?”
温书棠没听懂,睁大眼睛懵懵地嗯了声:“拍什么?”
“拍灰啊。”温惠在她额前轻戳一下,凑近打量她,“这么久没出门,我看恬恬头顶都要长蘑菇了。”
温书棠迟钝地反应过来,脸颊染上一抹羞赧,佯装生气地拖长音调:“姐。”
她撅嘴:“你取笑我。”
“哪有。”温惠笑笑,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散下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和同学出去玩了?”
“是闹别扭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温书棠眨眨眼睛,不大自然地否认:“没有。”
“我这不是……”她鼓起腮帮,脑袋靠在姐姐肩膀上,有种撒娇的意味,“想多在家陪陪你吗。”
“我有什么好陪的啊。”温惠拉起她的手,拇指细细蹭在手背上,又像逗小猫那样晃了晃,“你们现在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没事约着出门逛逛街,吃点好吃的,聊聊偶像聊聊八卦,这多好呀。”
“姐姐年纪大了,也跟不上你们的思想了,和我闷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才不是呢。”
温书棠轻声反驳,搂她搂得更紧了点:“我最喜欢和姐姐待着了。”
“我们恬恬这么黏人啊。”温惠捏捏她的鼻尖。
“是啊。”鼻腔里哼出几声碎语,温书棠毫不犹豫地承认,“姐姐可得一直陪着我。”
“好。”
温惠拿她没办法地笑,歪头和她相依偎着:“一直陪着恬恬。”
……
转眼就到了除夕。
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清晨睁开眼,窗外果然雾蒙蒙一片。
大街小巷蔓延着热闹的气氛,小孩子们换上新衣服,拿着摔炮你追我赶,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没收摊,推着辆简陋的小车,操一口方言各处吆喝。
温书棠起得很早,帮着姐姐做卫生、挂福字、贴春联,家里被收拾得焕然一新,红彤彤的窗花,上面画着卡通的小羊图案,看起来活泼又俏皮。
但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除夕。
以前每年春节,江伟诚都要回来闹事,别人家欢欢喜喜吃年夜饭的时候,他们家往往被打骂声搅得鸡犬不宁。
不过今年倒是能意外收获一点清净。
温惠也挺开心的,去菜市场买了好多东西,说是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
从早上起来,搁在桌上的手机一直在响,同学好友的新年祝福几乎要塞满聊天框,唯独被她置顶的那个安安静静。
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
他问她感冒好没好,有没有按时吃药。
她说好了,他回一句晚安,然后便再没有下文。
他的头像并没有换,是跨年夜偷拍她那张,朋友圈里给她庆生的内容也没删。
当时那些亲昵都还历历在目,老电影般慢速回放在眼前,屏幕上的文字逐渐模糊,眼眶不自觉漾出些许湿热。
虽然一切看起来都没变。
可又好像全都不一样了。
温惠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年夜饭准备了满满一桌,都是温书棠平日喜欢吃的。
外头鞭炮声接连不断,璀璨绚烂的烟火在空中绽开,温惠兴致很好地开了瓶梅子酒。
她举起玻璃杯,眼角细纹舒展开:“祝我们恬恬新一年平安健康,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温书棠笑弯了眼,扬唇和她碰杯:“姐姐你也是呀!”
吃过饭,春晚已经开始了,温惠包好饺子,靠在沙发上一边剥橘子一边看,时不时被小品里的情节逗到,掩唇发出细碎的笑声。
温书棠坐在旁边,抱着手机格外心不在焉,脑袋里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动给周嘉让发个消息。
葱白指尖停在键盘上,纠结了五分钟,她依然没想好用什么话题开场,自暴自弃地右滑退出,点开朋友圈消磨时光。
除夕夜大家过得都挺精彩的,班长一家去了海岛度假,正抱着叶子躺在海边吹风;林晚听跟家里回了乡下,在和奶奶学习怎么包饺子;许亦泽上传了一段四十秒的视频,镜头中的谢欢意穿着鹅黄色毛绒睡衣,双手叉腰脸色很臭地瞪着他。
有人在下面好奇:【你又怎么惹她了?】
许亦泽:【打游戏没让着她,连输五把和我生气呢。】
齿关抵住下唇,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思绪逐渐变得涣散,她忍不住去想,周嘉让现在会在哪呢?
难道还是一个人在延龄巷吗?
指腹不小心触到屏幕,最新内容自动加载出来。
周嘉让在半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
画面很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隐约只能分辨出右上角有一盏昏黄的灯。
她本来想再放大仔细看看,但却弹出提示说对方将这条删除了。
也是这时,他的通话申请从顶端跳出来。
掌心里嗡嗡震动,温书棠先是愣了下,阔眸看了好几遍,确认不是幻觉后,脚步飞快地钻回房间。
手忙脚乱地插好耳机,她后背抵在门上滑动接听。
嘟——
信号不是很好,电流声滋滋不平。
气氛缄默,他们俩都没有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耳机戴得太紧,听筒里他的呼吸声格外清晰,就好像他真的站在身边那样,温书棠不自觉吞咽了下,捏着手机的指节一点点收紧。
心口像被拴在气球上,起起伏伏的不住忐忑。
大概过了四五秒。
“喂。”
金属般冷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温书棠脑子还是乱的,理不清自己想要说些什么,用鼻音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在干嘛?”他问。
温书棠抿抿唇角,细若蚊吟:“没、没干嘛。”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这个答案听起来未免也太敷衍了。
果不其然,沉寂少许后,她听见他略显自嘲的叹气声。
于是她连忙转移话题:“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
“……”
两个人又一次陷入无言。
温书棠鼓鼓脸颊,想反问他在做些什么,可第一个字音还未发出,劈里啪啦的鞭炮声钻进耳朵,和她窗外的喧嚣逐渐重合。
心脏重重一跳。
“你在哪呢?”
她几步走到窗边,擦掉凝结的白雾往下看,但楼下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找到。
顾不上温惠还在外面,她又急冲冲地跑去客厅那边。
两道目光就这么隔空相碰。
周嘉让站在那颗年岁最久的古树边,还是那件单薄的冲锋外套,左手抄兜,身形挺拔,仰头时的喉结尤为明显。
那里光线昏暗,他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和暗红的炮竹碎屑相互交叠。
“你怎么来了啊?”温书棠开窗探出头来,松散的黑发垂落在颊边。
周嘉让没回答,只是哑声问她:“能不能下楼一趟?”
后面那句的音量更弱一点,像是怕她会拒绝:“穿上厚衣服,慢一点也没关系,我在楼下等你。”
电话就此被挂断。
温惠倍感奇怪地凑过来,瞧见守在楼下的周嘉让,瞬间猜到是怎么回事,拍拍温书棠的肩膀对她说:“下去见一面吧。”
“有什么矛盾当面说开就好了,憋在心里都怪难受的。”
温书棠意外地瞪大瞳孔:“姐,你……”
“怎么说我也是过来人。”布满薄茧的手捏住她侧脸,温惠笑着劝她,“这一周你都闷闷不乐的,就差把有心事三个字写脸上了。”
“下去聊聊吧,小周这孩子挺好的,之前还帮过咱们,外面这么冷,别让他等太久了。”
随便拿了件外套,温书棠带上钥匙飞奔下楼。
风顺着耳畔呼啸,鞋底与台阶碰出哒哒声,仿佛被冷气吹醒了头脑,她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嘉让发在朋友圈的那些照片会让她觉得那么眼熟。
天空,槐树,还有那盏灯……都是澜椿路上的。
也就是说……
一路跑得太快,她没看清就一头撞进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里。
脸颊蹭到他衣服,上面温度冰得吓人。
“跑这么急干嘛?”周嘉让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不是说了会等你。”
温书棠打断他动作,一把攥住他的手,发现温度比外套上还要低,脸色冷白冷白的,整个人似乎都冒着寒气。
她气都没喘匀:“你过来多久了?”
周嘉让垂下眼,睫毛阴影挡住泪痣,绷直的唇线刹那颤动,有点逃避这个问题:“没多久。”
“骗人。”温书棠眉心拧得很紧,泛起鼻音像在埋怨他,“你之前承诺过,我问什么你都告诉我的。”
喉结微滚,周嘉让这次有乖乖回答:“来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
在这凛冽刺骨的冬夜,他居然不管不顾地在这冻了两个小时。
温书棠眼圈酸得厉害,继续追问:“你是不是每天都来我家楼下。”
“是。”
胸口起伏剧烈,她仰脸看着他瘦削的面庞,几乎要哭出来:“为什么一次都没和我说过?”
周嘉让笑得苦涩:“你说想要静一静,我怕你会烦,觉得你不想见我。”
“那为什么今晚肯打电话叫我下来了?”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因为。”漆黑的眸光忽闪,他情绪翻涌得很深,“马上就要到零点了。”
“我不想和你冷战到明年。”
第50章 降班 “要订婚了。”
周嘉让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眼睑下泛着层薄红,眸色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语气更是低到不像话:“别再和我生气了好不好?”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蹭着她掌心,似在抚摸一件珍宝:“你不知道,这些天你不理我,我过得有多难熬。”
鼻尖发酸,温书棠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侧脸往下流。
她用手去擦,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擦不完,沾满湿痕的睫毛抬起,闷着湿哒哒的鼻音问:“那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
说完,她低下脑袋,语调也跟着降下去:“对不起。”
周嘉让半俯下身,双手捧起她的脸,浓黑的眉难挨地拧在一起:“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温书棠咬着唇,肩膀因为抽噎而簌簌发颤,声音也如被打湿的羽毛般一抖一抖的:“本来也不是你的错。”
那天是她不让他送的。
是她先开始闹脾气的。
是她说想静一静,不顾他的恳求推开他的。
积攒多日的悔意涌上心头,抽丝剥茧般在心中蔓出钝痛:“你明明是为我好,我却对你说那样伤人的话。”
“阿让,对不起。”
“恬恬,不要这样说。”
周嘉让把人拥进怀里,喉结贴着她锁骨,箍在身后的手掌穿过发丝:“在我这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有错。”
“所以你永远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
每个存于世间的个体,心中都会有道不可触碰的警戒。
而她是他的偏爱,是他的无底线。
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周嘉让慢慢把人松开,食指揉上她眼尾,喉间嘶哑地滚出两个字:“瘦了。”
“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温书棠摇头,目光凝在他身上移不开,皱眉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归还。
“你才是真的瘦了。”
本就凌厉的线条更加分明,鼻骨高挺,双眼皮褶皱深邃。
虽然才一周没见,但却好像隔了几个月那样久。
天气预报难得灵验一次,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小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手背融开零星湿意,温书棠抓着他衣摆,想问的话问不完:“你真的吃过饭了吗?在哪吃的呀?”
“不会是随便对付的吧?”
她鼓腮疑惑的表情太可爱,紧拢的眼终于怔松,周嘉让唇角勾出一点笑,恢复了以往那种恣意模样:“没有。”
“在外公那里吃的。”
温书棠多盯了他几秒,似乎想看穿他有没有说谎,没找出什么破绽后喔了声:“那你一会要回去陪外公吗?”
“嗯。”周嘉让捏她脸颊上的软肉,“外公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得多看着点。”
温书棠担忧地直蹙眉:“啊?那很严重吗?”
“没事。”周嘉让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安抚着让她放心,“就是有点着凉,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去医院看过,多休息几天就好。”
温书棠勉强松下一口气:“好吧。”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细密的眼睫眨了眨,她睁大眼瞳催促他,“那你快回去吧,我这边也没什么事。”
“不差这一小会。”
周嘉让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把玩着她纤细的指节,先前那股可怜劲儿又冒出头来:“都这么久没见了。”
“再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头一次听他提这样直白的要求,脸颊一瞬间羞红,耳根也不争气地腾起热度。
她没办法拒绝,向前挪动一小步,张开双臂很乖地钻进他怀里。
周嘉让轻笑一声,弯腰回抱住她,略硬的发茬蹭在她颈侧,周身气息由冷冽变得温柔。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周围烟火声愈发盛大,而他们这方小天地却像被按下暂停,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短促的呼吸。
体温相互熨帖,心跳也逐渐共鸣。
不知过了多久。
周嘉让偏过头,喘息间的温热洒在耳畔,低沉磁性的声线如同电流穿过,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恬恬。”
“新年快乐。”-
寒假过得很快,年味还没散完,大家已经背着书包返回校园。
戒断反应带来的后劲很大,那天晚上整个教室的气压都特别低,就连一向乐观的许亦泽都罕见发蔫,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边补作业一边哀嚎着能不能让假期重来。
但绝望的事还没结束,隔天上午,拖了整个假期的期末成绩出来了。
温书棠因为中途晕倒,加上压力过大状态不好,理综比平时少了五十多分,年级总排40,掉出英才班要求的10%,不得不降回原来的七班。
怕她接受不了,关舒妍没公开在班级说,而是私下找到她,尽量委婉地安慰道:“书棠,这次就是个小意外,根本不是你的真实水平。”
“你平时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师相信你下次就能再考回来的。”
“你看谢欢意,之前不也是生病没考好,但不出一个月就又回来了。”
她加重字音强调:“所以千万不要太焦虑,也不要怀疑自己。”
温书棠白着一张脸,搭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嘴唇都被咬出一圈齿印,这才克制着没让难过外泄。
“老师。”她睫羽低垂,话语淡到快要听不清,“我知道了。”
“这段时间谢谢您,我会努力考回来的。”
关舒妍拍拍她肩膀,也很不舍:“去吧。”
走出办公室,迎面碰见过来印材料的季鸿生。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低头和他问好:“老师好。”
季鸿生停下脚步,向上推了推眼镜:“你的卷子我看过了。”
听完这句话,温书棠不动声色地又把头向下埋,在心里默默做好了迎接训斥的准备。
谁知他却说:“总体来说进步不少,没犯太多低级错误,比刚进班那阵强多了。”
和预想中不同,温书棠没由得一愣。
季鸿生知道她被降班的事,也能看出她心情低落,手中书筒在墙上敲了敲,提点道:“这又不是高考,就一个普通的期末,考不好有什么值得沮丧的。”
他这人就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态度上已然没了往日那种针对她的毒舌。
“就算回了七班也不能松懈,该怎么学还是怎么学,每周一记得来我这领小测卷。”
这试卷是季鸿生单独为二班出的,题量不大,但题型很新,能精准涵盖考纲中的每一个知识点。
温书棠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对自己说这些。
眼角漾开酸热,她抿唇挤出笑容:“谢谢老师。”
季鸿生摆摆手:“行了,打起精神,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九中在这种事上一向讲究效率,大课间就要收拾东西换班。
谢欢意哭了半节课,眼睛肿得像核桃仁,拉住她衣袖抽噎道:“早知道我就再多错几道题了,这样就能陪你一起去七班了。”
温书棠揉揉她耳垂,反过来开解她:“说什么傻话。”
“我认真的。”谢欢意哭得梨花带雨,嗓子都破了音,凑过去趴在她肩头,“棠棠,我不想和你分开。”
其实温书棠自我调节的差不多了,被她这么一说,莫名也泛起哽咽:“我也不想,但现在这不是没办法嘛。”
担心场面失控,许亦泽把自家青梅揽过来劝:“别哭了欢欢。”
“过一段时间就有摸底考,到时候棠妹就能回来了。”
“而且七班离咱班也不远,就隔了一层楼,想见面的话下课就能见到啊。”
他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再这样下去,棠妹一会也该哭了。”
谢欢意都明白,可眼泪就是收不住。
整理好书本,三人帮她把东西搬到楼下。
从出成绩开始,周嘉让始终很沉默,直到走到七班门口时,情绪才像被戳破的气球那般汹涌地溢出来。
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在看,他力气很大地将人揉进怀里,字句压在她颈窝间,重重地传来:“没事恬恬。”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都等着你呢。”
……
虽然在七班待过,可前后还不足一个月,唯一交下的朋友也只有谢欢意,和其他人最多算是点头之交。
并且高二下的学习节奏加快,拖堂占课都是常有的事,课间连去洗手间都来不及,更别说干别的,所以除去吃饭和上下学,其余时间几人很少能见面。
温书棠就这样一个人,从起初的无措,到后来变成心慌,再往后,麻木成一副平静的模样。
换做从前,她肯定不会觉得怎样。
毕竟在六中,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初三,她向来都是形单影只。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早已习惯和他们腻在一起,习惯每时每刻都有他们的陪伴,习惯上课犯困打瞌睡时,谢欢意在一旁打掩护,也习惯走神答不出问题时,周嘉让在身后提示答案。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我从未见过光明。
但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把所有忧虑都藏在心里,压力和困难都自己扛,哪怕上一秒还在教室里因为做不对的题目崩溃,等下一秒在走廊见到他们,也能熟捻地换上笑脸。
伪装这种事,她从小到大都很擅长。
刚到奶奶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受了欺负不想让温惠担心,她就是这样干的。
唯一露出破绽的那次,是她突然意识到,江伟诚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
按照他的脾性,很难说不会再回来闹事。
这感觉就像头顶悬了一把刀,你不知道这把刀什么时候会落下,也不知道落下后会被刺出什么样的伤疤。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坚强与隐忍地动山摇地全部崩塌。
晚上九点二十,放学铃如约响起。
周嘉让提前五分钟便等在七班门口,直到里面的人全走光了,才看见慢吞吞出来的温书棠。
她垂着脑袋,肩膀也塌,松散垂下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情绪难以辨别,但给人的感觉一下就变了。
宛若一滩死水,提不起半点生气。
周嘉让的心被狠狠揪起,阔步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住:“怎么了恬恬?”
脑海中划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他试探地问:“是不是班里有人欺负你了?”
仿佛生锈的零件,温书棠迟钝地仰起脸,琥珀色瞳孔脆弱地望向他,让人不自觉想起雨天流落在街边的小猫。
干涩的唇瓣翕动,她神色惶恐地对他说:“阿让。”
“我就是……有一点怕。”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出这个字。
周嘉让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路,温书棠都浑浑噩噩的,她斜靠在周嘉让身上,中途好像是睡了一会,迷迷糊糊还做了好多噩梦。
她梦见自己成绩越来越差,梦见江伟诚闹得越来越厉害,又梦见温惠接二连三地受伤。
……
手臂被人轻晃几下,梦魇消失,她睁眼回到现实。
眼下泅着薄薄一层湿痕,周嘉让用拇指柔缓地帮她擦去,压低的眉宇噙着关心:“做噩梦了吗?”
温书棠点点头,声音带着未回神的惺忪:“我们是要到了吗?”
“嗯。”周嘉让拿好东西,单手揽腰把人带起,“走吧。”
等从公交车上下来,温书棠才发现他们坐的班次和方向全都不对。
她扯扯周嘉让的衣角:“阿让,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周嘉让别过头,瞳仁在夜色点染下尤为漆黑:“一会就知道了。”
“跟我来。”
绕过一条小路,两人在几十米之外的游乐场前停下。
时间很晚了,里面看不到什么游客,只剩璀璨流转的霓虹在寒夜中绚烂。
周嘉让买了两张票,拉着她直奔最右侧的摩天轮。
不等他们走近,负责看守机器的老大爷摆摆手,遗憾提醒:“今天的开放时间已经过了。”
周嘉让礼貌地笑笑:“大爷您通融一下吧,我们这大老远过来的。”
“哎呀过了就是过了。”老大爷转过身,拄着拐杖往旁边的值班室走,“趁着还没闭园,去其他项目那看看吧。”
“再磨蹭一会就都关了。”
周嘉让摁了摁温书棠手心,低身与她视线平齐,嘱咐道:“在这等我。”
温书棠不清楚他要干嘛,但还是乖乖地说了声哦。
只见周嘉让加快步伐,衣服下摆被风拂起,在关门的前一秒跟着大爷进了屋。
瞧见是他,老大爷拔高语调,拐杖在地上寸了两下,吹胡子瞪眼道:“诶你怎么还跟我进来了!”
“去去去。”他一副没商量的口吻,“赶紧去别的地方,少来打扰我睡觉。”
“大爷您就通融通融吧。”周嘉让眉梢微扬,拉长语调故作无奈,“真不是我们故意打搅您,只不过这情况实在特殊。”
“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恋爱纪念日。”他一本正经地编着瞎话,面色不见波澜,耳廓却红了一圈,“当初我就在这摩天轮上和她告白成功的,这次专门过来,就是想重温一下那时的心动。”
“再错过还得等一年呢,您行行好,放我们上去吧。”
老大爷没出声,弓腰背着手,仍用那副严肃表情瞄着他,上下左右,反反复复,似乎想寻出什么漏洞。
周嘉让薄唇扬起,身形挺直,眸光沉稳,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任由他怎么打量。
对峙半分钟,老大爷呵出一口气,闭眼不耐烦道:就这一次啊,下回想来给我早点。”
“得嘞。”周嘉让连声道谢,“谢谢爷爷。”
“少来这套。”老大爷哼笑,拿下挂在墙上的棉衣,嘴上不饶人,“我是看这冰天雪地的,不想人小姑娘白白跟着你过来挨冻。”
周嘉让顺着他的话:“是是是,我沾了我女朋友的光。”
扫到他身上的校服,老大爷动作顿在半空中:“等等,合着你们俩还是学生啊?”
周嘉让不知道这有没有什么早恋不允许入内的奇葩规定,怕他反悔不开机器,反应飞速地继续胡扯:“不是。”
“我俩以前是一个学校的,但上学那阵不认识,今天穿校服是想弥补一下当年的遗憾。”
他做戏做到全套:“现在这都读完大学要订婚了。”
“……”
老大爷看向屋外的温书棠,神情带着几分怀疑,周嘉让再次出声打消疑虑:“嗯,我女朋友长得比较显小,好多人都说她像高中生。”
“……”老大爷收回目光,“行吧。”
“机器给你们打开了,体验两圈赶紧下来。”
周嘉让脸上堆着笑,挑好听的说:“爷爷您辛苦了。”
瞧着眼前这一幕,老大爷无端想起自己和妻子年轻时的过往,没忍住多嘴了句:“可得好好对人家啊。”
“诶。”周嘉让应话,“那是当然。”
温书棠全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摩天轮上的灯倏地亮了。
等周嘉让回来,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说服老爷爷的啊?”
周嘉让打了个响指,挑眉故作神秘:“秘密。”
“……”
温书棠瘪嘴:“好吧。”
走到摩天轮下,看着狭窄昏暗的座舱,她条件反射地想到那次在电玩城的经历,犹豫地拦住他:“阿让,要不我们还是去玩别的吧。”
“没事。”周嘉让猜到她想说什么,摸摸发顶安慰道,“这不是还有你在呢吗。”
“你在身边,我就不怕。”
他对这个好像有执念,温书棠不太懂,但又拗不过,被他护着进去。
舱门闭合,轰隆的运转声响起,周嘉让还是有些应激反应,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更是苍白。
温书棠害怕出事,想劝他不要逞强,他只是攥紧她的手,强逼着自己睁开眼。
“恬恬。”喉结微滚,周嘉让收紧下颌,侧颊绷起青筋,嗓音沉且沙,“你看窗外。”
循着他的话,温书棠侧眸望向窗外。
摩天轮缓缓上升,地面上的万物不断缩小,整个漓江的景色如水墨画般徐徐铺展,灯火喧嚣尽收于眼底之间。
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
广阔,无垠,苍茫寥落,又足够震撼壮丽。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这种浩瀚面前,似乎都变成不值一提的尘埃。
生命本就宽厚,容得下迷茫,也承得起失败。
她正看得出神,那股清淡的雪松气忽然贴近,周嘉让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用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叫她:“恬恬。”
皎洁月光映亮他的侧颜,他在一片沉寂中开口:“我带你来这,其实是想告诉你,”
“别顾虑那些不重要的,所有事都放心交给我,一切有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开开心心的。”
如海浪散潮,围困了整日的不安渐渐褪去。
他是如此赤诚真挚,似世间最清凛的风,温书棠眼眶泛湿,下意识问:“那你呢?”
“我啊。”
唇瓣勾出散笑,周嘉让攫住她视线,交缠相握的手紧了又紧。
摩天轮快要升到顶端,混沌夜色间,他的言语却分外清晰,沉沉落入她心底。
“我会像现在这样,陪着你,一起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