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命运(6) 神力。
沈灵这话倒是不假, 应听声也就不再犹豫,提步往清休澜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清休澜走得快,但应听声却像手握地图一样, 轻松在天机宗宗门口的玉阶前找到了清休澜。
清休澜背对着应听声, 右手握着一柄剑, 那剑应听声眼熟得很——是不见黎。
清休澜的发丝被微风撩起,贴着飘动的, 如雪一般的衣摆一起晃动,像一副飘飘欲仙的画卷。
清休澜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头也不回, 似乎对来者身份胸有成竹, 说道:“你救你的人, 我封我的灵脉。我不拦你, 你也别拦我。”
应听声此时再不想和清休澜扯这些“你的我的”, “我怎么你,你又怎么我”,他摊开双手,快步向前跑了几步,然后直接从背后抱住了清休澜。
甚至不顾清休澜背在背后的不见黎。
清休澜显然被应听声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没料到他会突然抱住自己,慌乱间只来得及散去背着的不见黎,然后低声斥了他一声:“……做什么。”
虽说是责怪的语气,但清休澜却没有挣开的动作,任由应听声抱着。
应听声微微俯身, 几乎贴在了清休澜的耳边,开口说道:“休澜沉睡,则灵脉沉睡, 休澜苏醒,则灵脉复苏。”
“休澜如今要封灵脉,是不是自己也要跟着离开了?”应听声垂着眼,问他:“休澜要去哪儿呢?带我一起去吧,不要留我一人。”
“……”这个问题,清休澜回答不了,因为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哪里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
但清休澜还是伸出手,侧过身,拍了拍应听声的肩,然后说道:“我不知道我会去哪,也不知道我来不来得及告知你,然后带你一起走。”
“……但不管最后我去到哪儿,你都要等我,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来找你。无论天涯海角,天界阴阳。”清休澜微微抬眸,望进了应听声的眼眸,然后轻声开口。
得清休澜这一句承诺,应听声只觉一股暖流瞬间淌过自己的心间,随后流向四肢,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温暖起来。
应听声他下意识收紧了手,给了清休澜一个十分结实的拥抱。
清休澜被他抱得简直快没脾气了,摇了摇头,然后又拍了拍他,示意应听声差不多得了,抱完了就放开自己。
应听声乖顺地松开了手,再次自然而然地站在了清休澜身边。好像争吵与隔阂从未出现在他们身上一样,好像他们一直都是如此理解对方,相互信任一样。
“拿好分景。”清休澜抬手就要开传送阵,开阵前,特意开口嘱咐了应听声一句。
应听声站到了清休澜身边,然后低头对清休澜说道:“那休澜也要拿好不见黎。”
清休澜:“……”
清休澜简直无奈,回头看了应听声一眼。
他让应听声拿好分景是因为分景无论何时都能保他一命,但应听声让清休澜拿好不见黎就纯属是自己的私心和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恶趣味了。
或者该称作……道侣之间的小把戏。
不过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清休澜向来愿意纵容应听声,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他。
淡金色的灵力落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勾勒出了清休澜想要去的地方,随后缓缓完善轮廓,下一秒,传送阵就猛地亮起光芒,笼罩了站在阵中的两人,一息过后,两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连带着地上发着光的传送阵也一并消失。
应听声如今早就不是曾经那个穿个传送阵都能吐一地的孩童了,他现在开传送阵简直如吃饭一般随意。
他回想起曾经那段连传送阵都觉得无比新奇的时光,一阵恍惚。
清休澜显然没注意到应听声在追溯他那远去的少年时光,他只看了看周围,然后皱起了眉头。
主灵脉位于离人海上方,跨过了好几个大宗门,深埋于地下。
所以传送阵的落点也是在距离主灵脉最近的山的山脚。
据沈灵所说,主灵脉附近大概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一片混乱了。但面前这座距离主灵脉很近的山却是一片祥和。
山上的树林郁郁葱葱,别说战火纷飞,就连开出的果子都还挂在树上。
这显然与清休澜预料的场景大不相同,十分奇怪。
清休澜小心往前走去,没走两步就察觉到什么不对,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应听声。
应听声察觉到前方传来的目光后抬头看去,愣了一息后,便解读出了清休澜这道目光中所蕴含的意思,走到清休澜身边,直接伸出左手握住了清休澜微微蜷缩的右手,然后主动拉着清休澜往前走去。
清休澜原本只是怕两人走散,也是怕应听声偷偷作妖,没想到最后自己会变成那个被带着走的人。
这对清休澜而言,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毕竟几百年过去,清休澜很久未体验过走在别人身后的感觉了——向来都是他引导别人,走在最前方。
清休澜没有拒绝,跟着应听声往前走去。
山脚坐落着一个小镇,最前方是一家客栈,所有途经此地的人都会再此客栈稍稍歇脚,然后再接着赶路。
但如今,周围却安静异常,别说人,连鸟儿和走兽都没有,这显然不正常。
清休澜低声给应听声传音,让他小心一点,客栈中可能会有埋伏。
应听声“嗯”了一声,随后便抬起手,在两人身边罩起了一层结界,然后接着往前走去。
面前的客栈完好无损,没有被火烧,没有被水淹,没有被雷劈,干干净净屹立在路边——就是没有人声。
太安静了。周围太安静了。
应听声走到客栈前,伸手推开了门,那竹门“吱嘎”一声,没有上锁,被应听声轻易推开。
但是下一秒,那竹门又“嘎吱”一声,随后从门框上脱落,直接断裂开来,掉落在地。
应听声皱起眉,通过打开的门往客栈里面看去,客栈里是一片黑暗,明明是白天,却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咻”一声,应听声燃了个掌心焰,随后将其往里抛去,七彩掌心焰围着客栈边缘绕了一圈,但哪怕是火光降临,也不能照亮屋内分毫。
就好像客栈内住了一只能够将所有光都吞噬殆尽的怪物一样,此时,这只怪物正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站在客栈外的两人自投罗网。
清休澜在看见掌心焰也无法照亮这间漆黑的客栈之后就立马往前一步,将应听声护在了自己身后,随后就唤出了不见黎,狠狠往前一斩。
一秒之后,在应听声尚未反应过来时,整个客栈就被不见黎斩成了两半,朝一旁倒塌。
这一击过后,那客栈中便发出了数十道不同的惨叫声,听起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在客栈被清休澜一剑掀翻之后,并没有像应听声想象中那样暴露在天光之下,反而整间客栈都化作了尘埃,随风散去。
而那些尖叫声也在慢慢飘远,一部分去往了天空,一部分沉入了地底。
平和是假象。
应听声与清休澜冷眼看着面前的客栈消失,然后对视一眼。
“看来这神力……有点邪乎啊。”清休澜最先开口,他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在客栈前的土地上摸了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那些是怨魂?”应听声走到了清休澜身边,开口问道:“他们被困在了客栈中?”
“是。那些人已经死了,但他们的灵魂却没有立刻去往阴阳司投胎轮回,反而是被有心人——我指的是那些拥有神力的人——强行捆在了一起,然后塞进了客栈中,不得解脱。”
清休澜随意开口,答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应听声不解道。
如果死都不能死个痛快,那在未来的修仙界,似乎是生是死,都很痛苦。
“谁知道呢。”清休澜站起身,回头看向应听声,顿了一下,说道:“但你想,假如你骤然得到了新的力量,是不是也会想试试这力量强到什么地步,能够做到些什么?”
“——所以这些……大概是试验品吧。”清休澜拍了拍手心沾上的尘土,说道。
——然后他就被应听声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手帕包裹住了双手。
应听声像之前一样,小心将清休澜手上沾上的尘土用手帕一点一点擦去,直到清休澜指尖再次变得干净白皙,这才松了手。
“如果这神力真的强到能够将人的灵魂都强留于世间的话……那确实不该存在修仙界。”应听声说道。
清休澜打了个响指,点了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沈灵虽然说混乱之后便是秩序,但如果新力量太强,那修仙界就等不到混乱结束了——它会直接被这股新力量撕碎。”
“到时,见识过这股新力量到底有多强的人们为了自己不被鱼肉,肯定会想方设法夺取新力量,保护自己。”清休澜叹了口气。
“夺取,就意味着争端,争端难免伴随流血与死亡。”
“我猜,如果放任这股神力在修仙界蔓延,那修仙界最后的结局就是毁灭于修士自相残杀。”清休澜抬眸看着应听声,说道:“那不如我直接封了它,连神力带灵力一起。”
这就是打算直接掀桌了?应听声有些哭笑不得地想到。
“别说封印神力,就连封印灵力,那些修士怕是也不肯。”应听声摇了摇头,知道若是让众人察觉到清休澜的想法,那么他们就会立刻改变风向,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矛头对准清休澜。
清休澜的处境可谓十分危险,背腹受敌。
应听声忽然就放弃了去救人的想法。
他突然意识到,他是救不了这么多人的。哪怕今天他能从别人手中救下一个孩童,一位妇女又如何。
在如今这个没有自保能力就是死的修仙界,没有力量的人不可能长久生存下去。
只有直接遏止这一切的源头,才能给那些弱小的人生存保障。
所以他要站到清休澜身边,成为他的后盾。
“我跟休澜一起去。”应听声突然开口道,然后在清休澜有些惊讶的目光之下接着说:“我不拦你。”
“我保护你。”
第152章 命运(7) 要是没有天道赐福就好了。……
清休澜显然没想到应听声会这么说, 挑起了眉,一时之间没有开口回话。
几息之后,清休澜才确认似的开口问道:“你确定吗?跟着我要面对的可只有危险, 没有人可以救。”
“我救你啊。”应听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你不也是苍生?”
这话显然也不在清休澜的预料范围之内,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置信和震惊, 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以及那慢慢从眼底透露出来的柔软。
一时之间, 清休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向来是保护别人的那一个,现在却突然被另一个人说“我保护你”这样的话, 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欲言又止, 止又欲言。
是不好意思吗?好像有一点。
被保护什么的……清休澜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清休澜或许不需要, 别人好像也知道清休澜不需要。
但清休澜突然拥有后, 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别扭的小孩, 嘴上说着“我不喜欢,我不要”,但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抗拒一样。
这一回是清休澜优先偏过了目光,咳了一声, 然后说道:“……好了,先干正事。”
“传送阵不能再往前了,主灵脉底下灵气和神力太过磅礴,会直接将传送阵,连带着传送阵里的人一起撕碎。”清休澜伸出了手, 在自己面前扇了扇,凉风拂过。
“要走过去吗?”应听声问。
清休澜觉得似乎方寸大乱的也不止他一个人,偏头看了眼应听声, 沉默两息之后顺着他的话说道:“或许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但现在情况紧急,还是御剑过去吧。”
“……”应听声也咳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也不用。”
说完,应听声吹了一声清脆的口哨,声音悠扬,短短十几息过后,地面便震颤起来,一只巨大的白色生物翻过了山,从树林中冒出了个头。
它甩了甩落在毛发间的碎石树叶,迅速锁定到了应听声与清休澜的位置,耳朵和尾巴瞬间竖了起来,眼睛亮亮的,后腿一蹬,几步就跑到了二人身边。
“我还以为清清是完全放养。”见到这一幕,清休澜挑了下眉,然后说道:“……原来也是栓了绳的。”
这话可太奇怪了。
乘黄和应听声都欲言又止地移开了目光,不敢看清休澜。
有段时间没见,乘黄看见清休澜时显然十分激动,刚想出声叫唤一声,就被清休澜比了一个“嘘”制止了。
“一会儿再叫。”清休澜脚尖一点,随后便落在了乘黄的背上,摸了摸它的毛发,然后面不改色地用灵力将它毛发间那些乱七八糟的树枝杂草给清理了出去,又转头看向还在地上的应听声,说道:“走。”
应听声点了下头,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秒,又出现在了清休澜的背后。
应听声一手扶着乘黄,一手直接揽住了清休澜的腰,美名其曰“休澜没怎么坐过乘黄,怕他一个没坐稳摔下去”。
清休澜:“……”他能摔哪儿去?
清休澜显然是知道应听声心思的,虽然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胡扯,但还算正当,清休澜又纵容他,于是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应听声得逞了。
在得到应听声的指令之后,乘黄点了点头,随后直上云霄,轻轻松松地翻过了面前的大山。
在没有这座表面岁月静好的大山遮拦之后,大乱真实的景色,便出现在两人面眼前。
那座郁郁葱葱的大山好像什么分界线一般,一面还是生机勃勃,另一面却已经将死。
浓烟纷飞,却都被挡在了大山的交界处。
在来到山顶之后,清休澜才发现在山的另一边血腥味浓郁,哭喊声不绝于耳。
在生机盎然的另一边,整个世界几乎已经被鲜血染尽。
地上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已经成了一座座小山。
就连天空似乎都阴沉了下来,被染上了血色,变得暗红。
无数死去的灵魂飘荡在空中,成群结队,像是失去了方向,步入混乱的蚂蚁群一样,一圈一圈地绕在主灵脉的上空盘旋,不知该去往何处。
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场面。
而这样尸横遍野,血流万里的场面,已经绵延了数百里。
不断有人在往主灵脉里面钻,也不断有人在将主灵脉旁挡路的尸体直接碾碎,化作一滩血水。
所有还活着的人神情皆是癫狂,似乎已经被这股新力量迷惑了神志,成为了一只强大、贪婪、嗜血腥的怪物。
和堕阴者何其相像。
但他们与失去了意识,只会遵循本能杀戮的堕阴者不同,他们的神志是清醒的。他们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依旧选择这样做。
打斗声不绝于耳。得到了神力的人在看到其他人时,心中都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杀。
杀了其他拥有神力的人,然后夺取他身体中的神力。
——又被神力更强的人所杀。
应听声看到这样一幅场景,也沉默了下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人该不该救,该怎么救,他救下的这些人,会不会杀死他救下的另一些人?
清休澜倒是毫不意外,毕竟他是亲眼见证过修仙界史书上记载的另外两场大乱的——只不过这次更严重一些罢了。
清休澜摇了摇头,随后唤出了不见黎,将其往上一抛,随后左手两指并起,不见黎在空中旋转了几圈之后很快被淡金色的灵力操控,如游蛇一般往前飞去。
——然后瞬间穿透了一名正趴在地上食人血肉弟子的脑袋。
那位弟子大概是想通过吃生肉的方式将面前死人体内仅存的神力剥离出来,已经不能算做正常人了。
而那弟子在被不见黎穿透脑袋之后却依旧保持着机械的咀嚼动作,眼神空洞,迟迟没有倒下。
清休澜皱眉看着他,不见黎剑身上的灵力更甚,随后,剑刃横了过来,直接朝那弟子的脖子一斩,将他的脑袋整个斩了下来。
脑袋落地之后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慢慢停住,面部朝下,还在一动一动的,似乎依旧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
而那失去了脑袋的身体也终于喷涌出血液,颤了两下,重重往前倒去,扑进他正在啃食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当中。
哪怕应听声觉得自己已经见惯生死,也还是被面前的景象恶心出一地鸡皮疙瘩,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将那两人的尸身用能够净化怨气的佛岚花埋葬。
就在一瞬间,又有一道较为瘦小的身形扑了上去,是个看起来十来岁的小孩,那小孩儿眼中血丝弥漫,张大了嘴,似乎是想捡个漏,但应听声动作更快,已经将那两具拥有神力的身体化作了尘土。
小孩扑了个空,立刻转过头,迅速锁定了阻拦他的,站在山顶上的清休澜与应听声两人。
下一秒,那小孩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抬手就是一道结界,刹那间拦住了来自那小孩的一击。
小孩的牙齿变得像野兽一样锋利,指甲也变得更长,指尖流转的也不再是普通的灵力,而是更为清透,更为璀璨,甚至还蕴含着神秘威压的神力。
他虎视眈眈地看着结界中的人,似乎认定了清休澜两人是两块鲜美的肥肉,只等一个机会,就要将他们拆吃入腹。
清休澜“啧”了一声,低声说了句“这么凶”。
随后,清休澜将不见黎从远处召回,指尖灵力流转,但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偏头看了一眼应听声。
毕竟这是个心善的主,难保不会有救一救小孩的想法。
但出乎清休澜意料的,应听声在接收到清休澜的视线之后,对清休澜摇了摇头,然后对他解释道:“他自身的意识,已经被吞噬了。”
“如今在控制这具躯壳的,不是他的意识,更不是他的灵魂,而是那神秘的神力。”
清休澜听到这话皱起了眉,指尖散出一道灵力,越过了结界,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小孩的眉心。
清休澜用灵力一探,果真如此。
小孩身体中的灵魂已经被挤压到了角落中,他的身体中,经脉中,甚至大脑中,都充斥着滋滋作响的神力,控制着他的呼吸,也控制着他的动作。
就在清休澜探入灵力的那一瞬间,霸道盘踞在小孩儿身体中的神力似乎像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一样,往后退了退,给那小孩原本的灵魂与意识挣出了一丝清明
小孩儿眼角落下一滴泪,勉强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做出了口型。
应听声精准地解出了小孩儿想说的话。
只有短短六个字。
“杀了我。”
“我好痛。”
清休澜显然也明白了小孩在说什么,不再犹豫,迅速结阵,直接打在了小孩的身上,随后,不见黎一化百,如暴雨一般,直接将面前小孩的身体捅成了筛子。
应听声紧接着一抬右手,一颗巨大的佛岚花树便拔地而起,淡紫色的花瓣从树上落下,带着纯净的气息,包裹住了清休澜面前的血人。
佛岚花树散发着淡淡的紫金色光芒,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沉沉的诵经声。
临死之际,小孩儿的灵魂与意识终于再次夺得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尽是终于解脱的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轻盈起来,但却再也无法吸进一口空气,就这样睁着眼,看着面前淡紫色的佛岚花树,又怔怔地落下了一滴泪,就这样失去了呼吸与心跳。
死了。
清休澜抬手,将面前小孩儿的眼睛合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中情绪却不浓。
他看着面前人吃人的场景,再一次在心中叹道。
“要是没有天道赐福,就好了。”
第153章 命运(8)(二合一) 我会等你来。……
大概是清休澜的眼神有点不对, 应听声往前走了两步,偏过头,担心问道:“休澜?怎么了。”
听到应听声的问题, 清休澜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想让应听声担心, 然后看见眼前人平稳沉静的眼眸时,动作顿止, 犹豫两息,还是问道:“你觉得天道赐福如何?”
“天道赐福?”应听声看着面前尸横遍野的主灵脉, 一时之间都不知该作何回答。
清休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随后了然于心似的点了点头, 道:“现在看来, 叫做天道赐罚可能还更贴切些。”
“早知会变成如今这样, 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清休澜平静说道。
说完, 清休澜足尖一点,从高山山顶往下一跃,轻盈落地,没有激起一丝尘土。
在他脚边,有一个苟延残喘的修士, 正艰难用双臂抠着沾满了黏糊鲜血的土地,往前慢慢爬行着。
在清休澜落地之后,那修士勉强抬起了被血糊住的脸,模糊的视线中,一袭白衣的清休澜被他认作了神仙。
修士从喉咙中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然后不顾一切朝清休澜所在的方向爬去,眼中恳求,似乎是在请求清休澜救救自己……或是杀了自己。
清休澜无悲无喜地垂下眸, 看向只有上半截身体,下肢已然消失不见的修士,知道自己肯定救不了他。
但清休澜还是在心中叹息一声,抬起右手,将一丝灵力探入那苟延残喘的修士身体中。
令清休澜略微意外的是这位修士身体中并没有神力,只有已经消耗殆尽的灵力——他是这场纷争的牺牲品之一。被大乱波及的,最微不足道,连姓名都不配拥有的普通修士。
应听声紧随清休澜的脚步,跟着从山上落了下来,在看见这位面容模糊,皮开肉绽的修士时,也摇了摇头。
最后,他蹲下身,佛岚花瓣显现,覆盖上这位修士的面部、发丝、脖颈,紧接着是双手,以及仅存的半截躯干。
在被淡紫色的佛岚花贴上的身体的瞬间,那位修士的神情突然变得平静,身体和双手也不再颤抖,似乎被抚尽了所有痛苦一样。
修士慢慢低下了头,趴在了血土地上,一身轻松。佛岚花瓣将他的身体净化,然后把这具躯壳融成了光点,带着他去往高空。
身躯消失之后,留下的只有修士白净的灵魂,那灵魂没有脸,不能说话,但它郑重地朝清休澜与应听声跪了下来,磕了两个头,随后才转过身,慢慢消失在地狱。
清休澜就接着往前走去,应听声跟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
路上,二人还遇到了抱着一团黑炭痛哭的一位母亲,那位母亲怀中那团已经被火烧得全身萎缩,甚至看不出人形的,是她刚满月的孩子。
哪怕是用灵力凝成的焰火也没办法将人烧成这副鬼样子,很显然,这也是那神力的杰作。
应听声像刚才那样,用佛岚花安葬了这位母亲怀中的孩子,低声劝慰她。
而清休澜则再次唤出不见黎,迅速出手,拦下了旁边一位正准备对一个小姑娘下手的男人。
男人的双手已经被两朵绿红色的食人花取代。那食人花有着比西瓜还大的嘴,长满了獠牙,口水不停淌下,甚至还拥有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间带起了阵阵白气。
那花嘴中的细长舌头在不断在舔拭着自己的花瓣和獠牙,似乎对即将到口的食物迫不及待,垂涎欲滴。
而那男人的头正随着身体的动作左摇右晃,跟没骨头一样,眼眶中已经没有了眼珠,全身都像在被双手上那两朵食人花控制着一样。
在地上蜷缩着的那位小姑娘怀中还抱着一个沾满了鲜血和泥土的布娃娃,怯生生地看了清休澜一眼。
清休澜手握不见黎,直接穿透了面前那古怪男人的身体。下一秒,寄生在男人手臂上的那两朵食人花便怪叫一声,被砍了下来,在地上扭曲着身体,不断挣扎着,咳出了大量紫色碎肉,和绿色粘液。
那男人则没那么多动静,无声无息地往后倒了下去,大脑瞬间碎裂,流出了一滩黑色粘稠的不明液体。
清休澜看见这一幕,眼中划过一抹嫌弃,随后一甩不见黎,不见黎剑身上沾着的各色液体便顺着清休澜的动作滑落在地,剑刃干净如初。
即便如此,清休澜还是在上面连打三个清洁法阵,这才罢手。
他没有再管地上的男人和一旁的小姑娘,收了剑,然后朝着应听声走去。
但是下一秒,清休澜脚步一顿,随后不见黎再次动了起来,想也没想便往前一斩,便将突然朝他袭来的巨大布娃娃砍成了两半。
那布娃娃是个半个人形,有两个头,但却长着鹿的角,腿只有一只,手却是鸟类的翅膀,活脱脱一个四不像。
被清休澜用不见黎斩落之后,那布娃娃的身体便显露出来,里面没有内脏,只有发黑的棉花,夹杂着鲜血、骨头和碎肉,看来也没少吃人。
而他身后的小姑娘被几根细线吊了起来,就像一个被操控的木偶一样,那细线极长,延伸至天上去。
清休澜看向天空,却不见细线的尽头。他便收回了目光,掷出不见黎。不见黎旋转着往前,在切断制掣着小姑娘的细线之后,又旋转着飞了回来,被清休澜稳稳接住。
随后,那男人和小姑娘倒下的身体被应听声召唤出的佛岚花瓣包裹,像方才那位解脱了的修士一样,身躯消失,灵魂对清休澜二人道过谢之后,沉入了阴阳。
而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千千万万个。
应听声抬眸往远处看去,血红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刻,他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可以救一人,救百人,救千人,救万人——但他救不了天下人所有人。
即便如此,应听声召唤佛岚花瓣的动作却没有一丝滞涩,源源不断的淡紫色花瓣向周围四散,洗尽了地上的鲜血,将所有横尸于此的尸体净化,让被困在腐烂尸身中的灵魂得以解脱。
而被应听声召唤出的那颗巨大的佛岚花树,则化作一束光芒,飞向天空,随后倒挂在天空之上,根扎在虚无的高空中,给那些找不到方向,大片大片在空中盘旋的灵魂指了一条路,一条通往阴阳轮回的路。
佛光洒下,依然在地上争夺神力,嗜杀别人的修士察觉到了这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抬头向天上看去。在看到这颗巨大而神圣的佛岚花树时,众人眼中尽是贪婪,以及想将其占有的欲望。
应听声对此并不意外,佛岚花树本就能激发人心中最浓烈的情绪与欲望,哪怕表面隐藏得再好,内心深处的渴望在其前也无从遁形。
那些修士不由得仰起了头,手中的武器坠落在地,眼神空洞,神色空白,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再也没有从高空中的佛岚花树上移开。
他们一步步朝着天上的佛岚花树走去,就像踩在看不见的虚无台阶上一样。有的人没有手,有的人没有脚,有的人没有身体,有的人只剩了个头。
但他们的目光与行为皆是一致,目标统一,那就是天上那颗佛岚花树。
有的人在空中和别人撞上了。两人的身体皆是摇晃了一下,然后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从高空中摔落,皮肉绽开,骨头碎裂,甚至连眼珠子都滚出来一颗。
即便如此,那人在十几息过后却又动了动,挣扎着撑起了身,再一次摇摇晃晃地朝着天上走去,甚至连掉出的眼珠子都顾不上管。
清休澜看着高空中那颗巨大的佛岚花束,却是皱起了眉,转过头,问应听声:“这棵花树,你是从哪儿来的?”
应听声听见这话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走到了清休澜的面前,没有隐瞒,开口说道:“每个人都有,休澜。”
说着,他伸出右手,点了点清休澜的心间,这样的动作,清休澜也对他做过很多次。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颗花树。”应听声抬手召唤出几片花瓣,道:“从出生起,这颗种子便被埋下了。对世间的感悟是它的养料,对天地的理解是它的样貌。”
“有的人心中的花树枯萎了,而有的人心中的花树一辈子都没有盛开。”
“哪怕心中的花树盛开,也很少有人会将其召唤出来,展示给别人看。”应听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因为这就像剖开了自己的心,或是脱光了自己的衣服一样,实在太冒昧了。”
清休澜听完之后有些疑惑,皱着眉,说道:“……花树?”
清休澜可从未在自己心间感受到过什么花树。
应听声点了点头,看清休澜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想开口问些什么,但事关自己的内心,这样的问题太敏感,显然不适合现在说。
于是应听声只笑了笑,没有再深聊这个话题,指了指周围那些掉落下来的人,又指了指天上那棵佛岚花树,最后,他指向已经空无一人的主灵脉,开口对清休澜说道:“去吧。”
“去封印主灵脉吧,休澜。”
清休澜看着应听声,神色复杂。
他知道,应听声会在外面帮他控制住局势,他接下来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将主灵脉封印。
但清休澜也有一种隐约的感觉,此去,他凶多吉少。封印主灵脉所要付出的代价清休澜已有预感,他也知道,最后所得到的结果,一定会让应听声伤心。
应听声眼眸清澈明了,很明显,他也知道清休澜会面对怎样的结局,但他选择了接受。
应听声看着犹豫的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蹭过了清休澜的唇角。
清休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极轻,又极重的吻。
应听声低声对清休澜说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休澜。我会一直等你来带我走,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应听声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伸出手,用轻柔的灵力不由分说地将清休澜送进了地下的主灵脉。
似乎清休澜在这里多待的每一秒,都是对他应听声意志力的侵蚀。
他害怕自己再多看清休澜两眼,就不舍得让他离开了。
清休澜明显还有话想对应听声说,但却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应听声挥出的灵力送离。
这是应听声的一点私心,他希望清休澜这句可能是道别的最后一句话,留着等他们再次重逢时说。
如果他们真的能重逢。
——
清休澜眨眼间就来到了深邃幽暗的地洞之中。
主灵脉其实很像一条宽广的地下河流,被半透明的晶莹液体包裹在内的,就是混杂着灵气与浊气的黑白气体。
但现在那些黑白气体中,却多出了另一种颜色的物质。
这种物质呈金色,浓郁异常,几乎占据了灵脉绝大部分,灵气与浊气混杂在大量的金色当中,显得格外渺小。
清休澜看着面前金色的神力,表情却没什么波动,直到两息过后,他才像恍然从梦中清醒一样,闭上眼,轻轻摇了摇头,将烦乱的思绪清理了出去。
不见黎还被清休澜带在身上,他抬手唤出这柄曾经属于应听声的长剑,用自己的灵力将其包裹,随后用剑尖在那漂浮于半空中的透明晶莹液体上一划。
瞬间,就像用剑轻松地划开一道布料一样,被透明液体包裹在内的三种不同的力量一股脑地从里面涌了出来,不约而同一起冲向清休澜。
清休澜下意识伸手挥出一道灵力,在自己周围凝成一道结界,用来抵挡这些杂乱的力量。
灵气与浊气在撞上清休澜凝成的结界之后,就像水流撞上玻璃一样,被尽数挡了回去,散落在四周。
但那金色的神力却畅通无阻,视结界为无物,直接穿透了结界,在清休澜始料未及的情况下强行涌进了他的经脉当中。
清休澜瞳孔一缩,瞬间感到一股热意袭来,就像吞进了一个太阳一样,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灼烧殆尽。
他下意识运起自己体内的灵力想要将这股外来力量从自己的身体中驱逐出去。
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清休澜的体内交缠争斗着,一股是清休澜自己的灵力,正护着他的五脏六腑和经脉。
而另一股则是霸道的神力,不顾一切在清休澜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并逼近他的心脏、识海和大脑,想要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清休澜只觉得自己体内有个壮汉正在拳打脚踢,弄得他头晕目眩,好像被高高抛上天空,又重重摔落下来一样。
清休澜甚至觉得他能够呼吸到的空气正在逐渐减少,好像喉咙中糊满了粘稠的蜂蜜一样,阻拦了空气进入。
因为缺氧,他的四肢逐渐变得无力,只能慢慢跪坐在地,但清休澜体内的灵力依旧在保护着他的身体,没有停止抗争。
清休澜慢慢闭上了眼,放缓了呼吸,勉力维持神志清明,不沦陷其中。
他看到了很多似真似假的幻象。
那些幻象漂浮在自己身旁,哪怕清休澜闭上眼,也依旧能够看到画面,听到声音,几百张嘴吱哇乱叫地在他身边喊着。
大多数画面都是清休澜的记忆,或者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有一小部分清休澜完全没有印象,但画面中的人,却又实实在在是他自己,很有可能是那神力编造出来的假象。
神力一刻不停地在侵蚀他的神志,清休澜知道他哪怕放松一息,那神力都会借着这一息彻底掌控他的身体。
不知多久过去后,那围绕在清休澜周围的画面终于逐渐减少,声音也逐渐减弱,他这才喘息着睁开了眼,随后,他就看见了自己。
——不过是浑身半透明的自己。
这个透明的清休澜从发饰到衣服,都与真正的清休澜一致无二,唯独神情与半跪在地上的清休澜不同,更加倨傲,更加孤高,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我就是天下第一”的气场。
“瞧瞧你,怎么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还不站起来?”那浑身半透明的清休澜抱着手,开口说道。
清休澜没有动作,抬眸看向面前这个自己,质问道:“你是我?”
那道不知道是幻影还是心魔的影子冷哼了一声,反问他:“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是我?”
说着,他故作惊讶地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要我是这副模样,那我会立刻自戕,人怎么能越活越过去呢。”
清休澜:“……”
清休澜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脸能够做出这么讨人厌的表情,说出这么容易挨揍的话。
“你还是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清休澜调整着呼吸,调动灵力,继续将没入他体内的神力汇聚在同一个地方,恹恹道。
“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的。”面前的清休澜翻了个白眼,看了看周围,然后问道:“这是哪儿。”
“天呐。”清休澜语气毫无波澜地吐出了两个字,然后慢慢站起了身,平视着眼前的自己,道:“我居然还有个对现状一无所知的心魔。”
说完,清休澜直接用灵力拿过了落在一旁的不见黎,二话不说,就要直接将面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斩于剑下。
管他是什么东西,反正自己才是真的。
“什么心魔,我可不是你的心魔,我是真实存在的。”面前那人挑了下眉,然后懒洋洋地说道:“我叫凌阑,上神之一。”
清休澜:“……”什么狗屁,梦中的他做什么飞升梦呢?
看清休澜一点反应都没有,凌阑便了然一般点了点头,说道:“看来这里不是长乐天。”
“这里是人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凌阑的身份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样貌勾起了清休澜一点兴趣,清休澜居然主动开了口。
“哦,所以你……或者说我,被贬了?”凌阑打量着眼前和自己一模一样,但性格气场皆不相同的人,说道:“还是……在历劫呢?”
“听不懂。说完了吗?说完我就送你上路了。”清休澜握着不见黎,飞身上前,朝凌阑斩出一击。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杀意显现。
凌阑脸色不变,眼神中倒是透露出一丝欣赏,就像看到一只被圈养已久的老虎再次透露出山中霸主的一面一样。
他手中没有武器,也没有选择攻击,而是背着手,在有限的空间内不断闪躲着清休澜的攻击。
“何必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呢?”
凌阑偏过头,再次躲过不见黎一击,就在回头瞬间,被清休澜抓住了破绽,一个闪身,不见黎就被架在了凌阑的脖子上。
“谁和你自己?我叫清休澜。”
听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凌阑有些惊讶的“喔”了一声,似乎对面前的人很有兴趣,接着问道:“是吗?那你活了多久了?知不知道长乐天?你身边有人飞升过吗?”
“话多。”清休澜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手腕一使劲,就将这个自称凌阑的幻象斩碎。
哪怕不见黎已经被架在了凌阑的脖子上,往后轻轻一推,便能让他头的和躯干分离,凌阑依旧是那副淡定神情,不急不忙,好像早有把握。
果不其然,下一秒,不见黎就像搅动了一汪人形池水一般,虽然穿透了面前的透明人形,却也仅仅只是穿透了而已。
几息之后,那人形被不见黎搅起的波澜便慢慢平息,而他本人,则毫发无损。
见到这个毫不意外的结果,凌阑摊开了抱在胸前的双手,叹道:“这样的事情居然还能发生在我身上,真是稀奇。罢了,也挺有趣的。”
清休澜见无法杀死面前这个聒噪鬼,眼神变得警惕起来,他可有正事要干,这人不但与自己相貌一样,甚至连修为都相差无几,要是他来给自己捣乱,那清休澜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大概是察觉到清休澜眼中“麻烦死了”的内心活动,凌阑摆了摆手,随意道:“你用不着这么紧张。虽然彼此不相识,但现在看来,我们有缘——大缘分。”
说着,凌阑转过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随口道:“既然有缘,你杀不死我,我也离开不了。那我们姑且算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自然会站在你这边。”
清休澜并不想和这个看起来就不安稳的因素多交流,既然不见黎杀不死他,清休澜就将它暂时插在一旁的岩壁上,随后抬手结阵。
法阵顷刻间出现在凌阑的脚底,凌阑看着亮起光的法阵,叹了口气,也并不挣扎,任由清休澜动作。
反正的光芒越来越亮,随后猛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来。凌阑就像一道来自异世界的投影,看得见,摸不着,跟鬼上身似的缠在清休澜身边。
“试过了,你该死心了吧?不要把时间放在没有意义的试探上。”凌阑说话风格和清休澜不同,但却又很相像。
清休澜对这个结果显然很不满意,冷着个脸,没有说话。
“你对我怎么这么大敌意?”凌阑也挺纳闷,毕竟在他看来,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简直是再可靠不过的合作伙伴了,“你不相信自己吗?”
清休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别人清休澜不敢打包票,但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清休澜还是清楚的。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偏偏还能将自己隐藏于人群当中,好像发生的所有动荡都与他无关一样。
放一个这样的人在自己身边,清休澜时时刻刻都得调动着心眼子,别提多累,还是死了好,死了省事。
凌阑与清休澜对视两息,随后闪身来到了清休澜身后,抬起左手,搭在了清休澜的肩上。
几乎是瞬间,清休澜就有了反击的意图和动作,但都被凌阑强行压了下去。
随后,清休澜就惊讶地感觉到始终在自己体内作乱并不安分的那几股神力,全都被凌阑引了过去。
第154章 命运(9) 剥离天道祝福。……
凌阑将清休澜体内的神力引到自己身体当中后, 又拍了拍清休澜的肩,道:“你虽有仙骨,却还是凡人之躯, 这神力还是少用为好。”
清休澜:“……”是他想用吗!
清休澜忍不住抬手一指, 身旁流动着金色神力的灵脉, 道:“你看清楚!人间为什么会出现神力?!”
凌阑经他提醒才注意到漂浮在一旁的灵脉,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 伸出手,探进了灵脉当中, 搅了搅, 随后又收回手, 将沾满了灵气浊气的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又闻了闻。
“嗯……人间?这里有灵气浊气我倒并不意外, 天道之前就提过要赐下祝福……但是如果‘神力’也在赐福范围内的话, 也太夸张了点。”凌阑甩了甩手,散了指尖的气息,说道。
清休澜冷哼一声,道:“神力是最近才出现的,在此之前, 人间已经安稳了近百年,你可别告诉我,这就是所谓‘飞升机缘’。”
凌阑摇了摇头,说:“什么神力什么机缘,我都不清楚, 我只能告诉你……”
他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往灵脉中的神力一勾, 那神力便柔顺地绕上了他的指尖,“这神力,是掺了东西的,并不纯净。”
清休澜眸色一沉,盯着凌阑手中的金色神力,问道:“什么东西。”
“谁知道。总之是会让人发疯的脏东西,有害无益。”凌阑说完之后嫌弃地将那绕在指尖的灵力碾碎,道:“降下这神力的人,是要毁了你口中的人间啊。”
“是吗。”清休澜盯着凌阑,意味不明地说道:“能够降下神力的,我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天道。”
凌阑轻易在清休澜眼中看到了厌恶,立刻追问道:“原来天道在人间的影响也如此之大……你恨祂吗?或者……你想毁了祂吗?”
清休澜与凌阑对视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凌阑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也太大胆,清休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两人都紧盯着彼此,不肯错过对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半盏茶后,还是凌阑先松了口,吐槽道:“你的警惕心不应该用在自己身上。”
说完,他迅速越过了这个话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可以先回答你的问题,作为我的‘投名状’,答案包真,童叟无欺。”
清休澜思考一息之后便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犹豫,倒是让凌阑有些意外。毕竟,按照清休澜方才的警惕性,应该不会轻易相信自己口中的“真话”才是。
而实际上,早在半柱香前,清休澜就曾对凌阑使用过言灵,并没有起效。
在确定凌阑与自己修为相差无几后,便只有一种可能。
凌阑口中的“上神”,是真的。
既然如此,清休澜也愿意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和凌阑聊一聊。
凌阑幻化出了两个椅子,又挥手召出了两颗星星用以照明,随后他在椅子上坐下,对清休澜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清休澜可以开始提问了。
清休澜也毫不客气,在凌阑对面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你是长乐天的上神?是飞升上去的,然后渡劫成神的吗?”
出乎意料的,凌阑摇了摇头,说道:“按理说是这样。但长乐天中也有例外。”
“有极少一部分上仙上神,他们的父母都是仙,或者都是神,那由他们孕育出的孩子,自然生下来就是仙童。仙童生来就是上仙,无需飞升,只需要再渡一次升上神的劫。”
听到这,清休澜眯了眯眼。他可没有父母,也不是什么仙童,他生下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孤儿。
真是同人不同命。
清休澜点了点头,思考两息之后正想继续开口,却突然看见凌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清休澜话音一顿,疑惑地看向凌阑。
“有来有往才叫合作。一人一个问题,才叫公平。”凌阑不紧不慢地说道:“现在,轮到我问你——在你眼中,天道是个怎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毕竟是一道非常主观的问题,清休澜几乎不用动脑,开口就答:“无情无义,只会给人使绊子,冷血又自私。”
听见这个回答,凌阑一边点头一边鼓掌,五体投地:“有品位,你这个朋友我认了。”
“那么,现在到我。”清休澜紧盯着凌阑,一字一句开口问道:“不管你来自哪儿,你在天上看向人间时,有没有看到人间因为天道而发生的各种不公正的事。”
在清休澜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凌阑却沉默了,他在清休澜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因为在我的世界中,根本没有人间。”
清休澜愕然抬眸,仅凭凌阑这一句,就足以证明两人来自不同的世界——或是不同的时间。
但如果是不同的时间,那凌阑也来自太久远的过去了——久远到人间都尚未诞生,长乐天却已经存在的时候。
“换一个问题吧。”凌阑笑了一下,眼中情绪不浓不淡,道:“我不占你的便宜,这个问题,算我没有回答。”
清休澜沉默了一下,随后问出了一个十分广泛的问题:“给我介绍一下长乐天吧。”
凌阑欣然同意,似乎一点不觉得自己吃亏,道:“长乐天,是个很无聊的地方。”
“每天都会有小仙从不同的地方飞升上来,然后评定功德,决定仙阶后,册为上仙,去往不同的地方工作,积攒‘时候’。”
“‘时候’到了,就从长乐天跳下去历劫,有人一次就能成功飞升上神,有人历劫数百数千次,却依然只是个小仙——最后,那些迟迟未能飞升的仙便会因为寿命将尽死去。当然,大多数仙都死在历劫中。”
“而在长乐天中,神仙的命运都由天道掌控——意思就是,天道说你这辈子成不了上神,那你这辈子就是成不了,你付出再多努力,都是无用功。”
凌阑语调平淡,介绍长乐天时,有种打了十年工发现做的都是别人的工作的微死感,“成了上神之后也很无聊,因为神位是有限的,有人升上来,自然有人就要下去。”
“长乐天每天都是这样,不断有人上来,又不断有人下去,不断有人获得新生,又不断有人死去。”凌阑淡淡道:“天道,就是掌管这一切的,唯一决策人。”
听完之后,清休澜心中对天道的厌恶更上一层,然后不自觉地想到了许寄忱。
倘若凌阑口中的长乐天与许寄忱看到的长乐天是同一个的话,那也不怪许寄忱不乐意飞升了——在人间好歹还有自由。不想出门就可以不出门,偶尔想偷一天懒,不修炼也可以不修炼。
——但飞升之后,连自己的命运由不得自己了,谈何自由。
凌阑说完之后沉默了几息,给了清休澜一个消化的时间,随后接着开口,投下一个惊天炸弹:“所以,我一直想斩杀天道。”
轰隆——
一声巨响从空中传来,似乎是雷鸣,居然直接穿透了地面,传到了位于主灵脉的两人耳中。
清休澜:“……”呵,天道。
凌阑:“啧。”
凌阑一脸嫌弃地说道:“看来这里的天道也一样小气,说都说不得一句。”
清休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在周围设下一个阻音阵,不管有没有用,至少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道:“然后呢,你成功了吗?”
说起这个,凌阑脸色顿时变得很差,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不知道。我记不得了。”
说着,凌阑变得有些焦躁,在周围走来走去:“我计划了很久,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哪怕我失败陨落,也该是带着天道一起陨落才对。”
“……但我记不得了。我似乎睡了一觉,再睁眼就是这儿了。”凌阑强行压下了眼中的烦躁,尽可能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说道。
“精彩。”清休澜随意评价道。
随后,他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了不见黎旁,伸出右手,将不见黎从石壁中拔出,在手中转了一下,然后对凌阑说道:“或许我之后会和你做同样的事,但显然,不是现在。”
这话显然勾起了凌阑的好奇心,他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现在你要做什么呢?”
“封灵脉。”清休澜言简意赅。
凌阑缓缓挑起了一边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灵脉,以及混杂在灵脉中的神力,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既然这灵脉中混杂着神力,那必然不好封。如此草率,是否不妥?”
清休澜似乎被凌阑这番话逗笑了,嗤笑一声,反问他:“你连天道都敢斩杀,我不过封个小小灵脉,如何不妥?”
“因为我们身份不同啊。”凌阑理所当然地指了指清休澜,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是活了万年的上神,而你只是一个没有飞升的凡人。”
清休澜只回答了他两个字:“少管。”
“……”凌阑只好妥协似的点了点头,又抱起了手,换了个话题,问他:“好吧,那你想怎么封?”
清休澜淡然回答道:“灵脉生息系于我身,只要我死了,灵脉不攻自破。”
“——但很可惜,我大概被天道诅咒了,求死不能,只会失去这具躯体,然后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世间,继续供养着这该死的灵脉。”
“……更何况我也不能死,因为有人在等我。”
清休澜忽略了凌阑突然变化的眼神,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就只能试试能不能把这天道赐福从我的身体中剖离出去了。”
清休澜用一种疯了一千五百年的平静语气说道。
“比如……断经脉,剔仙骨,碎识海,灭元神。”
“……”凌阑听到这话后一边摇着头,一边给清休澜鼓了鼓掌,说道:“在找死这方面,你可真是独一档的。”
清休澜嗤笑一声,没有回答,只反手握住不见黎,剑尖朝向自己,随后毫不留情地将其刺入自己脖颈。
不见黎剑尖精准地刺入了经脉当中,随后,清休澜右手往上一抬,剑尖一挑,那条经脉便断裂开来。
几乎瞬间,清休澜便轻咳两声,点点血腥落在地上,没入黑暗。
但清休澜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见黎移动到了右肩,正想故技重施挑断经脉,但不见黎却好像受到什么感召一样,突然停了下来,不断闪烁起微光,再不得近。
清休澜垂眸看着手中突然散发出光芒的不见黎,知道这是它在遵循最初的主人的意志——哪怕现如今它的主人是清休澜。
“此剑已有灵智。”凌阑站在旁边看了两息,然后说道:“假以时日,必生剑灵。”
说着,他又看了看清休澜,直接拆穿道:“这剑不是你的吧?你怎么抢人家佩剑?”
清休澜:“……”
“这剑也是稀奇,难道直到方才噬了一滴你的血,才发现握剑的人不是自己的主人吗?怎么既有灵又蠢的。”凌阑完全不在意别人,自顾自吐槽道。
清休澜只当自己聋了,并不回答凌阑,动用灵力强行压下了不见黎剑身上散发的光芒,想要强行动作,但不见黎就像被强抢的良民一般,誓死不从。
而一旁,凌阑还在叽喳个不停:“噢~我知道了——这剑是你哪个小情人的吧?因为熟悉你,所以才会让你使用,但因为你要断自己的经脉,所以才这般抗拒。”
还真让凌阑误打误撞地蒙对了。
清休澜在与不见黎对抗之时,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反驳了一句:“为什么是小情人?”
凌阑白了他一眼,道:“佩剑可是非常私人的东西,有的人的佩剑旁人碰都碰不得一下——除了小情人这种足够亲密的关系,还有别的可能吗?”
“……有啊。”清休澜咬牙控制着想要从自己手中飞离的不见黎,一字一句道:“非得是小情人吗,道侣不行吗?”
“……?”凌阑看起来像是生吞了一斤柠檬,似乎很难相信这两个字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道:“我……你真是疯了。爱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不见黎不断在清休澜手中嗡鸣着,就像在求饶一样,剑身颤抖,清休澜皱眉看着不见黎,甚至还抽空回答了凌阑,道:“我不否认。但那又如何,我喜欢就够了。”
他这么说,凌阑倒还真对这位能够让“自己”动心的人起了点兴趣,他走到了清休澜身旁,伸出右手弹了一下不见黎,不见黎瞬间被一阵难以抵抗的威压控制住,动弹不得。
凌阑只当自己顺手帮了清休澜一点小忙,朝他一眨右眼,说道:“谁啊,在哪儿?我想见她。”
让凌阑没想到的是,他帮忙控制住了不听话的不见黎,清休澜不但没有感谢他,甚至还瞪了他一眼。
凌阑:“?”
清休澜直接伸手挥散了凌阑覆在不见黎剑身周围的那股威压,不见黎立刻飞到了清休澜身后,就像害怕一样,微微颤抖着,清休澜就又瞪了凌阑一眼。
凌阑:“??”
“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见他的。”清休澜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凌阑的请求,顺手将不见黎收回了乾坤戒。
随后,清休澜直接以灵力凝剑,被收进了乾坤界的不见黎知道他想做什么,再次嗡鸣了一声,又挣扎着想要出来,被清休澜制止了。
“占有欲还挺强,见一面而已,我又不会对她做什么。”凌阑抱着手,靠在旁边的石壁上,看着清休澜的动作,感到十分新奇。
毕竟在长乐天中,不管是神还是仙的法器、仙器都是只能听从主人命令的。像不见黎这样敢反抗主人,拒绝执行命令的,早就被扔进炼化炉了。
他凌阑自己就从不使用任何法器,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的力量才最可靠。
因此,在看见清休澜任由不见黎任性时,凌阑不屑一顾。
清休澜用凝出的淡金色匕首代替了不见黎,继续挑断自己的经脉,不见黎被封在乾坤戒中,急躁地不断撞击着戒指,却都被清休澜无视了。
皮肉撕裂声与鲜血落在地上的嘀嗒声不绝于耳,凌阑保持着靠在石壁上的姿势,静静看着清休澜,没有制止他动作的意思。
毕竟在凌阑看来,清休澜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该承担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就算最后身死魂消,也怨不得别人。
凌阑才不愿意沾染在这个不属于他的尘世的因果,万一之后清休澜把自己作死了,他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中了呢。
因此,凌阑只冷眼看着清休澜一刀一刀将连接着自己身体各处的经脉挑断,甚至还往旁边站了站,避开了从清休澜身边蔓延过来的血液。
一盏茶后,凌阑就有些无聊了。
好在清休澜动作迅速,只保留了自己的手经,迅速开始下一步动作。
剔仙骨。
说实话,清休澜对什么“仙骨”、“神骨”一类并不了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好在旁边就有人能够解答他的问题。
“……”清休澜刚想开口,就被堵在自己喉咙中的瘀血血块呛了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如今只能靠在石壁上,半跪着,用来支撑自己的身形,一张口就是源源不断地鲜血,止都止不住。
清休澜的白衣此刻也已被染红,他低着头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自己,甚至只是一个抬手的动作,都能逼出他一头冷汗。
痛。浑身都火辣辣地痛。
好像把全身的皮肤都用小刀割下来之后再猛地跳进滚烫的热锅里,用洒满了辣椒的热油煎炸一般。
清休澜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冷是热,因为他全身都在颤抖。
好在他这副样子,只有“自己”得见。
凌阑就这样看着清休澜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随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两枚丹药服下。
服下丹药之后,他那苍白如雪的面色才终于抹上一层淡淡的粉,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也无需再妆点,好歹不像个死了十年的鬼了。
而就在清休澜打开乾坤戒的一瞬间,他再无力压制被他封在乾坤戒中的不见黎,不见黎“嗖”地一声窜了出来,然后焦急地在清休澜身边绕来绕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经脉断裂之后,清休澜就像一个漏水的竹篓,哪怕周围都是灵气,他也无法将其纳入自身,为自己所用。
因此,清休澜无法再控制不见黎,只能勉强用气音对它说一声“没事”。
不见黎没眼睛,但它有灵又不瞎,面对如此浓郁的血腥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清休澜在骗它了。
于是不见黎做出了个决定,它贴上了清休澜的身体,剑身瞬间被染上一层流淌的红,随后,不见黎飞起,在四处转了转。
大量失血影响了清休澜的判断力,他看着不见黎似乎在寻找什么的东西看了几息,才忽的反应过来它这是在找出口。
清休澜立刻意识到不见黎想做什么,低斥一声:“不见黎!回来。”
不见黎也不愧曾经是应听声的佩剑,倔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根本不听清休澜的,依旧在灵脉周围寻找着能够出去的路。
有灵力时,清休澜尚且能够用灵力强行压制这柄不听话的佩剑,如今失去失灵,不见黎是愈发大胆了。
清休澜见喊不动不见黎,一咬牙,转头看向百无聊赖的凌阑,道:“愣着做甚!拦住它。”
凌阑还在神游呢,突然被喊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与清休澜四目相对,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再看向不见黎,似乎觉得有点离谱。
“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清休澜咬牙质问:“见死不救?”
凌阑简直莫名其妙,还有点冤枉:“你不本来就要死了吗。这……不见黎是吧?它想走就让它走呗,反正你死了也用不了了——怎么,想把它托付给我啊。”
“……”清休澜咬牙切齿:“不能让它走。”
不见黎指定是要去搬应听声这个救兵的。应听声虽说不会拦着他封灵脉,但若应听声看到自己这副模样,知道自己想如何封这灵脉……
清休澜不再往下想,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喊停不见黎,他只清楚知道自己并不想让应听声知道。
不管是知道什么。
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时,清休澜就已经开口了。
凌阑挑着眉看了清休澜两眼,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抬起右手对在周围乱飞的不见黎招了招,道:“听见了?你自己过来吧,别让我亲自动手,我下手可不轻。”
不见黎被凌阑这么一威胁又是一颤,它看看凌阑,又看看清休澜,犹豫着,最终还是往凌阑的方向飞了一步。
随后,不见黎看凌阑没有要怎么它的动作,便大胆起来,直接飞向凌阑。
正当凌阑伸出手准备接住不见黎时,不见黎却直接从凌阑身边飞了过去,飞入了凌阑后方的无尽黑暗当中。
凌阑:“……”不是,胆儿是真大啊。
反正不是自己的佩剑,凌阑也不认识这把剑的主人,他动起手来,就没清休澜这般束手束脚。
凌阑毫不留情地伸出右手,五指合拢往后一抓,那已经没入了黑暗的长剑就像是被抓住了七寸一般,被从黑暗中扯了回来。
“老实点。”凌阑对这柄不情不愿的长剑说道:“要怪就怪你主人,把你给了这么一个独裁的暴君。”
清休澜:“……”
第155章 命运(10) 玉明堂。
清休澜没有对这番“暴君”言论发表任何看法, 可能是不屑一顾,也可能单纯只是没力气了,不想再多耗费任何一丝宝贵的体力。
他只抬眸看向凌阑, 似乎有话想说。
凌阑显然没有什么对视一眼就能知道清休澜在想什么的特异能力, 两人面面相觑几息, 最后还是凌阑拎着不见黎,先开了口, 问道:“怎么,我会读唇语, 但我不会读眸语。”
清休澜:“……”
他有话想问凌阑, 但就他现在这副说两个字得喘一盏茶的情况, 等二人交流完, 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凌阑又不是应听声, 没办法只通过清休澜一个眼神就能瞬间明白清休澜在想什么, 或是清休澜想要他做些什么。
无奈,清休澜只好动了动右手,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通灵阵。
清休澜现在用不了灵力,因此也施展不了法阵。不过凌阑可好好的,只要凌阑用通灵阵连接二人的神识, 清休澜就可以摆脱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改用灵魂与他交流,会比现在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
凌阑在看到这三个字后,便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显然知道清休澜想要做些什么。
但凌阑却抱着手, 摇了摇头,说道:“你可能高估我对合作伙伴的信任了,灵魂这种东西, 可不敢轻易暴露在陌生人前。”
“……”清休澜简直要被气死,险些又吐出一口血来,他怒视一眼凌阑,又看看自己,眼中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力加害于凌阑吗?!
凌阑这会儿又灵光起来了,似乎终于读出了清休澜心中所想,点了点头,道:“毕竟身体是身体,灵魂是灵魂。身体不能动,可不代表灵魂不能动。”
“不过嘛……”在险些把清休澜气开口之后,凌阑终于又不紧不慢地补上了一句:“要我帮你,也可以,只要你同意我设下一个单向法阵。”
“这个反正就像一面单面镜,我可以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你,但你不能反过来看到我。”凌阑语气有些恶劣,脸上还有一丝幸灾乐祸,道:“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将灵魂暴露在一个我根本不了解的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我自己。”
说着,似乎是凌阑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挺过分的,又意味不明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你也杀不了我,剔了仙骨灭了元神之后你也活不了,何必在意这么多呢?”
清休澜确实反驳不了这个理由。他也不能保证“不死不灭”是否包含在天道赐福内,将天道赐福从他身体中剔除之后,这“不死不灭”的“祝福”会不会一同消失。
于是清休澜便垂着眸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了。
“识趣。”凌阑又打了个响指,随后爽快地开始结阵。
凌阑用的显然不是灵力,倒更像是灵脉中的神力。不过凌阑所使用的神力更加浓厚、纯粹一些,干净到一丝杂质都没有,甚至还像有万千星辰陨落其中一样,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金色星辰围绕在二人身边,两人一站一坐,一位衣袂如雪,一位狼狈不堪。
但紧接着,凌阑和清休澜都闭上了眼,一道虚影从他们的身躯中脱离,上升至半空。
随后,金色星辰往四周铺开,将阴暗潮湿,还混杂着浓郁的血腥气的洞穴变作了一方干净纯洁的仙境。
而清休澜也重新恢复了最初的样貌,发丝间的血迹全部消失,连带着衣服也恢复了白净,身上的伤也都全部愈合——当然,这是因为伤不至灵魂。
“你还是这副样子顺眼些,顶着我的脸,就不要太狼狈。”凌阑笑眯眯地站在清休澜对面,甚至还把不见黎也一同带进来了。
在这幻境当中,一切都由凌阑做主,所以他直接松了手,任由不见黎四处乱飞。
在凌阑眼中,不管是清休澜,还是不见黎都清晰可见。
但在清休澜眼中,他身边空无一人,不见黎和凌阑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清休澜知道,这就是凌阑口中的“单向法阵”,对此,他是没什么所谓的,清休澜只想赶紧从凌阑口中得到剔除仙骨的办法。
“剔除仙骨。”清休澜还没开口,凌阑就念出了这四个字,将其放在口中咀嚼着,随后笑道:“你可知道,失去仙骨之后,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你都不可能再飞升了?”
“你以为我很想飞升吗?”清休澜终于可以毫无负担,没有痛苦地开口,冷冷道:“你口中那个长乐天,我一点也不想去。”
凌阑满不在乎:“嗯,我理解。那你试试吧——只需要把全身每一寸骨头全部敲断敲碎,然后再将其中的蕴含的仙缘取出就好。”
“仙缘。”清休澜重复道,他抬眸看向虚空,道:“这也是天道定的?”
“或许?”凌阑站在清休澜对面看着他,一耸肩,说道:“有仙骨的人,不一定能飞升,但没有仙骨的人,一定不能飞升,向来如此,没有例外。”
“……”清休澜听完之后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作何感想。
在这方幻境当中,他可以随意调动灵力,因此,敲碎骨头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但就当清休澜唤起一团灵力的瞬间,整个幻境都开始晃动。
“怎么了。”清休澜皱眉问道,显然他认为这阵晃动与凌阑有关。
凌阑也皱起了眉,他感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侵蚀他创造出的这番幻境——但周围明明没人。
凌阑能够察觉到这股力量并不是冲他来的,反倒像是在寻找什么——能找什么!这幻境中除了他就是清休澜,最多算上柄剑。
很显然,这位不知身份的人。是冲着清休澜来的。
凌阑此刻也再顾不上什么,清休澜可以死,但是他必须确保清休澜的死不会牵连到自己。
所以他直接亲自动手,打碎了这层隔绝他与清休澜的镜子。
——然后瞬间被吸到了清休澜识海当中。
凌阑:“……?”
凌阑被摔了个晕头转向,艰难从眩晕中缓过神来,抬眸一看,然后就望进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母后?”
可惜他现在身处清休澜的识海,发出的声音也只能被清休澜听到。
很显然,清休澜听到了凌阑对面前人的称呼,眼中划过一丝极短的诧异,但还是被面前华贵的女人察觉到了。
女人挑了下眉,她有着一双和清休澜与凌阑一模一样的金眸,沉声道:“你藏起了谁?”
清休澜不动声色地与面前的女人对视着,那丝诧异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警惕,“你是谁。”
“不重要。你迟早会知道的。”女人脸上没什么表情,细看似乎还带着一丝冷漠,她姿态优雅,步伐稳重,一步一步地朝着清休澜走来。
“我已经给了你极大的自由,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女人字句间带着不容置疑,白金色华服拖在地上,挂着一层缀满星层。闪闪发光的薄纱,“等你若想自毁仙骨,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女人走到了清休澜面前,平视着他,紧盯着清休澜的眼睛,似乎想要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他脑海中藏起的那个人,“激怒我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乖乖听话,好吗?你要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
清休澜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脚尖一点,往后退了几步,和女人拉开了距离,道:“没有人能够干涉我的选择。”
女人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语气词,只站在原地淡淡看着清休澜,说道:“我看你也玩够了,就回来吧。”
“封印灵脉不需要剔仙骨。”女人微微仰头,说道:“毕竟收回赐福,也不过一眨眼的事。”
在清休澜开口反驳之前,女人就像料到了什么一样,直接打断了清休澜:“你要是想自己来,也可以——只需要自爆灵府就好。”
“这样还更合适些,至少我能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你带上来。”
女人说完之后转过了身,金眸直接透过了清休澜的身体,看向了藏在清休澜识海当中的凌阑,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要沾染因果——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影,我自会替你清除。”
接着,女人就像十分自信清休澜会照她的话做一样,放心地转过了头,直接离开了这道幻境。
在女人离开之后,这道幻境便化作流星消散了,潮湿黑暗的山洞再次出现在清休澜面前。
在确定女人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之后,清休澜才将凌阑从自己的识海当中放了出来。
凌阑这回没再扯什么“相信不相信”,毕竟要是方才清休澜没有反应迅速,毫不犹豫地将他收到自己的识海当中的话,估计凌阑现在已经被刚刚的女人撕碎了——凌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杀意。
“……多谢。”凌阑低着头,长发遮住了他的神情,叫人看不分明,低声对清休澜说出这么一句。
清休澜靠在石壁旁,偏过了头,轻声道:“我还当……你的字典中没有这两个字呢——不必,我俩扯平。”
说着,清休澜闭上眼,缓了两息,才续出一些说话的气力,接着开口:“……她是谁。”
虽然清休澜没有明说,但凌阑知道清休澜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我刚才不都说了吗。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才对。”凌阑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但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凌阑的语调突然变得轻柔起来,语气中的情绪非常复杂,好像有恨,好像有眷恋,还夹杂着一丝复杂。
“她就是你我的母亲,长乐天上神之一。”
“玉明堂。”
清休澜不认识什么“玉明堂”、“玉暗堂”,因此对凌阑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我母亲?”清休澜看起来有些莫名,对这个词十二分陌生,“你我的……母亲?”
说着,清休澜笑了一声,有些戏谑地看着笑不出来的凌阑,道:“你听起来对你母亲……感情很复杂。”
这回轮到凌阑面无表情了:“你忘了。”
方才玉明堂对清休澜说的那些话,清休澜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但比清休澜多一段记忆的铃凌阑却是完全听懂了,冷冷嗤笑一声,道:“看来这个世界的我,也和她闹翻了。”
“也?”
“是的。”凌阑抱着手与清休澜,简单说道:“玉明堂一直在阻挠我斩杀天道的计划,为此甚至不惜与我断绝母子关系。”
“谁稀罕。”凌阑表情不明,语气却是冷的:“我才不乐意待在天天都要吃人的长乐天——看来你也是。”
凌阑抬起右手,指了指不可见的天空,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自己从天上跳下来的。”
“刚才她提到了‘收回赐福’,想必就是你口中的灵脉了。”凌阑淡淡说道:“你还挺幸运的。为了让你在这儿少受点苦,她还愿意降下赐福,还愿意等你回去。”
清休澜眯起眼,很轻松地捕捉到了凌阑语气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妒忌,挑眉道:“在我面前,你一口一个玉明堂,一口一个她。但真正见到她时,你喊的,可是‘母后’。”
“那又如何?我们互相抛弃了彼此。”凌阑不为所动。
“你眼神中的妒忌都快将我淹没了。”清休澜站了起来,从幻境中出来之后,被他自己亲手挑断的经脉,竟然全部复原了,肯定与那位玉明堂娘娘脱不开关系。
清休澜走到凌阑身前,几乎快要贴到了他的身上,布料相触。清休澜紧盯着凌阑那双金眸,随后伸出右手,从凌阑身后的石壁上拔出了不见黎。
“让我很难不怀疑,你在拥有身体之后会杀了我,取而代之。”清休澜手腕一转,将不见黎背到了身后,平静说道。
“你多想了。”凌阑面上没有一丝破绽,但原本的轻松惬意,已经从他的脸上褪去,二人身份对调,“我是不愿再回去的。”
清休澜转过身背对着凌阑,偏过头,回眸看了他一眼,金眸中转过一丝光芒,随后,清休澜吐出两个字:“是吗?”
“你是否想回去,是否想取代我,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我的身份,你想要,就拿去。”清休澜突然开口说道。
“我本对飞升并无执念,长乐天不是我的归处。”清休澜背着不见黎往出口走去,声音渐渐飘远,回荡在山洞之中:“我对所谓‘母亲’也没有任何感情,她是谁都无所谓。”
“若在我了结此间事,无事一身轻后,你能代替我飞升,让我能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在人间——那我可做梦都要笑醒了。”
凌阑听完这番话后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提步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凌阑一个闪身就来到了清休澜身边,沉着脸问道。
“自爆灵府。”清休澜答道。
“怎么,下面不能爆?”
清休澜停了下来,偏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凌阑,问他:“你这么着急?”眼中笑意明显。
“我只是好奇罢了。”凌阑落后清休澜半步,抬眸对上了清休澜审视的眼神。
清休澜盯着他看了两息,还是收回了目光,接着往前走去:“照方才玉明堂的说法,我自爆灵府之后,她就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将我带上长乐天。”
“——当然,就算上了长乐天,我也会再次跳下去的。”清休澜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不过我答应了某个人,不管去哪儿都要带他一起走,所以要做些准备——哪怕是一个道别。”
“哦,你爱人。”凌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你要带她一起上长乐天?”
“他要是肯留在人间等我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清休澜抬起右手,往前一挥,不见黎斩碎了拦在二人面前的碎石,光便透了进来,照亮了清休澜的眼眸。
凌阑对此不太感兴趣,但确实挺想见见这位能够使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动心的人,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从地下出来之后,突然的亮光让凌阑眯起了眼,等到视线再次变得清晰,他首先看到的,就是悬挂在天空之上的那颗巨大的花树。
而不过凌阑抬头看两眼的间隙,清休澜就已经在地上点了两下,身形迅速跃至几十丈外。
清休澜在离开地底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气息,一路追随而去。不过几息间,便找到了浮在半空中净化尸体的应听声。
应听声看起来精神不错,只是眼眸中有些疲惫,还有些心不在焉。
清休澜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待了多久,应该不久,但他在看见应听声时,就忽然非常想求得一个拥抱。
清休澜心里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他闪身从地面消失,紧接着出现在应听声身后,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就像之前应听声在天机宗门口做的那样。
居然没设护体结界?这是清休澜的第一反应。
他很轻易地就抱住了应听声。
瞬间,清休澜听到应听声轻笑了一声,便恍然。
应听声大概是在清休澜从地底出来的瞬间,也同样感觉到了他的气息,撤了护体结界,就等着他自投罗网呢。
“你是来同我道别的吗?”应听声转过身,正面拥抱住了清休澜,头抵在他的发丝间,“但我不想听你和我道别——我已经让你离开过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主动回来了,就不准再离开我。”应听声突然变得十分霸道,甚至低下头,贴在清休澜的耳边说道,说完,还轻咬了一下清休澜的耳垂,“我不准。”
“……”清休澜感到左耳传来一丝刺痛,他几乎已经习惯应听声这副有事没事就发一下疯的样子了,闻言也没太当回事,推了推他的肩,道:“我要走肯定带着你,哪怕是下阴阳——行了,放开我。”
但这回,应听声却没有松手,反而将清休澜抱得更紧,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低声说道:“休澜,你身后跟了一只小老鼠呢。”
清休澜知道他说的是谁,转过了头,果不其然看到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凌阑。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长得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人,应听声毫不惊讶,似乎早就知道了一样。
与此同时,清休澜发现不见黎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应听声的身边,再看应听声这副样子,叹了口气。
——感情是不见黎告过状了。
难怪应听声再见到他时眼神都有些不对。
凌阑察觉到了应听声这股十分不友好的目光,但还是顶着这股目光,走到了两人身前,道:“‘休澜’?叫得真亲切——没想到你竟还是个断袖,让她知道了,可免不了一顿教训。”
“我喜欢谁,关她什么事。”清休澜毫不相让,往前走了一步,将应听声挡在了自己身后,直视着凌阑,说道:“又关你什么事。”
“这就护起短来了?放心,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凌阑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欠揍的笑容,打量着应听声,道:“长得倒是与你相配,眼光不错。”
“但是这性格嘛……”凌阑话才说了一半,就立刻侧身躲过了一柄散发着璨金色流光的长剑,堪堪补上了下半句话:“……脾气还挺差的,你俩天天吵架?”
“与尔何干?”应听声已经从不见黎那儿将事情听了个大概,一个世界中不能存在两个相同的个体,最终的结果肯定其中一人杀死另一人。
因此,他对凌阑可没什么好脸色。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两人对峙之际,清休澜突然开口道。
应听声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清休澜这话是在对他说,转过了头,迟疑两息,还是坦诚道:“进了幻境之后的事,不见黎一无所知。”
那有关长乐天的也知道不少了,清休澜点了点头,直接道:“我不会留在长乐天,但难保会有什么变数,保险起见,你还是跟我一起上去吧。”
“那他呢。”应听声对此并无意见,他只在意凌阑这个不定时炸弹——谁会留一个可能随时会取代自己的人在身边?
“我?我自然也要上去。”凌阑即便二对一,气势上也丝毫不输,道:“你道侣杀不死我,我也不可能留在这里——自然是要想办法回去的。”
“回去?回哪儿去?你原来的世界?”应听声对凌阑是相当不客气,道:“你都死了,怎么还回得去。”
此话一出,凌阑和清休澜的眼神都动了动。
清休澜其实也猜测过凌阑很可能已经身死——但这没有道理,他死就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呢?
应听声则更为极端些,不惜将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他盯着凌阑,一字一句道:“是天道杀死了你。那个世界的天道,已经容不下你了。”
凌阑听完应听声的话后,突然笑了起来,随后给他鼓了鼓掌,说道:“很有意思的推测,但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我想取清休澜而代之,为什么不开始就动手?清休澜一介凡人,不是我的对手。”
清休澜也嗤笑一声,答道:“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因为你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说着,清休澜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凌阑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他说道:“最开始,你在试探这个世界的我与你的经历是否相同,你取代我之后会不会轻易露馅。”
“随后,你又开始试探这个世界的天道对我的态度,来确定自己该躲在人间,还是可以去往长乐天。”
“最后你发现,你遗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哪怕你能欺瞒所有人,甚至欺瞒天道,你也瞒不过你的母亲……或者说,我的母亲。”
“所以你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让玉明堂不得不接受你这个冒充的儿子。”
“这个时机……我猜就是飞升吧?”
第156章 命运(11) 苍生。
凌阑听完之后给清休澜鼓了鼓掌, 由衷感叹:“比我想的要更加敏锐和聪明一些,不愧是我。”
“既然你已经猜到,那想必你应该也清楚, 你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吧?”凌阑伸手打了个响指, 宽大的白色衣袖便被束了起来, 他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条发带,将披在脑后的散发全部扎起。
凌阑在他的世界是上神之一, 身体内流转的也都是纯粹的神力,来到这个甚至还没有凡人飞升过的世界, 可谓降维打击。
清休澜与应听声强行和他对上, 想必是吃力不讨好的。
但清休澜听到这话, 却并不怎么担心。
凌阑不属于这个世界, 若他执意用他的力量影响此地, 天道不会坐视不理, 一个世界有一个世界的规矩。
哪怕是上神,也越不过天道去。
果不其然,就在凌阑准备用神力强行控制面前两人时,天色再次阴沉下来,随后, 一道金光直指凌阑,就像用来镇压妖怪的金光罩一样,凌阑直接被从半空中压了下去。
凌阑面色一变,往后一翻身,强行脱离了金光的照射范围, 最后稳稳落地。
但那金光也非等闲之辈,凌阑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光去。
他一路在地上闪躲着, 飞檐走壁,侧身后仰,躲过了一道又一道金光,但那金光却始终没有消散的意思,像老鼠一样,死死咬着凌阑的尾巴。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应听声会意,唤出了分景。
面对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唯有用分景一试——万一他能被封印在分景当中,就再好不过了。
清休澜抬手接过漂浮在半空中的分景,随后右手往凌阑躲避的方向一甩,将分景掷了出去。
分景旋转几次后恰好挡住了凌阑躲避金光的路线,逼得他不得不侧身闪躲。
这一躲,就直接让凌阑和金光撞了个脸对脸,瞬间,凌阑就被金光压得动弹不得,甚至连神力都用不出来,毫无还手之力。
凌阑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金光的压制下慢慢变得透明,化作光点消散,明白这是天道要诛灭自己。
他一咬牙,强行抬头看向了清休澜,对他喊道:“你能从长乐天安然离开——但如果你想让你的道侣也从长乐天全身而退,就少不了我的助力。”
清休澜控制分景的手一顿,目光垂下,落在地上的凌阑身上。
凌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有戏,眯着眼,几乎每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我若是死了,可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帮你了。”
这话不知真假,很有可能是杞人忧天,虚惊一场。
但清休澜总归不希望有任何他无法解决、控制的意外发生,于是他又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应听声。
应听声没什么应激反应,听到这话面色不变,在察觉到清休澜投来的目光后朝他一笑,说道:“休澜如果想留他一命,就留吧。”
听到应听声这话,反倒轮到清休澜惊讶了,他诧异地挑了下眉,心想道:“今天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好说话。”
看出他的顾虑,应听声朝解释道:“若凌阑有别的心思,不需你我做什么,天道自会出手。”
清休澜便不再犹豫,右手一甩分景,分景便瞬间刺向凌阑,在凌阑无力反抗的情况下,直接贯穿了他的心脏。
“……!”凌阑难以置信地将视线从清休澜身上移到自己胸前,看着卡在自己胸口的长剑,他似乎连呼吸都不敢重。
下一秒,凌阑就感到一阵难以抵抗的吸力,将他整个人都拽到了长剑当中。
好消息是,他终于脱离了金光的控制。
坏消息是,从一个囚笼来到了另一个囚笼。
金光失去了自己的攻击目标之后,便缓缓消失,天空重新变得湛蓝。
而清休澜则抬起右手,召回了分景,然后将剑刃横在自己眼前,看着分景剑内的面色难看的凌阑。
“我说让你救我,你就是这么救的?”凌阑显然没料到自己如今这副被控制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质问清休澜。
“我救了啊。”清休澜自然不会再被他威胁,偏了偏头,语气很无辜:“你又没死,怎么能算是我没救呢?”
凌阑:“……”真是大意了。
凌阑与清休澜对视两眼,随后身形缓缓消失在分景剑中,看来是不想再继续和清休澜鬼扯了。
清休澜是没什么所谓的,只要这人能跟在他身边做一本活的史书,那他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都不重要。
清休澜抬手,将分景再次递给了应听声,自己则带着不见黎往高空那棵花树的方向走去。
“要去做什么?”应听声接过分景,随后开口喊停了清休澜,其实他内心早有预感,却还是忍不住想从清休澜口中得到那个确切的答案。
“自爆灵府,封印灵脉,上长乐天。”清休澜言简意赅道。
即便已经猜到了大概,话也是他自己问的,但应听声在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又不乐意了,垂下了眸。
清休澜对应听声的反应毫不意外,倒不如说……应听声现在这副样子才是清休澜预想之中的。
对此,清休澜早有准备,哄人的话信手拈来,就要出口,就连右手也即将抚上应听声的侧脸。
——但清休澜的动作却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几乎是下一秒,天空便下起红色的血雨来,应听声反应迅速地起了结界,这才避免了两人变成个“血人”的命运。
再定睛一看,那从天空中落下的,哪里是什么雨,分明就是鲜血——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碎皮碎肉。
清休澜与应听声愕然抬眸往天上看去。
应听声召唤出的那棵花树突然从天上坠落下来,散成了千万紫色花瓣——而那些即将触碰到花树的人被天上出现的大洞吸了进去,然后化作血雨。
看着天上那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金光的大洞,别说应听声,就连清休澜也是一脸茫然。
但还没等应听声出声询问,那个大洞便颤了一下,随后往两边分开,就像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而那只眼睛现在睁开了一样。
在那眼睛睁开之后,露出了漆黑的瞳孔,可再细看,那瞳孔是由千千万万颗不断睁开又合上的眼珠组成的。
密密麻麻的眼珠缀在天空中那颗巨大的眼睛上,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应听声盯着天空上的眼睛,几乎移不开目光,低声问道。
清休澜回答不了应听声,但清休澜的直觉却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天道’的化身。”
就在这时,被困在分景中的凌阑冷冷开口:“——之一。”
“天道?”清休澜在口中咀嚼着这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字,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很难将这眼睛和予生予杀的天道联系起来。
紧接着,清休澜就问出了第二个他所关心的问题:“天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凌阑冷哼一声,毫不在意地答道:“天道出现或消失,需要理由吗?他连让人生或赐人死都不需要理由。”
突然,天上那只巨大的眼睛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朝向了清休澜等人所站的方向,随后,那眼睛周围的眼白突然泛上了条条血丝,好像拖过道道血迹一样。
瞳孔中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突然转动起来,各转各的,混乱无章,但视线却依旧统一。
“祂在看你。”
突然,凌阑开口,不知道在对谁说。
“万一是你呢。”哪怕被这看一眼就能掉一地鸡皮疙瘩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清休澜的语气却依旧冷静,甚至还有功夫回答凌阑。
“分景已经隐藏了我的气息——快跑吧,被天道盯上可没什么好事。”凌阑说完,便再次消失在分景中,似乎不愿意掺和,也不愿意再见到天道。
清休澜和应听声一样,都在死死盯着天上的眼睛。
他不过中途转开了视线一秒,那眼睛似乎就从天上往地面坠了一段距离,速度之快,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珠子见这招不好使,便再次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而随着两人眼神的颤抖,那颗巨大的眼睛也在逐渐逼近地面,从一开始的雨伞大小,到如今已经吞噬了大半的天空,几乎变得和大地一样宽广。
而眼睛中的小小眼珠也在越变越大,远看还像是人类的眼睛,但凑近却发现,那些眼睛有足足一个拳头那么大。
眼睛依旧盯着清休澜,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应听声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眼睛,却突然明白了祂的意图。
祂在逼清休澜杀了祂。
祂在逼清休澜拔剑。
在那眼睛几乎已快要贴上两人的皮肤,甚至要触碰到他们的瞳孔时,清休澜终于忍无可忍,唤出不见黎,猛地刺向面前的眼珠子。
瞬息间,那眼珠子就如同飞雪一般四散,而应听声阻拦不及,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声血肉撕裂声传来。
清休澜亲自出手穿透了那眼珠子的不见黎,如今却横在自己的灵府当中。
哪怕清休澜伸手往外拔也无济于事,就像这柄长剑已经焊死在里面了一样。
而长剑上那道不属于清休澜的力量,正在顺着清休澜的灵府蔓延至他的全身。
“……休澜!”应听声瞳孔一颤,快步扑到了清休澜的面前,伸出手,和他一起握住了不见黎的剑柄,想将不见黎从清休澜的灵府中拔出。
可两人一使劲,不见黎就陷得越深。
随后,不见黎散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从清休澜的身上传来,他甚至来不及开口说出任何一个字,就被白光吞没了。
等那道刺眼的白光消散之后,原地哪里还有清休澜的影子?就连应听声手上握着的不见黎也随着清休澜一同消失了。
“休澜?!”应听声再抬头看去,天空完好无损,甚至连他原本坠落下来的佛岚花树都重新悬挂回了高空之中,四周也完全没有被血雨染湿的痕迹。
就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应听声突然坠入的噩梦。
可清休澜却消失了。
应听声难以置信地环顾了四周一圈,但周围除了那些依旧被佛岚花树吸引着目光的人,再无其他动静。
“别找了。”突然,一道和清休澜极其相似的声音传来。
应听声听到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时,浑身颤了一下,随后又迅速冷静下来,冷冷看向了右手的分景,他知道,这是凌阑在和他说话。
“看来天道很着急。直接出手将他召回到天上去了。”凌阑看着周围的景象,又看向依旧湛蓝的天空,开口道:“啧,麻烦。”
“如今怕是得由你飞升,然后带我一起上去了。”凌阑用极为普通的语气对应听声说道。
“……?”应听声的目光落在分景上,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冷笑了一声,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带你上去?”
凌阑还没来得及回答,周围就再次发生了和方才和那只眼睛睁开时一模一样的震颤。
凌阑也顾不上再和应听声解释,神情凝重地看向天空。
但这一次,天空中没有再出现什么巨大的眼睛。
紧接着,地下的那条主灵脉却突然不安稳起来,左摇右晃,带动着大地和它一起晃动。
凌阑立刻意识到什么,对应听声急促地说了两个字:“快跑!”
应听声自然不会轻易听从凌阑所说,皱起了眉,刚张开嘴就被凌阑打断了:“你道侣被迫炸了灵府,现下主灵脉就要爆炸了,你是想留在这儿被炸死吗?!你想死,我可不想死,烦请你将我放出来,我自己走!”
轰——
就在凌阑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不远处果然传来一声爆炸声,将尘土炸飞几丈高,余音久久未散。
但应听声担心的却不是自己会不会死的问题,只是皱着眉,接上了方才被打断的话音:“我们走了,这里的人怎么办?”
主灵脉周围还有很多被困住的,神志尚且清醒的修士,有的被埋在了地底,有的被压在了巨石下,有的被捆在了一起,难道要留这些人在此地等死吗?
“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凌阑显然不理解应听声的脑回路,要是他能自己从分景剑中出来,他早跑了,还有时间在这和应天生闲扯。
应听声不为所动:“我修苍生一道,若是此刻离开,弃民众于不顾,就和我所行之路相悖。”
凌阑冷笑一声:“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要去送死,你要死就去死,但你别拉着我一起死。”
“那真是抱歉了。”应听声抬手将倒挂在天空中的佛岚花树召回,随后将花树上的花全部散开,无数花瓣瞬间席卷了这片生灵涂炭的土地。
“休澜在分景上设下法阵,分景不可离我身。”应听声迅速用佛岚花的花瓣包裹住尚没有被神力污染的修士,那些修士被裹住之后化作一缕微光,被封进佛岚花的花瓣当中,去往安全的远方。
“所以你走是走不了了,不如和我一起想想办法。”
“除非你把我放出来,否则我无计可施。”即便到现在,凌阑依旧不肯低头,好像傲气已经刻进他的骨子里。
应听声脚尖一点,往前掠去,迅速扫过这片土地,在他身后,无数封存着灵魂纯净的修士的佛岚花花瓣纷飞,飘向远方。
主灵脉爆炸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刻也只能能救一个是一个,应听声一刻不敢停,喘着粗气回答道:“那就没办法了,你还是在分景里待着吧。”
凌阑想破脑袋也理解不了应听声为什么肯为别人死,要是这个“别人”是清休澜也就算了,可这个“别人”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无恩、无怨、无仇,哪怕救了他,他也不一定会记得你——但你不救他,他一定会恨你。
凌阑安静两息之后,突然说道:“那你道侣呢?你去死,他怎么办?”
应听声理所应当:“休澜自然会去阴阳司找我。”
“要是你被炸得连魂都没了呢。”
听到这个假设,应听声沉默了一下,正当凌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应听声却开了口:“休澜不会忍心让我再碎一次道心的。”
凌阑却不以为意,“如果我是他,我绝不会为了区区道心让自己陷入不知要忍受多久的孤独中。”
“那又如何,你不是他。”
“就算我不是他,人也是趋利避害的生物,你觉得他狠得下心,让最爱的人离开自己?”
应听声没有回答。
那不断盛开又四散的佛岚花似乎在急速消耗着应听声的精神和生命,应听声脚步虽然未停,速度却慢下很多。
突然,地面又是一阵剧烈的颤动,应听声被一块石头绊了下脚,差点踉跄摔倒,好在及时用分景撑了一下地,将自己撑起。
撑起自己后,应听声立刻抽身回退,他方才站的地方骤然开裂,灵气夹杂着浊气从地下喷涌而出,在地上砸出了一个个大坑。
应听声擦了一下额角的汗,随后,他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
他转过头一看,在倒塌的几棵大树下发现了个被压住的女孩,气息微弱,脸上尽是脏污。
女孩儿的灵魂纯净但虚弱,压在她身上的除了大树之外,还有几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这尸体有男有女,可能是女孩的亲人,也可能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毫无疑问,他们都选择用自己身体保护了女孩,要是没有他们作为缓冲,女孩此刻已经成了大树下的一具干尸。
应听声快步走了过去,分景随心而动,将几棵堆在一起的大树碾斩碎,他蹲下身,抬手唤来花瓣,将女孩包裹,随后送出。
下一秒,那几棵大树下的土地便骤然开裂,爆炸产生的冲击直接将大树烧成飞灰。
地下的灵力还在不断爆炸,一个不小心就会被爆炸产生的气流轰成灰。
而爆炸过后,灵力就消散在空气中,夹杂着浊气,一起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道友……救我。”
应听声才站定,就又听到一声气若游丝的喊声,他环视周围一圈,迅速确定方位,如法炮制地救出一个男人。
男人断了只腿,没了只耳,鲜血糊满身,还是艰难地给应听声行了礼,告诉他自己的同伴就在不远处,很有可能还活着,请应听声一定要帮忙救救他。
应听声答应下来,用佛岚花瓣将男人包裹,马不停蹄顺着男人方才所指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凌阑都没有说话,只冷眼看着应听声救完这个再救那个,几乎没有停歇。
但人的速度终究比不过天灾,地面的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那些修士生存希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应听声急速喘着气,看着一个上一秒还在和他打招呼的少年下一秒就被爆炸所产生的浓烟吞噬,愣在原地。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拉住那只手。
应听声站在原地,看着脚下什么都不剩,甚至连被爆炸撑开的裂缝都消失了的土地,觉得这片土地会吃人。
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人是救不完的。
“我劝你趁早死心。”在应听声停下脚步后,凌阑再次开口,还是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语调。
“现在离开,你我都尚有生机。”凌阑依旧试图让应听声带自己离开,“你已经救了不少人了,功德圆满,问心无愧。那些死去的人只能说是运气不好,不怪你。”
看应听声没有回答也没有反驳,凌阑还当他被自己说动了,接着开口道:“你只有活着才能去救更多的人,若你选择和这些人一起死在这里,那之后怎么办呢?”
应听声喉咙刺痛,觉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可能是因为吸入太多浓烟和碎屑。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眼中虽有疲惫,却是明亮的,听完凌阑说的话后失笑一声,摇了摇头,步伐缓慢,但坚定地往前走去。
“连眼前人都不救,谈何救更多的人?”
凌阑简直要被这个油盐不进的傻子气死,实在想不明白清休澜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他,愚蠢!
看着已经被滚滚浓烟遮盖的天空,以及已经开始从地下溢出的有害神力,凌阑有些沉不住气了。
倘若再不离开,他们是真的会死在这儿。
凌阑是真的不想死,怒骂道:“你以为有谁会感恩你所做的一切吗?!其实根本就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知道是你救了他们!”
“在你面前死去的人,只会怨恨你为什么不救他们,被你救出的人,只会感叹自己命大运气好,他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算你想当英雄,也该在众人注视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逞英雄,连死了都找不到尸体!”
应听声静静听着凌阑发泄情绪,在他停下话音后淡淡说道:“我救人不是为了当英雄。只是想每个人都能活着。”
凌阑简直想从分景剑中探出身来给应听声几个耳光,把他脑子里的水扇出来:“谁在乎?!谁记得?!”
“我啊。”
突然,一道英姿飒爽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应听声诧异地回头看去,就看到左手开阵,右手持剑,头发高高竖起的云歆。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众应听声再熟悉不过的人。
浩浩荡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片已经枯萎的土地。
沈灵右手握着引魂铃,看着应听声,平静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所有人都看到了。”
说着,沈灵抬起左手,指了指天空,继续说道:“你师尊也一样。”
第157章 命运(12) 赌对了。
云歆在打过一声招呼之后便一挥左手, 带头往前冲去。在她身后,无数凌月剑宗弟子紧随她的步伐,犹如飞蛾扑火一般, 动作整齐划一地结阵, 暂时压制住地面的震颤。
凉倾和苏扶盈等人也都来了, 一边灭火救人,一边紧急处理伤员的伤口, 有条不紊,虽一句话都没说, 但却相当默契。
一只九尾银狐从山的那头飞跃而下, 轻盈地踩着云落在了地上, 托起了一批伤员, 随后又转过身, 往安全的地方跑去。
乘黄也在旁边哼哧哼哧地帮着忙, 连路都不肯多走一点,再娇贵不过的神兽祖宗这会儿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沈灵将已经被神力控制了心智的修士的灵魂从身体当中分离出来,用引魂铃引导着他们去往阴阳司,随后又用法阵将他们身体中的神力控制住,不让其再去祸害别人。
有了众人的帮忙, 进展一下快上许多,源源不断的人被救了起来,甚至连飘在空中的灵魂都去往了安息之地。
凌阑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神色不明,却没有再开口。
他不开口, 缓过了那口气的应听声却开口了:“你不久前问我的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凌阑顿了一下,随后想起那个他口不择言问出的那个“你觉得清休澜会狠得下心让最爱的人离开自己吗”的问题。
“狠得下。”
应听声答道, 声音低而平稳:“休澜狠得下心——哪怕沥着血。”
“——但送我离开后,他一定会来陪我。”应听声看着面前被封印在分景剑中的人,一字一句答道:“不管在哪,他都一定会找到我。”
凌阑听完这番话,简直想笑。
但下一秒,应听声右手上带着的淡金色手镯就发起光来,那坚固的手镯化作柔软光芒,在应听声诧异的目光下逐渐拉长、旋转,绕在他周围。
接着,一双手便搭在了应听声肩上。
他感到几缕微凉的发丝碰到了自己的脖颈和耳朵,几乎不敢转身去看。
应听声听到一声动人心弦的轻笑,那道他日思夜想,就算死也要一并带入阴阳的声音便轻柔地贴上了他的耳朵。
“找到你了。”
——
几个时辰前。
清休澜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灵府碎裂,被一阵白光吞噬时,在那之后,他便失去意识和时间观念。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曾经在梦中见过的长乐天。
身旁站着的还是那个不男不女,名唤井柏的神仙,他闭着眼,在清休澜醒来之后双手合拢,朝他行了一礼,随后说了句清休澜听不懂的话:“恭贺上神,游历归来。”
清休澜:“……”还真是上神啊?!
清休澜脸上却看不出多少欣喜和意外,反而皱起了眉。
他撑起身,随后打量着周围,开口问道:“人间怎么走?”
井柏:“……”
刚来就走啊?不留下吃顿饭什么的?
井柏的嘴角抽了抽,似乎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微微抬起了头,然后俯身朝清休澜身后的人行了一礼,默默退下了。
“你回不了人间了。”说话的正是清休澜,前不久才听到过的,那道属于玉明堂的女声,“一千五百年,你在人间也玩够了吧?”
“我想天道已经足够纵容你了。”玉明堂走到清休澜身边,又往前一步,面对着他,开口道:“之后,你就乖乖待在长乐天中,别再说些混账话。”
清休澜还是那副“你说任你说听得进去算我输”的表情,不为所动地重复了一遍:“人间怎么走?”
玉明堂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被冥顽不灵的清休澜气笑,她微偏过身,对跟在她身后的女君使了个眼色。
婉清会意,托起身旁侍女端着的托盘中的一个巴掌大的圆形水晶。水晶是透明的,但内里十分璀璨,银河亦不可比。
清休澜看着这颗水晶,大概知道这是什么。
应该是他作为上神时的记忆。
清休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他并不想要这份记忆。人间一千五百年,所经历过的事就已经够他记的了。
于是他后退一步,抬手召出不见黎。
瞬间,周围响起拔刀声,数十人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手持刀剑,将清休澜团团围住。
玉明堂见他拔剑,脸上却无意外之色,只摇了摇头,说道:“你这脾气在人间磨砺一千多年,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别再使小孩子性子。”玉明堂就像在看一个不争气的孩童一般,站在原地未动,但已经用眼神将清休澜扫了几个来回。
目光中带着审视。
“听话一点,别让我用强硬手段。”玉明堂微微眯起了眼,不怒自威,不自觉流露出一股强大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扑向清休澜。
清休澜被这道威压撞了一下,往后一退,很快稳住身形,他耐下性子,再次开口:“我说,人间怎么走?”
就连婉清都为清休澜都了把汗,暗暗祈祷清休澜不要再说下去,乖乖听从玉明堂的话,接受自己的记忆,回到长乐天。
但很显然,她的祈祷是无用的。
清休澜不但没有放下剑,甚至还将不见黎的剑尖直接指向玉明堂,周围侍卫立刻闪身冲来,直取清休澜的性命。
下一秒,玉明堂抬起了右手。
微风刮动清休澜的发丝,在距离他脖颈前一掌的距离,横着一把长剑。
周围传来“唰唰”几声收剑声。随后,那些侍卫安静地没入空气当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不会留在长乐天,也不会继续当什么上神。”清休澜面色冷静,阐明自己态度。
玉明堂听见这话却闭上眼,在心中叹息一声,用那双和清休澜一模一样的金眸盯着他,说道:“我本以为人间的一千五百年年能够磨磨你这桀骜不驯的性子,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说完,玉明堂便转过身,又做了个手势,原本隐入黑暗当中的侍卫再次无声无息地冒出,一步一步朝着清休澜走去。
“绑进去,婉清,把他的记忆还给他。”
说完,玉明堂直接转身离开,似乎完全不关心接下来清休澜会不会反抗。
清休澜仰头躲过其中一个侍卫的攻击,立刻就被一股他挣脱不了的力量牵制住左脚,让他无法闪躲。
不见黎和那侍卫手中的长剑碰撞,震得清休澜手腕发麻。
这一击试探过后,清休澜就知道,硬打,他绝对没有胜算。
这就是凡人和神的差距。哪怕其只是长乐天的一个侍卫,也是神身边的侍卫,是凡人比不上的。
就连双手托着透明宝石的婉清都低声劝道:“殿下,别再任性,赶紧接受记忆,回长乐天吧。人间世、人间人,都和您无关了。”
清休澜看着面前的婉清,沉默一瞬,突然开口:“好。”
婉清还要继续劝,见他答应,眼中还有些诧异,有些迟疑地问道:“……什么?”
清休澜直接扔掉不见黎,摊开双手,道:“我说好,我接受。”
清休澜态度改变得太过突然,婉清了解清休澜的性格,不觉得他会这么轻易答应,没有开口回答,只是静静观察着清休澜接下来的反应。
清休澜停手后,那些拿着长剑的侍卫便也收了手,退到一边,并没有消失,似乎还待在原地待命,只要清休澜再有任何反抗的意图,就要出击。
“别这么看着我,我很识时务的。”清休澜对上了婉清怀疑的目光,坦然说道:“我方才试探后就知道,我肯定敌不过你们,既然反抗没有意义,那我又何必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呢?”
这话有些道理,却实在不像是能从清休澜嘴里说出来的。
但他肯答应,就是好事。婉清盯着清休澜的眼眸看了几息后终于认同清休澜话中的真实性,托着透明水晶往前走来。
“这就对了,殿下。”婉清在清休澜身前几步停下,双手举起,俯下身,将透明水晶推至清休澜面前:“请重回神座吧。”
清休澜看着面前那颗水晶,他来到人间之前那段陌生又遥远的记忆和经历,全部都在里面了。
婉清口中的殿下是他吗?
不是他吗?
清休澜没有过多迟疑,抬起右手,轻轻触上这颗透明的璀璨水晶。
瞬间,一阵强光包裹住清休澜,那水晶中璀璨的光芒挣脱水晶,源源不断地涌向他,没入他的身体当中。
清休澜被这股浓厚、繁杂而长远的记忆撞得闷哼一声,半睁着眼,微蹙着眉,呼吸略有些急促。
婉清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等待着。
清休澜经脉中的灵力逐渐被一股更为强大,更为霸道,也更为纯粹的力量所取代。
他的一呼一吸也开始牵引长乐天日月星辰的运动。
清休澜那头黑发逐渐变长,黑色迅速褪去,转而变为了如清晨微凉的阳光一样,淡淡的白金色。
他的衣服也化作更为华贵的拖尾长袍,原本就极为耀眼的金眸如今变得更为璀璨耀眼,太阳远不可及。
待到最后一丝璀璨的光芒从透明水晶离开,消失在清休澜的身体中后,那道刺眼的白光才逐渐消失。
清休澜头疼似地扶住额角,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迅速结阵,将那些来不及梳理、接收的记忆一股脑封印住。
在婉清骤然抬头,那些侍卫也察觉不对闪身上前时,清休澜一抬手,不见黎瞬间飞到他的手中。
清休澜握着不见黎,往旁边一扫,那些侍卫便被掀翻在地,随后,清休澜用不见黎在地上轻轻一划,便划开一道口子。
接着,他毫不留恋地跳了下去。
清休澜承认他有赌的成分,赌长乐天之下就是人间,很显然,他赌对了。
但当清休澜从高空中落下之后,扑面而来的是滚滚黑烟,以及无数飘荡在空中,却井然有序,往同一个方向飘去的灵魂。
紧接着,他就与沈灵对上了视线。
沈灵在看见一头白金发色的清休澜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向平静如水的眸中也漫上了一丝惊讶。
接着,他就一偏头,给清休澜指了个方向,随后又给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清休澜会意,朝着沈灵所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他就如一只从高空俯冲而下的灵巧鸟儿一样,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应听声。
凌阑比应听声更先看到清休澜,而在看到清休澜那头显眼的白金长发,以及身上的华服,甚至是周身隐隐散发出的威压时,他就明白。
清休澜已经取回了曾经的身份。
“看来,你已经去过长乐天了。怎么样,想起什么了?”凌阑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试探道。
“不怎么样,什么都没看清。我比较着急,就先下来了。”清休澜与凌阑对上视线,此刻,二人除了相貌相似之外,其他地方,却不尽相同了。
“是吗。那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呢?‘清休澜’,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吧?”凌阑眸中的情绪很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管我曾经叫什么,之后我都只会叫清休澜。”清休澜一字一句说道,“其他任何不属于我的名字,我一概不认。”
这句话话中的意味太过明确,凌阑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哈”了一声,然后指着天空,问道:“你不愿意待在长乐天我能理解,但你放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上神不做,还要继续做一个小小凡人不成?”
凌阑眼中写满了“你莫不是个傻子不成”。
“我是上神还是凡人,与你何干?”清休澜这时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压制凌阑,直接将他从分景中放了出来,将干干净净的分景重新递给应听声。
清休澜运转起体内的力量,从他指尖四散而出的不再是灵力,而是和凌阑之前所使用的相差无几的神力。
“现在我该拿到的,都已经拿到了,我想找到的。也都已经找到了。”清休澜缓缓朝凌阑走去,他每往前走一步,凌阑就往后退一步。
“换言之,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清休澜将神力附在不见黎的剑身上,不见黎的剑尖轻轻划过地面,废土逢春。
“你杀不了我的。”凌阑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洗脑,还是真有底气,捂着左手,面色冷静,一步一步往后退,说道。
轰——
周围又是一声爆炸声传来,像一道分割线一样,直接拦住了凌阑和清休澜。
趁着浓烟四起,凌阑不再犹豫,用最快的速度闪身逃离。
待到清休澜挥散浓烟之后,面前哪儿还有凌阑的身影。
他面色不明地盯着凌阑离开的方向看了几息,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追,回过了头,重新回到了应听声身边,随后双手扶住他的肩,又拉起他的手,将他整个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虽然周围并不怎么安静。鲜血浓烟,灰尘更是如影随形。
但应听声的眼眸却如此干净安宁,眼中的倒影只不过清休澜一人,再无别物。
他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清休澜,似乎是凌阑方才那句“曾经的身份”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清休澜之间有着多大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应听声突然害怕起清休澜身上多出的某些东西,害怕这会改变他与清休澜之间的联系。
应听声站在原地,垂着眸,任由清休澜动作,只在清休澜再次往前走了一步时,轻唤了一声:“休……”
“澜”字还未出口,清休澜就微微踮起脚,抬起头,与应听声额头相抵,瞬间,一股纯粹的力量就流进了应听声的身体当中。
这股强大而温柔的力量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应听声的经脉中,抚平了他所有的疲惫与伤痛,让生机与活力再次变得充盈。
清休澜就像知道应听声在担心些什么一样,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开口保证道:“不会变。”
“什么都不会变,我向你保证。”
“无论那些记忆是否属于我,无论我曾经是什么身份,通通都不重要了。”清休澜看着应听声的眼睛,语气轻而虔诚:“我只相信此刻的真实。这才是切切实实属于我的东西。”
而就在应听声眼眸亮起,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时,他的眸中却划过另外一丝属于刀剑的冷光,应听声脸色一变,揽住清休澜的腰,带着他往后一侧身,躲开了一柄不知从何袭来的飞剑。
“反应挺快。”
不远处,走来一位莫约十五六岁,一袭婀娜红裙,顶着满头摇晃的宝石的姑娘。
那姑娘抬起右手,刺空了的长剑便颤动了一下,随后飞回了她的手上。
应听声与清休澜盯着来人。
这可是他们的故人。
“浮生?我以为鲛人不会参与人间的事呢。”清休澜淡淡说道。
“鲛人一族遗世独立,不参与纷争,也是建立在自身的利益不会被侵犯的前提下的。”浮生还是如清休澜之前见过的那样,似笑非笑,“鲛人需要灵脉,兰芙塔,也需要灵脉。”
“鲛人和五非族人都不能飞升,为什么连这点上天的恩赐你都不肯放过,要将其带离这片土地呢?”浮生说着,语气突然转冷,就像突然暖春突然浸入了寒冷的冰水当中一样:“为了维持鲛人海难得的安稳,我是不会允许你将灵脉带走的。”
清休澜还当她是不清楚情况,浮生总归是凉倾族群中的人,清休澜便多了一丝耐心,解释道:“如今灵脉中不止有灵力,还混杂着神力,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神力混杂其中,难以分离。”清休澜摇了摇头,随后面色平静地一指周围那些尸骸,对浮生说道:“封印灵脉,我也是迫不得已。”
“人间如何我不感兴趣。”浮生有些傲慢,也有些恶劣,道:“我只知道我身为鲛人一族的祭司,所做的一切都只为鲛人一族的延续,安稳和幸福。”
“——谁要试图影响,或者夺走鲛人一族的安稳。”浮生话才说了一半,就突然发难,右手的长剑,被她从中间掰断,化为了双手短刃。
随后,浮生身手敏捷地往前跃了几步,闪身消失,紧接着出现在清休澜的身后,将手中的双刃刺出。
“——我就杀了谁!”
清休澜自然不会任由浮生动作,他转过头,手中的不见黎甚至都没有动作,浮生就脸色一变,迅速抽身回退,半蹲在了地上,用手中的双刃稳住了身形。
随后,她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看向清休澜,眯着眼,开口道:“不对,你不是清休澜。”
“或者说,你已经不是曾经我见过的那个清休澜了。”浮生神色不明,视线从清休澜的发丝间穿过,又看进了他的那双金眸当中。
“人总是会变的。”清休澜随口说道。
“浮生?!”
下一秒,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息的凉倾就急匆匆地从远处赶了过来,刚要说出口的话因为清休澜的回眸顿了一息,她看着面前略有不同的清休澜,“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浮生先开了口:“殿下,站到我身边来。您是属于鲛人一族的,现在,不要再帮助他们了。”
凉倾听到这话一皱眉,却没有任何离开的动作,和浮生四目相对,不解道:“浮生,你怎么了?”
浮生看着凉倾,沉默了两息,最终还是开口道:“殿下,鲛人海的兰芙塔,正在枯萎。”
说着,她目光一转,看向了清休澜,“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您这位好友,要将灵脉从这片土地上剥离。”
“——您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兰芙塔全部枯萎后,鲛人海再次陷入无尽杀戮的混乱当中吗?”
凉倾听到这话,没了反驳的底气,她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掌心,难以置信道:“……兰芙塔为什么会枯萎?明明之前灵气也消失过……”
凉倾口中的消失,正是那段长达七年的,灵脉枯竭的时期。
“还不明白吗?我的殿下。灵脉面对暂时的枯竭,和灵脉彻彻底底,毫无痕迹地直接消失在这片土地上,是不一样的。”浮生的目光转移到了凉倾身上,似乎在催促着她做出决定。
“鲛人本是嗜杀嗜血的生物,这千年来,全靠兰芙塔维持着每条鲛人的神智,让其不去残害同族。”
“您难道忍心看着自己的族群消失吗?”浮生紧紧盯着凉倾,“您可是鲛人一族的二殿下,保护族群,是您的责任。”
凉倾被突然而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脑袋里面充斥着不同的声音,每一道声音都在不约而同地催促她赶快做出选择。
“我……”
凉倾刚开口,就再次被一声爆炸打断了声音。
清休澜抬手,强行压下了众人身周开裂的大地,然后转头看向浮生,说道:“你找错人了。”
“你不应该找我,我不过是天道赐福的一个载体。”清休澜往前走了一步,挡住浮生看向凉倾的灼热目光。
“我确实想带着灵脉消失,但最终使这件事能够顺利进行的,是天道。”
“你不管是杀了我,还是控制我,都不能阻止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个事实。”清休澜摊开双手,随后,他又缓缓竖起了右手手指,直直指向天空。
“你想阻止灵脉消失,应该找天道。”
第158章 命运(13) 被困。
凉倾和浮生听到这话神色皆是不明。浮生紧盯着清休澜, 似乎是想从他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
“你在骗我,天道根本不存在。”浮生显然不相信。
毕竟天道是否存在她判断不出,清休澜是否存在她还不知道吗?
清休澜笑了一声, 但他那声笑被突然响起的雷鸣掩盖, 众人眼中, 清休澜好像只是闭着眼,勾了一下唇角,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就已经阴沉下来, 而清休澜那双金眸亮了一下, 又很快暗下去。
“你不信吗?”清休澜说着偏过了头, 背对着突然聚集起大片乌云的天空, 问道。
乌云从远方袭来, 逐渐蔓延, 遮住天光。
紧接着,天空轰鸣一声,也不知是在支持清休澜所说,还是在反驳清休澜所说。
浮生的视线缓缓从清休澜身上移至他头顶那时不时闪烁白光的灰暗天空。
而清休澜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淡然开口:“你有事就找天道说吧,我对此并不感兴趣, 只想在人间寻一处安稳的住所,度过余生。”
但就在清休澜话音落下之后,又是一声轰鸣,一道闪电劈在清休澜身后不远处,将清休澜布下用来压制地面颤动的法阵劈碎。
“看来你口中的天道, 并不认可你所说。”浮生冷哼一声,比起虚无缥缈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天道,浮生显然更想通过活生生的, 站在面前的清休澜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我的事了。言尽于此。”
清休澜说完,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直接道:“我依旧保持原来的观点,留下掺杂着这神力的灵脉对人间而言,不是好事。”
清休澜这话一出,凉倾只觉如坠深窟。
如今,灵脉存在于人间只会对人间造成更大的混乱,但如果毁去灵脉的话,她的族群又会陷入无尽的混乱当中,就像天平的两端。
凉倾找不到能维持天平平衡那个点,她只要微微一动,天平就会不受她控制地往其中一个方向倾斜。
而天平的两边,都是她所爱的地方,都住着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凉倾。”
突然,一声极为熟悉的呼唤让凉倾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随后,她就看见自己的姐姐穿着一袭白纱长袍,从浮生身后走了出来。
凉琂头上戴着王冠,浮生见到她时,也微微俯身行了一礼。
凉琂脸上是身为掌权者的沉稳,走到凉倾面前时,某种过于复杂的情绪让凉倾生不出一丝亲近的心思来。
“姐……”凉倾刚说出一个字就蓦地住了口,随后沉默下来。
“母亲已经陨落。如今,由我接手鲛人族女皇一职。”凉倾语调中带着一丝麻木,没什么感情地站在凉倾身前,随后看着面前不常回家,偏爱人间的妹妹,叹了口气。
凉琂从自己发间取下了一朵枯萎的兰芙塔,递至凉倾眼前,然后开口说道:“连浮生祭司都已经换了一位,凉倾,你错过了太多事。”
“浮生并没有夸大其词。你出生得晚,或许从没见过失去兰芙塔维持神智的鲛人海中的鲛人,但我却是见过的。”
说到这,凉琂目光中似有怀念,缓缓说道:“那时,鲛人海的情况和现在的人间差不了多少。母后日日都在祈求上天给鲛人族一些垂怜,至少不要让我们的血脉断绝。”
“或许母后所祈求的上天,就是你们口中的天道——母后的祈求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母后在结束祷告之后,便在皇宫附近发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神圣花朵——正是兰芙塔。”
“那一天,在鲛人海中被称作‘朝生日’,但在人间,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人们将这一天称作——‘灵脉初现’。”
说完这句话后,凉琂沉默了一息,看着凉倾垂下的眼眸,放轻了声音,说道:“无论如何,鲛人都不能失去兰芙塔,也不能失去灵脉。”
“为此,不管是要和清休澜为敌,还是和天道为敌,鲛人一族都在所不惜。”
最终,凉琂沉声下了结论,而这样的形势,是凉倾不愿意看到的。
“……没有别的办法吗?”凉倾低声问道。
不管是叫她站在守护了多年,生活了多年修仙界对面,还是叫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族群滑向灭亡,凉倾都是做不到的。
她不管选择还是不选择,都总有一方会被毁灭。
凉倾抬起头,无助地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与站在人群后方的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瞬间,凉倾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也顾不得在场的其他人,直接开口问道:“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能够同时保全修仙界和鲛人海的,对不对?”
周围的议论声顿止,众人的视线都顺着凉倾的目光看向了清休澜。
清休澜沉默与凉倾对视几息,然后在凉倾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前张开了嘴,还没等清休澜说出话,他的脸色就骤然一变,立刻伸出右手往头顶一挥,堪堪拦下了一道雷。
这道雷极其迅猛,威力也极大,周围的人都被掀翻了出去,应听声与清休澜的衣摆也在猎猎作响。
清休澜在拦下这道雷之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应听声也察觉到了异常,低声问道:“天雷?”
周围的动静太大,就连不远处的云歆与孟玄等人都被惊动,急匆匆赶了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
而在那到天雷落下之后,天空中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两道人影。
云歆与孟玄在看见那两道人影时觉得有些熟悉,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而应听声的反应则更大些,瞬间认出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两道人影的,立刻看向了清休澜。
清休澜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和应听声一样,已经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果不其然,那两道人影落地之后,孟玄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是你们?!”
来者却直接忽视了包括孟玄在内的所有人的视线,直直在清休澜身前跪下,低头劝道:“殿下,不要再任性了。”
“是啊,娘娘发了好大的火。”另一人也接着说道:“殿下快回去和娘娘认个错,娘娘最疼爱殿下,想必不会为难您。”
这两人一开口,就连云歆也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之前在离人海,习千瑜开天门时,在那人间罅隙中曾出现的那两道人影吗?!
不止云歆,连周围人都纷纷堪称愕然地看向了清休澜。
能让来自天上的人用如此毕恭毕敬的态度劝导,甚至还口称“殿下”,那清休澜岂不是……
众人都不敢再深想下去,生怕想到什么让自己心脏骤停的事。
而处于目光中心的清休澜皱起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他反而还微微往旁边退了一步,似乎并不想被跪拜。
“我不会回去。”清休澜缓缓摇了摇头,开口道。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我都在这人间待了这么久了。”清休澜百般不解,“就因为灵脉消失吗?”
那自然不是的。
——是因为接到了天道的授意。
但这样的事怎么能和清休澜说呢?于是婉清沉默了一下,说道:“长乐天比人间好上太多,殿下这样的身份在人间,是委屈了。”
“我不觉得委屈。”清休澜不吃这一套,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你回去吧,和你们娘娘说,我在人间挺好的。”
“殿下就别为难我们了。”鹤火接上了话音,道:“娘娘下了死命令,殿下不回去,我们可就糟了。”
清休澜也不是第一次被威胁了,只要不关乎自己在乎的人,他向来是没什么所谓的,闻言脸色都没变一下,“那就别回去了,你们娘娘问起,你就说你们被我强行扣下了。”
婉清:“……”
鹤火:“……”
婉清与鹤火的嘴角都抽了一下,婉清的动作幅度更明显些,似乎难以相信这样的话真的是从自己曾经服侍的小殿下口中说出来的。
周围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退了几步,半跪下来,不是因为礼数,也不是因为内心的尊敬,单纯只是因为这两位从天上下来的仙君周身散发出的威压。
现在还站着的,除了清休澜之外,就只剩他身边的应听声。
清休澜拉着应听声的手,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无声无息地对抗着面前两位仙君的威压。
眼看清休澜是铁了心不想回去,两位仙君悄悄对视一眼,鹤火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婉清对上他坚定的眼神之后,叹口气,站了起来。
“殿下如此固执,就莫怪我与鹤火动作粗鲁了。”婉清突然伸出右手,一道光芒便飞向高空中,快到连清休澜都没反应过来阻止。
虽然清休澜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直觉却告诉他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清休澜警惕地抬头看去,但天空安静异常,什么动作都没有。
清休澜皱起眉,并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两位仙君,道:“你让我不要为难你,但你又何尝不是在为难我?”
“我知道殿下在人间待的时间长了,难免难以割舍,等安定之后,殿下也可以偶尔下凡小住几天的。”
婉清似乎非常通情达理,但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安慰到人:“殿下待在长乐天的时间远比人间要久得多,只不过因为殿下不愿拿回记忆,才会觉得自己属于人间。”
清休澜:“……”什么狗屁。
他微蹙起眉,正想开口反驳,却又看婉清身旁的鹤火也站了起来,朝清休澜俯身行了一礼,冷静开口说道:“殿下莫怪。”
清休澜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瞬。
下一秒,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金光直直洒向地面,却只聚焦于清休澜身上。
天道再次降临在人间。
看到照在自己身上的金光时,清休澜就觉得不妙,第一反应是伸手拉住自己身后的应听声,随立刻抬手甩出一道神力,将跪在自己身边的人用神力笼罩起来,避免他们被天道波及。
但神力的源头就是天道,在天道凌驾于所有上神上仙的前提下,清休澜挥出的这道神力就失去了作用。
众人只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出来,整个人变得轻盈而虚无,眼前是一片白色,什么声音都听不到,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起来。
清休澜作为天道的主目标,承受的压力是周围人的几倍,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像面团一样,被天道撕开,加上点水又粘合起来,揉吧揉吧两下,才囫囵揉出了个人形。
但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入目便是一片黑暗。
清休澜并不慌张,打了个响指,周围便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神力。
看来没瞎。清休澜心想道。
那照亮了周围的,如同一只只细小的萤火虫的神力顺着清休澜的心意四散开来,照亮了他身周的每一寸。
清休澜顺着光往前走了两步,他抬起了右手往前试探,避免自己撞上看不见的结界。
但奇怪的是,清休澜一连走了一盏茶,周围的黑暗也没有任何消退的意思。
清休澜一路畅通无阻,没有碰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更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好像他被关在了一间黑暗的笼子里,笼子透不出一丝光,宽敞无比,把他整个人都隔绝在真实的世界之外。
清休澜有些没耐心了,更让他着急的不是自己的处境,而是明显被他一起带走了的应听声。
他清楚记得自己在闭眼前还牢牢抓着应听声的手,可再次睁眼,应听声就没了人影。
天道出手将他们全部带走,那最终目的地肯定是长乐天。
别人也就算了,他们都是被清休澜波及到的,天道没有理由对他们动手,处境应该不会坏到哪去。
但应听声不同,应听声和自己的联系太重。
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千丝万缕,离不开斩不断的联系,再加上清休澜本就无意隐藏的态度,就算不长眼的也能感受到应听声的不同。
——更别提天道有那么多只眼睛。
谁知道天道会不会是一个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冷血无情的东西。
清休澜皱着眉,右手凝结了一团神力,随后猛地将其挥了出去。
可惜那团神力像流星一样向前飞去后便没了动静,几息之后,那璀璨的尾光也消失在了黑暗中,无声无息。
清休澜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颇有种不管往哪儿使劲都是无用功的感觉,十分无力。
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清休澜右手往空中一抓,随后不,见黎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看见这柄熟悉的长剑时清休澜松了口气。
随后,他将神力覆盖在不见黎上,脚下一点,浮在半空中,随后朝周围挥出数百道剑气,想将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打破。
但不见黎毕竟只是一柄比较出挑的长剑,比不上分景,哪怕有清休澜加持,面对这座无边无际的黑暗牢笼,却也稍显乏力。
清休澜挥出的剑气软绵绵地向下散去,并没有撞上任何东西,只是慢慢消失在黑暗当中,也不知是因为牢笼无边无际,那道剑气去往了更深的地方,还是因为那道剑气直接被黑暗吞噬了。
多次尝试无果之后,清休澜叹了口气。
他收起了不见黎,重新落在地上,然后坐了下来,决定不再白费功夫,浪费体力。
会有人来找他的。
一定会有人来找他的。
清休澜想道。
——
长乐天。
“诸位稍安勿躁,待我等请示了天道之后,自然会将诸位送回到原本的世界。”
一下来了十多位陌生人,长乐天还从未如此热闹过。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面色平静,有的人略显急躁,还有的一脸不屑。
他们都是因为站在了清休澜身边,而被天道波及,强行召唤到了长乐天的。
婉清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在长乐天中从未出现过。
但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只能将这些尚未飞升,没有仙阶,却已经来到了长乐天的普通凡人安置在大殿当中。
鹤火已经去请示天道了,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
“牵连诸位乃是意外,长乐天自然会补偿大家。”婉清面对突发情况可谓临危不乱身经百战,迅速稳定在众人身周蔓延的不安情绪。
“诸位可以在大殿之中随意走动,婉清可以向大家保证,大殿之中是绝对安全的,诸位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
说完,婉清又走到了大门边,随后抬起右手,手心朝上,一指门外,接着开口道:“要是诸位感兴趣,婉清也可以带大家简单参观一下长乐天。”
众人对视一眼,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兴奋和狂热。
“天界”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上神和上仙。居然也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意味着——飞升也是真实存在的。
而他们居然直接略过了飞升这一步,先看到了所谓“天界”的真容。只要在这多看一些,多记一些,待到回凡间之后,还怕飞升不了吗?
婉清轻易地解读出了站在大殿中的众人心中在想什么,却没有说出口,面色如常。
待到鹤火请示完天道,将这些误入长乐天的凡人送回人间后,他们自然会遗忘这段经历,只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十分模糊的梦。
但其中却有个例外,应听声左右看了看,面色凝重,往前走了一步,开口问道:“仙君,是不是少了一人?”
婉清这才将视线移到了应听声身上,看见他时眸中划过一丝异色,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但她还是维持着神情的平静,答道:“道友是在找殿下吗?殿下本就属于长乐天,如今既已回归神位,自然是回自己的神殿了。”
应听声听到这话之后神情并没有多意外,表情也堪称淡定,接着问道:“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参观一下殿下的神殿呢?”
“放肆。”
突然,一声极具威严的女声从大殿门口传来,婉清听到这道声音心里一惊,随后立刻低下头,半跪下来,恭敬道:“娘娘。”
站在大殿中的众人还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来者是谁,纷纷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然后就被一道比两位仙君身上还重的威压压倒在了地上。
在人间时,众人在两位仙君的威压下,还能尽力保持着跪姿,背也能够挺直,但如今,已经有人承受不住,直接趴了下去,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有的人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的内脏都快要被挤出来了,好像身上突然凭空多出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石头一样。
而其中最难受的便属应听声。
因为婉清口中的娘娘在走进了大殿之后,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凌阑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介凡人能够仰望的?”玉明堂语气淡然,字句清晰,显然是对应听声说的。
应听声听着玉明堂用这个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唤清休澜,心脏就像突然被一只大手捏了一下一样,有些痛,有些紧,还有一些让他喘不上气。
但即便如此,应听声心中却隐隐有一股底气,好像有一盏琉璃灯突然燃起,给了他一股未知的勇气一样,应听声顶着威压艰难开口道:“他不叫凌阑。”
此话一出,婉清的脸色就是一变。
这对玉明堂而言可谓十足冒犯,更别提他这句话中的主角,正是玉明堂的底线。
婉清在心中默默为应听声祈祷着。
果不其然,玉明堂听见这句回话之后眯起了眼,什么话都没说,但应听声原本半跪着的身形就被无形的力量狠狠一压,直接佝偻着背,跪在了地上,全靠双手支撑才没完全趴下去。
即便如此,应听声在咽回一口鲜血,喘了两口粗气后,依然坚定地开了口:“……他不会留在这。”
轰——
下一秒,一道神力便擦着应听声的头往后砸去,直接将大殿砸出了个洞,众人甚至能够通过这个巨大的洞看到外面的景色。
玉明堂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缓缓、缓缓地往前走去,在应听声身前停了下来,然后俯视着他,问道:“我见过你,那个总跟在凌阑身边的小孩。”
“他不叫……唔!”应听声刚说了两个字,就感到自己的喉咙被一股力量死死扼住,让他再发不出一丝声音,甚至只能容纳稀薄的空气进入他的肺部。
“不管你是用什么方式蛊惑了凌阑,我都不会允许他再下人间的。”玉明堂不急不缓地说道。
应听声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神中却写满了不赞同,他勉强动了动被无形的双手扼住的脖子,轻微地左右摇了摇,发出了几丝气音。
“我说,你谁啊。”突然,云歆开了口。
这个从小放肆不羁到如今的女孩一点也不畏惧,云歆用自己的长剑撑着地,勉强直起了身,嗤笑了一声,开口反驳道:“你就算是清休澜他妈,也不该替他做主。”
“更何况清休澜本人都已经表明了自己不会再回长乐天的态度。”
哐——
云歆感受到一股杀意,瞬间用尽全身力气侧过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柄原本被她握在手中的长剑。
“你又是什么东西,没人教过你,不该开口的时候就乖乖闭嘴吗。”玉明堂冷声道。
“婉清。”
听到呼唤,婉清也没有抬起头,只开口应答道:“我在,娘娘。”
“好好教导教导这些凡人,别让他们乱了长乐天的规矩。”玉明堂说完之后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
在离开之前,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不知在对谁说。
“想将他强行留在长乐天的,也不是我。”
“这是天道的意志。”
第159章 命运(14) 我要见他。
应听声听完这句话后, 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哼,看他的表情,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一句“狗屁天道”来。
好在婉清看了一眼应听声, 然后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音, 道:“是, 娘娘。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他们规矩,待到请示完天道后, 便送他们回人间。”
说话间,婉清往旁边看去, 对上了应听声的视线, 随后, 她动作轻微地朝应听声摇了摇头, 应听声沉默与她对视两息, 最终还是垂下了眸, 不再言语。
婉清这才松了一口气,重新转过了身,面朝背对着大门的玉明堂,开口说道:“请娘娘放心。”
玉明堂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抬步踏出了大殿,随后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众人这才感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一般渐渐散去,终于让新鲜空气再次充盈在自己的肺部。
应听声也感到原本扼在自己喉间的力道也在逐渐变弱,在那股力道完全消失之后,他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下一秒, 婉清就站起了身,走到了应听声身前,垂着眸, 语气不明地对他说道:“你可真大胆,因为仗着殿下喜欢,所以敢肆意妄为吗?”
“肆意妄为?”应听声的声音变得沙哑,有些低沉,但每个字说的都极为清晰,甚至连周围的人也都能一字不落地听清:“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婉清听到这句话后叹了口气,伸手挥出一道神力,隔空将应听声托了起来,对他说道:“你对殿下很重要,我看得出来。”
“但你可能不了解殿下的身份。”
总归站在这里的所有人最后都会失去记忆,婉清便也无所顾忌:“殿下是所有上神当中,最特殊,也是身份最尊贵的那一位。”
“旁人需要付出大量时间,精力,甚至可能还要赌上性命才能够获得的神位,殿下睁眼便有。”
“从小看护、教导殿下的更是身为众神之首的玉明堂娘娘。除了天道,殿下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话。”婉清跟在玉明堂身边已有十几万年,哪怕是一介女官,地位却已经超过了大多上仙。
婉清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跟在玉明堂身边——直到这位身份尊贵的小殿下在天道的意志下诞生,婉清便在玉明堂的授意下去到了小殿下的身边。
小殿下的神位是天道亲自册封的,在他之前,长乐天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因为天道的授意和默许,这位伴随着日月星辰一同降生的小殿下,似乎生来就是在长乐天享福的。
他想要的东西总能得到,哪怕是当众和玉明堂娘娘叫板,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长乐天对他而言,就是一座巨大的乐园。在这里,他可以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没有人会阻拦他。
别人视若珍宝的仙兽仙草,他却已经司空见惯,哪怕这位小殿下游手好闲几万年,天道也从未有过一分不满。
在这种明眼人都察觉得出的偏爱下,众神都纷纷推测起他的身份来。
能够让天道破例至此,宠爱至此,偏心至此的……究竟是什么身份?
要知道,天道可从不正眼看任何人,也从不听任何人的话,祂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下放一个又一个意志,其他的——包括世界会不会毁灭,众人会不会有怨言,快乐与幸福是否降临于人间……祂通通都不在乎。
没有人能够与天道沟通——如果再简单不过的“是”与“否”也能算作沟通的话——向来都是天道单方面下达指令。
在此基础下,长乐天逐渐传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觉得合理,流传甚广的谣言。
——这位伴随着天道的意志降生的小殿下,可能就是天道为自己选取的“继承人”。
这样的推测不知道是从何处传出的,但一经问世,便引发了轩然大波。
虽然只是推测,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了这位年轻的小殿下与天道之间的关系不浅。自那之后,便再无人敢与小殿下闲聊,生怕沾染上天道因果。
天道下放给玉明堂的任务,是让她照顾、保护这个孩子,玉明堂完成得很好,似乎真的尽到了一位“母亲”的责任——除了没有爱之外。
这位千尊万贵的小殿下,是在无尽的孤独中长大的。虽然他不知道众人纷纷避着自己走的原因,却也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同时,他也能感受到高空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照顾小殿下的仙侍和女官不少,但她们每次站在他身边时,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从来不敢抬头看他,也从不主动和他说话,对他提出的问题,仙侍们也都只有简短的“是”或“否”两个答案。
身边所有的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有他没有。
小殿下常常坐在树下发呆。
好像他只需要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吃好睡好就行。
……那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千年后,便像一碗放入了一桶蜂蜜的牛乳,已经甜得有些发苦了。
小殿下厌倦了长乐天,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果不其然被玉明堂严厉拒绝,因为那并不安全。
为此,小殿下和玉明堂大吵了一架,最终,小殿下夺门而出,去见了天道。
但真正跑到天道面前时,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眼神愤怒地盯着面前这团没有人形,没有实体的未知生物,几息后重重回过头,转身离开。
小殿下召唤出一柄长剑,盯着自己脚下如梦似幻的土地,毫不犹豫地划开一条缝隙——跳了下去。
他落到一片湛蓝无比的海面之上。
这是长乐天没有的景色,他瞬间被吸引住了目光,再也没有回头朝天上看一眼。
玉明堂在得知此事之后一拍座椅扶手,整个大殿便颤动了一下,随后她面色难看的去见了天道。
玉明堂向天道请示,天道只回了她八个字。
“收回记忆,赐下祝福。”
于是,玉明堂便带着天道赐下的祝福穿过了那道缝隙,来到人间,将这颗名为“灵脉”的种子播了下去。
随后,她站在高空之上,对上了小殿下的视线。
瞬间,小殿下身上的神力和记忆就被封印了起来,就连样貌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只有那双金眸,明亮如初。
玉明堂抹去了他有关长乐天的一切记忆,随后头也不回地重新回到了天上,等待着天道的下一道指令。
“在人间经历的一千五百年,是殿下这辈子受过最大的委屈。”婉清语气不急不躁,间隔刚刚好,正好给了人消化思考的时间,又没有显得太过漫长。
“被污蔑,被利用,哭泣与伤痛——这些东西本不该存在于长乐天,更不该出现在殿下身上。”
“所以你明白吗?”婉清与应听声对视着,仔细观察着应听声眼底出现的情绪,淡然说道:“无论是我,还是玉明堂娘娘,都不会让殿下再受到任何伤害与苦痛——自然也不会再允许殿下回到那个令他悲伤过的地方。”
应听声听完之后,神色变得尤为复杂,他看着婉清,开口问道:“……敢问女君,女君对我说的这些,全都是出于个人意志吗?”
怕婉清浑水摸鱼,应听声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关心他,保护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痛,不让他感到难过——这都是女君与玉明堂娘娘发自内心的,出于个人的意志做出的决定吗?”
婉清面色不变,却没有回答应听声这个问题,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逾越了。”
应听声已经从婉清这个称不上回答的回答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倘若我刚才问的这些问题的答案无一例外是‘是’,那我倒觉得他留在这里,也并无不可,甚至更好——无论长乐天如何,至少这里有发自内心去关心、关爱他的人。”
应听声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线,道:“差点就放手了——还好你的答案是‘否’——而我也不希望他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他不会快乐。”
多劝无益,应听声再怎么特殊,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因此,婉清并没有将应听声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应听声说的这些话就好像幼稚的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所以,婉清也不和他争,转过了身,往门口走去,平静道:“快不快乐,幸不幸福,殿下自己都不清楚罢。”
“再说,这些情绪真的重要吗。殿下若能自己想开点,之后待在长乐天的日子,或许还好过一些。”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糟。”婉清走到门口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应听声,说道:“至少殿下还拥有一千五百年夹杂着各种情绪的记忆,之后待在长乐天要度过的,那漫长的几千几万年间,也有点东西能够聊以慰藉。”
应听声才不管婉清在说些什么狗屁,他现在只想知道清休澜在哪,于是他往前快走了几步,嘴角又渗出了一丝血迹,开口喊道:“他在哪?”
婉清没有回答。
应听声眸色一凛,冷声问道:“你们囚禁他?”
“怎么会呢,谁能够囚禁殿下?”婉清听到这话,神色堪称淡定,面上毫无破绽,说道:“只是殿下在人间待了太久,需要休息。所以娘娘找了处安静的地方,让殿下安心住着罢了。”
“我要见他。”
婉清几乎要被这个不知谨言慎行为何物的狂妄凡人气笑了,但她还是保持着良好的素养,心平气和地对应听声说道:“殿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为了不让殿下伤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说完,婉清转过身,推开了不知何时合上的门,正要离开,却突然听见一阵破空声,急速朝自己袭来——
唰——
一柄长剑擦着婉清的发丝,钉在了她面前的门上,剑身微微颤抖着。
“我说,我要见他。”
这样的动作就算是对普通人来说,都是极为冒犯的,更别提对一位天上的仙君。
婉清缓缓转过了头,看向应听声,应听声只觉一股寒意从自己的尾脊处往上延伸,就好像被一个有着长舌头的女鬼舔了一下后颈一样——但很快,这股诡异的感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应听声却清楚知道,婉清转头看向他时,有一瞬间是想杀了他的,但碍于某种原因,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婉清伸手,握住分景剑的剑柄,将其从门上拔了下来,她手握分景挽了个剑花,随意评价道:“这是殿下的剑吧?殿下竟然把自己的佩剑都给了你。”
说罢,婉清便又朝应听声走了过来,抬手一抛,将分景抛回了应听声手中,她转过身,对站在大殿中的众人说道:“长乐天地势复杂,宫殿交错,诸位若想四处走走,切记莫要走远,若触犯了哪位上仙上神,可没人保得了你们。”
“若觉得殿外风景无趣,留在殿内看看书,品品茶,也是不错的选择。”说着,婉清偏过头,不咸不淡地看着应听声,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跟我来吧。”
说完,婉清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应听声则收起了分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婉清的步伐。
走出大殿之后,婉清继续往前走着,开口道:“想见殿下是不可能的。别说你一个凡人,就连玉明堂娘娘都见不到殿下。”
“什么意思。”婉清这话让应听声皱起了眉头,错后她半步,开口问道:“你口中这位身份尊贵的玉明堂娘娘都见不到他的话……是天道?”
婉清终于微微偏过了头,脸上似有赞赏,但眼神中却还带着一丝不屑,好像在她看来,哪怕应听声猜到了原因,也是应该,理所当然的。换言之,应听声若是猜不到原因,反倒会让婉清觉得“不过尔尔”。
“殿下原本都回了长乐天,却又因为放心不下人间,自己跳了下去。天道大怒,这才又派我与鹤火亲自下凡,迎殿下回归。”
婉清简单解释了两句,话音一转,又接着说道:“这样的事我们哪还敢让其发生第二回?不得小心伺候着殿下。”
说着,婉清突然在一间关着门窗,略显孤寂的偏僻宫殿大门前停了下来,道:“在这个诸事不安的节骨眼上,莫说是天道,就连我与玉明堂娘娘,都是不希望再多生事端的。”
话音刚落,婉清突然发难,甩出一道神力,直接将站在自己身旁猝不及防的应听声强行推进面前的宫殿中。
宫殿的门瞬间打开,又在应听声踉跄进入之后猛地关闭,就像张嘴吃了个人一样,又安静下来。
婉清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语气很淡:“你也莫怪我如此,是你太过特殊。”
“待到此间事了,一切安定,我自然会找人亲自将你护送回凡间。”宫殿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也不知是里面的人没有说话,还是宫殿直接将所有声音都隔绝了。
婉清也不在意有没有回话,接着说道:“殿内一切不缺,你也莫寻死,莫起别的心思。”
说完,婉清又抬起手,快速比划了几个手势,神力便顺着她的动作绕在了宫殿周围,形成了一层结界。
做完这一切之后,婉清收拾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穿过结界,转身离开。
宫殿内,应听声被婉清用神力猝不及防地推进了大门之后,反应迅速唤出了分景往前掷出,想要拦住即将关闭的殿门。
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分景剑的剑尖卡在了门中间的缝隙当中,没有落下,也没能阻止殿门关闭。
在应听声踏入这座宫殿时,原本昏暗无比的宫殿就自然燃起了蜡烛,照亮了他周围。
应听声抬起手,想要直接击碎殿门,但却没能唤出灵力,他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心,再一次尝试着起一个法诀,却没有成功。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符咒和法阵,无一例外,所有需要用灵力驱动的咒法全部失效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在这长乐天只能使用神力,还是因为这座宫殿封印了他的灵力。
应听声心不在焉地听着门外婉清说的话,并没有过多在意,只往旁边走了两步,摸上了殿内的窗户。
在应听声的指尖触碰到窗户的一瞬间,他的手便直接穿了过去,就像探入了一汪水中一样,激起了阵阵涟漪,让这雕花窗棂都变得扭曲起来。
应听声皱着眉,试探性往前一抓,但什么都没有抓住,他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微风。
他迟疑了一下,再次试探着用眉心贴上窗户,却毫不意外地被挡住了。
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找到离开的方法。应听声叹了口气,准备再找找别的办法。
应听声扫视了宫殿一圈,宫殿很大,如婉清所说,殿内什么都不缺,桌上摆放着食物,茶水和水果。
应听声往宫殿的里间走去,看到了一间收拾整齐,不沾灰尘的卧房,他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眼前骤然明亮,在这宫殿后,方竟还有一座小花园。
他立刻快步走了过去,果不其然,这座花园是建在外面的,周围用高高的墙围了一圈,将拥有星河般梦幻色彩的天空都框成了不规则的形状。
应听声虽没了灵力,但身手还在,他无心去观赏那种在花园中开得郁郁葱葱的鲜花,脚尖一点,想直接跃上墙,从墙内跳出。
然而,如应听声所料,那墙虽然看着空荡,但上方却也设下了结界,要不是应听声早有准备,在感到前方有障碍时立刻抽身回退,一个翻身落回地上,他准要被撞个鼻青脸肿。
看来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应听声没有气馁,转过了身,回到了最初的宫殿门前。他看着门缝中插着的分景,眯起了眼,随后往前走了两步,右手握上分景剑的剑柄,将其往里推去。
随后,他就感到了一股非常强劲的阻力,就好像门缝对面不是空旷的室外,而是一堵非常坚硬的墙壁一样,分景再不得近。
应听声皱着眉,又将分景往上一划,没有遇到阻力,但还是无法继续将分景推入。
握着分景上下滑动了两次后,应听声又小心地松开了手,分景依旧稳稳当当地卡在门缝当中。
似乎是为了验证什么,应听声又握上了剑柄,但这次没有再将分景往里推去,反而将其往外拔。
分景纹丝不动。
就好像分景剑的剑尖已经被牢牢吸附在了门缝当中一样。
应听声知道,他如果想出去,非借助分景的力量不可,分景剑特殊,他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将分景推进去,或者拔出来的办法就好。
但他现在没有灵力,宫殿之内也没有任何能够更他使用的工具。
应听声叹息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拉开椅子坐到了摆满了佳肴的饭桌前,却没有一丝胃口。
他不想待在这里,他知道清休澜也不想待在这里,他想和清休澜一起走——可是如今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如果不是天道,玉明堂和婉清是不稀得管清休澜的,她们之所以会出手留下清休澜,全都是因为这是天道的意志。
归根结底还是天道的错。
应听声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将天道翻来覆去地骂了个遍,仍不满足,他心中积攒的烦躁无处释放,无意间,应听声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菜肴上。
在这菜肴上停留了两息之后,应听声猛地伸手,直接掀翻了几道菜肴,那尚且温热的菜肴轻松被应听声甩在了地上,装着菜肴的盘子也碎裂开来。
随后,应听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下心中烦躁。
接着,他的目光一顿。
那几盘落在地上撒了满地的菜肴,居然慢慢地沉了下去,随后完全消失在地面上。
而下一秒,原本空缺了一块的桌子,又重新浮上了几道冒着热气的菜。
应听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缓缓挑起了眉。
最后,他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随手从桌上拿起了一个苹果,然后猛地朝窗户砸去。
果不其然,窗户直接将这个苹果吞噬进了未知的空间,窗户纹丝未动,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而那果盘中苹果的位置则换成了一个足有两只手那么大的桃子。应听声拿起了这个桃子,在手上掂了掂,随后又朝着宫殿的大门抛去。
大门也像窗户那样,瞬间就将被应听声抛过来的桃子吸了进去。
而表面纹丝未动的大门却轻轻地颤了一下,应听声在察觉到这股极其细微的颤动之后,眼底漫上了笑意。
他左右环顾了一圈,想找一个足够大的东西。随后,视线便落在那放在地上的百宝柜上。
应听声走到百宝柜边,顺手推了一下,很轻易就推动了百宝柜,确定这柜子不是粘在地上或墙上后,他便直接拍出了一掌,将那两人高的百宝柜拍了出去。
随后,应听声脚上发力,将自己也一同送了出去,随着百宝柜一起。
百宝柜在接触到宫殿大门时瞬间被吞了进去,而同时,应听声也握上了卡在门缝中的分景的剑柄,猛地往外拔。
只要能够使大门轻微松动,应听声就能将分景从门缝中拔出来。
而那百宝柜在被大门吞噬时,应听声感到了一股更加明显的颤动,甚至连被放在桌上的茶水都微微摇晃起来,应听声左脚踩上大门,用尽力气往后仰。
在百百宝柜被完全吞没的瞬间,分景也猛地从门缝中脱落。
应听声握着分景猛地往后退了几步,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在地。
他看着手中的分景,心中有了主意。
第160章 命运(15) 天道意志。
在原地闭着眼打坐的清休澜突然感到眼前闪了一下, 就像亮起了一盏灯盏一般。他缓缓睁开眼,随后看到一团淡蓝色的光团出现在自己眼前,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清休澜有些疑惑, 定睛看去, 那淡蓝色的光团之中, 似乎有几个人影。
清休澜首先看出了其中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则是应听声——尚且年幼的应听声, 还有在画面一角的沈灵和许寄忱。
清休澜用手撑了一下地,站起了身, 走到了那团光团前, 抬起右手, 似乎想去触摸这光团, 却又怕惊扰什么一样, 右手突兀地停在了半空。
他垂眸看着光团, 光团中是那个从试炼之境回来之后,与沈灵许寄忱几人聚在一块喝酒赏月的夏日夜晚,宁静而美好。
又那么遥远。
可是细数起来,也不过才过去了十多年,对于清休澜来说, 可谓弹指一瞬。
可清休澜又觉得这么安静的日子,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触摸那光团。
但就在清休澜收回手的下一秒,在那淡蓝色光团的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光团。
只是光团中的人却不同了。
清休澜走了过去, 这个光团有些低,清休澜要微微俯身才能够看清那模糊光团中的人影。
画面中是应听声和许寄忱,二人正对坐在棋桌前笑着聊些什么, 画面没有声音,但依旧能看出是很轻松愉快的话题。
清休澜皱起了眉,他对这个画面并没有什么印象。
容不得清休澜慢慢思考,又一个光团出现,清休澜只好放下心中疑问,朝着那新出现的光团走去。
这一回,光团中的主角甚至都不是自己或是应听声了,而是两条清休澜并不认识的鲛人。
画面中似乎是大婚的场景,但那两位鲛人脸上却无欣喜,神色动作也略显僵硬,好像是在谁的控制下,才缓慢进行拜天地的动作一样。
画面渐渐往前推进,然后停滞在站在女皇身边的浮生祭司上。
浮生祭司面上带笑,眼神却是平静的,找不到一丝波澜。
……是秋华临和香寒死了之后,浮生祭司推算出的用来代替他们接受天道赐福的又一对新人。
清休澜皱着眉,移开了目光,看向另一个光团。
光团出现的速度远比清休澜看的速度要快很多,现在已经围满了清休澜的身周,正在不断往前蔓延,形成了一条小路,就像在指引着清休澜往某个地方去一样。
清休澜并不急着往前走,只是随意扫过身边的光团。
光团中大多数都是清休澜自己的记忆,有少部分是清休澜认识的人的记忆,还有更小一部分是清休澜不知道,但他曾经参与过的事件的后续。
清休澜对别人的事并不感兴趣,目光与视线只停留在与自己相识相知的人身上,在应听声与自己的回忆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些。
对于不认识的人,清休澜大多都是扫了一眼就过。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左右看着漂浮在身边的光团。
走到一半时,清休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在某个光团上停留——那光团上的人是他,但又不是他。
光团中的清休澜神情桀骜,身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伤口,脸上沾上了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血。
他右手握着一柄长剑,目光直视前方,眼眸中是孤注一掷的兴奋,那剑不是不见黎,也不是分景,清休澜并不认识。
画面并不完整,边缘很模糊,但清休澜却隐隐察觉到了画面中的自己是在和谁争斗。
——或者根本就不能被称作自己。
画面中的人,是凌阑。
而凌阑目光望向方向,是一团时空崩坏一般虚空——那团虚空似乎是人为制造的,因为“不可言”,所以强行被模糊了。
但清休澜抬起了右手,轻轻点在凌阑的眼睛上,透过凌阑眼睛的倒影,他看到了一团巨大的光团。
光团是静止的,但不难看出光团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眼睛,以及长在光团四周的洁白羽翼——那羽翼凌乱,甚至连生长方向都不统一,层层叠叠,有的翅膀甚至长在了另一对翅膀上,就像什么美丽但略恶心的畸形种。
清休澜虽然也见过比这更加奇怪的,叫不出名字的东西,但在看到这个东西模糊的影子的一瞬间,清休澜就判断出了这是什么,随后就是一阵恶心。
天道。
想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清休澜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一股油然而生的不适感,这不适感甚至源于身体的肌肉记忆。
——因为清休澜心里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可是在看到这东西的一瞬间,清休澜的胃就开始扭曲起来,甚至带着大脑一起,将整个世界颠来倒去。
清休澜不得不半蹲下来,闭上眼,努力抵抗着从脑海中传来的阵阵晕眩。
整个世界放大又缩小,清休澜甚至能看到自己的手指缝中的细微伤口,但下一秒他脑海中的画面又骤然缩小,他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条淡蓝色的小路,而小路上有一个人,那是他自己。
“真狼狈啊。”
“或许,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在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清休澜也顾不得大脑中的晕眩,猛地睁开了眼,看向声音传出的方向。
随后,他就在其中一个上下浮动,甚至还微微闪烁着光芒的光团中,看见了好整以暇的凌阑。
“你怎么在这?”清休澜皱着眉,即便半蹲在地上,气势也丝毫不输,冷声问道。
“你这话说得真奇怪,难道我不能在这吗?”凌阑听完却是笑了,随后,他摊开双手,理所应当地说道:“这可是长乐天,我的……故乡。”
“这是哪?”清休澜毫不客气地问他。
凌阑耸了耸肩,随后反问他:“我还想问你呢,我在长乐天待了几万年,从来没有来到过这儿,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奇怪的……影像?人间生活看来挺美好的。”
这就是看过的意思了。
没有人能够忍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特别是对于清休澜而言。
这些散布在虚空中的记忆如果只有清休澜能看见也就算了——但当清休澜发现凌阑也能看到这些记忆时,心中突然就生出一股浓浓的不适,就好像自己的领地被贸然侵犯一样。
这该是独属于他清休澜的记忆才对。
虽然知道凌阑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人,而是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个体,但他们却又那么相似。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清休澜猛地挥出了一道神力,似乎想将凌阑所在的光团打散,咬牙切齿道:“你敢。”
“我敢什么?”面对这道挥向自己的神力,凌阑却丝毫不慌,似乎笃定这道神力落不在自己身上。
而事实确实如他所料,那道神力直接穿透了光团,却没有对其造成任何影响,凌阑甚至连晃都没晃动一下。
“不就是看了几个你的记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凌阑满不在乎道:“我看了,那又如何?都是些很无聊的事——不过你的道侣倒是挺有意思的。”
这和直接跑到别人面前说“你老婆好香”有什么区别?!这也太冒昧了!
清休澜只觉一股血气往自己头顶冲,甚至直接冲散了脑中的晕眩感。
他站起了身,随后握着不见黎,一步一步往凌阑的方向走去。
“别生气,我是来帮你的。”凌阑看清休澜一副冷着脸朝自己走过来的模样,只觉有趣,在清休澜挥出不见黎的前一刻,不紧不慢地说道。
清休澜一点也不信凌阑会如此好心,于是没有接话,没有回答,却也没再动作。
“怎么?你不相信吗?”凌阑收回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道。
“谁会相信一个别有目的,一嘴谎话的人?”清休澜眯起眼,不冷不热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凌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吗,我很妒忌你,非常非常妒忌。”
说这话时,凌阑的眼中不再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我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反而有些情绪沉淀了下来,堆在凌阑的眼底,就连他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也变得平缓。
“我明明就是你,只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的你,我们之间那么相似,从经历到所认识的人无一不同。”
“只是我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已——我选择斩杀控制自己的天道,而你则选择跳下人间,暂时脱离天道的控制。”
“——为什么就是这个小小的选择,却让你我的差距变得如此之大?”
凌阑眸中划过一丝不解,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清休澜,接着开口道:“为什么这个选择过后,我们就走向了两段不同的人生?”
说话间,凌阑突然指向周围那些淡蓝色的光团,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恨和不甘:“为什么你就能这么轻易地摆脱天道的控制和监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凌阑右手指向沈灵和许寄忱等人的幻影,接着开口:“为什么你能遇到这么多真正关心和在乎你的人?”
说完之后,凌阑心底强压的愤怒终于泄出,他的眼神活像一只在阴沟里待久了,第一次从探出头来就被扇了几个大巴掌的狗,本以为这是命运,但却又看到一只和自己一样的狗获得了人类的喜爱,瞬间,心底涌上了一句又一句,“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够全心全意相信你,陪伴你,等待你?”凌阑眯着眼,似乎真的很疑惑,妒忌从他的眼底流露出来,甚至还有一丝淡淡的恨:“为什么所有好事都能落在你头上——明明我们的世界并无不同。”
“……而我不过做错了一个选择。”
听完这番话,清休澜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凌阑压抑在内心深处的肺腑之言对他来说,不过一出无聊的戏。
他在凌阑冷静下来之后,淡声道:“原来如此。”
“你与我的世界并无不同,所以你也是天道意志?”
“——你身为天道意志,却试图斩杀天道,天道自然不能容你,但祂却也不能诛灭你,只能把你送到别的世界,让你去祸害其他天道。”
“所以……”清休澜半蹲下来,直视着淡蓝色光团中的凌阑,饶有兴致地问道:“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你其实也是想过要取代我的,对吧?”
凌阑没有回答,清休澜也毫不在意,接着问道:“我很好奇,听你方才的语气,似乎又放弃了这一打算,为什么?”
“你既羡慕我,又妒忌我,恨不得将我的生活抢过来——但你却又说要帮我。”清休澜笑了一下,“你有病?”
凌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开口说道:“不,实话告诉你,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打算杀了你,取而代之。”
“毕竟谁不想活下去呢,特别是对于你我这样,生来就特殊的人。”说着,凌阑从那光团中伸出了手,几乎是亲昵地抚摸上了清休澜的侧脸,然后就被分景剑斩断。
凌阑那只被斩断的右手掉落在地上,化作了光点,随后,又一只一模一样的右手慢慢地从他手臂断裂处生长了出来。
“从分景剑中逃出后,我发现自己能够穿梭在影子或者镜子当中,于是,我就开始悄悄观察你身边的人。”
这话让清休澜感到一阵冒犯,他皱着眉,面色难看地看着凌阑。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观察了他们几天而已。我保证,他们绝对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事情。”凌阑满不在乎,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任何错,甚至还称得上很体贴。
“随后,我就发现了一个几乎快让我咬碎牙的事实。”虽然凌阑语气还算平静,面上表情也控制得很好,但他眼中的情绪却掩盖不了,特别是他看向清休澜的眼神。
那就像一只饿狼看到了一头鹿,垂涎欲滴,几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扑上去啃咬,然后却突然被别人告知,那头鹿是给跟你一模一样的另一头狼准备的。
凌阑就是那只饿狼,还是一头高傲的饿狼。
“我之前无比期待,却从未得到过的——真实的关心和友情,原来你早就轻易地拥有了。”凌阑的表情突然淡了下来,连带着他的语气一起,好像一条被冲上了海岸的鱼,在沙滩上扑哒了两下,就没动静了,“看着关心你的那些朋友,我无比兴奋,因为这马上就是我的了。”
“但最初的激动过后,现实很快就狠狠地给了我两巴掌。”
凌阑从淡蓝色光团中走了出来,他浑身都是半透明的,就像一只没有实体的鬼魂。他脚下一点,轻盈地飘到了清休澜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随后像一条蛇一样扭了一下脖子,贴到了清休澜的耳边,阴恻恻地说道。
“因为我发现他们关心的不是你这副身躯,而是你这个人——无关身份地位,也并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正因如此,才更让我妒忌啊。”凌阑伸出左手,卷了卷清休澜的长发,随后差点被清休澜猛然抬起的分景砍断另一只手。
在惹怒清休澜之前,凌阑又飘回了那团淡蓝色的光团中,轻声开口:“我的倒影从未出现在他们的眼眸中。”
“那之后,我便明白。我想要的,依然得不到。”那光团逐渐变大,从一开始的拳头大小,拉伸至半个人那么高,凌阑不知从哪儿拉过了一张有着扶手和靠背的太师椅,坐了下来,右腿搭在左腿上。
“我只想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一缕鬼魂,如果能有零星半点,真正属于我的爱,那就更好了——如果没有……”
“……那我也不稀罕夺取别人的——因为那并不真正属于我。”
凌阑无疑是一个骄傲的人。
哪怕他无比想要拥有,但只要知道那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他也会仰起头,昂首阔步地离开。
清休澜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荒谬:“就因为如此无聊的理由,你就放弃杀了我,夺取这具身体吗?难道你在担心取代了我之后暴露,然后失去你最想得到的东西?”
“伪装是我最擅长的,我当然可以装成你,滴水不漏。”凌阑的语气冷了下来,似乎觉得清休澜不识好歹,“但那也太虚伪了,装成你之后,我所得到的关心和爱,都不是给我的。”
“我还是一只见不得人的老鼠。”
“哦。”听到这个理由,清休澜有些不以为意。
毕竟他是和凌阑在同样的世界长大的,骨子里流淌着相似的东西,“我以为以你……或者说以我的性格,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要将它毁灭,让别人也失去——毕竟痛苦不该由我一个人承担。”
“你是说自己得不到的美好,就要让它消失吗?”凌阑眼角弯了下去,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笑容,似哭似笑。
他眼中的情绪那么沉,却哈哈大笑起来:“别傻了,清休澜,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你应该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
“——摧毁属于别人的美好,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觉得我就能做到呢?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吗?”
清休澜看着凌阑,没有回答,但眼中的意思分明就是“你不是吗”——或者,“我不是吗”。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判断吧。”
凌阑一挥右手,他原本空荡的手心突然凝出了一把长剑,那长剑清休澜再眼熟不过——是分景。
“靠别人的身份才能得到的东西,我一点儿也不稀罕。我凌阑想要什么,都该被人双手奉上。”
哐——
随着凌阑的话音落下,他一转右手手腕,将分景狠狠插入了地下,瞬间,这整个无边无际的黑暗空间便动荡起来。
凌阑伸出手指,在这把并不真实的分景剑剑刃上一抹,随后剑刃便倒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是应听声。
“走吧。”
凌阑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这片黑暗空间中便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中散发出白光,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长乐天那五颜六色的云彩。
清休澜眸中警惕不减,看了凌阑几息,最终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缝隙边缘,随后抬头问凌阑:“你不走吗?”
凌阑笑了一声,反问他:“走?我该走去哪?”
说完,他似乎也不想听清休澜的回答,直接送出了一道神力,强行将清休澜推进了缝隙当中。
“我还能去哪。”
无人回答。
——
偏远宫殿内。
应听声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刚被他从门缝中拔出来的分景,如今已经插进了地下,这一回,分景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发着波动,连周围的空气都震颤起来。
分景产生的波动几乎要把应听声一起掀飞,应听声皱着眉,艰难地握着剑柄,维持着自己的身形。
就在刚才,应听声愕然发现,不知何处居然传来了和分景一样的波动,就好像世界上突然出现第二把分景一样。
这很难让他不联想到这把剑的另外一个主人。
两把剑的波动不断影响着周围,使得震颤越来越明显,那困住了应听声的宫殿殿门也不堪重负地吱嘎作响起来。
应听声一咬牙,手上发力,将分景又狠狠往下一压——
“哗啦”一声,宫殿周围的那几扇窗户终于不堪重负地碎裂开,连带着整座宫殿周围设下的法阵与结界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一阵风猛地穿过了破碎的窗户,扑到了应听声的脸上,带来一阵阵凉意,也带走了应听声额角渗出的汗珠。
应听声喘着气,从手腕到手臂,动一下都是无比酸痛,但他却放松了下来,喘了几息之后,又勉强抬了抬手,正准备拔出分景,却听到窗边传来一声呼唤。
“喂!”
应听声动作一顿,偏头朝窗外看去,然后就看到了一手叉腰,一手持剑的云歆,以及站在他身边,一手停于腹前,一手背于身后的许寄忱。
“你们怎么来了?”应听声有些惊讶。
“这是什么废话?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云歆左右看了看,随后直接踩了一下地,一个利落地翻身从窗外跃进了殿中。
“……”许寄忱看着云歆的动作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翻窗,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大门前,轻轻一推,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门如今却被许寄忱轻易推开了。
“浮生意图朝天道宣战,想让天道给自己……或者说给鲛人一族一个说法。”许寄忱简单对应听声解释了他走后发生的事:“凉琂态度不明,但是跟着浮生走了,凉倾与孟玄追去阻止了,不知能不能赶上。”
“向天道宣战?”应听声听完之后皱起了眉,说道:“恕我直言,这有些草率了——先不说是否是不自量力,我们对天道的了解,远不足以支撑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两个蠢货——灵脉消失已成定数,倘若不能扭转局面,那鲛人一族灭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云歆嗤笑一声,冷声道:“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别人下水。”
应听声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迟疑问道:“……他们怎么知道天道在哪?”
云歆与许寄忱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有些奇怪,看得应听声一头雾水。
最终还是许寄忱开口解释道:“浮生与凉琂两人,是追着一柄长剑而去的。”
“而且那柄长剑和你手上这把,有九分相似——不,说难听点,简直一模一样。”云歆接上了许寄忱的话音,抬起左手,指了指应听声手中的分景,说道。
应听声猛地一抬头,瞳孔骤缩,随后,他沉声问道:“你们确定吗?和分景一模一样的长剑?”
许寄忱点了点头:“我还以为……是你引她们去的。”
“……不,不是我。”应听声突然又垂下了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分景,随后轻声说道:“除了我之外,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操控分景。”
虽然应听声没有明说,但许寄忱和云歆还是猜到了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随后,他们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应听声将分景从地上拔了出来,随后他将分景随手往空中一抛,分景便化作光点,消失在了空中。
“……我不知道,但我要去找他。”
最后,应听声抬眸,对上许寄忱与云歆的视线,这样说道。
“无论他是想毁灭天道,还是毁灭世界,我都会去找他的。”
“你要帮他吗?”云歆眉心皱着,缓缓挑起了一边眉头,问应听声。
“不。”应听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我会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