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命运(16) 吻。

    三人从宫殿中离开之后, 周围剧烈的震颤仍在持续着,没有停歇的迹象。但分景已经从地上拔出,这显然已经不是分景造成的波动——至少不是应听声手上这把分景剑造成的。

    这从未停歇的震颤找不到源头, 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已经有不少从凡间上来的人离开了大殿, 探出头来, 神情紧张,窃窃私语, 似乎是在议论这震颤从何而来,会不会对他们造成危险。

    这震颤已经惊动了整个长乐天。

    有不少头上长角, 身后有羽翼, 或是拖着长长的拖尾的上仙甚至上神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神情严肃, 身形快若流星划过, 整整齐齐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应听声等人夹杂在人流当中。这些上仙们能够避开彼此, 却避不开不知规矩的三位凡人, 应听声被撞了几次后,甚至听到了几声暗骂。

    无奈,他们三人只好脚尖点地,迅速远离了人流,落在了一处较为安静的宫殿屋顶。

    “……他们这是要去哪?”

    云歆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长相各异, 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长或短的“神仙”,只觉今天这一遭已经颠覆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就在云歆愣神之际,站在他身旁的应听声却突然喊了声什么, 声音太轻,云歆又在发愣,因此只听到个模糊的尾音。

    随后, 应听声的身形转瞬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足有十几丈高的枫红树上。

    云歆的视线随着应听声的动作移动,随后很轻易地捕捉到了正站在树顶,遥遥看向远方的一抹白金色身影。

    “……休澜!”

    应听声人还未到,声音却先窜了出来。

    原本没有动作,好像一只漂亮木雕鸟一样的清休澜在听到这声呼唤之后猛地回过了头,瞬间锁定到应听声位置,立刻伸出手,就获得一个温暖拥抱。

    “……听声。”

    以往拥抱时,都是应听声贴得更紧些,似乎想将清休澜揉进自己的怀中,让两人融为一体,再不分离一样。

    但如今,应听声却清晰感觉到清休澜回抱住了自己——他甚至紧紧抓住了自己后背的衣料,就像想从上面扯下一块布一样。

    应听声敏锐地产生到了不对,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手,只是微微俯下了身,让两人发丝交缠,有些担心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清休澜却沉默了两息,他的表情和声音都闷在应听声的怀中,听不真切:“……我见过天道了。”

    此话一出,应听声心里一惊,但依旧维持着语气的平静,带着一丝强撑出来的轻松,低声问道:“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应听声又略有急切地补上了一句:“是祂和你说了什么吗?”

    应听声的心跳有些快,清休澜在心中想道。

    他是在担心吗?在担心什么呢。

    是担心他会隐瞒,会说谎,会不告而别吗?

    ……听起来确实像之前的他会干出来的事。

    但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清休澜却有些奇异地想开了。只要天道存在,那么应听声迟早会面对这些。

    于是他从应听声怀中抬起了头,盯着应听声垂下的,目光柔和的眼睛,轻声开口道:“就刚刚。”

    ——

    不久前。

    清休澜猝不及防地被凌阑推下了那道分景造成的缝隙,在坠落的那一瞬间,除了强烈的失重感,就是刺眼到让清休澜都睁不开眼的白光。

    他皱着眉,抬起手,遮住了照射在自己面上的光线,勉强半睁开眼,随后,也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光线太过刺眼,清休澜那双金眸猛地缩了一下。

    在这裂缝之下的,根本不是长乐天。

    而是一片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花海。

    这花海中遍布着密密麻麻,长久盛开,种类繁多到连清休澜都闻所未闻的花朵,终日不败。

    而当清休澜想抬头看一眼自己是从哪儿落下来的时,却已经找不到那条并不狭窄的裂缝。

    天空湛蓝无比,完整而清澈。

    但是少了点什么。

    清休澜一直在往下落,可他距离脚下的花海却好像有万丈高一样,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触不可及。

    少了什么呢?

    清休澜一边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边遮挡着光线,在心中想道。

    等等,光线?

    清休澜猛地转过了头,将整片天空都扫视了一遍,随后终于明白少了什么。

    ——少了太阳。

    即便这片花海异常明亮,并不寒冷,甚至称得上温暖,但花海中,还是没有太阳。

    清休澜又顶着刺眼的光线,朝光线的源头看去,却一无所获。

    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泪来,始终不肯让清休澜窥见自己的真容。

    清休澜抹去眼角渗出的眼泪,随后一抬右手,唤出了不见黎。

    不见黎比不上分景,却也足够了。

    清休澜在不见黎上布下了一个用以隔绝光线的法阵,最后将它猛地掷了出去,冲向光线的源头。

    哗啦——

    清休澜本也没抱什么期望,但那团散发出刺眼光线的圆形球体却好像真的被不见黎击碎了一样,发出一声破裂声。

    源源不断,浓重到能够覆盖一切的白光化作了一团团如粘稠蜂蜜一样的液体,从那光球中缓缓流了出来,一部分流向天空,一部分流向大地。

    而那光球,则慢慢暗淡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则是天空与地面都变得无比刺眼——比之前更加刺眼。

    清休澜:“……”

    清休澜难得坑了自己一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骂谁,只好沉默下来,抬起手,召回了不见黎。

    他现在处于一片虚无的白中,与之前那无边无际,浓郁的黑形成了对比。

    接着,清休澜就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停止了下坠,他没再感到任何失重感——但他的脚下也没有触碰到地面。

    正当清休澜疑惑之际,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杂音,好像是谁的说话声,但清休澜听不懂这奇怪的语言。

    这阵声音很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声音大些,有的声音低些,他们都奇奇怪怪地在说些什么,简直快将清休澜的脑袋吵爆。

    清休澜皱着眉,捂住双耳,依旧无法隔绝这阵嘈杂的吵闹声。

    正当他抬起不见黎,将剑尖朝向自己的耳朵,想要直接将耳膜戳穿时,他的脑海中却突然荡过了一道类似鸣叫,又类似耳鸣的声响。

    那到声响过后,清休澜的脑中便安静了下来。

    “你来了。”

    突然有谁在清休澜的脑海中和他说话。

    没有声音,没有实体,不是从周围传来,更不是从脑内传来,清休澜没有察觉到有任何陌生人靠近自己。

    但清休澜就是能理解和他对话的人想对他说的话。

    清休澜也瞬间明白了对方是谁,低声道:“天道?”

    “其实我更希望你们称呼我为‘秩序守护者’,但如果你喜欢,就这么叫我吧。”

    “……”清休澜沉默了一下,他闭着眼,免于被光线刺伤眼睛,又问道:“这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我想和你聊聊天,所以你就出现在这了。”天道回答道:“你不是也有事情想要问我吗?”

    确实。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都这么说了,清休澜也不客气,问道:“为什么我不能留在人间?为什么一定要我回长乐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道太过自信,觉得事情尽在掌握,祂居然事无巨细地回答道:“因为‘命运’。”

    “‘命运’说,你是接替我的人,也是杀死我的人。”

    “一千五百年前,你不愿留在长乐天,命运说你可以离开,所以我让你离开了。”

    “而如今,命运说现在你该完成属于你命运的轨迹,演完属于你的剧本,所以我下令将你留下了。”

    清休澜:“……”

    “命运不会允许自己的轨道偏移,而如今,这个世界的轨迹,却被一个变量打乱了。”

    天道接着说。

    清休澜眯起了眼,并不回答,他知道天道口中的‘变量’是谁。

    “我会毁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确保这个世界按照命运的剧本往前走去,永不偏离。”

    “包括我杀了你吗?”清休澜语气冰冷,就像一柄锋利的长剑,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的,包括让你杀了我。”天道每个字的间隔都是一样的,毫无波动,“但不是现在。”

    “……”清休澜闭着眼,微微挑起了眉,又问祂:“既然不是现在,那你喊我来做什么,你急着去死吗?”

    即便被清休澜这样挑衅,天道也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回答他:“并不是。”

    “在命运的另一个可能中,你没有选择杀死我——这并不符合命运的轨迹,所以我召唤你来,是为了确保你一定会杀死我。”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我一定会杀死你。”

    清休澜垂下眸。

    即便他真的能杀死天道,也无法脱离命运的掌控。但至少在这个世界中,在此刻,他可以不受胁迫地带应听声离开。

    只要这一辈子能够安稳,就够了。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之后,天道便沉默了下来,不再与清休澜交流。

    反倒是清休澜在沉默了几息之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你会怎么对他?”

    天道在沉默片刻之后,只回答他了两个字。

    “毁灭。”

    清休澜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进一步问道:“如果他成功取代了我呢?你还会毁灭他吗?”

    “不会。”

    “命运的剧本说,清休澜会杀死天道。”

    “清休澜是你,杀死我的也是你。但如果清休澜是他,那么我也会遵守命运的剧本,让他杀死我。”

    不知道为什么,清休澜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心中的烦躁只增不减。

    “我杀了你,然后呢?”清休澜闭着眼,感受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光亮,开口问道:“……我会成为下一个天道吗?”

    “我的剧本停留在你杀死我的那一刻,在那之后发生的任何事,就与我无关了。”

    天道这样回答。

    随后,清休澜只觉周围的空气又突然开始流动,伴随着那熟悉的下坠感。

    清休澜就像一只受了伤,无力挣扎,往下坠落的鸟儿一样,但在即将落地时,他却被一阵风托了起来,随后在花瓣翩跹中,轻轻地落在了花海当中。

    他突然感觉十分迷茫。

    天道、命运和剧本占据了他的大脑,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就像即将溺于深海的人一样,拼命向上伸出手,却始终触摸不到海面,也呼吸不到任何一丝新鲜的空气。

    周围已经安静下来,甚至连风声都极其微弱,只有不断拂过他手指的柔软花瓣,证明着微风的存在。

    清休澜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天道是否还留在此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再问些什么。

    假如他就是下一个天道,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假如结局终是离别,那为了短暂的重逢相伴拼上性命,是否还有意义?

    神思恍然间,清休澜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些画面比清休澜曾经在淡蓝色光团中看到的那些更加清晰,更加……不为人知。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浮现在清休澜的脑海当中,这并不是他听见的,而是他感受到的。

    与此同时,清休澜抬起头,看到了被白色的落雪掩盖的红色屋顶。

    是人间。

    紧接着,清休澜的视线紧随着那从高空中飘落下来的飞雪,往前探去。

    下一秒,被微风拂过那落雪当中,便掺入了些许粉色的轻盈花瓣。

    清休澜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两秒才将这花瓣的名字从脑海中翻出来。

    ——是垂丝海棠。

    清休澜的眼眸有些失焦,视线伴随着那花瓣在空中慢悠悠地飘荡着——直到他再一次看到了那颗茂盛垂丝海棠树。

    清休澜的视线顿止,垂丝海棠的花瓣飘向远方,清休澜的视线则落了下来,停在了海棠树上。

    接着,他的视线又渐渐下移,在海棠树下看到了那时的自己,以及站在他身边的应听声。

    清休澜偏了偏头,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段回忆。

    但很快,他就看到应听声笑着说了句什么,而自己则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

    那两个字的口型实在太好懂了,清休澜轻而易举地就将其解答了出来,随后,他动了动唇,轻声道。

    “……滚蛋。”

    原来是这段记忆。

    想起个引子之后,剩下的记忆也如绸缎一般,丝滑流进了清休澜的脑海当中。

    那时他正准备给苏和音包个红封,让应听声给自己找两个来。

    但他在外面等了半天也不见应听声的身影,只好亲自进来找。

    等他走进大殿之后,就看见应听声动作鬼祟地正藏着些什么。

    总归应听声不会害他,清休澜又不想直接撞破这可能是给他的一份惊喜,于是清休澜便出声提醒了一句。

    想到这,清休澜突然睁大了眼——他们从人间会天机宗回去得太过突然,这份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惊喜,这样就被落在那了。

    现在人间战火纷扰,又没人看护,也不知道苏府会不会被波及,这份没有送出的,不知属于谁的惊喜,还能不能撑到清休澜开口去问应听声的时候?

    清休澜忽得就有些遗憾,他抬起了右手,朝前探去,瞬间,清休澜的右手就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面前的画面,像搅动了一塘池水一般。

    正当清休澜疑惑之时,突然就感到了一阵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都吸进了面前的画面当中。

    “……!”清休澜被这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变故吓得差点呛了口气,踉跄落在地上后立刻给自己罩了个结界,以免引起混乱。

    但很快,清休澜就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在他进入这如画卷一般的场景后,不管是天空的飞雪,还是夹杂在飞雪中的海棠,亦或者微风和人群,全部都停滞了下来。

    清休澜站在那颗巨大的垂死海棠树前,试探性地伸出手,触摸上了一朵海棠花的花瓣。

    ……是真的。

    手上传来的感觉正是柔软脆弱的花瓣的触感。清休澜微微捏合了手指,一朵将落的海棠花便被他带了下来。

    清休澜看着右手上这朵即将凋谢的海棠花,左手掌心拂过,瞬间,那朵花便变回了花苞,被清休澜重新挂到了树上。

    枯木逢春。

    清休澜看着眼前的海棠花苞,突然想到什么,立刻转身往殿内走去。

    如果他能够触到这里的东西,也能改变它们的状态的话——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可以悄悄看一眼这来自过去的惊喜?

    虽然应听声从未说过这份惊喜是给他的。

    清休澜像个阴暗小贼一样,已经霸道地在心里将这份惊喜划给自己。

    哪怕最后这份惊喜没有送到他的手上,他也在这儿,短暂地拥有过了。

    清休澜脚步平缓地走到了内间。

    随后,他看着静止在原地,手上还拿着一串海棠花项链的自己,以及站在自己身边笑着的应听声,眼神柔软下来。

    清休澜极为认真地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将这温馨的画面牢牢刻在心间。

    直到他能够分毫不差地将应听声的表情在心中描绘出来,清休澜才终于满意。

    他走到了床边,那时他是清晰看见应听声往他睡的里侧枕头下藏进了个什么东西的。

    清休澜与那枕头对视两息,终于还是俯下身,左手撑着床,右手摸上了枕头,将其拿了起来。

    ——枕头下是个红封。

    清休澜并不意外,毕竟这红封就是他让应听声进来找的。

    清休澜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但他还是坚定地拿起了那被红布包裹着的红封。

    很轻,非常轻,好像里面包着的只是一团花瓣一样。

    清休澜在床铺前站定,随后,他摸上了那个系在红封上的结。

    瞬间,附在红封上的法阵被启动,噼里啪啦地炸了清休澜一脸一头五彩纸屑。

    清休澜:“……”还挺有童心。

    炸完之后,那红封便自己打开了。

    清休澜看着红封里的东西,一愣。

    ……是那支自己为应听声强行更改的灵签。

    清休澜盯着这根灵签看了几息,还是伸出手,轻轻将其拿了起来,瞬间,那尚未消散的法阵又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好在这次没再炸清休澜一脸,只是炸出了几个用灵力描绘的字。

    “师尊,新岁快乐!”

    清休澜哑然失笑。

    那“师尊”两个字隐隐有被修改过的痕迹,看起来,应听声原本是想喊“休澜”的。

    下一秒,这几个字便消失在了空气中,接着又炸出了另外几个字。

    “想和师尊岁岁年年常相见。”

    “希望师尊年年如同上上签,长安长康常如愿。”

    清休澜这回却真的愣住了,那再平常简单不过的祝福无声,但清休澜却又能在脑海中想象出自己拆开这红封之后,应听声托着头,笑着在自己眼前重复这句话的样子。

    ……他希望应听声永远笑着,永远不要哭泣。

    直到那几行字缓缓消散,清休澜的眼神却依旧虚焦,看向前方。

    一点潮湿落在了清休澜捧着的红封之上。

    那上上签缓缓飘了起来,散发着淡淡的微光,在清休澜眼前旋转着。

    清休澜抬起右手,缓缓握住了这支上上签,瞬间,一股电流直击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收缩。

    清休澜突然就想通了些什么。

    他握紧了右手,随后将手中这根上上签贴到了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清休澜眼中的迷茫消失,那双被薄薄的雾蒙了一层的金眸亮了一下。

    哪怕最后清休澜真的代替如今的天道,成为了新的天道,又如何?

    他的命本就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说应听声能安稳一生,那应听声就该安稳一生。

    他说应听声能快乐幸福地度过余生,那应听声就该快乐幸福地度过余生。

    对他而言,这就足够了。

    咔嚓——

    一声细微的,类似玻璃碎裂的声音传入了清休澜的耳中。

    下一秒,清休澜身处的画卷便骤然破碎,周围的人和物,甚至是清休澜手中的红封,以及被他握在右手的上上签,也一并消失在了空气中。

    待到周围变回一片虚无后,清休澜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睁开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往前走了一步。

    ——瞬间,他就回到了长乐天。

    清休澜落在了一棵高大的枫红树上,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远方,思绪似乎还沉浸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夜。

    直到他听到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攥紧了他心脏的呼唤。

    “……休澜!”

    清休澜猛地回过了头,最后闭上眼,任由自己沉入了应听声的怀中。

    ——

    “……就是这样。”

    清休澜只说了自己与天道的那几段对话,将落入那道缝隙之前与凌阑见面的那黑色不知名空间,以及后面极为刺眼,遍布不知名花朵的花海全部都给掠了过去。

    ——也包括那只上上签。

    应听声听完之后眼中的担忧不减反增,但他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看着清休澜。

    随后,应听声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与清休澜额头相抵。

    “别担心,就算到时我真成了天道,那我想你陪在我身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清休澜眼底的情绪很柔软,轻声安慰道。

    “……我只是担心你不快乐而已。”

    应听声的声音很闷。

    “……”清休澜抬起右手,抚上了应听声的后脑,随后,清休澜猛地将他按向自己,在应听声惊讶的眼神中,与他交换了一个安抚性的吻。

    “不会的。”

    这个吻浅尝辄止,但清休澜的眼神太过虔诚,似乎将时间拉长了一万倍。

    直到清休澜沉默两秒之后,又重复了一遍“不会的”,应听声才堪堪反应过来。

    随后,他不顾一切地重新低下了头,再次吻上了清休澜。

    第162章 命运(17) 我拒绝。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这十分突然的动作, 但他也没有拒绝,缓缓眨了一下眼,最后阖上了眸, 加深了这个吻。

    而在他身后, 云歆刚带着许寄忱一起跃上这棵枫红树。

    在看见紧贴着的二人时, 云歆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随后猛地一转身, 直接把刚踩着树枝跳上来的许寄忱一起扑了下去。

    许寄忱被云歆撞了个猝不及防,落在地上时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身形, 随后他看着似乎是不忍直视地捂住了半张脸的云歆, 迟疑问道:“怎么了?认错人了?”

    “……”云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像是生吞了一斤苦瓜那样动了动嘴唇, 随后一言难尽地说道:“我倒希望是我认错了。”

    “……?”许寄忱却是疑惑了, 问道:“怎么说?”

    云歆看着许寄忱, 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和他们几人还没熟到能够私下议论长辈感情生活的地步,最终还是住了嘴,什么都没有说,被雷轰了一样转过了头。

    许寄忱没有得到答案也没再继续追问, 拍了拍衣服下摆沾上的灰,决定自己去看看。

    他动作太突然,云歆还沉浸在震惊中,又背对着许寄忱,一时之间都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等云歆反应过来要去拉许寄忱时,为时已晚。

    许寄忱身手敏捷,三两下就踩着枫红树的枝干跃到了顶端, 在看见眼前两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人的动作时,许寄忱顿时僵硬。

    他瞬间移开了目光,然后缓缓、缓缓地背过了身,差点自己给自己绊个踉跄,沉默地跳下去了,随后他也蹲到了云歆身边,一言不发。

    云歆看许寄忱的样子,料想他和自己一样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惊悚事实,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意味,打了个哈哈:“应小友和清长老关系挺亲密的哈哈,宗门和谐,好事,好事。”

    许寄忱:“……”

    许寄忱的表情格外复杂,虽然他早就知道应听声对他师尊抱有别样的感情,但他修习无情道,向来清心寡欲,骤然看到这样的画面。对他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主要是因为这两人他都是认识的,还极为熟悉。

    空气安静几息之后,许寄忱突然动了一下,眼眸逐渐聚焦,随后想到了什么一样抬手打了个响指,给枫红树的两人罩了个聊胜于无的结界。

    清休澜被突然跳上来的许寄忱吓了一跳,下意识咬了一下,然后就听见应听声“嘶”了一声,急忙退开两步。

    应听声的下唇缓缓渗出了几滴血珠,他垂着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但血珠又很快冒了出来。

    “……抱歉。”

    应听声摇了摇头,说道:“一点小伤而已,不要紧。”

    清休澜的双手还搭在应听声的腰间,两人的距离依旧非常近,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下一秒,一道用灵力凝成的结界缓缓升起,清休澜哑然失笑,没有回头,微微踮起了脚,再一次吻上了应听声,不过这次的吻变得更加轻柔。

    应听声只觉自己那处正在冒出血珠的伤口被一阵清凉的神力拂过,霎时间,疼痛与那一小道伤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没事了。”清休澜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抬眸看着应听声,说道。

    不管何时,长乐天的天空都是一副如梦似幻的粉紫色,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黑夜,好像一年四季都是晴好微醺的傍晚一样。

    应听声的眼眸很亮,周围的环境又太过温柔,他的眼中倒映着清休澜,此刻,两人就像身处梦境之中一样。

    看着眼前的人,应听声抬起右手,用拇指轻轻擦去了清休澜嘴角的涎水。

    他并不忍心打破此刻的氛围,甚至想私心让时间永远停留于此,但他也知道,这里并不是他与清休澜的终点,时间还在流淌,他们也要继续往前。

    于是应听声先偏过了视线,看向周围那些急匆匆赶路的神仙去的方向,问道:“他们是要去找天道吗?”

    应听声看着远方,而清休澜站在应听声身后,一直注视着他,视线不曾离开分毫。

    听到应听声的问题,清休澜只随口“嗯”了一声,便安静了下来。

    “那你呢?”应听声又转回了头,看向清休澜,声音很轻,让人担心话音是否会散在空气当中:“你也要去找天道了吗?”

    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应听声身边,然后开口回答道:“虽然天道说时候还未到,但我也不得不再见祂一面。”

    “浮生凉琂想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死,我可不同意,我不但不同意,我还要将人间也一并保下来——我可不想待在长乐天,但此间事毕,我还要回去找个山清水秀,远离人烟的清净地儿住呢,”

    清休澜话音刚落,原本稍稍平静下来的震颤便再次加剧,不远处,甚至还传来了几声钟塔的轰鸣。

    这样大的动静,别说身为掌事人的玉明堂,和常常陪在她身边的女官婉清,就连冬眠的蛇都该被震醒了。

    三清司晨宫中玉兰花树上的玉兰花正在大片大片地掉落着,坠落的花朵与花瓣好像一场并不寒冷的大雪。

    就连玉明堂宫殿中的那些水晶也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甚至有一些已经坠落在地,摔碎了。有的水晶与旁边的珠宝碰撞,导致自身裂开了一条缝,不再那么耀眼完美。

    玉明堂皱起了眉,抬手重重往自己靠着的椅子扶手上一拍,就强行压下了三清司晨宫周围的震颤。

    婉清站在玉明堂身边,脸色凝重,一时之间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一片狼藉的大殿突然被推开了门,来者正是鹤火。

    鹤火有些狼狈,发丝微乱,就连左手的衣摆处都被烧焦了一部分,面色相当难看。

    看他这副表情,婉清内心瞬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但玉明堂却临危不乱,直接开口问道:“鹤火,怎么回事?天道何言?”

    “……我没有见到天道,一柄长剑拦住了我的去路。那柄长剑上有殿下的气息和力量,我不敢硬来,这才退了出来。”鹤火抬起右手,三两下便将自己口中的那把长剑绘制了出来,展示在婉清和玉明堂眼前。

    婉清一眼就认出了这把佩剑,随后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引得两人的目光。

    在两人灼热的目光之下,婉清只好压了压语气,随后开口解释道:“这把剑名为‘分景’,是殿下在人间的佩剑。但这把剑如今并不在殿下手中,而是……在应听声手中。”

    “应听声?”玉明堂在口中咀嚼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转头问婉清:“他现在在哪呢?”

    婉清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原本是在偏僻的水清宫,但他似乎是用分景想办法破了我设在宫殿的法阵和结界,现下已不知所踪。”

    玉明堂听见这个消息后表情不变,似乎应听声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又转过头看向鹤火。

    鹤火会意,直接跪了下去,头低低地贴在地上,请罪道:“我被分景剑拦下之后立刻去了虚空之地寻找殿下,但虚空之地突然燃起了青色大火……”

    “你的意思是……凌阑已经不在虚空之地了,对吗?”玉明堂微微前倾,眯起了眼,问道。

    “……下官无能,还请娘娘示下。”

    “凌阑自己身上就有一把佩剑,如果是他想去见天道而不想被人打扰,那拦住你的应该是那把佩剑,而不是这把分景。”

    玉明堂站起了身,慢慢从高处走了下来,婉清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而这把剑的主人又刚好失去了踪迹,你觉得……他们两人如今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呢?”

    “凌阑身为上神,去见天道并无不妥,但他应听声算个什么东西?”

    说着,玉明堂转过头,给婉清使了个眼神:“那些凡人中已经有人离开了大殿,各路上仙上神也都匆匆赶往了天道所在。把他们带回来,别惊扰了仙人们。”

    婉清低下头说了一声“是”,随后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宫殿当中。

    “你和我一起去见天道,这道足以影响整个长乐天的震颤不寻常,天道却没有任何表示,这并不正常。”玉明堂开口对鹤火说道。

    “——我不允许长乐天中有人忤逆,或是毁灭天道。”玉明堂俯视着鹤火,一字一句说道:“就算是死,也得给我死在天道前面,你明白吗?”

    鹤火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不知道玉明堂此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眼睛悄悄一转,面上却很恭敬:“是,下官明白。”

    随后,玉明堂便越过了他,往殿外走去。

    鹤火喘了两口气,然后站了起来,跟上了玉明堂的步伐。

    而另一边,清休澜与应听声等人跟着那些神仙的步伐一同来到了一处宽广的高台上。

    高台是用白色琉璃铸成的,琉璃会随着光线的变化散发出不同的色彩,流光四溢,十分耀眼。

    而在高台之上,是一道竖着的裂缝,裂缝内也不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似有星辰坠落,让人看不分明里面的景色。

    众上仙上神们全都或站或跪地挤在了高台之下,甚至连眼神都不敢随便落在高台上。

    这想必便是天道所在了。

    但就在那裂缝前方,却插着一柄长剑。那柄半透明的长剑不断向四周散发出弧形波动,如同海浪一般,让整个长乐天持续震颤。

    清休澜等人落在了一处高处的树枝上,并不引人注目,但清休澜与应听声在看到长剑身边的人后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下方众人似乎都看不见,但清休澜与应听声却看得一清二楚——有个半透明的人影正懒懒散散地撑在那柄长剑上,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那人在看见清休澜时笑了起来,动了动嘴,似乎和清休澜打了个招呼。

    那人长得和清休澜几乎一模一样——正是凌阑。

    清休澜眯起了眼,手中的不见黎蠢蠢欲动。

    而凌阑似乎也想和清休澜聊聊,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出现在清休澜的身后,甚至没有惊动一片树叶。

    清休澜猛地一转身,被站在他身后的应听声扶了一下,连带着吓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许寄忱和云歆一大跳。

    这棵高树较为粗壮的枝干上,满满当当地站了五个人,跟一排鸟似的,那枝干竟也没被压弯。

    “你怎么出来了?”清休澜眯起眼,开口问道。

    他对凌阑的态度很复杂,二人称不上朋友,但若说是敌人,凌阑又救了清休澜,清休澜也没有对凌阑赶尽杀绝。

    凌阑对清休澜的态度就更复杂了,又想杀他,又帮了他,又阻拦他。

    既羡慕他,又恨他。

    “我不能出来吗?”凌阑轻飘飘地回答道。

    大概是凌阑之前那句“我能走去哪”让清休澜误会了,误以为凌阑会留在那片只有黑暗和奇怪的淡蓝色光团的空间。

    说实话,清休澜是希望凌阑可以留在那儿的——毕竟凌阑只要一出现,就必定会阻碍清休澜的计划。

    二人的目标不同,却又有着相同的身份,生来便是竞争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毕竟在这个世界,只能有一个清休澜。

    “你在这儿做什么?”清休澜微微偏了偏眸,越过凌阑,看向了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毫无疑问,是分景。

    凌阑察觉到了清休澜的视线,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随后居然还真对清休澜解释道:“借你的分景用用罢了,我也没伤人,不过是为了阻拦人进入。”

    他一摊手,表情似乎还挺无辜:“倒是你们,到这儿来,也是来见天道吗?”

    凌阑这话无疑直接证实了那道裂缝后面就是天道,而周围又不见浮生和凉琂等人的身形,想必她们已经先行进入了。

    那几位鲛人女孩的目标肯定是优先保全自己的种族,只有在无力回天时,她们才会选择与天道和世界同归于尽。

    而凌阑……他肯定知道,只要自己放弃与清休澜争夺“唯一”,最后的下场必定是魂飞魄散。

    那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想拉着世界为他一同陪葬,似乎也并不奇怪。

    清休澜在心中合理推测道。

    凌阑笑眯眯地看着清休澜,二人就这样在对方的眼中相互试探着。

    “如果我真的是来见天道的,你会阻止我进去吗?”清休澜紧盯着凌阑,开口问道。

    “当然……”凌阑故意拉长了尾音,然后猛地一睁眼,一抹如同落日余晖般的金光闪过,“……不会。”

    “我知道你想进去做什么。”凌阑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几乎凑到了清休澜的面前,也不怕清休澜突然给他一下,直直地贴到了清休澜的耳边,轻声开口道:“还记得在那片花海中,你往前掷出的不见黎吗?”

    清休澜动作一顿,身形未动,只有那双金眸慢慢地往旁边偏移,移到了凌阑脸上,与他对上了视线,神色不明。

    “我可都听到了。”凌阑抬起左手,微笑着,搭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道:“我可真是越来越妒忌你了——不过好在,就算我活不下去,能拉着你一起死的话,我也情愿。”

    唰——

    凌阑面色不变,仍然保持着微笑,收回了手,猛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开了突然出现的长剑。

    应听声站在清休澜身后,猛地召出了分景,往前一挥,虽然空间狭小,但动作丝毫不见滞色,轻盈而灵动,甚至连脚下的枝干都没晃动一下。

    他将凌阑逼到半空后,冷冷说道:“要死你自己死,我和休澜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听到这话,凌阑却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应听声,还是在笑自己。他抬手捂住了脸,扬起了头,高高扬起了嘴角。

    “我没听错吧,以后?”

    “没有人能够违抗命运,就像没有人能够违抗天道一样。”凌阑笑够之后,深深喘了两口气,然后直起了身,眸色已经冷了下来,看着自己对面的几人,开口说道。

    “比起之后被强行留在长乐天,身不由己,受尽折磨,你会不会后悔,没有和我一起奔赴死亡?”

    虽然凌阑这话是看着他们四人说的,但应听声与清休澜都清楚,凌阑这话,只是说给清休澜一人听的。

    而清休澜也简洁明了地给出了回应:“滚蛋。”

    “那可不行,和你们聊天也算拖延时间的方式,想过去,门都没有。”凌阑又恢复了那副面带笑意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懒懒说道。

    “如果我就要强闯,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们所有人吗?”

    清休澜抬手,唤出了不见黎,与应听声一起,和站在半空中的凌阑遥遥相对,就连二人身后的云歆与许寄忱也拿着武器,往前了一步。

    “谁说我要拦住所有人?我只需要拦住你就好了。”

    凌阑说着,骤然发难,抬手就是一道神力,将清休澜与其他三人炸散。

    清休澜踩着脚下的枝干借力,手握不见黎,朝着凌阑飞去,直接将他逼离了应听声等人。

    云歆与许寄忱往旁边躲去,躲开了凌阑挥过来的这一道神力。

    那道神力并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将那棵高大的树拦腰斩断,反而如同尘埃一般,在接触到树枝时,便四散开了。

    应听声往旁边侧身躲过这一击之后,立刻飞身上前,跟上了越打越远的清休澜与凌阑。

    云歆两人有意赶去帮忙,但他们在这长乐天终究是凡人之身,有心无力。

    应听声手握分景,还能与凌阑刚上一刚。

    他闪身上前,清休澜虽未回头,却若有所感似的侧身往旁边一退,给应听声让出了身位。

    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碰撞,铿锵作响,火星四溅。

    凌阑没有实体,手中长剑也只是复制的幻象,应听声则是没有神力加持,还是凡人之身,两人竟打得有来有回。

    “快去!”

    应听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阑,对身旁的清休澜说道。

    清休澜会意,直接抽身回退,往那地下高台上的裂缝冲去。

    “想走?”凌阑眯起了眼,原本嬉笑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肃杀之意。

    他握着长剑,猛地往前一挥,随后闪身消失在原地,直冲清休澜而去。

    应听声哪会任由凌阑那么轻易地拦住清休澜,跟着他的动作一同闪身。

    清休澜头也不回地朝着那道缝隙冲去,似乎完全不担心凌阑能拦住自己,直接将自己身后弱点暴露在了凌阑眼前。

    正当凌阑勾了下唇,以为自己能够轻易得手时,却突然感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寒意。

    而此刻,凌阑手中的长剑距离清休澜仅一步之遥。

    凌阑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选择了抽身回挡,堪堪拦下了应听声朝他挥来的长剑,一路往后退去。

    凌阑右手握剑,左手挥出一道神力,被应听声轻松闪身避开。

    二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而清休澜则已经顺利地进入了裂缝当中。

    与此同时,玉明堂与鹤火也赶来了。

    应听声与凌阑见状,不由自主地都往后退去,他们既不信对方,也不信玉明堂等人。

    玉明堂带着鹤火从空中落下后,挤满了高台周围的众仙众神都不约而同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条路。

    她没有在意远离人群的应听声等人,反而先走上了高台,抬起右手,双指合拢,往上一抬,那柄被凌阑插在高台上的长剑便被拔了出来。

    随后,那持续影响长乐天的震颤便慢慢停息。

    玉明堂背对着众人,跟在玉明堂身边的鹤火则走上高台,面朝众人,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有人故意扰乱长乐天,现已无事,大家都散了吧。”

    虽然这话是由鹤火说的,但众神也都清楚,有时跟在玉明堂身边的人说出的话,代表的就是玉明堂的意志。

    于是,虽然底下众人都皱着眉,看起来似乎并不相信,但又碍于玉明堂的身份,不得不简单行了一礼,然后各自往回走去,离开了此地。

    等到大部分人散去之后,高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零星几点剩下的人也都被鹤火软硬兼施地劝走了。

    玉明堂这才抬手,直接捏碎了这柄凌阑用神力幻化出的虚假分景。

    随后,她转过头,视线锁定在了警惕看着她的应听声两人身上。

    玉明堂又看了一眼裂缝,神色不明,转过身,朝着应听声的方向而去。

    等走到两人身前后,玉明堂的视线只在身形虚幻的凌阑身上停留了两息,然后便落在了应听声身上。

    “天道的意志不容违抗,我给你两个选择。”玉明堂语气冷淡,神色波澜不惊,头上装饰的珠翠轻轻晃动着,“现在放下你手中剑,清除记忆,回到凡间。你在长乐天闹出的乱子,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玉明堂给他的选择听起来似乎很宽宏大量,但她提出的条件,应听声一个都不会答应。

    而玉明堂似乎也知道应听声会如何选择,接着说道。

    “我料想你都已经闯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了,估计也不会乖乖离开。所以,我愿意给你第二个选择。”玉明堂的视线慢慢滑上应听声的脸颊,“现在,用你手中的剑自尽,乖乖进入阴阳司轮回转世。”

    “这一世,你身上还有飞升因果未了结,只要你乖乖去轮回,我保证,下辈子你将会顺风顺水。财富,地位,你想拥有的,都能轻易拥有。”

    玉明堂的语气轻而柔,却又带着不容置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无情冷意,就像在用沾满了毒药的蜜糖诱惑应听声一样。

    她顿了一息后,接着说道:“待到时机成熟,我便会直接下凡,点你上天,你不用经历飞升雷劫。”

    “这可是笔划算买卖。”

    听起来确实划算——可以直接从这摊保不齐会丢掉性命的烂事中抽身,不但能给自己下辈子谋得一个天选开局,还能无痛飞升。

    就连站在应听声身后的云歆都动了一下眉心。

    但应听声对玉明堂这番话可谓左耳进右耳出,直接开口道:“我拒绝。两个都是。”

    第163章 命运(18) 阴阳司。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有选择拒绝的权利吧?”玉明堂笑了一声, 似乎是在笑应听声不自量力。

    她摇了摇头,说道:“当然,还是有第三个选择的。”

    “那就是我直接杀了你——”

    玉明堂话音还没落下, 就骤然闪身朝应听声而去, 速度之快,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应听声一动未动,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怎样, 就站在原地,哪怕已经看见落在自己眼前的玉明堂, 也依旧无动于衷, 连手中的剑都没动一下, 似乎笃定——笃定玉明堂不会杀他。

    而他赌赢了。

    玉明堂带起的狂风吹乱了应听声的长发, 而她那带着杀意的一掌也在应听声的眼前停了下来。

    她手中神力流转, 火光四溅, 那由神力凝成的光点落在地上,便直接烧焦了一片土地,让生机流逝。

    玉明堂紧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凡人,微微眯起了眼,开口道:“你倒是胆子大, 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直接放弃挣扎了吗?”

    “不,因为我知道,你有没法杀我的理由。”应听声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极为浓重的威压,几乎要将他压得跪在地上, 每个字说得都极为艰难。

    玉明堂似乎对这个话题提起了点兴趣,“哦”了一声,稍稍收回了些许自己的威压, 让应听声能说得出话,开口问道:“说来听听。”

    在她收回威压之后,应听声终于得以喘了口气,随后缓缓直起了身,随口道:“很简单,如果您真的能杀我,早在我第一次惹怒您时,您就已经对我动手了。”

    “但您没有,不管是开始在大殿中的那次,还是方才这次。”

    应听声抬起眸,直视着玉明堂,一字一句开口道:“让我猜猜——是因为天道因果吧。”

    玉明堂眸中情绪不明,但在她指尖流转着的危险神力却已经悄然散去,显然是被应听声说中了。

    应听声身上沾染着两道天道因果。

    其中一道就是玉明堂方才提到过的飞升因果——天界又不管人的轮回,更不管神的轮回,应听声死了后,去哪儿轮回,下辈子如何,又不是她玉明堂说了算的。

    但应听声这辈子若是尚未飞升就陨落,这没有了结的因果,可是要算到天道头上的——当然,如果他是因为玉明堂陨落,那这道因果,就要算到玉明堂头上。

    上仙上神——特别是像玉明堂这样的上神,最怕沾染的就是因果,更别说是天道因果。

    但应听声尚有飞升因果未了结这件事是一盏茶前玉明堂亲口告诉他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应听声显然不可能因为玉明堂这句话就笃定她不敢杀自己。

    实际上,应听声的自信与底气来自于清休澜。

    他与清休澜之间的因果太深。

    清休澜又与天道之间有太多理不清的因果。

    如果玉明堂贸然杀了应听声,那到最后,无论是天道还是清休澜,都不会放过她。

    她最后就很有可能因为帮天道清除混乱的危险分子,而把自己的神位和命搭进去——这显然不是个合算买卖,玉明堂是聪明人,不会自毁前程。

    果不其然,玉明堂听完这番推论之后,给应听声鼓了鼓掌,说道:“婉清说你很聪明,所言不虚。”

    “我不杀你,但这也不代表你能在长乐天肆无忌惮,畅通无阻。”

    在玉明堂指尖的神力散去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团浓郁的黑。

    应听声皱起了眉,他见过类似的黑色——在阴阳司,那把和分景双生的不知名剑创造出的剑境。

    “想要你乖乖听话,不要捣乱的方法不少,我大可以创造一个囚笼。”

    “囚笼内的时间流速与长乐天不同,你在里面被关个百年,外面也不过眨下眼的功夫。”

    玉明堂手中那团黑色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橘子大小,在玉明堂说话的间隙就长成了西瓜大小,将玉明堂的整只手都包裹了进去,随着她的动作,像一团悬浮在空中的水一样左右摇晃着。

    “你觉得你能等到凌阑察觉不对,然后打破这囚笼救你出来吗?”

    玉明堂又笑了起来,“这么一想,还是我给你的那两个选择更轻松些——就算是死,也能死个痛快,不是吗?”

    说得倒是事不关己!玉明堂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管是应听声自己从长乐天跳下去,等待时机成熟了结飞升因果,还是应听声选择自尽结束这一生,都是他应听声自己的选择,不干玉明堂的事,自然也不会让人沾染上这份沉重的天道因果。

    玉明堂给出的第三个选择不过是用来威吓应听声的罢了,能将他吓得求饶在两个选择中选其一,才是玉明堂想看到的局面。

    在想清楚这点之后,应听声自然不会让玉明堂得逞,干脆利落地拒绝道:“做梦。”

    应听声一转手腕,将手中握着的分景剑剑尖指向玉明堂,直接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然后说道:“你大可以试试困住我。”

    “哪怕不沾因果,休澜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休澜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惹他生气。”

    玉明堂看着眼前拦住了自己的剑尖,不知在想些什么,却也没有继续往前。

    “——而你所谓的囚笼,也困不住我。”

    分景本就是特殊到可以斩断空间的武器,甚至能够影响到长乐天,轻松破开玉明堂口中的囚笼,并不是什么难事。

    倘若之前在虚空之地的清休澜有分景在手,也不至于会被困这么久。

    ——当然,最后还是凌阑用仿造的分景将他救……将他送到天道面前的。

    玉明堂的视线从面前的分景上缓缓往后滑去,最后停在了应听声的脸上。

    应听声完全不惧,与玉明堂对上了视线,气势丝毫不输。

    下一秒,应听声就感到手腕一痛,随后分景便脱手而出。

    那被击飞的分景转了个弯,旋转着飞向玉明堂,被她稳稳地接在了手中。

    看到眼前的景象,应听声却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他看着玉明堂,偏了偏头,问道:“虽然不知长乐天的神仙们是否用剑——但若娘娘在这一千五百年中花费哪怕片刻的时间看眼休澜就会知道——”

    嗡——

    玉明堂突然脸色一变,立刻飞身上前,想要拦住突然从自己手中消失,然后往应听声飞去的分景,却扑了个空。

    分景在即将被玉明堂握住的瞬间,就化作了光点消散,又在不远处重新凝成实体。

    “——像分景这样特殊而有名的佩剑,是不会落到除了它认定的主人手中的。”

    应听声随意抬起手,接住了从空中飞来的分景,淡淡说道:“——不然凌阑会选择直接来抢我手中这把真的,而不是费尽心思耗费神力,伪造这么多把假分景了。”

    “?”凌阑本来还站在旁边看好戏呢,突然就被嘲讽了一下,眼睛都微微睁大了。

    不过玉明堂没有去管凌阑,只紧盯着面前的应听声,好像在她眼中,拥有神力,又和清休澜极其相似的凌阑所造成的威胁,远没有她面前这个凡人之身的应听声威胁大。

    分景在手,应听声还真让玉明堂有些头疼。

    杀又杀不得,困又困不住,放着不管还要给她找事。

    “……你真当我拿你没办法吗?”玉明堂完全不顾自己眼前的分景,朝着应听声走去。

    应听声威胁归威胁,却也不想真伤了身为众神之首的玉明堂,这会给清休澜带来麻烦,于是他及时抽剑回身,没让分景见血。

    “你若是好好待着,留在长乐天倒也无妨。”玉明堂一步一步走到了应听声面前,不知是威胁还是劝导,“但只要你插手了有关天道,有关凌阑的事,那你就会跟我一样,沾染上不属于你的因果。”

    “你年纪轻,可能不知道这因果有何处可惧。”

    “但我告诉你,只要沾上了因果,轻则失去神位坠入凡间……”玉明堂每个字都说得很重,像一座座突然出现的大山一样压在应听声的心间:“重则魂消魄散,再不入轮回。”

    “凌阑不是对你很重要吗,难道你想让他连你的转世都寻不到?”玉明堂不愧能坐到众神之首的位置,立刻转变了策略,改用清休澜来威胁他。

    “要说多少遍您才明白。”应听声却直接忽略了玉明堂所说,看着玉明堂,抬起了右手,指向站在自己旁边的凌阑,说道:“站在旁边的那位是凌阑不假,但进了缝隙的那位,唤做清休澜。”

    玉明堂似乎没想到应听声会揪着这个点不放,眼中划过一丝无言,但应听声却看出了她的意思,那就是“他叫什么根本不重要”。

    “再者。”应听声终于将话题扯回了正轨,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与玉明堂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几乎快要近到衣摆相贴。

    玉明堂果然微微往后一退,好像只要靠近应听声,就会给她带来不幸一样。

    二人中间瞬间出现一道旋转着的法阵,讲应听声与玉明堂隔开。

    “据我所知。”应听声停在这道滋滋作响的法阵前,眼中微微带了一丝笑意,不凉不热地说道:“掌管轮回转世的……似乎是阴阳司——根本不干长乐天的事吧?您拿这个威胁我,是否把我想得太过无知了?”

    应听声可以说是把“背后有人”发挥得彻底,玉明堂显然不知道掌管轮回的阴阳司主的身份,更料想不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阴阳司主,居然是还和应听声有关系。

    应听声连阴阳司都下过几回了,真死了也有沈灵看着,完全不惧玉明堂说的什么轮回转世。

    玉明堂显然不相信应听声一个凡人会不惧怕这些,只当他在强装声势,并不在意,仗着应听声并不了解长乐天,也不了解阴阳司,想混水摸鱼压制住他,反问道:“哦?是谁告诉你的?阴阳司是什么地方,易进难出,你以为自己在哪儿瞎看瞎听了些真假不知的传闻,就对那神秘的阴阳司了如指掌了吗?”

    “我并无虚言。”应听声面色不变,淡淡开口道。

    “笑话。”玉明堂这回是真得笑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不屑,“谁告诉你的?凌阑?”

    “我告诉他的。”

    突然,另外一道极为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凌阑和玉明堂听到这道声音皆是面色一变,立刻警惕地转过了身。

    应听声却有些错愕。

    那人手中提着一盏鲜红如血,挂满了清脆作响的银铃的灯盏,身着赤色金边华服,一步一步朝着几人走来,看着玉明堂,淡声开口道。

    “阴阳司,沈灵。”

    “你若有事,不妨找我分说。”

    阴阳司掌控着世间生死,并不归长乐天管理——就算要管也是天道亲自管,而玉明堂显然没有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阴阳司主。

    沈灵并没有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玉明堂就算没见过沈灵,也能够轻松察觉沈灵的身份并不简单。

    更别提他手上握着的,正是用以引魂的引魂铃——就算这些全都忽略不计,一个没被天道传召,也没有飞升的人能够轻松上到长乐天,而不被阻拦,就足以证明他身份的特殊。

    沈灵对玉明堂说话时并没有用敬语,一副“我与你是平级”的神情,直接走到了应听声身边,拦在他的面前,抬眸看向玉明堂,接着开口道:“我久不上长乐天,竟不知道长乐天如今的手伸得竟这般长,你既有意干涉生死轮回,不如我直接将阴阳司主的位置,让给你如何?”

    这话谁敢接!

    长乐天与阴阳司都独立于人间,互不干扰,沈灵张口就是一句“干涉生死轮回”,这帽子可太大了!

    “司主误会了,我并无此意。”玉明堂看着沈灵,眸色深沉。

    他一个阴阳司主突然平白无故出现在长乐天,本就不寻常,长乐天不能干涉阴阳司,阴阳司也不该影响长乐天。

    沈灵此时出现在这儿,总不能是来看热闹的吧?

    “长乐天近来动荡,不宜待客,司主若有事想与天道商议,恐怕得另寻机会了。”玉明堂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急。”沈灵站在原地,已经隐隐和玉明堂形成了相互对峙之势,开口道:“阴阳司十八判官也不是吃白饭的,等上天道一等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这就是要留在长乐天的意思了。

    玉明堂看着一脸淡然的沈灵,在心中暗骂了一声。

    他们两人一个执掌长乐天,一个执掌阴阳司,皆效命于天道。沈灵这么说了,玉明堂也不好再开口送客。

    再看沈灵这副架势,估计并不是站在长乐天一边的,又是一个来给她添乱的人。

    玉明堂在心中思考着,面上表情无异,彬彬有礼道:“长乐天如今繁忙,阴阳司主贸然大驾,恐怕要恕长乐天招待不周了。”

    说着,玉明堂往旁边走了两步,似乎是想绕开沈灵,但沈灵也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随着玉明堂转身的动作也跟着改变了方向,始终将应听声挡在自己后面。

    “……”

    这下玉明堂可就看出来了,这突然造访长乐天的阴阳司主,不但不是帮长乐天的,而且还是站在应听声那边的人!

    应听声一个凡人,是怎么和阴阳司主扯上关系的!

    沈灵与玉明堂相顾无言片刻,最终还是玉明堂为了长乐天的脸面,没有选择和沈灵起冲突,随意说了两句表面话,就转身进了那高台之上的缝隙当中。

    待她走后,凌阑见他们人数众多,自己讨不到好,便也闪身消失在原地,不知所去何从。

    于是现场便只剩下了沈灵、应听声,以及云歆和许寄忱两人。

    “师尊。”见到沈灵,许寄忱先是往前一步,随后微微俯下身,行了一礼。

    沈灵也开口“嗯”了一声,然后走到了许寄忱身边将他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受什么伤之后,才放下心来,将手中拿着的灯盏化作光点散去。

    应听声也跟个没事人一样,走到了沈灵身边,然后偏头问道:“前辈怎么上来了?阴阳司没关系吗。”

    人间动荡,死了不少人,沈灵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竟然还有空上长乐天来帮忙,属实出乎应听声意料。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应听声在长乐天看到沈灵的一瞬间,顿时有种“太好了我们有救了”的感觉。

    果不其然,沈灵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有关系,灵脉消失不是小事,不甘,以及满含恨意的魂魄游荡在世间,保险起见,我应该在阴阳司看着,以免出现什么大乱子还找不到人处理。”

    说着,沈灵眼中又划过一丝无奈,然后看向那高台之上的缝隙,接着说道:“但清休澜本也不是个靠谱的,我怕他一意孤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又怕你们在长乐天寡不敌众,还是上来看一眼。”

    应听声和许寄忱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站在他们旁边的云歆可是不知道沈灵的真实身份的,骤然看见活的阴阳司主站在眼前,只感觉天都要塌了。

    她有些凌乱地看了看许寄忱,又看了看应听声,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话来。

    好在沈灵的视线落在云歆身上时很柔和,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味。沈灵朝她简单点了个头,就收回了视线,道:“我会负责将被困在长乐天的凡人带走。”

    最后,沈灵看向应听声,然后视线往那高台上的缝隙一指,示意道:“你进去找你师尊吧。”

    得他一言,应听声也不再犹豫,手握分景,脚尖点地,三两下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等应听声离开后,沈灵又看向许寄忱和云歆,道:“那里面已经够乱了,你们都未飞升,贸然进去容易受伤——清休澜的精力估计只够他顾自己徒弟。为了安全,与我一同离开吧。”

    沈灵这话虽然是对两人说的,但许寄忱作为沈灵的徒弟,自然会跟着他一起走,此话完全是在征求云歆的意见。

    云歆哪敢有什么意见,阴阳司主都开口了,理由也合情合理,她不离开难道还真打算进去和诸神大战吗?

    于是云歆也点了点头,收起了剑,一言不发地跟上了转身准备离开的两人。

    ——

    一个时辰前,裂缝中。

    浮生和凉琂被一柄长剑带到这空无一人的高台上后,相互对视一眼,正准备一同穿过那道裂缝去见天道,却被匆匆赶来的凉倾阻止了。

    “姐……陛下!”凉倾错过了凉琂的加冕礼,在看见凉琂时还是会下意识喊姐姐,但又在看到凉琂头顶的王冠后骤然改口。

    她闪身出现在拿到裂缝之前,伸出双手,直接用身体拦住了浮生与凉琂。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浮生最先开口,看着凉倾,皱眉问道:“即便殿下无法在族群和人间之间做出选择,也不该拦着你的族人去拯救自己的种族。”

    言下之意就是让凉倾别来这挡路。

    “那可是天道!浮生祭司。”凉倾语气有些急促,眼神很沉,摇了摇头,尽力劝阻道:“我们甚至都没有飞升,别说与天道抗衡,就连长乐天那些小神小仙,我们都得掂量着来。”

    凉倾的话其实不无道理,但鲛人一族走到如今的局面,已是无计可施。

    灵脉已经消失,兰芙塔也开始枯萎,她们也不过是想为自己的族群博得一线生机,哪怕因此献出自己的生命。

    见浮生不回话,眼神坚决,凉倾又将视线投在凉琂身上,似乎是觉得自己的姐姐一定能够理解自己,求助似的开口道:“陛下……”

    但是凉琂却一言不发地看着凉倾,沉默便已经代表了答案。

    凉倾眼中那抹微光渐渐熄灭,随后,她闭上眼,又睁开,原本眼中那丝温情和柔软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决,“我不会让你们去天道面前送死的。”

    “那殿下就要看着鲛人一族死吗?”这位和上任浮生祭司有着一模一样的样貌的浮生冷冷开口,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好像站在她对面的不是鲛人一族的二殿下,而是一位陌生人一样:“去见天道,鲛人一族尚有一线生机,但回去,鲛人族只有死一条路。”

    去见天道确实能够给鲛人族最后争得一丝微弱的生机,但进去之后,浮生与凉琂就不一定能从里面出来了。

    “凉倾。”

    就在凉倾内心挣扎时,自从上了长乐天便一言不发的凉琂,却突然开了口,那过于熟悉的声音瞬间让凉倾抬起了眸,却又在接触到凉琂略带凉意的眼眸时移开了视线。

    凉琂那一头白发被用冰冷的珠翠盘了起来,珍珠与流光四溢的鳞片装点在她的发间,那冷淡的面容与周身的气场叫人看上一眼,便忍不住低下头臣服。

    “如果我只是你的姐姐,我想我会选择离开长乐天,与你度过一段安静美好的时光。”

    凉琂那双透色蓝眸微闪,好像波澜的水面,但她的眼中却没有太多情绪,哪怕她说的是如此让人眷恋的话语。

    “但我不只是你的姐姐,凉倾。”

    “我还是鲛人一族的女皇,为了我的臣民,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我也必须头破血流地撞上去。”

    “若是成功,便皆大欢喜。”

    凉琂的语气很冷静,她搭在身前的右手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想最后一次抚摸一下妹妹的侧脸,却最终,她还是没有伸出手。

    她只用眼神代替自己的双手,在凉倾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开口道:“若是失败,至少在鲛人一族的史书中,不会说我是一位懦弱而不负责任的君王。”

    凉倾骤然抬眸,眼中划过一丝悲凉。

    她听出了凉琂话中的意思。

    如果凉倾还是执意阻止凉琂,那在鲛人一族的史书中,凉琂便要背负一个“昏君”的千古骂名。

    但如果凉倾任由凉琂去见天道,那么她就会失去自己的姐姐。

    看着凉倾挣扎的模样,凉琂心中还是划过一丝不忍,她不动声色地偏了偏眸,看向自己身旁的浮生。

    浮生祭司与鲛人女皇那不必明说的默契让浮生瞬间明白了凉琂的意思,随后,浮生干脆利落地唤出了一把淡蓝色的短刃骨剑,然后猛地刺向凉倾。

    凉倾没有对浮生设防,猝不及防地让她得了手。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流下了鲜血的腹部,只觉一股古老而悠长的歌声正在慢慢蚕食她清醒的神志。

    最终,凉倾慢慢倒了下去。

    浮生一挥手,凉倾的身体便消失不见。

    凉琂的目光落在凉倾躺的地方两息,看着地上零星几点血迹,最终还是收回了目光,对浮生说道:“走吧。”

    第164章 命运(19) 未来。

    凉琂与浮生走进那道缝隙中后, 首先感到的便是一股刺骨的寒意,好像被人用冷水浇了个透,片片雪花覆盖在自己的皮肤上, 细小的冰晶蔓延至骨缝中。

    凉琂皱着眉, 活动了下身体, 关节便僵硬地“咔咔”响了几声。

    而周围空无一物,光线正在急速变换着, 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时而散发出淡淡的金光, 时而又变成鲜红的血色, 就像一片光怪陆离的梦境。

    正当凉琂运起身体中的灵力, 想要驱散这股寒冷时, 那遍布全身的寒意突然又像一场急雨一般飞速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令人焦虑不安的燥热。

    好像天空中突然多出了十多个太阳一样,全身的水分都被掠夺一空,就连眼眶都变得干涩,哪怕眼眸已经泛红刺痛,却连一滴泪都流不下来。

    嘴唇瞬间变得干裂, 哪怕伸出舌头去舔也无济于事,吸入肺中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沙子,粗糙的沙子在肺部摩擦着,然后卡进了身体细小的缝隙当中。

    浮生立刻唤出了一圆盘,那圆盘上有两只衔着尾的金鱼, 一红一黑。

    浮生左手拿着圆盘,右手在那圆盘上一抚,那两只静止不动却栩栩如生的金鱼便急速旋转了起来, 绕着圆盘游动着。

    随后,一阵清凉的湿意便蔓延向四周,那两条金鱼甩了下尾巴,离了圆盘,绕在两人身边,灵活地直接钻入了两人的心间。

    浮生与凉琂这才觉得那股令人窒息的燥热稍稍褪去。

    下一秒,周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声音都被隔绝。

    凉琂瞬间警惕起来,一抬右手,便唤出了一柄流动着海浪的法杖来,法杖顶端的圆形宝石就像一只眼睛一样,那眼睛是如海一般的蓝色,其中还游动着鱼儿。

    在凉琂的控制下,海面划过了流星,但周围依旧没有亮起光芒,凉琂眸色微沉,朝着浮生大概的方向靠去。

    但是下一瞬,凉琂的动作顿止——有人在和她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比起“听到”,凉琂觉得更像是“感受到”。

    那人说:“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凉琂瞬间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手心与额角都渗出一层薄汗,她压下了急速跳动的心脏,和话语中的颤抖,强撑气势开口问道:“敢问天道,为何要收回灵脉?”

    天道没有必须回答的理由,凉琂在等了几息依旧没有等到回答之后握紧了拳,刚要继续开口,天道却意外地解答了她的疑问。

    但是天道的回答却让凉琂的心冷了下来。

    祂只回答了短短五个字。

    “不需要理由。”

    收回灵脉不需要理由,哪怕这会导致鲛人一族的灭亡。

    凉琂的指尖几乎要掐到手心中去,她几乎在天道回答完之后就紧接着再次开口:“难道地上的生灵对您而言,一点也不重要吗?我们就该死吗?”

    这一回,天道回答得很快。

    “鲛人只是一个种族,鲛人一族陨落,还会有别的种族填补深海的空缺。只要能够维持平衡,它是鲛人,还是海怪,都不重要。”

    “这并不能称作‘该死不该死’,应该被称作‘命运’。”

    听到这个回答,凉琂却笑了起来,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种族在天道眼中,到底有多么渺小。

    渺小到哪怕灭亡,天道也不会眨一下眼。

    凉琂确信,要不是因为自己闯进了这里,哪怕她在人间喊破喉咙,天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给她一个回答。

    如此,凉琂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如果我杀了你,是否可以保全我的种族?”

    凉琂低声问道。

    “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你们种族的现状。”

    要是想鲛人一族不因为自相残杀而灭绝,只有让上天重新降下灵脉这一条路。

    但是天道此言,无疑直接告诉凉琂——降下灵脉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杀死天道,人间也不会再出现第二条灵脉。

    这无疑直接给鲛人一族宣判了死刑。

    但是最终,凉琂沉默了两息后,还是抬起手,用左手从法杖中抽出了一把剑。

    在这柄长剑出现的瞬间,凉琂右手的法杖被化作了流光,缠绕上了长剑的剑身。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杀了你……我上天一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回,天道没有回答了,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再理会一只跳脚的蝼蚁。

    淡蓝色的流光缠绕在这柄浑身通透的长剑上,剑身微微泛蓝,如流星一般的银色缭绕在剑刃周围。

    凉琂左手握剑,随后调动起全身灵力,猛地往眼前一挥——终于,光透了进来。

    周围不再是浓郁的黑暗,凉琂那双透蓝色的眼眸却沾上了一滴鲜血。

    凉琂怔怔地睁着眼,看向前方被她一剑砍断了脖子的浮生,眼眸微微颤动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浮生的眼眸逐渐空洞,她的双手间,还捧着那个双鱼圆盘,但如今,那圆盘已经被连带着,砍成了两半。

    就连圆盘上的两条鱼也都从虚空中掉落下来,狠狠摔在了地上,扑哒了两下,随后渐渐没了声息,像一块美玉碎裂一般,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浮生慢慢地倒了下去,瞪大的眼睛却还是在看着凉琂,勉强动了动嘴,似乎是想对她的陛下再说些什么

    浮生似乎是怕凉琂听不懂,重复了好几遍。

    那几个字很短促,短促到浮生说第一遍时,凉琂便已经解答了出来。

    凉琂在浮生慢慢没了生息之后,才动了动嘴,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没有发出声音。

    “护鲛族,灭天道。”

    在凉琂念出这几个字的瞬间,浮生头顶上那些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的宝石突然亮了起来,纷纷从浮生的发间脱落,飞向了凉琂,整齐地绕在了她的身周。

    而在这些光滑且晶莹剔透的宝石中,凉琂看到了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但眼眸中的情绪与脸上的神情皆不相同的浮生祭祀。

    倒在地上的浮生的身体化作了一抹流光,随后那抹流光将自己绕成了一颗水滴形的宝石,这位浮生祭司的灵魂直直地窜进了宝石当中,紧接着汇入了绕在凉琂身周的那一圈宝石里。

    那宝石中的浮生一同开了口,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念着的,也是同一句话。

    “护鲛族,灭天道。”

    无声,却又震耳欲聋。无一例外,都在催促着凉琂行动。

    此刻,凉琂别无选择,就像提线木偶一般,只能紧紧握着手中长剑。

    似乎是感受到了凉琂的决心,围绕在她身周的宝石骤然四散开来,带着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利刃一样,刺穿了周围的虚幻。

    就连凉琂自己都闭上了眼,两息之后,光芒逐渐消退,那些晶莹剔透的宝石也不见了踪迹,周围只剩下了凉琂一人。

    但当凉琂睁开眼后,她却愣在了原地。

    在她面前,有着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眼睛是金色的,只有一只,在那眼睛周围,有无数或大或小的洁白羽翼紧贴着眼壁,翅膀上面生长着翅膀,就像连通了眼睛的血管一样。

    在察觉到凉琂的视线之后,那层层叠叠将眼睛盖住的翅膀骤然打开,扇起了一阵狂风,甚至让凉琂都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随后,她就和千万个自己对上了视线。

    那简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眼睛的眼瞳里,是无数颗如同鱼卵一样的眼珠,每一颗眼珠里,都倒映着凉琂自己。

    那些凉琂和站在地上与那眼睛对视的凉琂并不完全相同,有的凉琂神情不屑,有的则很悲伤,还有的甚至和凉琂本人的动作都不一样。

    瞬间,凉琂就意识到那是什么。

    ——那是做出了不同选择的自己。

    那眼睛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凉琂,凉琂呼吸急促,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

    面前的眼睛巨大无比——那一个个眼珠就有凉琂的头那么大。

    被千万个自己盯着,凉琂的勇气似乎在一点点流失,突然,两眼手中那柄长剑闪烁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凉琂低头看去,随后就在剑刃上看见了浮生。

    浮生安静地看着凉琂,张了张嘴,又说出了那句话。

    “护鲛族,灭天道。”

    凉琂就像被狠狠推了一把一样,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后直视着那只巨大的眼睛,助跑几步,猛地往上跳起,随后直接将手中长剑刺入了那眼睛中的其中一枚眼珠里。

    瞬间——血液四溅。

    凉琂咳出了一口血,她的左眼缓缓地掉了下来,坠落在地,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面前这只巨大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凉琂所作所为对祂而言不过小打小闹,跟蚂蚁挠痒痒没有什么区别。

    那枚被凉琂手中长剑刺穿的眼珠暗淡下来,像一颗熟到已经腐烂的葡萄一样,而周围的其他眼珠,也悄悄发生了变化。

    凉琂左手边那枚眼珠中的自己发簪已然消失不见,长发散落,左眼流下了一行血泪,被一箭穿心——那把剑凉琂见过,是应听声手中的剑。

    而在凉琂右手那枚眼珠中,只有一滩已经分辨不出人形的血泥,不断有人经过这滩血泥,却无一人为她驻足。

    凉琂眼神颤抖,又看向了上方的一枚眼珠。

    那眼珠中是尚且有个人样的自己,左手握着的依然是那柄如海水一般的长剑,画面中的人已经握着这把长剑捅碎了大大小小几十枚眼珠,浑身血迹,神情癫狂。

    凉琂闭上了眼,不敢再往下看,她已经知道这眼珠中是什么了。

    ——这是自己的千万种可能。

    或者说,这是她不同的未来。

    意识到这点之后,凉琂落下了两行泪,一行清泪,一行血泪。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再也抑制不住哭出声——她的结局只有死亡,甚至是毫无意义的死亡。

    想到这,凉琂又睁开了眼,开始疯狂地在周围的眼珠中寻找那一丝微弱的可能性。

    死于长剑。

    死于匕首。

    死于短刃。

    死于飞箭。

    死、死、死死死死死——全部都是死

    凉琂近乎疯狂地继续寻找着,但那些眼珠中的自己全都失去了心跳,有的甚至连个人样都没有。

    “咔哒”一声,好巧不巧,固定凉琂发丝的一枚珠钗断裂开来,凉琂的长发顿时散落。

    同时,那眼珠中的画面也在变化——那些看得出人形的自己,全部都变成了散发。

    显然,在未来,她依然没能阻止自己的死亡。

    那如今,她的垂死挣扎是否还有意义?

    凉琂在一片寂静中突然动了手,左手握着的长剑,散发出淡蓝色的耀眼光芒,一道冷光闪过,凉琂面前那些眼珠便被横着切开了。

    那些被切开的眼珠很快就失去了颜色,黯淡下来,就连眼珠中的“自己”也慢慢失去了生息。

    随着她的动作,其他尚且完好的眼珠也在变化着,有的发丝更乱,有的少了一只手,有的落了泪,有的在疯狂地咒骂着什么。

    凉琂强迫自己不去看,手上发狠,像是在发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一样。

    天道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

    凉琂就这样,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未来尽数毁灭。

    直到最后,那眼睛里只剩下了一颗尚且完好的眼珠,凉琂才喘息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凉琂的行为过于疯狂,以至于不小心将自己的长发削落了一部分,她那头如瀑的白色长发如今变得参差不齐。

    而她眼红如血,呼吸间都带着颤抖,抬眸看向空中仅剩的眼珠,缓缓地踩着突然出现的蓝色的泡泡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站在了那枚眼珠的面前。

    眼珠中的她与现在的她一模一样,一样眼眸通红,一样长发散落,一样狼狈不堪。

    凉琂抬起手,眼珠中的她也抬起手,凉琂落下泪,眼珠中的她也落下泪。

    凉琂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珠中的自己。

    直到最后,那眼珠中的她居然笑了起来,笑得那样绝望,那样凄凉。

    随后,眼珠中的她缓缓抬起了左手,将长剑横在了自己颈前。

    凉琂看着这一幕,大声喊了几声“不”,却都无济于事,她就像是被什么神秘力量操控着一样,一边摇着头,一边流着泪,却缓缓抬起了手。

    下一秒,鲜血四溅。

    眼珠中的凉琂往后倒去,与此同时,周围传来一声□□摔落的声音。

    凉琂倒在地上时左手还握着那柄长剑,她略有不甘地看向了自己面前那只巨大的眼睛。

    眼睛似乎也垂下了眸,周围无数洁白的翅膀扇动,落下了如雪般纷扰的白色羽毛,慢慢将凉琂掩盖。

    眼睛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凉琂就这样盯着眼睛,在最后一片羽毛落下,盖住她那双被鲜血染红的眼睛之后,没了呼吸,至死,她都没有合上自己的眼睛。

    而在凉琂死后,那巨大的眼睛又缓缓合上了,周围的翅膀也往里收拢,再次将眼睛遮盖起来。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清休澜就是在这时进入的。

    就在他踏入此地的瞬间,画面顿时倒转,原本高悬于天空之上的眼睛就像月落一样潜入了地底,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颗正在跳动着的鲜活心脏。

    清休澜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就像一片落叶从树上坠落到湖面那样,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他盯着面前的心脏,微微偏了偏头,皱着眉。

    “殿下。”

    突然,一道声音出现,打断了清休澜的思绪,他转过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

    然后清休澜就见到了一个让他略感意外的人——是他第一次在梦中来到长乐天时,见到的那个似男似女,自称是看护灵松的小仙

    清休澜认出了来人,随后开口唤道:“井柏?”

    “殿下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井柏微微俯身,朝清休澜行了一礼。

    “你为什么会在这?”

    清休澜心中疑惑,毕竟他是来见天道的,结果天道没见着,只见着颗心脏,还有这位小仙,怎么看怎么可疑

    井柏却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声,随后抬起手,一颗长得郁郁葱葱的高大松树便拔地而起。

    一位被松树护在中间的少女缓缓从树顶落下,清休澜一眼认出了那位少的身份,随后闪身上前,甚至等不及少女落地,直接从空中接过了她,随后又灵巧地落在地上。

    在清休澜怀中的,正是昏迷不醒的凉倾。

    井柏没有阻止清休澜的动作,只摇了摇头,又用松针编织成了一青色头冠,然后随手一丢,就将其戴在了凉倾头上。

    “鲛人一族的女皇陛下陨落了,你怀中这位,便是鲛人一族未来唯一的女皇了。”

    “凉琂死了?”清休澜伸出手,探了探凉倾的脉,可惜清休澜不精于此道。并未探出什么名堂,但凉倾呼吸平稳,心脉也并无异常,想来无碍。

    即便如此,清休澜还是唤出一道神力送入凉倾体内,随后又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护住了凉倾,这才站起了身。

    “那么浮生也死了,死哪儿了?”清休澜扫视了周围一圈,并没有看到尸体,甚至连鲜血都没有。

    井柏依旧没有回答。

    好在清休澜本也是来阻止浮生与凉琂毁灭天道的,她们死了也算给清休澜省事——虽然也料到了她们大概率不会成功。

    不过清休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眼神飞速从凉倾脸上划过,道:“……鲛人一族迟早要灭亡,凉倾待在人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她若要回鲛人海,那就必死无疑。”

    “她留在长乐天沉睡,等到一切安稳之后再回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三言两语之间清休澜便为凉倾规划出了一条活路,随后,他抬起手,又给凉倾施下了一道昏睡咒。

    “殿下本不用这么麻烦的。”这时,井柏却开口了,随后,他在清休澜略有惊讶的眼神中低着头,缓缓说道:“殿下继任天道一位后,只需下放一道旨意,便能使鲛人一族起死回生,长存不灭。”

    “……”清休澜听到这话却沉默了,直到现在,他依然难以接受自己会和这辈子最痛恨的天道扯上千丝万缕,理不清剪不断的关系。

    也不知道他在成为天道之后。是会离他一直追求的自由更近一步,还是更远一步。

    一想到未来的自己可能会假惺惺地颁布什么“天道赐福”,清休澜就止不住想笑。

    井柏就像在给清休澜做什么成为天道之前的评估测试一样,虽然井柏没睁眼,但清休澜依旧感到了井柏肆意打量自己的眼神。

    “待殿下成为天道之后,甚至可以扭转时间,去弥补曾经遗憾的事——比如那场本可以避免的大雪。”

    在清休澜骤然警惕的目光下,井柏神色未变,继续说道:“或者——那场并不圆满的庙会,甚至之后本能处理得更加妥善的绑架与决裂。”

    “你看了我的记忆。”清休澜脸色难看,笃定说道。

    井柏没有否认,甚至还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的,在殿下去阴阳司寻找身体时,我就在殿下的记忆中做了点手脚。”

    “请殿下原谅我,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井柏双手合拢,随后像一位虔诚的僧人一样,低下了头,又给清休澜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毕竟一个兢兢业业打了几十万年工的卑微打工人想给自己选一个好说话些的上级,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清休澜蹙起了眉,直觉井柏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问道:“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

    “……我和你一样,殿下。”井柏沉默两息后,开口答道。

    说着,井柏终于缓缓睁开了眼——他竟然也有一双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金眸。

    “我和你一样,都是作为天道的意志诞生的,我是最早的那一个。”井柏眸中似有悲伤,他看着愕然的清休澜,继续说道:“玉明堂是第二个——但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失败品。”

    “玉明堂现在坐着的位置,原本是属于我的。”井柏语不惊人死不休:“但在我失败之后,就被新上位的她踢了下去,成了最边缘的一位看护植物的小仙。”

    清休澜看向井柏的眼神逐渐从警惕变成了戒备,按照井柏这个逻辑,他如果想复仇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是不足为奇的。

    井柏似乎看出了清休澜内心的想法,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很累,殿下。我在这长乐天待了几十万年了,沧海桑田不知看过多少遍,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说着,井柏慢慢地走到了清休澜面前,语气很轻:“毕竟我和殿下一样,都是不死之身,活在这世上,只有无穷无尽的折磨。”

    “我看过殿下的记忆。我很喜欢殿下,我觉得如果是殿下的话,一定能够成功杀死如今的天道,取而代之。”

    “保护了这位女孩,让她安然无恙,便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井柏几乎靠在了清休澜身上,抬起左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凉倾,说道:“我会帮助殿下。”

    “……灭、天、道。”

    井柏就像活了太久,终日不得解脱的男鬼一样,贴在清休澜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

    “……你想要什么。”

    井柏笑了一声,他支起腰,转过了身,回眸看着清休澜,那双金眸正微微发着光,“我说了,我只是想为自己寻找一处安身之地。”

    “殿下,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165章 命运(20) 倒影。

    井柏说完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往后退去, 但清休澜还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他,直接开口道:“等等!”

    但井柏却没有因为清休澜这句话停下脚步,只回过了头看了眼清休澜, 然后抬起左手, 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明明井柏距离清休澜那么远, 但他的声音却好像贴在清休澜的耳边,“你的朋友来了呢, 殿下。”

    随后,井柏又抬起手挥出了一枚松针, 动作快到连清休澜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枚松针便像一滴水一样融入了清休澜的眉心。

    松针入体, 清休澜却并没有什么感觉, 甚至连一点推力都没感到, 而就在清休澜抬手去摸眉心这一秒, 井柏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接着,井柏口中那位“朋友”,便现了身。

    “哦?又见面了。”

    听到这声音,清休澜便是一阵无语,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笑着朝他招手的凌阑。

    凌阑看到清休澜倒是挺高兴的,不过他的视线先是落在那依旧在持续跳动的心脏上两秒,随后又顺着心脏旁边的血管延伸下来,在空无一物的地面扫视了一圈, 这才又将视线收回,重新看向清休澜。

    “浮生和凉琂呢?她们不是早就进来了吗?”凌阑疑惑。

    “死了。”清休澜语气无波无澜,随后他抬手唤出了不见黎, 看着凌阑问道:“你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凌阑用一种“我来做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才是”的语气笑着对清休澜说道:“我当然是来见证天道毁灭的——我和你一样痛恨天道,我已经在原本的世界失败过一次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手。”

    说着,凌阑还轻轻偏过了头,一脸无辜,眸中却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看着一脸警惕,手中不见黎剑尖朝着他的清休澜,摆了摆手,语气又骤然放松下来:“别那么紧张,至少现在,你的目的和我是一样的——都是毁灭天道。”

    “只要有相同的敌人,那么我们就是暂时的朋友。”说着,似乎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凌阑直接摊开了双手,表示自己手中并无武器,随后一步一步慢慢朝清休澜走来,直到停在不见黎的剑尖前。

    “我和你一样,很讲信用的。”凌阑丝毫不惧不见黎,他太过了解清休澜,或者说,他太过了解自己。

    说着,凌阑又往前走了一步,不见黎的剑尖已经穿透了凌阑胸前的布料,但凌阑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退意,笑看着清休澜,再次往前走了一步:“在完成我的目标之前,我不会对任何能够帮助我的人或事动手——你大可放心,我还要靠你推翻天道呢。”

    在不见黎的剑尖彻底刺入凌阑的心脏之前,清休澜就利落地收回了手,他不得不承认,凌阑说的有道理。

    清休澜为了防止之前那几万年的记忆影响到自身,所以便将自己身为“凌阑上神”时的记忆封印了起来。

    如今,他对天道的了解远不及凌阑,有凌阑在旁辅助,清休澜离“取天道而代之”的命运就更近一些。

    见他收回了不见黎,凌阑便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似乎早就猜到了清休澜的反应。

    “闲话少说,天道在哪?”即便如此,清休澜却依旧对凌阑没什么好脸色。

    凌阑也毫不在意清休澜对他恶劣的态度,抬起右手,用神力凝出了分景,随后伸手握住了分景剑柄,将其化为实形。

    “你知道面前这颗心脏,是属于谁的吗?”凌阑握着分景,目光从清休澜脸上移开,转而在地上寻找着什么,随口问道。

    “天道?”清休澜抱起了双手,站在原地,看着凌阑动作,随便答道。

    “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说着,凌阑突然抬眸,看向了清休澜的身后,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

    清休澜直觉有诈,正想回头看去,然后就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

    “休澜。”

    砰——砰——砰——

    那悬挂在高处,原本平缓跳动的心脏突然加快了速度,就连心脏旁边的血管也变得更加红艳。

    但等清休澜偏头看去时,身旁却什么都没有,好像那声呼唤只是他清休澜的错觉一样。

    随后,清休澜就听到了一声轻笑,立刻反应了过来,转回了头,看向凌阑,咬牙道:“好玩吗?”

    凌阑挑着眉,一脸漫不经心,但眸中和嘴角都带着笑意,道:“好玩啊——天道才没有感情呢,这颗心脏就是属于像你这样的……天道意识化身的人的。”

    “用来观察……”说着,凌阑故意拉长了话的尾音,懒懒说道:“——你们的情感波动。”

    “毕竟在命运眼中,祂想要的天道是足够无情,却又保留了一丝人情味的。”凌阑知道的比清休澜要多得多,如今直接全盘托出:“命运并不满意如今的天道,否则也不会源源不断地下放这么多天道意志的衍生了。”

    “在你的世界,他们是谁?”清休澜眯起了眼,开口问道。

    毫无疑问,清休澜口中的他们就是凌阑方才对他说的天道意志的衍生。

    “当然和你这个世界的人并无不同啊。”凌阑显然也知道清休澜想问什么,眼中的笑意稍稍褪去,但嘴角依旧半扬不扬:“我,我的‘母亲’,以及……”

    突然,凌阑闪身上前,直接来到了清休澜的身边,随后用左手食指轻轻贴上清休澜的眉心,虽然下一秒清休澜就立刻侧身避开消失在原地,但凌阑依旧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捕捉到了清休澜体内那一丝青松的气息。

    “以及……那一位名为井柏的小仙。”凌阑将沾有青松气息的食指放在眼前摩挲了一下,看向又出现在不远处的清休澜,随意说道。

    “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他,会选择帮助你。”

    “我那个世界的井柏对我可没什么好脸色,可能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吧。”

    说完,凌阑终于想起了正事,随意将手中那一丝微弱的青松气息凝成水珠,让其从指间滑落。

    瞬间,一道青色的神力便以凌阑为中心,往四周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在地上,层层叠叠而繁复的花朵。

    凌阑右手握着分景,一步一步朝着神力蔓延的方向往前走,然后在一朵尚未开花的花苞前停了下来,二话不说直接双手握住分景,然后往下一捅。

    轰隆——

    这一下就像瞬间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那朵未开的花苞骤然绽放,随后又陨落在分景剑下,最后,地面骤然开裂,周围开始剧烈晃动。

    凌阑面色不变,拔出了分景,随后将其猛地往旁边的墙壁掷去。

    分景牢牢地卡在了一旁的墙壁之上,就在凌阑伸手握住分景剑柄的那一秒,周围便开始旋转。

    就像太阳升起那样,原本清休澜脚下的地面就变为了天空,清休澜在察觉到这一事实时瞳孔一缩,第一反应就是挥出一道神力将凉倾送了出去,随后自己便往下落去。

    好在他手中还拿着不见黎,清休澜立刻学着凌阑那样,将其插入墙壁。

    随后,他自身则在彻底坠落进深渊前闪身消失,在地面坍塌后又闪身出现,踩在了不见黎上。

    整个世界都翻转了过来,那颗心脏也慢慢被埋入了地底,连带着藏起了清休澜的所有情绪。

    而那只被洁白羽翼包裹在内的巨大眼睛,也重新出现在了高空中。

    凌阑在地面倒转之后左手紧握着分景剑柄,将自己往上一甩,重新回到了地面,还顺手把分景也一起拔了下来。

    清休澜也不堪示弱,在地面转换的一瞬间身形再次消失,等待地面倒转完之后,再次出现在了不见黎的另一面剑刃上。

    待震颤平息,清休澜才脚尖轻点,单脚落地,右手一抬,不见黎瞬间飞回了他的手中。

    “看,天道。”凌阑大概见过很多次天道了,像见到什么老朋友一样,熟悉地往前走去,在那只眼睛前停了下来,还伸手挥了挥,像是在和天道打招呼。

    而比起那只眼睛,清休澜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的一滩血迹。

    鲛人血难掩。

    清休澜眸中一闪,神色不明。

    高空中那只眼睛察觉到了来客——而且还是如此特殊的来客,眼睛周围的羽翼顿时激动地扇动起来,没有一丝杂质的洁白羽毛从空中散落而下。

    凌阑抬手接过了一片羽毛,随后,那片羽毛便骤然化作了灰烬,接着一股电流便顺着凌阑的手刺进了他的身体。

    “小心眼。”被天道电了一下,凌阑也依旧不在意,这种程度的电流对他构不成威胁。

    那只眼睛缓缓睁开,周围便升起了一道刺眼的金光,凌阑与清休澜不想变成个瞎子,皆闭上了眼。

    等到那阵金光渐渐散去后,清休澜才缓缓睁眼,他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脑内那股突然而来的眩晕摇走。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片血红。

    那眼睛里的无数枚眼珠中并没有出现凌阑的身影,反而整枚眼珠都像被鲜血染红一样,不断闪烁着,就像什么危险警报一样。

    “该说毫不意外吗?”凌阑看着面前的“红墙”,闪烁着的红光在他眸中忽明忽暗,给他整个人都添上了一丝诡异和疯狂。

    察觉到清休澜的视线,凌阑又回过了头,随后似乎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一样,朝他招了招手:“来,让天道看看你。”

    “天道这些眼珠能够展现你的命运——不同的命运,未来的命运。”

    清休澜虽然对什么狗屁命运不感兴趣,但还是顺着凌阑的话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天道面前。

    凌阑则往后退去,再次变为半透明一样的魂体。

    凌阑消失后,那些眼珠中刺眼的红便慢慢褪去,转而变成了无数浅淡的灰色。

    那些眼眸中,也没有清休澜的倒影。

    对于这个结果,凌阑倒也不算意外,毕竟天道已经不存在于清休澜的未来中了。

    不过清休澜看着面前清透如水面但却没有任何倒影的眼珠,倒是提起了点兴趣。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上了眼珠,那眼珠不知是痛还是激动地乱窜了两下,最终还是在清休澜的手中安静下来。

    很凉,还有些粘。

    清休澜一言难尽地收回了手,转头看向凌阑,朝天道一颔首,然后问道:“你之前……怎么杀的?”

    说起这个凌阑可就不困了,来劲儿道:“简单,纯武力压制,我一剑将这眼睛全切成两半了——连里面那些眼珠都爆浆流了一地。”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口评价道:“恶心。”

    凌阑倒是毫不在意,颇有些不拘小节的意味:“恶不恶心的也不重要,反正这个计划也没成功,别学习。”

    清休澜:“……”谁要学了。

    清休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他:“那你是怎么死的?”

    “这个就更简单了——虽然是天道意志的化身,但毕竟那时的我还并不是真正的天道,自然是被天道的世界法则压死了。”

    说到一半,凌阑又“哦”了一声,补充道:“倒也不能算是死,天道无法抹杀自己意识的化身,只好把我送走了。”

    “……所以我,井柏,与玉明堂之间,是存在竞争关系的。”清休澜低声道。

    “废话,包括我在内,大家都是天道意识的化身,凭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呢?”凌阑直截了当地说道:“要是你当上了天道,面对这样一个有资格取你而代之的意识衍生,就像喉咙里卡了根鱼刺一样,叫人坐立难安,夜不能寐,非得将其取出消灭,才安心哪。”

    “……”听完之后,清休澜彻底沉默下来,抬眸看着面前这巨大的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阑看着清休澜的神情,满意似的笑了起来。

    他的目的已然达成。

    在面对现在这种不争就得为人鱼肉的局面,他必须确保清休澜想要争——毕竟如果清休澜嫌麻烦,或是想凑合过过得了,而与凌阑站在对立面,极力保下天道的话,那凌阑做事可要碍手碍脚了。

    这么想着,凌阑又愉悦似的勾起了嘴角。

    “如果没有我,你是否会与我争夺这个位置?”在一片寂静中,清休澜突然开口问道。

    凌阑听到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回身看向清休澜,毫不客气:“当然会。”

    “——毕竟我的目标很纯粹,就是弄死天道而已。”

    说着,凌阑慢慢走到了清休澜身边,嘴角勾着笑意,伸出左手,拍了拍清休澜的肩,偏过头,几乎贴在清休澜的耳边,对他说道:“毕竟我和你有着一样的童年,虽然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还是想说——长乐天就是一座表面繁华的巨大囚笼。”

    “而你——就是这座囚笼中最漂亮的那只金丝雀。”

    “被人控制,不得自由,甚至连喜欢什么颜色,几点才能睁眼下床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凌阑收回了手,当他出现在眼睛面前时,那些眼珠再次不安地震颤起来,散发着猩红的血光,像之前那样,拉响了无声的警报。

    “只有毁灭天道,我才能够得到真正的自由。”凌阑与清休澜背对着背,在不断闪烁的红光中开口道:“我才能够——去追寻我想要的那些东西。”

    听凌阑说完之后,清休澜却笑了起来,随后摇了摇头,回过身看向背对他的凌阑,道:“你想要的——光光毁灭一个天道可还不够。”

    “——怕是要成为天道,才有一丝希望呢。”

    听到这话,凌阑背对着清休澜缓缓地勾起了嘴角,他将自己这个堪称疯狂的笑容隐藏在了黑暗当中,叫人看不分明,也无从察觉。

    “怎么会呢?亲爱的休澜。”凌阑保持着背对着清休澜的动作,语气不急不缓,带着浓浓的愉悦:“我说过,我是一个守信用的人,说了会帮助你毁灭天道,就不会食言。”

    “没错,你说过。”清休澜随意点了点头,不见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你大可以在我斩杀天道,完成命运的剧本后,将我的灵魂逼出,自己取而代之,随后再随便找个什么阿猫阿狗的壳子给我。”

    “——这样,那些不属于你,又无处安放的,你毕生所追求的真实情感便有了落处。你也不算毁诺。”

    说着,清休澜一步一步朝着凌阑走去,脚步轻而灵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而只有成为天道,在这个世界中,你才能称得上一句再无人可控制。”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动作的凌阑就侧过了身,极限躲开了清休澜闪身上前的一击横扫。

    他并没有使用神力抵抗,连退数步,一边躲避着清休澜的剑气一边往某个方向走去。

    “挺聪明的。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凌阑发丝飘动,他猛地往后一仰头,便躲过了一道挥向他的神力。

    神力擦着凌阑的鼻尖向后飞去,砸在了虚空当中,却如同泥牛过河,直接被墙壁吞噬了。

    清休澜在挥出一道神力限制住凌阑的走位之后,便飞速闪身向前,不见黎带着雷霆之势劈向凌阑右腿。

    凌阑显然也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意图,直接一闭眼,虚化了自己的身形,让清休澜这道攻击落了空。

    二人就像两只灵巧的鸟儿一样,在这处空间中你来我往的缠斗着,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清休澜皱着眉,他一直在试图逼凌阑出手——只要凌阑使用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那么天道就不会坐视不理。

    但凌阑显然也知道清休澜的打算,除了躲避之外,只会在迫不得已时用分景回击。

    清休澜抽空偏头看了一眼天道,天道的眼眸不知看向何处,依旧是那副平静如初的模样,对面前两人的争斗没有任何表示。

    “别看了。”凌阑甚至还抽空回答了清休澜内心的疑惑,抬起右手虚化出的分景,随后直接将其化作数十把一模一样的长剑,“分景可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话音刚一落下,停在凌阑身边的那十余把长剑便如暴雨一般朝着清休澜冲去,在清休澜侧身避过后还颇有灵性地转了个弯,像回旋镖一样再次袭来。

    清休澜不得不暂时放过凌阑,转而先对付起这些长剑。

    不见黎在清休澜的加持之下对上那些虚幻的长剑可谓如大炮打蚊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全部斩落。

    而等清休澜再次抬头时,原本站在他对面的凌阑已经没了身影。

    清休澜直觉不妙,警惕地环顾着四周,虽然照凌阑所说,在清休澜斩杀天道之前他为了不被命运的剧本约束,不会轻易让清休澜死亡。

    但保不齐这疯子突然玩心起,也不管什么天道了,就只想拉着清休澜陪葬呢?

    而这也是清休澜必须在斩杀天道之前先杀死凌阑的原因。

    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个不安定的危险因素——更多的是因为清休澜已经按照凌阑为他谱写的剧本,不得不踏上这一条斩杀天道的路。

    一是因为清休澜无法抵抗命运的剧本,二是因为如果不斩杀天道取而代之,那么他就会变成鱼肉,被在暗中不知有何心思的玉明堂和井柏两个人暗自算计。

    他清休澜活了这么久,什么时候被逼到如此狼狈,如此别无选择的禁地过。

    清休澜眼眸中带着与凌阑如出一辙的狠辣,他缓下了自己的呼吸,静静感受着周围气息的流动。

    随后,他突然朝着某个气息略微滞涩的方位掷出了不见黎。

    不见黎上覆盖着清休澜的神力,在那犹如太阳坠落的光芒下,直接穿透了将自己匿于空气中的凌阑的肩膀,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凌阑咳出了一口血,但他毫不在意,抬起右手将其抹去,然后看向朝着自己走来的清休澜,依旧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道:“你真的和我很像。”

    他看着清休澜那与自己极其相似的神情,语气变得更为轻柔,“那么敏锐,那么狠心,那么不留情。”

    清休澜直接将凌阑说的话全部归于放屁,闻言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神力流转,就要取凌阑的狗命。

    哪怕死亡逼近,凌阑又是一副穷驴技穷,不得动弹的模样,他却连一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继续说着:“……而且,我们都那么喜欢……‘隔山观虎斗’的计谋。”

    此话一出,在清休澜皱起眉的瞬间,周围突然传来一声类似于爆炸的巨大声响。

    清休澜再顾不得其他,立刻抬手给自己罩了一层结界,这才避免被轰成八块的悲惨命运。

    等那阵硝烟散去之后,清休澜抬手挥散了弥漫在空中的烟雾,看到了个并不意外的人。

    那人一袭金色华服,有着一双和清休澜一样的金眸,在硝烟尽散之后才将视线往旁边一偏,看向了清休澜。

    “凌阑,你总是爱给我惹祸。”那人冷冷开口。

    清休澜迅速回头看了身后一眼,果不其然,不见黎虽然还留在墙上,但被不见黎定住的那人却已经消失无踪。

    清休澜眸色一沉,转回了头,盯着来人,问道:“谁是凌阑?”

    那人看着清休澜,眸中尽是冷意,说道:“胡闹了这么久,还不够吗?跟我回去。”

    话音刚落,一股青蓝色的神力紧贴着地面,像一尾游蛇一般往清休澜的方向飞去,然后骤然从地下窜出,化为了一只有着锋利指甲的手,要不是清休澜反应迅速往后一跳,如今已经被那手捅了个对穿。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和我玩什么角色扮演呢,玉明堂。”

    第166章 命运(21) 对打。

    听到这话, 玉明堂微微眯起了那双凤眸,毕竟在她的视角中,就算清休澜察觉到了自己不是他真正的母亲, 也不该知道自己与他一样的身份……

    但看清休澜的神情与表现, 显然这件事已经不是个秘密了。

    “谁告诉你的?”既然如此, 玉明堂也懒得再装,直接开口问道。

    “重要吗?”清休澜一抬右手, 被钉入墙壁的不见黎便颤抖了两下,随后猛地从墙中飞出, 飞回了清休澜的手中。

    清休澜抬手挽了个剑花, 随后将不见黎的剑尖对准了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玉明堂, 直接宣告了自己准备撕破脸。

    都到天道面前了还有什么好装的, 二人是毋庸置疑的竞争对手, 玉明堂来此必定不会让清休澜轻易成为新的天道。

    说不定玉明堂早就已经对清休澜起了杀心, 只不过碍于天道,无法下手。

    玉明堂知道,如果清休澜真的成为了天道,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诛杀自己与井柏。

    清休澜也知道, 玉明堂为了活命必定会全力阻止自己斩杀天道,取而代之。

    ——毕竟只要清休澜死了,那她玉明堂身为货真价实的天道意识,就依旧有争夺天道一位的资格。

    玉明堂与清休澜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杀意, 于是玉明堂便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说,周身威压释放如, 狂风一般冲击着清休澜的结界。

    清休澜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乖乖小白兔,直接挥手撤掉了结界,用自己的威压和玉明堂对抗着。

    玉明堂闲庭信步,颇有把握似的,手心中凝起了一团神力,然后一步一步,朝着清休澜走来。

    只要清休澜不选择解封被他自己亲手封印的那身为上神的记忆,那清休澜对上她,则毫无胜算。

    “怎么,都到这种时候了,你都不愿意拿回本来就属于你的记忆吗?”玉明堂眼中带着不屑与嘲讽:“你这么自信,是觉得仅靠在人间的短短千年记忆,就能与我抗衡吗?”

    清休澜使用最多,也最娴熟的力量毕竟是人间的灵力。

    他恢复上神身份不过几天,虽然和刚获得不久的神力磨合得还算不错,但终究还是比不上在长乐天待了几万年,使用神力更加得心应手,炉火纯青的玉明堂。

    “大言不惭。”

    清休澜不再废话,手握不见黎直接冲了上去,随后在贴近玉明堂的瞬间一侧身,躲开了玉明堂挥出的神力,同时右手顺力往上一挑,直接将玉明堂往后逼退了几步。

    清休澜不愿意拿回这些记忆,也是有原因的。

    仅仅一千五百年的记忆就已经足够沉重,那些上万年的记忆只会成为清休澜的负担。

    在清休澜看来,自己孤身一人在长乐天生活的这几万年的时光根本不重要——在人间那一千五百年,甚至是与至交相处的短短几百年,就足以胜过那空如流水的万年时光。

    那些虚无且没有意义的,身为上神的时光,是属于凌阑的,而不是他清休澜。

    自己从前喜欢做些什么,认识了哪些人,发生了什么事,清休澜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只想牢牢握住当下属于他的,能够证明他作为人活过的这段真实。

    玉明堂在退后几步之后迅速稳住了自己的身形,随后,她指尖神力流转,猛地一抬右手,数只青蓝色的手臂就拔地而出,在地面周围摸索着。

    清休澜及时跳起,躲过了那突然出现的手臂,不见黎往下一挥,那些手臂便被齐齐斩断。

    见到了这一幕,玉明堂反倒笑了起来。

    那些被不见黎斩断的手臂就好像摆脱了限制它们的根一样,直接从地里爬了出来,用手指抠在地上缓慢爬行着。

    清休澜皱起了眉,停在了空中,试探性再次挥出一剑,将在地上蠕动的手臂劈成了两半。

    而那手臂被劈成两半之后就像蚯蚓一样,居然一分为二,长成了两只同样的手臂。

    清休澜:“……”怎么这么恶心。

    清休澜的嘴角抽了一下,无比庆幸自己是用剑气攻击,而非不见黎本身。

    但看着那一分为二,二化为四的手臂,清休澜隐隐有种眼熟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那手臂也不知是什么生物,居然在摸到墙壁边缘之后,直接顺着爬了上去,随后一手拉着一手,就像荡秋千一样,直接将大批的手臂甩了出去。

    清休澜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看着近在咫尺,即将扑到自己身上来的手臂,最终还是忍着恶心开了结界,将它们全部拦下。

    而就在清休澜开结界的间隙,玉明堂直接闪身上前,转瞬便来到了清休澜的身后,随后猛地挥出一道神力,直接将猝不及防的清休澜从高空打了下去。

    玉明堂这一击完全没留力,清休澜轻咳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随后他立刻在半空中转过身,抬起右手,一道晶莹剔透的雪丝便瞬间往空中飞去。

    那道雪丝直接缠上了挂在高空中的眼睛周围的翅膀,将即将坠落在地的清休澜硬生生拉了上去。

    在稳住自己的身形后,清休澜迅速锁定了玉明堂的位置,接连又是几道雪丝射出,一道一道限制着玉明堂的走位,将她逼到了角落。

    清休澜一刻也不敢停,瞬间接上了一道神力,那神力的目标并不是玉明堂,而是玉明堂脚下的地。

    下一秒,寒冰从地面往上蔓延,直接封住了玉明堂的退路,将她整个人都用坚冰包裹住了。

    坚冰没有任何动静,但清休澜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手握不见黎,闪身来到那冰蛹前,正想补上一击,却发现自己凝成的坚冰裂开了一道缝。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什么,迅速往后退去,下一秒,那被寒冰层层包裹的冰蛹便四裂开来,炸出的坚冰碎片在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

    随后,浑身被手臂包裹的玉明堂缓缓睁开了眼,那些手已经被寒冰冻得蜕了一层皮,从原本的青蓝色变为了流着不明液体的淡红色。

    那些手臂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干枯下来,不断缩小,随后将自己挤压成了枯树枝模样。

    玉明堂往前走了一步,那些帮她拦下了寒冰的手臂便向臣服于她的子民一样,恭敬地从她的身上退去,而玉明堂本人,则毫发无伤。

    此刻,玉明堂站在地上,而清休澜则悬在高空中,两人一下一上,相互对峙着。

    玉明堂抬起头,对上清休澜的视线,随后又轻轻一笑。

    轰——

    突然,清休澜身后出现了一个不知通往何处的圆形通道,那通道内是无尽的黑暗,往里看去,除了虚无,便是空洞,再无他物。

    清休澜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曾经囚禁过自己的未知空间,立刻打算闪身避开,刚一回头就看见几只不知什么时候窜出的手臂朝自己扑来,似乎是想将他强行按进那通道中一样。

    清休澜眉心一凝,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右手握着不见黎,打算将面前的手臂全都斩断。

    但清休澜却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握住了脚踝,随后狠狠一拉,整个人便是往下一沉,几乎小半个身体都落入了通道中。

    清休澜再回眸一看,那通道中竟伸出了一只与外面一模一样,只是更为粗壮的手来,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脚踝,还在不断将他往深处拉。

    与此同时,那通道之中还有更多手臂正在蠢蠢欲动,清休澜反应极快,立刻用不见黎将抓着自己脚踝的手斩断。

    但玉明堂不愧是众神之首,丝毫不给清休澜反抗的机会,直接抬手勾勒出一道法阵,随后如巨大海浪般铺天盖地地将清休澜往下狠狠一压。

    清休澜的动作硬是被控制了一息。

    就这一息,已经足够距离清休澜不过咫尺的手臂发力,将他往那漆黑通道中一推。

    清休澜瞬间失去了平衡,接着,那黑暗通道之中被不见黎斩断的手臂也恢复了过来,死缠烂打地再次伸出了手,有什么抓什么,有的抓住了清休澜的衣摆,有的抓住了清休澜的鞋子。

    在那些手臂抓住了东西之后也不管自己抓的是什么,就只顾一味往下扯,不管是什么牛马蛇神都要将其硬扯下去。

    清休澜此刻可谓骑虎难下。

    身前是无数斩断便会一分为二的手臂,身后同样也是无穷无尽的手臂,兼之玉明堂的神力压制。

    清休澜一咬牙,握紧了手中的不见黎,已经做好了再次进入通道,然后一路杀出来的准备。

    但就在这危急关头,周围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清休澜被这白光刺得闭上了眼,就连清休澜周围的手臂也像见到什么吓人的怪物一样,往后缩了缩。

    下一秒,清休澜就被一道身影揽着扑了出去,直接离开了那通道与手臂的包夹圈。

    几息后,那道刺眼的的白光也渐渐消散。

    “还好吗?”

    应听声左手揽着清休澜的腰,右手握着分景,直接将他带远了手臂重生的范围,落到一处安全地带,最后,略带担心地开口问道。

    清休澜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下来,堵在胸间的那口气也终于呼了出去。

    他眼中的杀意褪去几分,随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应听声快速扫过清休澜的全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用拇指轻轻抹去了清休澜嘴角那一丝血迹。

    清休澜眨了下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应听声也没有逼问,只是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松开了揽着清休澜的左手,身形一闪,直接回到了方才那黑暗通道前。

    随后,分景散发出璨金色光芒,应听声像一柄利刃一样穿过了那通道。

    接着,他的身形落在通道后方,起身收剑。

    下一秒,那深不见底的黑色通道便从中间被切成了两段,然后被应听声的璨金色灵力炸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早在沈灵出现护住了应听声时,玉明堂就知道自己再无法限制应听声的动作,但应听声居然真的敢来到天道面前,却是玉明堂始料未及的。

    毕竟再怎么情深意重,海枯石烂的誓言,也不过是凡人的一厢情愿罢了,真到了生死关头,管你是谁,当然是保自己的命要紧。

    更别提清休澜莫约也不需要应听声保护——但他还是来了。

    玉明堂眸色深沉,态度不明,看着应听声将自己召出的黑色通道斩断后便收起剑,再次回到清休澜身边。

    “凌阑来过了,对吗?”应听声扫视周围一圈,目光停留在高空中那只巨大的眼睛上一息,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偏头问清休澜。

    清休澜动作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始终没有从玉明堂身上离开,似乎只要玉明堂一有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

    “他不会离开这里,时候就要到了,他还要趁你将天道斩杀,但又还未真正成为天道那一瞬间取代你呢。”

    分景在应听声手上发出阵阵嗡鸣,似乎很不满意此地,应听声抬手抚上分景的剑刃,分景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随后,应听声对清休澜一点头,说道:“去找他,留着他始终是个隐患,我替你拖住玉明堂。”

    听到这话,清休澜微微皱起了眉,担忧漫上了他的眼眸,而站在不远处的玉明堂也听到了应听声这不自量力的发言,哼笑一声,直接将自己的身形散作飞烟,急速而来。

    清休澜看到这一幕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就准备结阵,但应听声的动作比他更快,以分景作阵眼,以血作引,瞬间,一道蜿蜒曲折,笔锋凌厉的法阵便跃于空中。

    玉明堂本一点没把应听声结成的这道法阵放在心上,毕竟应听声再怎么有能耐,终归也不过是个凡人。

    正当她不以为意,准备直接强行冲破法阵直取应听声性命时,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哐——

    玉明堂在撞上这道法阵时,只觉一颗流星从天空坠下,直接砸在她的头上,将她砸了个头昏脑胀。

    就连玉明堂周围将她的身形隐匿的青色飞烟也尽数被法阵击溃,四散开来,显露出了她的真身。

    一道淡青色痕迹爬上了玉明堂的脸颊,覆盖上了玉明堂的眼角与眉心,随后,一只半透明的鹿角便出现在她的头顶。

    玉明堂察觉之后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微微眯着眼,下一秒,那只鹿角便被玉堂堂强行用神力压下。

    而应听声手中的法阵巍然不动,依旧明亮,反倒是应听声与清休澜在看见玉明堂头顶那只鹿角时,脸上皆划过一丝诧异,顿时再次激起了玉明堂的杀心。

    “快去。”应听声敏锐地察觉到了玉明堂眼中的杀意,左手控着法阵,右手握着分景,已经准备好与玉明堂交手,急促地对站在他身边的清休澜说了一句。

    清休澜眸中的不安与担忧不减,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极快地贴上了应听声的额头,瞬间,应听声只觉一股淳厚而柔和的神力充盈了自己的经脉。

    他的发尾微微散发着光芒,眉心出现了一道边缘泛金的痕迹。

    “等我回来,不要逞强。”

    清休澜只落下了这八个字,随后便握着手中的不见黎闪身消失在原地。

    应听声能够感觉到清休澜那饱含眷意的眼神如沾在琉璃上的水滴一样,缓慢从自己的脸颊滑落,随后消失,变得冰冷。

    他闭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时,眸中那一丝柔软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雪山千年不化的泉水般的冰凉。

    玉明堂才没功夫管应听声,在清休澜消失之后,她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清休澜的踪迹,最后立刻放出了无数青色手臂,准备去追清休澜。

    但应听声哪会那么容易就让她离开,一道突然亮起的法阵再次拦住了玉明堂的去路。

    “准备去哪儿?你的对手可是我。”应听声握着分景,闪身向前,随后往前一刺,将玉明堂重新逼回了那挂在高空的眼睛下面。

    玉明堂听到这话,却是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还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你以为是谁在保护你?你亲爱的道侣?不,是天道法则。”

    说着,玉明堂与应听声中间突然升起了一面透明的镜子,这面镜子边缘被烟雾笼罩,看不分明。

    应听声警惕地看着这面镜子,因为透过这面镜子,他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清休澜。

    下一秒,那镜子中的清休澜突然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应听声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

    侥是应听声反应已足够迅速,立刻抬手用一道骤然形成的法阵拦下了从镜子中冲出的那人的攻击,但还是急退几步。

    随后,应听声立刻卸下了手中的力道,往旁边避开。

    “玉明堂这个冥顽不灵的老古董碍于因果不敢动你,我可敢。”凌阑从镜子中冲出之后又撞上应听声的法阵,就地往前面一翻,半跪在地上,抬眸笑着对应听声说道。

    能在此地见到凌阑,就连玉明堂都没有想到,她缓缓放下正打算贴上镜面的手,从空中落到了地上。

    悬浮在半空中的镜子也化作了光点消散。

    此刻,凌阑与玉明堂二人一前一后,皆是虎视眈眈,来势汹汹,直接将应听声围在了中间,进退两难。

    “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为了他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我最讨厌了。”凌阑说着,右手浮现出一柄半透明,闪着流光,与应听声手中分景一模一样的长剑,朝应听声攻去。

    应听声不敢大意,先侧身避开凌阑的锋芒,随后回身挥出一剑,擦着凌阑的肩削断了他身后的长发。

    凌阑动作太快——应听声这一剑原本是冲着他的后脖颈去的。

    乌黑发丝缓缓从空中落下,凌阑一击落空,重新落在地上,抬手将被斩落一半的长发从背后撩至身前,“啧”了一声,似有不满:“打架就打架,割人头发也太失礼了!”

    应听声:“?”

    应听声显然被凌阑这番强词夺理的理论震了一下,动作凝滞一息。

    而凌阑就趁应听声愣神的短短一息再次飞身上前,在应听声下意识抬手用分景抵挡自己手中剑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应听声立刻意识到不对,定睛一看,凌阑手中哪还有什么长剑!他这一击防了个空。

    在分景拦空之后,应听声并没有阻止它继续往前,而是就着这股力道让分景在自己身前画了一个圈,应听声也跟着长剑往自己身后转去,然后就听到一道破空声。

    原本凌阑手中的那把虚假的分景此时竟然出现在应听声的身后,正准备偷袭他后心,却又刚好被转过身的应听声用分景拦了下来。

    看到自己这一击居然被应听声反应迅速地拦住了,凌阑倒还真意外地挑起了眉,并不吝啬夸奖:“不错啊,这也是他教你的?”

    应听声忽略凌阑对自己说的任何话,将那把用神力凝成的分景轻松打散后落在地上,他回过头确定玉明堂的位置,急速飞身向后退,退到了中心。

    唰——

    应听声地都还没踩稳呢,玉明堂紧接着出了手,似乎并不打算给应听声任何一丝喘息的机会。

    一只巨大而强壮的青色手臂破地而出,往上猛地一抓,抓了一手空气。

    应听声从地面跃起,躲避掉这一击后却没有再补上剑气将那手臂斩断,而是将左手的法阵压下。

    那道璨如日初生,笔势流畅凌厉,富含杀意的法阵旋转着变大,然后像一座高山一样慢慢往下沉去。

    那法阵看着明明如此单薄,好像只需要伸手给它一拳就能轻易将它击碎。

    虽然已经见识过这道法阵的威力,玉明堂却依旧蛮不在乎,似乎只要应听声还是凡人,玉明堂就不会将他放在眼中,殊不知这是玉明堂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在这道巨大的圆形法阵压下时,玉明堂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但她只当这已经是应听声尽了全力的结果,支撑不住多久,于是不顾这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的脖颈压断的力道,强行控制着手臂往上突围。

    那遍布青筋的手臂在玉明堂的示意下握成了拳,随后伏地蓄力几息,猛地发力,向那法阵其中一个阵点冲去。

    咔嚓——

    听见这声破碎声,玉明堂心中先是划过一丝喜悦,但却看见底下的凌阑神色凝重,顿时发觉不对。

    玉明堂再次凝眸看向下方,这才发现出现裂缝的并非应听声手中的法阵,而是自己控制着的那只青色手臂。

    一道细微的裂缝出现在那手臂的指关节,随后慢慢往下延伸,一路裂到了地底。

    再抬头看应听声,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勉强之色,像已经形成,无法阻止的海啸一样,缓缓向下,持续施压力道。

    碎裂声不绝于耳,玉明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青涩手臂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却无力阻止。

    玉明堂咬牙继续用神力与应听声的法阵抗衡。

    就这样,双方僵持几息之后,玉明堂尚有余力,可那青色手臂却坚持不住,终于彻底爆裂开来,碎片四散在周围。

    而应听声在压碎了这只青色手臂之后却依旧没有停下动作,继续稳稳运转着手中法阵,将其缓缓压至地面。

    随后,那圆形法阵便像落地生根的植物一样,迅速将自己往周围延伸开来,逼得凌阑都不得不从地面离开,跃至空中。

    而应听声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只比了个手势。

    “请。”

    第167章 命运(22) 我不喜欢你开的这个玩笑……

    应听声做出的是一个“尽管来打”的手势, 别说在长乐天,就算是在人间,都没有哪个修士能够忍受这样的挑衅。

    凌阑在看清应听声的动作之后挑起了眉, 随后笑了起来, 懒洋洋开口说道:“你胆子很大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

    凌阑这句话的尾音还未落下,他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将双手都背在了身后, 并没有重新召唤分景。

    应听声站在原地, 以不变应万变, 准备见招拆招, 他闭上了眼, 周围瞬间被黑暗笼罩。

    随后, 应听声脚下的法阵最先亮了起来,接着,在距离法阵不远处的半空中,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青色影子。

    再转过头往前看,有一道模糊不清, 甚至没有颜色,但却引起了周围空气波动的影子,正在急速朝自己袭来。

    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应听声闭着眼,右手握着分景, 随后在那道影子距离自己咫尺时猛地睁开了眼,这回,他没有选择再往后避开, 而是直接挥出了剑,打算与凌阑硬刚。

    但让应听声意外的是,这次是凌阑选择了避其锋芒,在分景即将落到他身上时,迅速虚化了自己的身体,随后消失。

    应听声一击未中也不恼,沉下心,周围纷纷扰扰变幻着的光晕,以及那不断扇动的翅膀就再次被黑暗淹没。

    在一片黑暗当中,那道模糊的影子再次现身,应听声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道影子,用余光留意着另外一道迟迟没有动作的青色身影。

    那道影子突然消失在了应听声的视线当中,下一秒,又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应听声背后。

    就在那道影子出现的一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凝成自己的实体,应听声便已经捕捉到他的踪迹,毫不犹豫地往后斩出一剑。

    应听声神色坚决,手上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堪称狠厉——然后他就感到分景穿过了一道身体。

    但应听声却突然愣在了原地,在他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做出了反应,猛地一颤,就连心脏也开始刺痛。

    在他身前,清休澜还保持朝应听声伸出手的动作,胸前却突然多出了一个大洞,鲜血不断涌出,他错愕地看向应听声,一言不发。

    应听声似乎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砸晕了,一动未动。

    下一秒,清休澜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无力地往下坠去。

    要是平常,应听声肯定连分景都顾不上,想都不用想地往前一步,伸出双手接住清休澜。

    但不知为何,如今应听声却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看着清休澜倒在自己身前,血液不断涌出。

    清休澜动了动唇,先是唤了一声极轻的“听声”,接着又带着一丝微弱的难以置信问道:“你居然……对我动手?”

    “我还以为,你是信任我的。”

    “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妄想真的会有一人毫不犹豫地将背后留给我。”

    字字发于肺腑,但垂眸看着他的应听声依然不为所动,好像突然被谁夺舍了一样。

    直到两息之后,应听声才像恍然惊醒一样,动了动正在发颤的指尖,紧蹙着眉,眸中神色不明,开了口:“凌阑,我不喜欢你开的这个玩笑。”

    无人回应。

    应听声在等待了几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之后,缓缓将手中的分景移到了面前倒在地上,呼吸微弱的清休澜身上,剑尖正对着他的心脏。

    “我说了,我不喜欢。”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

    清休澜艰难地呼吸着,勉强偏过了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应听声,眼中悲切,尝试了几次,都只发出了几声气音:“听、听声,我不是……”

    “闭嘴!”

    应听声直接打断了清休澜的话音,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清休澜再多说一个字都让他难以忍受:“别用他的脸做这副样子,说这样的话。”

    周围依旧漆黑,清休澜躺在发亮的法阵上,流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周围的法阵,在应听声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安静下来,只尽力抬起眸,看着应听声。

    应听声几乎要被这双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金眸刺伤,索性偏过了头,不愿再看,“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

    周围依旧安静,不论是凌阑还是清休澜,都没有再回答他。

    应听声的耐心逐渐被耗尽,他睁开了眼,视线再次落到了清休澜身上,不知是不是应听声的错觉,在接触到他的视线时,清休澜的金眸似乎亮了一下。

    清休澜又咳出了几口鲜血,染红了他的下半张脸,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张口,就想起了应听声方才那句毫无感情的“闭嘴”,于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看着应听声,微微笑了一下。

    那眼神就像在说“我不怪你”一样。

    分景剑刃上逐渐缠绕上了一缕璨金色的光,应听声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他偏过了头,直接将手中长剑刺出,剑尖直指清休澜的命门。

    应听声刺出的这一剑没有夹杂任何水分,是实打实的杀招,冲着要将面前人置于死地去的。

    一息之后,应听声才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他压抑着呼吸中的颤意,缓缓睁开了眼,面前哪还有什么清休澜,他终于还是回到了那光怪陆离的现实当中。

    应听声将自己的灵力向四周铺开,随后立刻低头去看自己手中长剑的剑尖,在看到剑尖干净如初,没有一丝血迹后,才放下了心,浑身的力气被突然抽空,靠着分景才没直接跪倒在地。

    “你师尊当真是教了个好徒弟呀,不但把他的本事学得炉火纯青,就连那毫不留情的性子竟也十分传神。”凌阑笑眯眯地出现在应听声面前。

    短短几息,应听声就迅速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然后直起了身,抬眸看向凌阑,这回,他再难掩眼中厌恶。

    “非常下流,且令人恶心的把戏。”应听声一字一句地盯着凌阑,说道。

    “那有什么要紧,只要有效,我是不吝使用的。”凌阑一点反思的意味都没有,话语中带上了一丝好奇,问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很像了,就是把我从局内摘出,作为旁观者去看,十有八九也是要被唬住的。”

    “……但你却坚定地挥出了那一剑,甚至在清休澜生机尚存时毫不留情地直接断绝他的心脉——是猜的吗?清休澜的死活对你而言,是一枚可以上桌的筹码吗?”

    “以他的生死做赌——赌赢了,你就不会再被我挟制,赌输了,他就真的会死去。”凌阑似乎对此很有兴趣,甚至还出手拦下了一只位于高空,蠢蠢欲动的青色手臂,开口问道。

    凌阑往前走了两步,随后俯下身,微微偏过了头,似乎想看清低着头,垂着眸的应听声的真实表情。

    “可以告诉我吗?我的破绽。”

    应听声二话不说,先是直接给了凌阑一拳——这一拳没有用剑,不含任何灵力,就是实打实单单纯纯的凡人挥出的一拳,狠狠砸在了凌阑的脸颊上。

    凌阑大概是只防法术攻击与兵器攻击防太久了,他身边也没有人会粗鲁无理到直接和他肉搏,因此竟还真叫应听声砸了个正着。

    应听声这一拳没有留力,用上了十成狠劲,直接将带着戏谑神情的凌阑砸蒙了,偏着头,一时之间似乎没反应过来。

    应听声喘着粗气,挥出那一拳的左手关节正在发痛,但他像是仍不满足一般,眼中激烈的情绪翻涌,他动了动唇,看口型似乎是想骂句上不得台面的粗话。

    但最终,二十来年的涵养还是让应听声抑制住了即将脱口的话,冷冷说道:“我收回之前对你所有的正面评价,你真是无礼得没边了。”

    “甚至让我怀疑,你根本就不是另一个世界的清休澜——而是与现在一样,只是个抢夺了别人皮囊的阴沟耗子。”

    直到这时,凌阑的大脑才终于开始运转,他偏着头,微微张开了嘴,抬起右手,摸上了自己的右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随后,他眸色阴沉如黑云压顶,转回了头,“呸”一声吐出了一口血,那血中似乎还夹杂着两颗碎牙。

    看他的表情,似乎连火都要从七窍中喷出,恨不得直接给应听声来上一套组合拳,把他凌迟之后再大卸八块做成人彘,才够解心中之气。

    但下一秒,凌阑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将所有如毒蛇一般阴狠的想法收了回去,然后重新将手抱在胸前,说道:“你生什么气?真正的清休澜不没死吗?”

    “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能够这么轻易识破罢了,难道——你们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心灵感应?”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凌阑的脸上早就没有了半盏茶前饶有兴致提问的神情,似乎问这一句,也不过是例行走个过场。

    应听声想答也行,不想答就直接开打,还省时间。

    但在凌阑没了硬要得到答案的想法之后,应听声却突然有了回答的兴致。

    “很简单。”应听声看着凌阑,明明面前人与清休澜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但应听声看着凌阑这张脸心中却只有压抑不住的厌恶和杀意。

    “休澜从来不会说什么‘信任’、‘自作多情’。”

    “哪怕我真的对他刺出直取性命的那一剑……”

    应听声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

    “……他也只会夸我‘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徒弟,下手就是果断’。”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合乎逻辑的回答。”

    “我认出休澜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也没有为什么。”

    “我的心会比我的剑更快认出他。”

    凌阑听到这个理由,哼笑了一声,然后轻飘飘地问道:“就因为这?”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可笑的理由了。”

    “你只是不相信罢了。因为这样的事从未发生在你身上过。”应听声一针见血道。

    “……”凌阑沉默地与应听声对视着,明明他与清休澜的长相并没有什么分别,但应听声看向他,与看向清休澜的表情却截然不同。

    明明他与清休澜生活在相同的世界,经历相同的事,却获得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凌阑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再出手。

    但在一旁被迫看了一出好戏的玉明堂却有些没耐心了。

    她对“谁爱谁”,“谁相信谁”,“谁又恨谁”这样的话题不感兴趣,开口催促道:“到底还杀不杀了?不杀我来杀——你不会对敌人心软吧?”

    听到这话,凌阑没有抬眸,视线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他摇了摇头,也不顾别人能不能听清,轻声开口道:“当然不会。”

    说完这句话后,凌阑就像将自己已经离开了地面大半,马上要随风而去的根重新狠狠扎在了地底,像是突然找到了前进的目标,点亮了迷雾中的灯塔一样,眼神瞬间聚焦。

    眸中那三四个重影凝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凌阑看着面前的应听声,却没有立刻动手。

    应听声懒得猜测凌阑内心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了解凌阑不动手的原因,在凌阑没有察觉的地方,一朵粉紫色的佛岚花骤然绽放。

    那朵花的时间就像被加速了几倍一样,在短短几秒之内,就经历了生长、开花,到散落而下的过程。

    那些散落的花瓣将自己凝成了一根针,随后从高空中一跃而下,裹着迅雷之势,砸向地面。

    那些花瓣化作的尖针落下时没有发出一丝声息,应听声又握着分景上前,吸引住了凌阑的注意。

    凌阑这回出手却相当随便,好像突然没了与应听声继续苦战的心情一样——有点像许寄忱遇到了一个尚未解决的难题就被沈灵拉去吃饭,然后心不在焉,脑中依旧在想着事的样子。

    而这样懈怠的动作自然逃不过玉名堂的眼睛,她有些不满地看着凌阑,似乎正在犹豫是再等他一等,还是干脆自己出手。

    “如果我在尚未认识你之前就取代了清休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你们……或者说我们的关系,是否还会像如今一样?”

    突然,凌阑开了口,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知道凌阑自己是怎么想的,但应听声在听完这个问题之后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在说些什么?倘若最开始时我认识的是你,那我根本就不会选择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呢?”凌阑似乎真的很疑惑:“清休澜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管是法阵,符咒,还是机关,我都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哪有为什么——你不是他。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代替他?”应听声皱起了眉,直接打断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你现在就像一个极度缺爱,又极度羡慕别人的阴暗老鼠,甚至为了得到你想要的爱,不惜插足在一对恋人中间,妄图以取代其中一人的方式得到那份爱。”

    “我都不知道是你疯了,还是你那个世界疯了。”

    应听声此刻已经完全和凌阑撕破了脸,将委婉和含蓄全都抛在了脑后,“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另外一个人,同样,你也永远不可能在别人的躯壳中得到别人给予的爱——因为那从来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所以在你顶着休澜的脸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时,我只感到恶心。”

    话音刚落,那根细小的,从空中落下的长针就直接穿透了凌阑的心脏,又从他的后背穿出,落在地上,盛开出一朵花来。

    那朵花的花瓣上还沾着凌阑的心间血。

    那几滴血顺着花流向了地上的法阵,下一秒,玉明堂的神色却变了。

    只因被困在地下的那些青色手臂突然感到头顶那道原本牢牢压制住自己的法阵突然松了劲儿。

    随后,那些手臂又嗅到了主人给它们的任务的气息,毫不犹豫地再次从地下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那些手臂却直接忽略了应听声,转而扑向站在一旁的凌阑。

    凌阑的眸中已经有些混乱,神色恍惚,但他的肌肉记忆却促使他凝出了长剑,对着抓住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劈。

    但下一秒,又一根从高空中坠落的长针,穿透了凌阑握着剑的右手。

    “……!”长剑瞬间脱手,落在地上,化作了烟雾,凌阑则咬着牙,用另外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右手。

    只见凌阑那被长针穿透的右手上多出了一个指头那么大的洞来,甚至可以清晰看见骨头。

    那洞中就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一样,还在源源不断,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外延伸着,同时带来剧烈的疼痛。

    似乎是疼痛激回了凌阑的些许神智,他皱着眉,强行运起了身体中的神力,将那长针带来的毒素隔绝在这只手掌,随后他左手往旁边一抬再合拢,便抓住了一把长剑。

    那把长剑并不是分景,但用来砍瓜切菜绝对够了,凌阑二话没说,直接用其砍断了自己的右手。

    虽然他的右手在力量充足的时候会再次长出来,但很显然,现在可没时间给凌阑慢慢修养。

    ——更别提就算砍断了右手,也早已无济于事了,毕竟那长针中的毒素早就在方才,就已经顺着凌阑的心脏流向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凌阑强行抑制体内毒素时,那些位于地下的青色手臂可不愿意等他,直接抓住了凌阑的脚踝,随后,空气中便传来了咀嚼的声音。

    “躲开!那些手臂不受我控制。”站在高处的玉明堂高声向地面的凌阑示警,她可还指望着凌阑死之前能够将应听声一起带走呢。

    但玉明堂在看到凌阑那副面如死灰,甚至都感受不到多少求生意志的神情时,就暗骂了一声,知道凌阑已经不中用了。

    她只好自己动手,再一次唤出了消散在空气中的那面镜子。

    随后,玉明堂伸出手,指腹触到了那冰凉的镜面,随后是整个手掌。

    下一秒,那镜子中的玉明堂就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直接握住了她搭在镜面上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最后,那镜面中略显灰暗的玉明堂手上发力往后狠狠一扯,站在镜外的玉明堂就顺着这股力道被扯入了镜面中。

    但是瞬间,玉明堂又出现在了镜子的另一面,而原本镜子中的玉明堂,则是接从另一边的镜面中出来了。

    两个玉明堂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其中一个更模糊,也更灰暗。

    随后,那个更灰暗的玉明堂抬起了左手,一柄青色长鞭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二话不说,嘴角带着笑意,俯冲而下。

    应听声察觉到动静抬起了眸,随后视线立刻锁定到那面尚未消散的镜子上,往后退了几步,随后眯起了眼,直接将手中的分景往高处掷去,意图将那镜子打碎。

    玉明堂没去管镜子,甚至连那柄飞向镜子的长剑都不稀得看上一眼。

    她朝着应听声伸出了手,金眸亮起,一条缥缈如青烟的丝绸便从她的手心中出现,像一条灵巧的游龙一般冲向了长剑脱手的应听声。

    而被应听声掷出的分景在旋转了几圈之后直接穿过了那面镜子,那面悬于高空中的镜子就像只是一道虚幻的光影折射一样,并不存在于现实。

    应听声对于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看到无法击碎镜子时没有多失望,立刻抬手,将分景唤回,准备先解决从自己身后袭来,准备给他抽个皮开肉绽的那道鞭子。

    但突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一凝。

    应听声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快察觉,也更快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呼出口气,在分景从高空中消失,重新出现在他的右手后没有去管背后带着破空之势袭来的长鞭,而是直接对上了如有风助的丝绸。

    玉明堂看见这一幕似乎有些疑惑,但那个从镜子中出来的她表情却异常兴奋,似乎是看到了即将得手的猎物。

    她将神力灌满了手中长鞭,那边缘带着无数倒刺的长鞭几乎已经碰到了应听声身后的黑色长发。

    握着长鞭的玉明堂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几乎下一秒就要哈哈大笑起来。

    ——但在下一秒,她就像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猛地被弹了出去。

    这个从镜子中出来的玉明堂的情绪似乎更加外放些,在被人打断了攻击之后,立刻垮了脸,几个翻滚落在了地上,准备发起第二次进攻。

    但还没等她起身,几道完全不讲道理,飞速而来的雪丝直接封住了她周围的空间,让她动弹不得。

    玉明堂显然没有将这看起来薄如蝉翼的雪丝放在眼中,抬手就要去抓,想将它像蛛网一般直接撕碎。

    但很快,她就为他这一莽撞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啊——”玉明堂捂住了鲜血狂涌的手腕,她的整个手掌都已经被雪丝割断,掉落在地,还在不断抽搐着。

    那血丝在接触到新鲜且温热的血液之后,发出了滋滋的响声,还冒起了一阵阵白烟,甚至有一部分就像将那流出的血液吸食干净了一样,变得鲜红。

    清休澜在确定这个玉明堂不敢再轻举妄动之后才收回了手,垂眸看向身旁那个尽显狼狈的身影。

    凌阑就站在他们旁边,他的下半身已经被源源不断的手臂啃食了个干净,甚至还有一只手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他就这样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清休澜。

    凌阑看得一清二楚,突然出现的清休澜与方才他伪装的清休澜分明没有一丝差别。

    但应听声却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他。

    第168章 命运(23) 时候要到了。

    看凌阑的眼神, 似乎一句“凭什么”就要出口,但清休澜在看了凌阑一眼,确定他再没有作妖的能力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直接转头去帮身旁的应听声。

    不见黎比分景更快, 飞上了高空, 想直接将那丝绸破开。

    不过玉明堂自然不会轻易让清休澜得手,手腕一抬, 那丝绸便灵活地借助下落的风势缠绕住了不见黎,那丝绸看着那么薄又那么柔, 好像剧烈一点的风都能将它撕碎一样, 却又死死缠住了不见黎。

    清休澜眯起了眼, 右手两指并拢, 想操控不见黎从那丝绸中脱身。

    被丝绸从剑柄缠绕至剑尖的不见黎在这团柔软还散发着微光的布绢中挣扎扭动了两下, 却迟迟未能将自己从中破出, 好像不见黎原本锋利无比的剑刃突然生了锈一样。

    唰——

    应听声控制着分景往前冲,挑着丝绸的边缘将其划开一道口子,不见黎这才得以脱身。

    丝绸被分景划开之后便一分为二,一道去追赶分景,一道去追赶不见黎。

    同时, 玉明堂左手操控着这两道丝绸缠住两把强悍的佩剑,右手再度放出了一条丝绸,直冲底下的清休澜两人而来。

    清休澜眼看无法快速解决那以柔克刚的丝绸,毫不恋战,准备召回不见黎。

    但绕在不见黎周围的丝绸哪肯让它回去, 在不见黎准备抽身的时候就故意卖个破绽,往前勾住不见黎的剑柄,又在不见黎回身准备对付它时飞速逃走。

    下一秒, 玉明堂新召唤出的那条丝绸便直接灵巧地穿过了清休澜起的结界,然后缠上了他的手腕,将他往上狠狠一拉。

    清休澜手中没有佩剑倒也不要紧,他看着死死缠绕在自己左手手腕上的丝绸,面色不变,反手就是一道雪丝。

    玉明堂下意识往旁边一避,躲开了这道雪丝,同时不甘示弱地收紧了手中丝绸。

    清休澜只觉手腕一痛,好像骨头都要被碾碎一般,偏头与应听声对视一眼,随后直接闪身消失,来到了玉明堂的面前。

    玉明堂似乎料到了清休澜的动作,想也没想,直接将伫立在一旁的镜子换到了自己身前,清休澜的雪丝被那镜子反射开来,竟无法穿透这面镜子。

    得到这样的结果,清休澜却笑了起来,在玉明堂察觉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那雪丝被镜面反射之后直接飞向了另一边,将那纠缠着两把长剑的丝绸狠狠钉在了墙上。

    不见黎与分景终于得以脱身,回到了各自的主人手中。

    在拿回佩剑之后,清休澜不愿与玉明堂多战,闪身回到了地面。

    但他刚一落地,就感到从背后传来一阵寒意,应听声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与清休澜一起转过了身。

    ——然后就看到了几乎已经被那青色手臂吞噬干净,从脖颈往下已经被青色结晶覆盖的凌阑。

    那青色结晶甚至已经爬上了凌阑的半张脸,甚至连凌阑其中一只金眸都已经化作了透明的水晶。

    凌阑的一只手和两只腿已经完全被这半透明的青色结晶所替代,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结晶与肌肉骨骼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他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分景,而是一把透明的青色长剑,剑尖直指清休澜的后心。

    应听声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清休澜往自己这边一拉。

    在被结晶覆盖了身体之后,凌阑的动作似乎变得略微滞涩起来,不如之前那般灵活。

    他刺向清休澜的这一剑毫不意外地落了空,但在凌阑手中那把诡异长剑落了地之后,就像湖面结冰一样,那青色结晶就顺着长剑的剑尖凝结于法阵之上。

    高处的玉明堂看着地面这一幕挑起了眉,凌阑身上的那些青色结晶与她召唤出来的青色手臂非常相像。

    就好像是融合了凌阑的神力诞生出来的产物一样。

    玉明堂试着动了动手,那地上的结晶便顺着她的心意往某个方向凝结。

    但很快,那结晶凝结的速度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凌阑往上看了一眼,对上了玉明堂的眼眸。

    玉明堂便明了,这结晶是可以被他们二人控制的——但只能由其中一人控制。

    玉明堂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了凌阑,然后抢夺结晶的控制权,但当她看到在地上的清休澜与应听声都没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后,玉明堂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趁着已经离死不远的凌阑吸引住那两人的,此时不就是她玉明堂暗中出手了结他们的最佳时机吗?

    玉明堂笑了起来,随后她动作小心地压抑住自己的气息,隐匿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不让清休澜两人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与意图。

    在下方,清休澜与应听声都皱眉,看着这突然出现的诡异结晶,在此之前,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造物。

    清休澜也试过直接用不见黎将那盘踞在法阵之上的结晶击碎。

    虽然清休澜释放出的是剑气,但那结晶似乎能将空气中细微的神力流动都作为自己攀登的媒介,直接顺着不见黎的剑气往上爬,速度之快,短短一息之内就已经爬上了不见黎的剑尖。

    清休澜反应迅速,挥出一道神力,将那条细而长的结晶通道打碎,顺便将自身神力引至不见黎上,震碎了那一小撮位于不见黎剑尖的结晶。

    另一边,应听声正握着分景与凌阑缠斗着。

    每次打架,凌阑的嘴总闲不住,这边逗弄一句,那边调侃一句,逼得与他对打的人都恨不得拿针将他那张嘴缝上。

    但如今,凌阑却异常安静,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终于想通自己这张嘴有多讨人厌,还是喉咙中已经被结晶塞满,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被结晶覆盖身体之后,凌阑的速度虽然降低了,但防御却大大提升,分景虽然能够砍碎位于凌阑身上的结晶,但那结晶的再生速度却超乎了应听声的想象。

    那些被分景砍碎的结晶碎片落在了地上,就地生根,变成了一团团晶簇,正在不断侵蚀应听声在地上布下的这个巨大的法阵。

    应听声有心先去解决那法阵上的晶簇,但凌阑却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死死缠着他,不肯让应听声轻易脱身,可谓分身乏术。

    眼看法阵上落下的晶簇越来越多,应听声迟迟未能与凌阑分出胜负,他本想暂时放弃攻击,想办法闪身离开,但凌阑也察觉了他的意图,不断逼应听声出剑防守。

    这样下去不行。

    在结晶的侵蚀下,应听声布下的法阵已经摇摇欲坠,但此阵可是压制玉明堂两人的关键。

    “休澜,法阵!”

    无奈,应听声只好转头向清休澜喊道。

    清休澜显然早就发现了法阵的问题,但就算用上神力也无法抑制或清除结晶,甚至动作强硬点连不见黎都要搭进去。

    他皱着眉,不断尝试着,头也不回地答道:“知道,放心。”

    随后,清休澜就直接散了不见黎,自己落在了法阵上,瞬间,那结晶就像嗅到什么美味一样,瞬间朝着清休澜的方向凝结。

    清休澜击退几步,最后猛地一踩地面,瞬间,寒冰蔓延。

    周围的空气骤降几度,甚至还有细小的冰晶从空中落下,清休澜召唤出的寒冰直接覆盖在了法阵之上,将蠢蠢欲动的结晶包裹,让它们不再继续往周围生长。

    在凝神观察几息之后,结晶始终没有动作,似乎真的失去了行动力,清休澜眉心一松,在确定这个方法有用之后抬头看向打得束手束脚的应听声,准备先帮他解决凌阑。

    但就在清休澜即将出手的那一秒,玉明堂却突然出现在了应听声的身后,最后猛地挥出一击。

    清休澜瞳孔皱缩,还好应听声反应迅速,立刻以一个几乎扭曲的姿势往后一仰,玉明堂挥出那道神力便直接擦过了应听声的脖颈,随后将他手中的分景击落。

    清休澜立刻往前跑了几步,随后脚尖一点,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应听声,带他一起回到了地面之上。

    而分景也被凌阑接在了手中,随后,那青色结晶瞬间蔓延在分景之上,只要应听声动手召回分景,那包裹在分景上的结晶就会骤然碎裂,像一场细密的雨一样扎向下方的两人。

    在应听声犹豫时,清休澜搭上了应听声的肩,随后开口道:“召回来。”

    应听声在听到这话时想也没想,直接抬手,分景在结晶中颤动了两下,随后缓缓化作流光,穿透了那层结晶,消失在空中,随后又出现在应听声的手里。

    而这正是凌阑与玉明堂想要的,那包裹住分景的巨大的结晶瞬间碎裂,结晶瞬间化作了无数如雪花大小的细针,齐齐往下落去。

    应听声如临大敌,神色凝重,抬起左手准备结阵时,清休澜却先动了手。

    清休澜面上神色冷淡,直接抬起手往空中一挥,瞬间,寒冰四散,空中结晶表面立刻凝起了一层冰霜。

    随后,所有结晶都在空中停滞了一秒。

    “破——”清休澜低喝道。

    刹那,所有结晶便碎裂开来,被冰霜包裹着,化作了一场特殊的雪,缓缓下落。

    与此同时,在法阵上方,被清休澜用冰包裹住的那些晶簇也跟着碎裂开来,化作了闪着光的雪,穿过了法阵,随着地下那些青色手臂一起,被压在了地下。

    在其中一片透蓝色的冰霜落在天道的眼珠上时,天道就像感受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巨大的眼睛开始一张一合,就连被包裹在里面的眼珠也开始左右乱窜着。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候要到了。

    在震动出现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被迫停止了一息,唯独清休澜似乎不受影响。

    他深知机会难得,匆匆在应听声身上落下了一道结界后就闪身消失在原地,然后出现在动弹不得的凌阑身边。

    凌阑如今被天道震慑着,只能眼睁睁看着清休澜伸出手,握住自己右手长剑。他似乎知道清休澜想做什么,也预感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眸中诸多情绪翻涌,关节咔嚓作响。

    他挣扎着动了动嘴,从喉咙中挤出了几声残破不堪,就像老旧木门一样的声音,虽然清休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是咒骂,就是求饶。

    清休澜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个给他,在握住凌阑手中的青色结晶长剑之后,瞬间,寒冷冰晶就顺着清休澜的指尖往周围扩散蔓延。

    短短几息,那冰霜就已经顺着凌阑手中的长剑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那冰晶很透,清休澜甚至能透过这层冰清晰看到凌阑脸上的表情——他的神情被定格在此刻。

    随后,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偏过头,凑到了凌阑耳边,然后开口说道:“你不该来,更不该贪图不属于你的人。”

    下一秒,一道冰晶破碎声突然出现在空气中,冻结住凌阑的冰晶出现了一条缝,看着这道缝隙,清休澜脸色不变,抬手唤出了不见黎。

    ——下一秒,不见黎穿透凌阑的心脏,连带着引爆了覆盖在凌阑身体上的这层厚厚的冰晶。

    哗啦——

    瞬间,这一块人形冰晶便碎成了如星辰般分散的光点,随后缓缓从空中落下,将原本就足够洁白的法阵又添上了一道璀璨。

    随后,清休澜抬手,收回了不见黎,转过身,闭上了眼。

    天道目睹了一切发生,但没有出手阻止清休澜的动作,就这样静静扫过了每一个人。

    眼珠转动,天道的视线直接略过了清休澜,看向了应听声。

    清休澜显然也察觉到了这道冲向应听声的视线,缓缓睁开了眼,金眸微微发亮,接着,他闪身来到应听声身旁,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直视着天道。

    可惜天道的视线似乎可以直接忽略清休澜的身体,依旧锁定在了应听声身上。

    凌阑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后,天道似乎也逐渐平稳下来,不再压得众人连气都喘不过。

    应听声动了动略僵硬的身体,随后也跟着清休澜一起,对上了天道肆意打量的视线。

    在两人的注视下,天道那些眼珠逐渐漫上了色彩——是和清休澜一样的灰色。

    而那眼眸中,也没有应听声的倒影。

    清休澜看到这一幕,却松了一口气,至少在天道消弥之前,应听声的未来依旧是不确定的。

    天道的视线缓缓从应听声身上离开,又移到了位于高空中的玉明堂身上。

    玉明堂见过很多次天道,但从未被天道以这样审视的目光打量过,这样的视线令他感到不适,她握紧了右手,面无表情,微微垂下了眸,并不与天道对视,一副抗拒的模样。

    但天道并不会因为任何人而产生偏移,即便玉明堂表达了拒绝,天道的视线依旧落在了玉明堂身上。

    那千百枚眼珠中缓缓浮现了玉明堂的倒影。

    即便玉明堂没有看见那些眼珠,但依旧察觉到了那些眼珠中自己的倒影。

    没有人能够拒绝窥探自己未来的机会,玉明堂也不例外,最终,她还是抬起了眸,对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

    玉明堂抬眸时几乎屏住了呼吸,但在看到那些眼珠中的画面时,她却有些意外。

    只因眼珠中绝大部分都被青色占据,甚少有沾染血色的画面。

    有的青色属于玉明堂自己召唤出的手臂,有的青色属于凌阑留下的晶簇,除此之外,画面中还存在着另外一道青色。

    清休澜与应听声看着那道自己并不熟悉的青色,微微皱起了眉——但玉明堂却是知道这道青色的主人是谁的。

    虽然从画面中看,玉明堂的未来似乎还不错,但玉明堂依旧微微簇起了眉,似乎与清休澜他们一样,对来者感到困扰。

    玉明堂此时再也顾不得其他,对未来和命运的恐惧已经霸占了她全部心神,她迫切想要知道自己未来是怎样的处境,于是几乎一目十行地扫过了那些眼珠。

    她看到了与应听声对打的自己,也看到了被清休澜压制的自己,但很多画面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青色,像雾气一般,叫人看不分明。

    随着时间推移,在场三人的心态都发生了转变,而那眼珠中的画面也在变化着。

    玉明堂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画面中的自己被应听声与清休澜轮流压制,动弹不得,终于忍不住了。

    光看现在这些画面,玉明堂几乎已经可以推断出,在未来,清休澜无论如何都会与自己为敌,如果她不做出什么行动,那么她的结局很有可能和凌阑一样,那就是死在清休澜的手下。

    玉明堂看向依旧在打量着眼珠的清休澜,眸色沉下,起了杀意。这时,她已经将天道啊、因果啊,抛在了脑后——都真要死了,还管这些看不见的做什么。

    玉明堂再次抬起右手,那面漂浮在空中的镜子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在她的强行召唤之下,被清休澜用雪丝控制住的,跪在地上的玉明堂只好不顾被切成八块的风险,强行挣脱那几道将她死死困在原地的雪丝,往镜子中飞去。

    随后,那略显灰暗的玉明堂便站到了镜子前,与玉明堂面对面,好像一对双生姐妹花一样。

    随后,二人动作分毫不差,抬起右手,摸上了镜子,然后往前走去。

    下一秒两人就都走入了镜面中,似乎与对方交融在了一起,但在一息之后,从那镜子中走出来的,却只有一个玉明堂。

    这个玉明堂的装扮与样貌略有变化,眼尾染上了一抹灰色,就连衣服也从一开始的白色变为了黑金,那双凤眸也变得更为锐利。

    玉明堂双手往空中一抓,两把前后皆有刃的双刀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闪着寒光。

    随后,玉明堂就冲向了清休澜,在清休澜拔剑抵挡的时候骤然消失,闪现至清休澜的身后。

    这样的招式清休澜不知用过多少次,立刻回身拦下了玉明堂手中的双刀,眼神一厉,一道寒冰便顺着不见黎的剑柄往前蔓延。

    玉明堂知道不能让这冰晶碰到自己,绝不恋战,立刻抽身回退,随后往前掷出了自己右手的长刀。

    清休澜在往旁躲开,和将长刀击回中选择了后者,就在不见黎用寒冰凝住玉明堂掷出的长刀之时,另一把长刀又从另一个方向突然出现。

    下一秒,一道刀剑摩擦声传来。

    应听声闪身上前,替清休澜拦住了握着长刀的玉明堂,随后用分景将玉明堂往后狠狠一推。

    玉明堂被拦住后并没有选择和应听声硬刚,只是将目标从清休澜改为了应听声。

    应听声迅速稳住身形,在玉明堂那把长刀即将刺到自己时再一次挥出了分景,但这回,却挡了个空。

    下一秒,分了神到应听声身上的清休澜就感到一道飞快的身影闪过,原本被凝成了冰霜的长刀也不翼而飞,与此同时,那柄用来迷惑应听声的长刀也被分景挥散,化作光点。

    手握双刀的玉明堂再次出现在了高空中,清休澜放弃了被动防守,转而朝玉明堂主动发起了攻击。

    但玉明堂的速度太快,打不过就跑,灵活地穿梭在每一个角落,像一条浑身湿润的泥鳅一样抓不着,让人十分恼火。

    玉明堂就这样靠着自己的速度给两人身上添了不少伤——虽然都是些皮肉小伤,但却也像蚊子叮咬一样,惹人心烦。

    一柱香之后,清休澜再次用神力凝起了手臂上一道尚在流血的刀痕,然后忍无可忍地重新回到了地上,在周围罩了一层结界。

    周围已经没有了玉明堂的身形,但如果玉明堂想要杀他们的话,就不可能一直不出现。

    清休澜静静扫视了周围一圈,视线落在了天道身上,清休澜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了口:“你的剧本中,有让玉明堂戏弄……杀了我这一条吗?”

    天道没有回答,沉默几息后遍布于那眼睛周围的翅膀突然扇动起来。

    下一秒,翅膀就将隐匿在空气中的玉明堂狠狠拍到了墙壁上,玉明堂不甘地喊了一声,立刻想办法脱身。

    但她与天道依旧有着很大的差距,在天道的施压之下,玉明堂所有的挣扎似乎都是徒劳无功。

    清休澜一点没有作弊的羞耻感,手握不见黎,一步一步朝着玉明堂走去。

    他已经杀了太多人,就像在用别人的鲜血给自己筑成一条登天路一样。

    “凭什么一定得是你,凭什么我不行?”

    玉明堂在多次尝试依旧未能挣脱之后终于放弃了挣扎,像一只待宰的猎物一样,红着眼,不知是在骂清休澜,还是在骂天道。

    清休澜听到这个问题,叹息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一定得是我。”

    玉明堂冷笑了一声:“你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若你不想成为天道,你大可以直接把位子让出来,你不坐,有的是人想坐。”

    “我倒是想把位置让出来。”清休澜踩着突然出现在半空中的冰晶来到了玉明堂身前,随后,他往天道的方向微微一偏头,然后说道:“要不你去劝劝天道,让祂放我回人间?”

    玉明堂不说话了,只深深看着清休澜。

    清休澜等了两息也没等到她继续咒骂或者说些什么遗言,在心中再次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又睁开,随后握紧了手中的不见黎。

    但就在长剑即将落下的瞬间,不见黎却突然脱手而出,随后,清休澜半跪下来,捂住额头,眉心轻颦。

    第169章 命运(24) 你休想。

    应听声本还以为尘埃落定, 在看到这一幕时瞳孔骤缩,二话没说就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他顺手接住从空中掉落的不见黎,来到了清休澜身边, 扶稳他, 急声问道:“休澜?!怎么了?”

    清休澜只觉有一根细针在自己的脑中搅动着, 不断影响着他的神智,他低着头, 喘了两口气,抬起了右手, 似乎想将头直接砸开, 将那根作乱的针取出来一样。

    看见清休澜的动作, 吓得应听声立刻伸手拦住了他,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知道能够影响到清休澜的人绝对还在这。

    于是应听声半蹲下来, 用右手抬起清休澜的下巴,在清休澜的视线缓缓聚焦看向自己时抚上了他的脸颊,对他说道:“不要伤害自己,等我一会好吗?”

    清休澜被愈演愈烈的疼痛折磨得额头都渗出了薄汗,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但应听声似乎并不满意, 可能是被清休澜恶劣的前科吓狠了,于是清休澜只好无奈的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不伤害自己,我在这等你。去吧。”

    得到这句肯定的保证之后应听声终于满意了,将不见黎留给了清休澜, 自己握着分景重新落到了地面的法阵上。

    应听声站在法阵中心,不再犹豫,握着分景的剑柄将其狠狠钉入了中间的阵眼上。

    瞬间, 就如同在人间对付贪虫时一样,一道能够短暂暂停时间的法阵成型,连空气中四散的雪花都停了下来。

    天道仍在缓缓转动着眼珠,并不受影响,而玉明堂本就被天道压制着,清休澜则并没有什么感觉,行动无碍。

    随着法阵蔓延,一位藏于角落边缘的人形终于被法阵逼了出来,缓缓显出了自己的真实面容。

    清休澜一眼就认出了他,眯起了眼,问道:“井柏?”

    听见这声呼唤,清休澜立刻想到井柏之前挥出的那枚没入了自己眉心的松针。

    那枚松针后来被凌阑勾了一下,用以唤出了天道真身,清休澜还当那松针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井柏闭着眼,虽然被法阵逼出了身形,但依旧能够行动,只是动作和话音都变得有些缓慢和滞涩。

    他就像陷入了泥潭一样,艰难地拖着沉重的双腿,顶着应听声法阵的压力走到了天光之下。

    随后,他就像个做工并不精良的机巧人偶一样,缓缓俯下身,朝清休澜行了个礼,开口问好道:“殿下。”

    清休澜简直要被他这副彬彬有礼,但下手毫不留情的伪君子做派气笑了,开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井柏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开口答道:“我本不想与殿下作对的,殿下与众人的恩怨,与天道的恩怨皆与我无关,我也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殿下的事。”

    “但是殿下如今能对玉明堂下杀手,那想必对我也不会留情。”井柏艰难地抬起了头,仰视着高空中的清休澜,语气却很平淡:“我真的只想找一处安身之地,过普通人的生活而已。”

    “但我说这话,殿下会信我吗?”

    清休澜沉默了。

    当然是不会信的。就算井柏说他无意天道之争,但他毕竟也是天道意识,也有资格与清休澜争一争这个位置。

    清休澜本就与他不熟,井柏上下嘴皮一碰,谁知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清休澜贸然信了他,到时候他反手背刺清休澜,清休澜上哪说理去。除之,最省心。

    井柏显然也料到了清休澜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果然还是不信的。”

    “你嘴上说着不会参与争斗,背地却将你的松针送入我的体内用以控制我。”清休澜垂眸看着他,冷声说道:“如此作风,叫我如何信?”

    “我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在长乐天,最不要紧的就是真心。”

    “倘若今天殿下放了玉明堂一条生路,那我会认殿下不是赶尽杀绝之辈,不是冷血绝情之人,也许……我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井柏睁开了眼,看着清休澜,缓慢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殿□□内的这枚松针,永远都没有再见天日的一天。”

    “这枚松针……也只是一道保险而已,毕竟我不能用自己的命来赌殿下的善良与留情。”井柏恳切道。

    讲真,井柏的所作所为都合情合理,毕竟他与玉明堂一样,都活了上万年,经历了长乐天数不清的明争暗斗。

    但不管井柏有何理由,他今天对清休澜动了手是无可争辩的事实,那么不管是清休澜还是应听声,都留他不得了。

    清休澜刚想开口,话音却被井柏打断。

    “我只想要殿下给我一个承诺——最好以天道起誓。”

    井柏一个看着和和气气的人,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却也没比清休澜和玉明堂好多少,归根究底,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否则也不能算是天道意识的衍生了。

    清休澜顿了一下,随后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给了井柏一个“洗耳恭听”的眼神。

    下一秒,清休澜只觉太阳穴一痛,好像有一根烧得通红的细针正在从里面往外钻一样。

    他再次皱起了眉,闭上了眼,脸色相当难看。

    “如果殿下能够以天道起誓,发誓之后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都会放我一条生路,那么这枚松针,我会当着殿下的面销毁。”

    清休澜听到这话,忍着头疼睁开了眼,终于还是被气笑了:“井柏,你这话是说出来逗我乐的吗?”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放井柏一条生路”这样的条件太苛刻,对清休澜而言,完全是不平等条约。

    万一井柏后来向刺杀清休澜没成功,以此要求他放过自己呢?

    万一后来井柏“手滑”不小心杀了个清休澜十分在意的人,也以此要求清休澜放过自己呢?

    以天道起誓,哪怕是清休澜,也不能违背。

    这样的诺言,清休澜自然不会同意。

    他顶着脑内传来的阵阵刺痛,一字一句冷眼俯视着地下的井柏,开口道:“你、做、梦。”

    得到这个回答,井柏似乎有些释然,似乎在他提出这个诺言时,自己也觉得不公平,料想清休澜也不会答应,等清休澜明确拒绝了之后,他终于有理由动手了一样。

    “殿下这就是要与我撕破脸的意思了?”井柏微微偏头,问道。

    闻完,他也不需要清休澜回答,一把纸伞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么就请恕我失礼了。”

    虽然井柏被应听声的法阵限制住了动作,但法器却是不受影响的,井柏稳稳地将那纸伞撑开来,这把伞面绘制着青松与细雨的油纸伞便随风而起,像蒲公英一样,向上飞去。

    清休澜被在脑内作乱的松针折磨得自顾不暇,应听声见状,立刻松开握着分景剑柄的手,将清休澜手边的不见黎召回自己手中。

    脚尖一点,应听声便随着那纸伞向上飞去,一息间,应听声便抬手在半空中拦下那纸伞,挥出一剑。

    应听声挥出的那一剑带着剑气,威压将那半空中看似相当脆弱的纸伞往下一压,紧接着,纸伞的边缘便出现了如水滴一般的长条流苏。

    那流苏在井柏的控制之下往上飞去,缠上了应听声手中的不见黎,就像水母的触须一样,抓着不见黎,带着应听声,往下一沉。

    应听声猝不及防被往下拉了一下,皱着眉,立刻将混杂着神力的璨金色灵力引入了不见黎的剑刃。

    随后,那流苏就像被烫了一下一样,松开了不见黎,但在松开之前,那流苏借力将自己往上一拽,把应听声甩到地上的同时将自己往上抛去。

    与此同时,那伞面边缘出现了一圈利刃,旋转着朝清休澜飞去。

    此时应听声再去拦,已然不及。

    清休澜咬着牙,一边压抑着脑中疼痛,一边努力将模糊的视线聚焦,抬手唤起神力,准备硬刚那纸伞。

    下一秒,周围的空气再次震荡。

    应听声握着不见黎,落在地上时笑了一声,随后直接朝井柏攻去,同时,应听声画在地上的法阵猛地亮起,连带着分景也微微发光。

    那半空中的纸伞也被这阵突然出现的震动扰乱了行动轨迹,偏离原本路线,砸在墙壁上,又被弹开,往下落去。

    井柏看着瞬间就来到自己眼前的不见黎,求生的本能终究还是占了上风,那纸伞在落地之前,便贴着地面向应听声袭来,带起了一阵破空声。

    应听声右手将不见黎掷出,与那纸伞相抗,左手则唤出了一朵佛岚花来,似乎想将井柏整个人吞下。

    井柏自然不可能任由他杀死自己,立刻舍弃了这具被法阵压制的身躯,将自己的灵魂剥离了出来。

    与此同时,清休澜也用神力划开了眉心,用神力引着,强行将那枚血淋淋的松针从脑中拽了出来,松针离体的瞬间,清休澜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口参杂着金色的鲜血,半蹲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井柏的灵魂则浑身一僵,应听声也看到了这一幕,不知在心中骂了句什么,立刻飞身上前,召回不见黎,将停滞在空中的井柏一箭穿心。

    轰——

    不见黎的剑身被璨金色包裹,将景柏的灵魂炸成了如落日余晖一般灿烂的碎金。

    应听声在穿透了井柏的灵魂后轻巧地落在地上,一甩不见黎,挽了个剑花,将其背在身后。

    下一秒——那灵魂就化作了千万碎片,缓缓消散在空中,连带着地上那具空壳一起。

    井柏这一生,就好像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被强行安上了不属于他的命运一样。

    他拥有了如此高贵的身份,却依旧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他就这样悄悄地来,悄悄地出现,悄悄地参与了一场争斗,然后给自己换了个略微绚烂的退场。

    他莫名其妙地作为天道意识诞生,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有关天道的争斗中。

    他想要的,终究还是大梦一场。

    ——

    天道的震荡依旧在持续着,玉明堂在亲眼见证井柏的死亡之后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天道要执行命运的剧本,而她并不在剧本中。

    玉明堂曾以为死亡距离自己相当遥远,但如今,她的脑海中全是被炸成了烟花,连尸体都留不下的井柏。

    作为长乐天曾经的众神之首,这样仓促的退场,是玉明堂不能接受的。

    她看着半蹲在自己旁边的清休澜,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求饶无用,清休澜不会因为自己臣服就放过自己,玉明堂,心里明白。

    想到这,玉明堂的视线又从清休澜身上偏移到了紧盯着清休澜的那眼珠上,那眼珠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清休澜,没有一丝一毫分给自己。

    既然死亡无可避免,那是否可以让其更绚烂一些?

    玉明堂笑出了声,随后,她看向清休澜,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成为天道之后,你将面临的是更多身不由己——以及相爱之人的离别。”玉明堂此时不再留力,用尽全身所有能够挥霍的神力强行对抗着天道威压,将自己从墙内拔了出来。

    “命运想要的,是一个足够狠心,但又会留情之人。”玉明堂用左手捂住了右手的手臂,直起了背,看着清休澜,说道:“所以在命运看来,你就是最完美的人选。”

    “井柏觉得自己是失败品,我可不觉得。”说着,玉明堂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随后,她抬起右手,将那面边缘模糊不清的镜子召唤到了自己的对面。

    “我玉明堂贵为众神之首,潇洒一生,除了天道之外,无需跪拜任何人。”

    玉明堂抬起了手,镜子中的她也抬起了手,最后,玉明堂手中凝出了一把弓箭,她左手拉弓,瞄准了镜面中的自己。

    “即便是退场,我也并非是被你打败。”

    咻——

    玉明堂射出的那把带着青色尾气的长箭并没有像分景那样扑了个空,而是实打实的直接穿透了镜面,将其击碎。

    那支箭没入镜面中后,一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箭尖朝向玉明堂自己的长箭又飞了出来,随后干脆利落地穿透了玉明堂的心脏。

    “……而是自己选择离开。”

    “哐当”一声,玉明堂手中那把长弓坠落在地,连带着她自己一起,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一样,坠落在地。

    玉明堂的嘴角渗出了鲜血,连带着她胸前的血洞一起,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将地面,以及地面上的发阵染成了红色。

    清休澜静静看着这一幕,没有选择动手。应听声眼中也没有任何波动,似乎玉明堂的死对他而言不值一观。

    在天道持续不断的震荡下,玉明堂的尸体就和井柏一样,也化作了光,飘散在了空中。

    此时,这里只剩下了应听声与清休澜两人,再没有多余的敌人——除了天道。

    应听声脚尖一点,闪身来到清休澜旁边,扶住他的背,一时之间,应听声没有选择开口,只无言将自己的灵力缓缓送入清休澜体内。

    清休澜没有拒绝,抬起左手,轻轻拍了拍应听声扶在自己肩上的右手,示意他没事,别担心。

    在凌阑,井柏,与玉明堂相继离开之后,清休澜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就像原本完整的故事书突然被撕掉几页,少了章节一样。

    “还不到休息的时候,休澜。”就在这时,应听声凑在清休澜身边,轻声开口道。

    清休澜知道应听声说的是什么,他回头,与天道对上视线,依旧避免不了一阵恶心。

    不过好在天道极其冷漠无情,根本不在意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情绪和想法,只按部就班地完成命运的剧本,哪怕剧本说让祂去死。

    应听声伸手将清休澜扶了起来,二人一起转身看向天道。

    天道的视线与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清休澜身上,似乎无论是凌阑、井柏,还是玉明堂和应听声,都不配被祂这样注视。

    清休澜看着天道空洞而灰暗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两息过后,他突然转过头,对应听声说道:“我送你出去。”

    这个“出去”不管是去哪儿,总归都是离开这里,清休澜的意思很明确,就是不想应听声跟在自己身边,被迫与天道正面对抗。

    但应听声显然并不同意,闻言立刻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

    “我不会有事。”清休澜打断道:“我现在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以及人间的未来,如果我无法亲眼见证,怎么会甘心?”

    这番说辞面对于现如今严峻的局面显然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应听声心里明白,倘若到最后众人落到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在自己的生命和人间安稳之间,清休澜很有可能会选择后者。

    看着应听声的神色,清休澜又张了口,看口型一句“我保证”就要出口。

    但这句话却被应听声直接打断了:“如果你是为了天下苍生,选择以身饲天道,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换取一个安定的话,我不拦你。但你要允许我和你一起离开,只留我在世间苟活,太残忍,休澜。”

    “……但如果你只是为了能够亲自为你我选择一个未来,那请让我留下。”

    清休澜听完后似乎把方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与应听声对视了两息,换了个说法:“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剧本,我亲自斩杀天道,取而代之,是既定的事实,结局已定,只不过过程未知而已。”

    听到这话应听声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一声,眼中却流露出一丝苦涩,道:“休澜,我记得我小时做功课,投机取巧直接写结果时,你明明告诉我不写过程不得分的。”

    清休澜:“……”

    “哪怕结局是这样,但谁又能保证我再次见到你时,你依旧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说着,应听声抬起右手,往天道那只巨大的眼睛一指:“万一我再次见到你时,你已经变成那么大个眼睛了怎么办。”

    “……?”这话说的,让清休澜都跟着有点恶心了,抬起右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面色复杂地说道:“天道的形象应该是由祂自己决定的,别的不说,至少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变成那么多眼睛。”

    应听声:“……”这是眼睛不眼睛的问题吗。

    在把应听声逗回去之后,清休澜终于正色起来,开口说道:“好了,别闹了,你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哪怕我护得住你,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一面。”清休澜往应听声的方向走了一步,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往下一拉,迫使应听声低下了头。

    清休澜吻了一下应听声,一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流转在应听声的经脉中,好像让他整个人都浸入在了温泉水中一样,周围缭绕着热气,耳边只有水流哗哗作响的声音,宁静而安稳,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不对。

    应听声猛得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一滴鲜血便涌了出来,让应听声短暂获得了些许清明。

    清休澜皱着眉,似乎还打算加大力道,但一旁已经等待了许久的天道却是没有这个耐心了。

    它加大了震荡的力道,强行将在半空中卿卿我我的两人分开来,把清休澜拉向自己。

    清休澜在被一股莫名的力道往后拉去时,立刻抬手挥出了一道神力,那淡金色的神力温柔而坚定地绕在了应听声的周围,形成了一层结界,帮他抵挡住天道产生的震荡。

    同时,清休澜左手两指并拢,往上一抬,那插在地上法阵中的分景便脱离地面,飞到清休澜的手中,又被他抛给了应听声。

    清休澜被强行拽到那眼睛面前,被迫与那几百枚眼珠对视时,眼中狠厉一闪,直接挥出了几道雪丝,强行挣脱天道的禁锢。

    接着,清休澜抬起右手,闭着眼,感受两息,迅速锁定一个方位,右手凝聚的神力猛地朝其中一个方向砸去,将这个混乱而光怪陆离的空间破开了一个口子,白色光芒充斥在这空间中。

    透过那道刺眼的白光往外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长乐天的景象——外面似乎也是混乱,不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

    但外面还有自己人,再乱也总比天道眼皮子底下要好,清休澜在打开这道口子之后偏头看向应听声,右手一挥,原本用于保护应听声的结界此刻就变成了一座结实的囚笼,任由应听声在内挣扎,依旧稳稳当当,不急不缓地慢慢拖着他,往那白光处去。

    “放开我,休澜!”应听声试了几次,都没找到挣脱这道结界的办法。

    “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去外面帮着整顿一下,别到时候我一出去,还有一大堆烂摊子等着我收拾。”清休澜语气轻松,给他自己,也给应听声找个合适的理由。

    “沈前辈在外面,哪里用我去整顿!”应听声咬着牙,试图控制这道结界,大声驳回了清休澜这个理由。

    清休澜不知道沈灵也来了,听到这话时挑了下眉,不过神色却是更加放松,将应听声送出去的念头也愈发坚定。

    “你沈前辈自己的阴阳司都管不过来,到时我成了天道,长乐天可就是我的地盘了,他不好插手的,你来做主,我才放心。”

    清休澜胡乱掰扯着理由,想到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应听声信不信,不知道是想借此说服自己,还是想用这狗屁不通的话语将应听声砸晕,使他乖乖离开。

    对此,应听声只回了三个字。

    “你休想。”

    第170章 命运(25) 成为我。

    清休澜听到这话眉头都皱起来了, 回头看一眼天道,不欲再与应听声多争辩,抬手就准备将应听声推到白光外。

    但是下一秒, 清休澜就听到了一声长剑破空声, 顿感不妙。

    应听声手握分景, 右手一抬——直接划开了清休澜罩下的这层结界。

    清休澜:“?”

    分景你个叛徒!

    分景还是清休澜亲手还给应听声的,这回可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他们身后的天道已经开始执行命运的剧本。

    天道的眼睛开始不断膨胀,那眼睛里的眼珠原本只有西瓜大小, 如今却像一个个充满了气的气球, 鼓鼓囊囊。

    那眼珠中也不再是一片灰白, 而是被染上了五彩斑斓的绚丽色彩, 不同的人、事、物浮现在了眼珠中。

    天道的震颤影响到了长乐天, 眼珠中出现了被天道震荡波及而倒塌的房屋, 以及因为没有主理人乱作一团,步伐匆匆,却不知该往何处去的上仙上神。

    除此之外,人间、妖界,甚至是周边的小国, 包括鲛人海亦出现在了眼珠中。

    再小一些的,还有一棵树、一朵花,甚至一粒尘埃。此刻,站在天道面前,三界尽收眼底。

    清休澜简直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心神一般, 迟迟无法将视线从那眼珠上移开,同时,他感到有人在他的心中划下了三个字。

    “拿起剑。”

    这无疑是天道下达的指令, 哪怕清休澜脑中混沌,尚未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却已经替他执行了这个动作,唤出了不见黎。

    天道的眼珠不断将自己拉长又揉扁,随后,慢慢贴近了清休澜,眼珠中的画面也更加清晰,但是画面中的颜色却在不断变化着。

    简直跟吃蘑菇中毒了一样。

    清休澜握着不见黎,在天道的操控下被迫抬起了右手,但面前都是同样扭曲的眼珠,清休澜就算想下手都不知该从何处开始。

    应听声站在清休澜旁边,比他更加果断,直接握着分景,将快要贴上清休澜的眼珠往后狠狠一推。

    那些已经将自己拉长至半人高的眼珠便被分景带起的风逼得往后退去。

    在清休澜尚未反应过来阻止时,应听声再次动了手,闪身上前,锁定了其中一枚眼珠后,直接用分景将其刺穿。

    看眼珠中的画面,这应该是长乐天某个偏僻的水池,应听声很轻易地将长剑刺入了眼珠,拔出时,那眼珠也化作光团消散了。

    但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声音大到就连应听声都感到了震颤,有些意外地环视了周围一圈。

    这声爆炸后,清休澜的脸色却突然变得凝重,他精确无误地判断出了爆炸的方向,随后朝那个方向看去。

    虽然周围是不断闪烁,流转着光晕的墙面,但清休澜还是直接透过这层墙面看到了被炸起几丈高水花的水池。

    那水池就像被突然从天而降的陨石击中一样,周围的树木与房屋都被砸得四分五裂,水池中的水也全都被溅出了池塘。

    清休澜迅速意识到了这些眼珠与现实的关系,立刻抬手阻止应听声:“小心!别乱动。”

    应听声虽然不明所以,但依旧顺从地放下了分景,没再继续攻击那些眼珠,只在它们靠近时用剑刃小心翼翼地将其拍开。

    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狠心,在失去应听声的威慑,清休澜自己又不遏制后,那些眼珠便变得更加猖狂起来。

    其中一枚眼珠上的画面正是长乐天一处尚且安稳的果园,那枚眼珠扭曲着自身,随后,它就变为了暗橙色。

    随后,眼珠画面中的树和果子都被污染,长出了手脚和眼睛,自顾自从树上蹦了下来,见到什么啃什么,石头、花、草、树皮、泥土,似乎是想将所有东西都吞下肚,消灭干净。

    清休澜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皱起了眉,伸出手,触摸上了那扭曲的眼珠。

    下一秒,一道金光便从那眼珠中射出,顺着清休澜的手融入了他的身体中,而清休澜面前的这枚眼珠就好像被吸干了的苹果一样,迅速萎靡下去。

    画面中,被眼珠污染的那些怪东西也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样,一个个都从空中坠落下来,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清休澜犹豫了一下,自从那眼珠中的金光融入他的身体当中后,盘踞在他脑内的那团迷雾就好像直接被乌云吹散,他心中有一个他并不认识的意识正在无声教导他。

    清休澜蜷缩了一下自己摸在那眼珠上的手,食指往上一挑,那画面中的果子变像是被抽出了魂一般,乖乖地听从了清休澜的命令,重新回到了树上。

    将自己连根拔起的大树也乖乖地往原位走去,几息间,原本群魔乱舞的果园就在清休澜的操控下重新回归了平静。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这是天道在向他传授他的能力——以及需要承担的责任。

    这世界会因为时间推移,以及长时间无人打理而逐渐变得混乱不堪,天道的责任就是将这些混乱清除、压制,让世间重新回归秩序。

    正是清休澜方才做的。

    看到清休澜领悟之后,天道似乎非常愉快,周围的翅膀快速扇动了一下。

    那些翅膀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落在地上时,激起了一道道波澜光圈。

    清休澜就这样看着天道将长在自己周围的翅膀抖落,没有出声,亦没有动作,甚至还往应听声的方向靠了一步,起了一层结界,将那些略有畸形的翅膀隔绝在外。

    天道并不在意,在大部分位于边缘的翅膀全部落下之后,被不断新生长出的翅膀层层包裹住的最里面,也最古老的翅膀便显露出来。

    那翅膀一共有三对,就生长在天道那只眼睛的后方,洁白而神圣,边缘带着碎金,翅膀上闪着细碎的光,宽大而有力,虽然看起来柔软而温暖,边缘却十分锋利。

    天道转了转眼珠,那三对翅膀便也脱落下来,在落到地上之前化作了三道流光,迅速将自己拉起,像一只灵活的鸟儿一样,直接闯进了清休澜布下的结界,与他融为一体。

    “——!”清休澜猝不及防,就连他身边的应听声都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三道流光瞬间融入了清休澜的身体后,清休澜整个人就被一阵强烈的白光包裹,刺得应听声都睁不开眼。

    时间突然变得非常缓慢,短短几息的功夫,应听声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几天几夜,等他再睁开眼时,眼眸都微微睁大了。

    清休澜为了方便动作,在不久之前就将自己那头白金色的及踝长发束了起来,但如今,那长发却散开了,每一根发丝都被温暖的光芒包裹着,闪闪发亮。

    他那双金色的眼眸变得更为璀璨,更为清透,那双眸中似乎包裹着星辰与山脉,光是看上一眼,便让人感到心魂激荡。

    而最吸引应听声视线的,则是清休澜背后突然出现的三双翅膀,在那道刺眼的白光从翅膀上散去之后,应听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三双翅膀微微折叠着,比手臂更宽,每对翅膀的羽毛都是那样洁白而纯净,微微一颤,便能抖落星辰的粉末,给本就极其耀眼的清休澜添上了三分神性。

    清休澜光是站在那,半阖着眼,就足以让太阳都臣服在他的脚下。

    应听声本以为原本清休澜身上那件白金色华服就已经足够精致华丽,但如今却再次刷新应听声的认知。

    清休澜身上的华服边缘都镶上了一排细小而晶莹的宝石,每一步都能折射出光芒,衣服的拖尾往后延伸,末尾化作不断消散又出现的光点。

    此时,清休澜的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此地的日月与星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的流光星宿环绕在清休澜周围。

    他缓缓睁开了眼,瞬间,那些还在试图往前凑的眼珠立刻被威慑,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一个挤一个往后退去。

    清休澜似乎还有些不适应,他抬起手,无数细碎的流光环绕在他的指尖,他将那流光散向四周,下一秒,周围光怪陆离的墙壁,便顺着清休澜的心意缓缓消弥。

    此时,清休澜又感到天道,在对他说话。

    “非常好。”

    说完三个字之后,天道又沉静下来,好像一片落叶落在水面上后激起了涟漪,但几息后,水面就再次平静下来一样。

    但就在清休澜皱着眉,努力适应在体内流转的新力量时,天道再一次开口,打破了水面的平静。

    “代替我。”

    下一秒,清休澜就像被提线控制的木偶一样,不见黎再次旋转着出现在了清休澜的面前。

    这把原本并不出挑的长剑已经可以与分景媲美,剑刃边缘泛着金色,银色星辰流畅地绕在长剑周围。

    清休澜皱着眉,似乎并不想抬手去接这把长剑,但天道却强行压下了清休澜自己的意志,逼迫他伸出手,将不见黎握在手中。

    随后,天道再次开口。

    “融入我。”

    清休澜听到这话,眉心皱得更紧,忍不住回头去看应听声。

    应听声显然并没有听到天道的话,也并不知道清休澜此刻的动作都是被逼迫的,所以从方才起,就一直安静地待在一旁。

    但当清休澜回过头与应听声对上视线时,应听声却在刹那间就捕捉到了清休澜眸中的意思。

    瞬间,原本被应听声收回的分景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立刻握着分景,闪身向前。

    此时,清休澜已经被天道推着往前走到了那巨大的眼睛面前。

    眼睛的眼珠已经全部逃脱,如今那眼眶空洞一片,只有虚无的白色,在不断诱惑清休澜进去,和祂融为一体,成为新的天道。

    “成为我。”

    在那层光怪陆离的墙壁消散之后,应听声两人与天道就完全暴露在了混乱的长乐天面前。

    正在尽力维持秩序的沈灵与许寄忱等人察觉到了这边的异常,讶然抬头,往这边看来。

    在看到清休澜与天道之时,沈灵便转过了头,与身旁的许寄忱和云歆对视一眼,随后二话不说便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而在天道前,应听声察觉到了清休澜的抗拒情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握着分景就拦在了清休澜面前,剑尖直指天道。

    天道似乎对这个不知轻重还来阻碍自己的凡人非常不满,散出了一道威压,就要将应听声狠狠撕碎。

    但他的想法落了空,清休澜在吞噬了一部分天道的权能后似乎能够轻易察觉天道的所思所想,往前走了一步,抬起手,一道如太阳般的圆形光圈便出现在清休澜手中,将天道散出的那道威压冲散开来。

    在第一次动用这份权能时,清休澜的眼眸就已经完全不似常人,那璀璨的金光几乎占据了他整个眼眶,眼角的一抹金色流光更是衬得他神圣而不可侵犯。

    “接纳我。”

    天道再一次在清休澜的心中平静道。

    但清休澜的直觉却告诉他,不要轻易接受这份强大的全能。

    清休澜十分抗拒,他握住了应听声的手,随后带着他一起往后退了一步,但二人就像深陷于泥沼之中一样,双腿都沉入了泥泞当中,几乎迈不开腿。

    “吞噬我。”

    虽然获得了天道的部分权能,但清休澜还未完全与其磨合,运用起来相当生涩。

    清休澜右手控着那流光四溢的圆形光圈,左手悄无声息往后一抓,与应听声十指相扣,最后,一根洁白羽毛从清休澜面前划过,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试探性动了动身后那巨大的翅膀。

    清休澜不再犹豫,扇动翅膀,拉着应听声向上一飞,稳稳地停在了半空中,而那眼睛也慢慢地往二人的方向移动。

    趁这个间隙,清休澜立刻在手心中划了一道,红里透金的血液立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清休澜皱着眉,将鲜血与那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分隔开来,接着,清休澜将提出的大半力量一股脑地塞入了应听声的眉心中。

    时间紧急,清休澜没来得及缓下力道,这股力量入体时完全没有缓冲,应听声瞬间吐出一口血来。

    那眼睛不知是因为失去了部分力量,还是因为身后那层层羽翼离开,动作变得迟缓起来,直到现在,还在慢慢往上抬眸。

    清休澜立刻握住了应听声的手,此刻,天道权能在握,他直接将应听声点为上神,强行拔高他身体的承受能力,一刻不敢耽误地帮他梳理这股涌进经脉的力量。

    应听声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吐了口血反倒将脑中的混沌一扫而空,直到现在,他似乎隐约意识到清休澜想做什么,皱着眉,几乎不敢直视清休澜。

    在将大半权能从自己的身体当中抽离之后,清休澜那双非人的眼眸中的光芒稍暗,终于有了点曾经的影子。

    他察觉到应听声的视线,顿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不要害怕,你不会死。”

    “假如之后……我是说假如,我失控了,或者我变得不像你认识的那个清休澜了……”

    清休澜偏过了头,视线落在应听声手中的分景之上,随后,他用左手在分景线上一抹,分景立刻将清休澜的掌心处的血液吞噬了个干净,变得更为纯粹强大。

    接着,清休澜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分景,对应听声说道:“就像我教你的那样,不要留情——用分景直接杀了我。”

    “……”听到这话,应听声露出了个似哭一样的笑,睫毛颤了颤,然后垂着眸,轻声问道:“你在和我开玩笑吗?休澜。”

    “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杀了天道,我都做不到的。”应听声握着分景的手在微微颤抖,似乎下一秒分景便会脱手而出,落到地上。

    “……你不要把这个任务托付给我,我不想完成这个任务。”应听声的声音有些不稳,他的视线落在了分景剑上,余光中,他看到了清休澜那双修长而白皙的手。

    “……”清休澜也有些无奈,他似乎预料到了应听声的选择和回答,但他也确实别无选择。

    天道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清休澜依旧这样觉得。

    哪怕他成为了天道,也难保不会被命运的剧本掌控,难保不会在漫长的未来迷失自己的本性,此刻,他需要一个保险。

    一个确保就算他最后真的失控,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憎,狗见狗嫌的天道,也有人能够了结他的保险。

    “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啊。”清休澜极轻极快地在应听声耳边说道:“要是交给别人,你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他的。”

    “苍生需要你。”

    清休澜笑了起来,此刻,他已经与坐在人间那雪霁阁的白玉兰花树下的美人师尊相去甚远,但应听声依旧从这个笑中找到了一丝清休澜曾经的影子。

    “你修的不是苍生道吗?”’

    这时,天道终于再一次缓缓将视线移至上空,再一次捕捉到清休澜的身形,立刻伸出了无数金色的触须,拉住清休澜的身体与翅膀,将他向下拉去。

    清休澜抬起左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没有张口,但应听声就能清晰听到清休澜温柔的嗓音。

    “现在,你真的可以拯救苍生了。”

    这句话的尾音很轻,在应听声耳边缓缓消散,就像一片极易消融的雪花,或是半空中漂浮的,那轻如鸿毛的羽毛。

    说完这句话后,清休澜就猛地往下坠去,落入了天道那只巨大而虚无的眼睛中。

    在被天道眼睛中那片虚无吞噬地一干二净时,清休澜的视线都未从应听声身上离开。

    直到清休澜完全消失,周围突然开始剧烈晃动,好像在摇散一枚鸡蛋,此刻,应听声终于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在清休澜凑到自己耳边的瞬间,他就被清休澜定在了原地,说不了话,也抬不起手,全身只有眼眸以及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能够追随清休澜而去。

    直到清休澜彻底抹去那片虚无,他在应听声身上设下的法阵才完全消散,应听声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四肢。

    重新接管了自己的身体之后,应听声想也没想,几乎是孤注一掷地任由自己往下坠去,头一回把清休澜交代给他的任务抛之脑后。

    他太怕被丢下了。

    所以哪怕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被清休澜骂,他也要跟着清休澜一起走——反正清休澜一直都是那么纵容他,他这样任性一回,清休澜也不舍得怎样罚他的。

    外面这么多人,哪就非得他来拯救苍生了?

    但就在应听声即将触到天道眼睛中那抹虚无的白时,他却被人狠狠往上一拉,强行扯离这片虚无。

    应听声下意识想挣扎,都忘记了如今自己身上还背负着天道权能,他一动,身旁就有人“嘶”了一声,拉着他那人的手上便皮开肉绽。

    这声音很是耳熟,勉强拉回了些许应听声的神智,他的眼眸被泪蒙住了,眼前的景象模糊不清,闪着光晕。

    应听声闭上了眼,轻轻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时,落下了几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随后,视线终于再次清晰。

    他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在他身旁居然站着不少人。

    应听声先看到的便是龇牙咧嘴的孟玄,应听声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开了手,偏头一看将他拉离天道的人——是沈灵。

    “……他抓的又不是你,你喊什么?”

    云歆站在孟玄的左边,疑惑问道。

    “沈灵这个闷葫芦只剩把骨头了都不会哼一声的,我喊两声替他疼一下。”孟玄看起来是真的疼,好像和沈灵局部共感了一样。

    云歆:“……”

    “……”就连站在孟玄的另一边正准备开口的许寄忱在听到这话之后也沉默了一下。

    被这么一打岔,应听声才勉强从那阵撕心裂肺般的痛中找到了呼吸的节奏,看着沈灵,怔怔开口:“……沈前辈?”

    “你现在还喊我前辈,可要折我的寿了。”不管是多么危急的局面,沈灵永远都是一副山崩于前我自淡然的神色,透过沈灵眼眸,应听声看见自己原本漆黑的瞳孔边缘竟然已被染上了一层金色,那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淡金正缓慢侵蚀应听声黑色眼眸。

    “休澜只不过是习惯万事都留退路。”沈灵将应听声从地上拉起,最先偏过头,将视线移至天道周围,说道:“再多信任他一些吧,只要尚有转圜的余地,他绝对会拼尽全力抓住那一丝生机——他不舍得你。”

    说着,沈灵又回过了头,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应听声的眉心,“到那时,你在用这份力量去帮他,把他从泥潭中拉出来。”

    “而现在,还远不到那种地步,先收收眼泪吧——就算要殉情,也得过好大一会儿。”

    应听声:“……”

    直到这时,应听声才迟钝地感到沈灵似乎是在安慰他,只不过沈灵安慰别人的方式太过独特,换个心理素质差点的估计还没听完就已经跳了。

    沈灵观察了两息应听声的表情,在心中松了口气,知道他已经成功将应听声暂时劝住了——但要是万一之后情况有点什么不对,他还真不一定能够再拦住应听声第二次。

    应听声垂下了眸,在天道权能的加持之下,如今他的脚尖已经不沾地了,半浮在空中,比沈灵还高些。

    他想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朝周围一挥手,直接将身旁尚未飞升的许寄忱与孟玄等人一同提了上来。

    沈灵:“……?”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