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醒(八)原来魂飞魄散……真的很疼……

    第三十一章

    琉璃鼎陡然爆裂,光华万丈,身为天道神器,其威势自是不容小觑。

    冲扫而来的飓风将围困住冰渊的修士掀翻在地,破碎的鼎片挟带风雪东冲西突,如同猛虎下山,驰突向愣神的众人。

    明明是赠予世人和平喜乐的神器,可在破损之后,又成了一件足够焚天毁地的凶物,带着势不可挡的天威,势要将所有人碾为齑粉。

    天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不论是憎恶它的人,还是恭顺它的人,天地都将诛杀殆尽。

    唐玄风仰望那如山压来的暴雪,滚滚白浪中隐隐有雷龙翻涌,天穹也因此等异象堆积层叠雷云,这是天道降法,势要诛灭众生!

    唐玄风瞠目结舌:“快跑!快跑!”

    他撕心裂肺地吼着,他已经没空去管杀阵中心的江暮雪了。

    就连苏无言也轻挑起眉头,他不像江暮雪那么傻,还待在杀阵里一动不动。

    苏无言早早腾云跃起,奔向高处,直冲雷云而去。

    寻常修士不敢迎战劫云,生怕自己修为尽毁,可苏无言何许人也?他可是此世最厉害的大妖,区区雷云罢了,有胆子活劈开他的妖身!

    然而,就在苏无言躲避风暴雪崩的时刻,一道雷电卷着琉璃鼎的碎片直击向他的眉心。

    锐利的碎片划开苏无言的额头,血珠弥散,髓海中如云遮月的禁制缓缓散开,封印解除。

    苏无言怔住,他呆呆地摸了摸额头的鲜血,拧眉的瞬间,他想到了小丫头的脸……

    是柳观春!

    小丫头竟是柳观春?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苏无言的记忆渐渐清晰,他终于记起,天道为了驱逐他这等天生地养的异世大妖,强行在苏无言化妖历劫时封存了他关于前世的记忆。

    天道本以为如此一来,苏无言便会变成这个世界寻常的妖邪,哪知他桀骜不驯,竟有毁天灭地之能,异世气运本就持续衰竭,若想维持此世,必须歼灭苏无言。

    天道派下天运之女小枣,意图利用系统的帮助,以苏无言异世的记忆蛊惑他,将这位杀气极重的魔尊稳住,哪知苏无言身上妖性太强,即便小枣将其攻略,让此世平稳百年,苏无言也决不会放弃灭世的念头。

    就此,苏无言屡次苏醒,屡次灭世,天道只能另辟蹊径,希望能利用剑尊江暮雪的神力,将其斩杀,维持异世兴衰,阻止此世毁灭。

    如今,苏无言的记忆回来了……

    而他方才亲手将柳观春灰飞烟灭。

    小丫头的运气一点都不好,她没能附身命蝶,没能飞出天隙,回到现实。

    也是,抽奖运气最好的一次还是“再来一瓶”,就这样的蠢货,怎么可能触发天道的奖励?

    而且,柳观春和小枣不同,小枣完成任务,以完好的人身回到自己的世界,柳观春却真正葬身此世。

    无论苏无言上天入地,无论他如何摧毁这个世界,小丫头都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苏无言怔在原地,他不知该做什么好。

    他想怨很多人,他想把邪火发出来,可他知道……自己便是杀死小丫头的罪魁祸首。

    苏无言垂头丧气,他第一次如此无力,他任由一道道雷龙席卷四肢百骸,将他困在劫云之中。

    他也想尝尝柳观春所受的痛。

    可是,当苏无言低头,目光落在地上卑微如蝼蚁的仙宗弟子,他忽然有了新的生欲。

    苏无言冷笑一声,他好像知道这股戾气能用在何处了。

    大妖涨开数倍,魔气缭绕,黑猫化魔,以巍峨山身径直压向脆弱的灵修。

    嘎吱的碎响,人骨碎裂,血液爆开。

    魔尊忽然发难,修士们一边要躲开风暴,一边还要提防妖邪突袭,自是苦不堪言。

    唐玄风嘴角溢血,他看到风雪中渐渐走来一抹惊鸿白影。

    江暮雪为了抵御神器袭来的风暴,他死守杀阵,耗尽精血,原本乌黑浓密的长发也变成了霜白,即便成了白发白衫的剑君,他依旧仙姿玉貌,风致楚楚。

    江暮雪垂眸,温柔地看了怀中的竹骨剑一眼,随即,他缓步朝山下行去。

    唐玄风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们都在刀山血海里煎熬,那么多同门陷入苦难之中,江暮雪怎可舍下他们离去?!他要是走了,他们谁能对敌苏无言?这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吗?!

    唐玄风急切地飞去一枚传音纸鹤:“暮雪,你回来!邪魔当道,世间生灵涂炭,你身为济世救民的高阶剑尊,你怎能舍下苍生离开?!”

    这只纸鹤传出,总算令江暮雪的脚步一顿。

    江暮雪抬头,平静地瞥来一眼。他的雪睫纤长,眼神淡漠无波。

    他说:“柳观春也是众生之一,可我……没能护好她。”

    所以算了,他并没有仁爱之心,他并不体恤苍生。

    他的确生来就无情无欲。

    唐玄风没想到江暮雪成了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没等他再说什么,唐婉又急急追上两步,高喊一声:“师兄救我!从小到大,不论我做错什么事,你都会帮我、救我的!我不想死,我知错了……师兄,求你……”

    没等唐婉说完这句话,一枚剑气凝出的霜柱忽然破风而来,贯穿她的心脏。

    刺啦一声。

    唐婉的婚服染血,胸口。爆开一个窟窿。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指颤巍巍沾上自己胸前滚烫的鲜血……

    隔着漫天飞雪,她绝望地凝视着远处的身影,她至今不能明白,江暮雪为何杀她?为何要为了一个自愿赴死的凡修杀她?

    可无人为她解答。

    江暮雪挥出一枚冰刃后,又拢袖收回手。

    他冷冷看唐婉一眼,不再多言。

    男人肩背挺拔,背影孤清,他怀抱短剑,渐行渐远,最终隐没于风霜之中。

    留下来的众人看着远走的大师兄,他们浑身颤栗,瑟瑟发抖,他们终于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样的噩梦。

    云层深处,苏无言盘腿坐着,他的膝上,堆积了好几颗灵修的心脏。

    苏无言一边讥讽地笑,一边逐个儿捏爆血肉。

    “怎么连你们的心脏都是红的啊?哎呀,不必不甘心,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个道理,不正是你们教给柳观春的吗?”

    “所以呢,怕死有什么用?谁让你们打不过我啊。”

    苏无言哈哈一笑,他的猫瞳瞬间竖起,再次俯身,戾气腾腾地冲杀而下。

    偏偏江暮雪早已离开,修为最高阶的大师兄袖手旁观,世上再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了。

    苏无言在这群自命不凡的灵修眼中看到了灭顶的绝望与痛苦,他不由扬唇一笑。

    绝望吗?那就好,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柳观春濒死的绝望-

    江暮雪抱着竹骨剑来到柳观春住过的小院子。

    她曾和他说过,她学不好辟谷之术,她晚上睡觉很冷,所以才会拼命往藏宝珠里塞棉被。

    那时候的江暮雪不懂,时至今日他才明白,柳观春此身并不能和这个世界的灵气相融,就连灵根都是他分植进她的灵域。

    并非柳观春不努力,而是连修仙异世都在排挤柳观春这个外来者。

    明明迷魂梦阵中,江暮雪那么体恤柳观春,他会驱逐身上寒气再靠近柳观春,会用灵流为她温暖手脚,可偏偏在玄剑宗中,他放任她屡次身受重伤,屡次无助地倒在雪地里。

    柳观春从来不哭,她连哭都不敢。

    每次江暮雪给予她一点好意,柳观春总要惊慌失措,用所有她能赠予之物补偿他。

    她怕还不清,她怕自己没有用处的话,就会被江暮雪舍下。

    可他……确确实实舍下过她一次。

    江暮雪的心脏酸涩,他终于有了凡人的感知。

    他看着狼藉一片的庭院,他知道这是柳观春被蔡长老带进冰渊那日留下的。

    她一贯爱干净,会把自己所剩无多的用物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喜欢干净地来,干净地去,就连冰渊那个监牢都被柳观春打理得干干净净,可她没能收拾好自己的寝院。

    江暮雪低眉不语,他用术法将这个庭院整理得纤尘不染,他扶好那些被法器打落一地的晒药簸箕,他在竹编的篮子里看到许多干枯的白羊叶、杜月花。

    都是一些止疼疗伤的低阶草药。

    因为贵重的药材,柳观春买不起,因此她才会每每辰时进山挖药材,晒干了再将其制成止疼的丹丸。

    柳观春会吃很多止疼的药,她不怕受伤,可她担心伤口太疼的话,她会握不稳手中本命剑。

    那是江暮雪送她的竹骨剑,她很喜欢,她很珍惜,她想要拿稳它……明明柳观春只是想保护好自己,明明她那么怕疼。

    江暮雪的胸口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将这些东西尽数装进自己的藏宝珠中,他要把柳观春留下的所有痕迹统统带走。

    江暮雪迈进柳观春的房间,他看到正房榻前残留的肉干和水碗、熄灭的炭盆,一时失神。

    他意识到苏无言曾幻化猫身,与柳观春共处过一段时间,心中莫名生出一团火。

    江暮雪袖中剑气凛然,若非他强行压制,恐怕伏雪剑都要受到感召,剑意出窍,将那些养猫的用物毁于一旦。

    但很快,江暮雪难抑的怒火,在看到桌边摆放的剑术心诀时,悄悄熄灭。

    江暮雪走近两步,从一摞摞心诀剑法书籍中,信手捻来一本。

    书册有翻动的痕迹。

    江暮雪看到书页有一寸折痕,压到一半,没敢完全折起来,反倒是塞了一张枯叶夹在其中,充当书签。

    他记起柳观春收到心诀时,和他郑重地许诺,她一定会好好珍惜这些书籍……原来她真的很珍惜,她连折页都舍不得。

    江暮雪呼吸不畅,胸腔沉闷。

    他把这些自己馈赠之物,又一样一样收进藏宝珠中。

    江暮雪静静地收拾柳观春的衣饰,她穿过的小衣、最喜欢的绒花,还有她劈砍过成千上万次却舍不得扔掉的木剑。

    看着这些柳观春用过的东西,江暮雪的心又慢慢变得温热。

    至少柳观春很努力在这里生活过,这些都是她留下的痕迹。

    屋中有法阵冲击的印记,柳观春曾在这里开启过武斗卷轴,她曾执剑入内,等待白衣师兄来指点她剑招。

    江暮雪收拾好这些行李,他想离开玄剑宗,可临走前,江暮雪福至心灵,又回了一趟自己的住处。

    隆冬褪去,已是初春。

    屋内窗明几净,风卷纱帘,竹影潇潇,满地都是写意的斑驳树影。

    床榻早已被人收拾过,柳观春将被褥铺得很平整。

    江暮雪有一瞬恍惚,他仿佛能在这里看到柳观春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

    他记起迷魂梦阵,柳观春曾笑着和他描述,她住的地方有很多大山大河,她心情沉闷的时候就去爬山,虽然她不会飞,甚至体力也不好,可当她一步一步爬上山顶,满身大汗朝山脚眺望的时候,柳观春就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这样坚强的小姑娘,偏偏跌在了这个异世里。

    她摔得很疼。

    这次,是柳观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服输吧?

    江暮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

    直到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到桌上细颈花瓶压着的一张纸。

    他抬指,衔过那张字条。

    是极清楚的一行字。

    江暮雪扯了下唇角。

    他甚至都能幻想出,柳观春是如何端正地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字。

    她说:“谢谢你,江师兄。”

    她还在字条旁边画了一个笑脸。

    柳观春当时很开心,这句话也给了留下来的江暮雪一点的安慰。

    即便效果微乎其微。

    至少让江暮雪知道,那一夜与他在一起,并没有让柳观春感到不适。

    兴许,江暮雪也能从中推断……师妹对他,亦是有一点喜欢的。

    如此便够了-

    三大仙宗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逃出山门的弟子寥寥无几。

    苏无言杀光了人,他坐在高高的尸山上,手中把玩唐玄风的头颅,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没意思。

    此处风雪寂静,天地安静得可怕。

    他单手撑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远处行来一人。

    竟是持剑而来的江暮雪。

    苏无言警惕地眯起猫瞳,他连笑都懒得笑:“有事?”

    江暮雪将那把竹骨剑放回灵域之中,挂着粉鹤的剑穗早已被他摘下,悬于伏雪剑上。

    江暮雪结印布阵,风霜吹起他那早已苍白的发尾,手中薄刃泛光,折射出男人一双清寒凤眸。

    “杀完了吗?”江暮雪淡然地问。

    从他的话中,苏无言听出一种平静的疯感。

    他冷嗤一声:“怎么?你是故意纵我去杀宗门弟子?就你这样……还当护宗大师兄啊?”

    江暮雪:“我不好做弑师叛门的恶徒,有你代劳自是再好不过。”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遍地尸骸,道:“我会杀你,也算是给柳观春一个交代。”

    听到江暮雪提起柳观春,苏无言忽然沉默了。

    良久,他说:“我没想杀她。”

    “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想找到她。”

    江暮雪似乎明白,苏无言和柳观春是旧故,难道他也是从那个世界穿越进此世的游魂?

    江暮雪记起柳观春说过的那

    只名叫“无盐”的猫,他收敛了一点剑气。

    “和我说说她。”

    苏无言挑眉:“谁?”

    江暮雪握紧手中剑,既有不甘,也有沮丧,他抿唇道:“柳观春。”

    做过他七年妻子的柳观春。

    做过他师妹的柳观春。

    江暮雪想知道,他没有见过的柳观春是何等样子。

    听完以后,他再杀苏无言也不迟。

    从苏无言那里,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小姑娘。

    她的家境算不上好,她很勤俭持家,买吃食都会算好折扣再去掐点下单,冬天为了节省电费即便冻得瑟瑟发抖也不开暖气,但她会烫好热水袋,再把毛毯分给猫盖。

    听到这里,江暮雪心中不满:“你不该如此唐突她……”

    苏无言:“我是只猫啊!猫不睡床睡哪?!”

    江暮雪:“下作。”

    苏无言:“……你好意思说我?你还不是趁人之危将她囚于梦阵中,当成自己的妻子?”

    江暮雪不语。

    他继续听苏无言讲话。

    再后来,他知道了柳观春的全貌。

    胆怯的、平庸的、知足常乐的柳观春。

    即便在其他世界,她也如此鲜活真实。

    最终,江暮雪还是出手了,两人在冰渊对战厮杀,但苏无言不知是轻敌还是真的不敌半神剑尊,江暮雪的长刃还是刺进苏无言的体内,硬生生剥开苏无言的魔核。

    但江暮雪到底记得苏无言是柳观春的猫,他饶了苏无言一命。

    柳观春留下的东西不多,保住她的猫,也算是一种爱屋及乌。

    江暮雪离开了玄剑宗,自此之后,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又过了几个月,凡间听说三大仙宗的弟子都死在魔尊苏无言手上,唯一逃出生天的人,竟是那个擅长占星卜卦的蔡长老。

    听闻蔡长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早算出自己命里有一劫难,在仙魔大战打得不可开交之时,他心生急智,趁机逃离仙山。

    也是因蔡长老保命一事流传凡尘,自此之后,卦象术法成了修仙界的香饽饽,专程赶到宗门修行卜卦,测算天命的修士也变得更多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一年。

    江暮雪带着她的遗物前往海角的一处仙山。

    他根据记忆中的家盖了一座草庐,搭建鲸骨床的时候,即便只有一人住,他也制了一张双人床。

    江暮雪将那只粉鹤摘下来,放置床榻的里侧,即便他已是半神之身,无需睡觉补眠,他也会如同凡间夫妻那样,夜里熄灯入睡,陪伴柳观春的遗物-

    柳观春死后的第五年。

    江暮雪四处远游,降妖伏魔,终于找到了那一块能够聚魂凝气的灵玉,他根据传说中的指示,将修士之血滴落于灵玉之上,以此来重塑亡者魂魄。

    然而灵玉感受到粉鹤上的气息,只用幻影制造出一个柳观春的虚像。

    小姑娘笑着靠近,同江暮雪说:“师兄,我回来了。”

    她的神态样貌都与柳观春一模一样,可江暮雪有“破妄”的神技,他知道眼前的幻影不是他的妻子。

    江暮雪闭目,挥剑相向,击碎了这一重幻影。

    他不需要制造一场幻梦,或是重塑一个替身来安慰自己。

    谁都无法代替柳观春。

    自此,江暮雪也明白了,柳观春真的魂飞魄散了,她没有气息、没有魂魄留下,她无法重生,她真的回不来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十年。

    江暮雪还没有放弃复生妻子,他背着一口梨花木雕琢的小棺材上路。

    棺材涂了粉漆,他记得柳观春说过自己喜欢粉色,江暮雪希望她一直开心。

    江暮雪背着亡妻的遗物,四处云游,打听复生术法。

    他甚至遇到了转世投胎的桃娘和剑君。

    一双小孩不知为何没有喝下孟婆汤,远远看到江暮雪,一个上前打招呼,一个吓得急忙躲到剑君身后。

    “道友,别来无恙?”剑君只是一个十岁的小郎君,他的身量比江暮雪矮小太多,只能仰头看他。

    桃娘在剑君身后瑟瑟发抖,她大声辩解:“我们、我们转世成人了,你不能杀我们!”

    江暮雪没有和桃娘说话,他只垂眼看剑君:“不算太好。”

    剑君一看江暮雪一头银丝,眉心已经凝结剑尊剑印,身后还背着一口棺材,便知他这些年过得很是伤情。

    剑君长叹一口气:“你身后带着的,可是那位小姑娘?”

    江暮雪不说话。

    不得不说,看到剑君和桃娘还有转世成人的机会,他心中也生出了一丝羡慕。

    过了一会儿,江暮雪说:“她魂飞魄散,还有没有重回人间的机会?”

    这句话倒是让剑君也有几分诧异了,剑君为难地道:“肉躯消散,倒是可以用魂魄来塑,倘若一个人连魂魄都没有了,那真是回天乏术。此等无上神通,想来也只有天道能够施展……”

    江暮雪仿佛被人点醒,他想兴许还有一法能够复生柳观春。

    不论柳观春留在此世,还是回家,她都应该好好活着……这样热爱生活的小姑娘死在异世,实在是太可怜了-

    柳观春死后的第二十年。

    江暮雪想到如何寻到天道,唯有渡劫飞升,或是修士大能陨落,方可窥见天谕。

    于是,江暮雪带着那口棺材回到了绝情崖,他已是世间修为至高者,若他自戕陨落,必能引来劫云。

    江暮雪以半神之血制出一个罡风凛冽的杀阵,他被束缚其中,细细感受那些千刀万剐的凌迟之刑,无数锋锐的戾气钻进他的四肢百骸,吸食他的修为。

    而江暮雪手中紧握那颗苏无言留下的魔核,擎等着陨落的一瞬,再捏爆魔核,污染异世的灵气源头,祸乱三界。

    彼时江暮雪已经陨落,天道不得干涉世间因果,所以才会寄希望于气运之人身上。

    届时,魔气笼罩三界,它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世被妖魔吞噬,走向灭亡。

    除非天道能培养出另一个无坚不摧的半神剑尊,再让这位修士杀尽天下妖邪,助世间灵气恢复如初。

    可是,世上灵气稀少,唯有生生不息的魔气,它如何能再培养出一个修仙大能杀尽妖邪?

    天道通晓人心,如何不知江暮雪所思所想?

    怎么连他这样纯善的正人君子也堕落了?

    劫云被大能的气运吸引过来,一只粉鹤自天空坠落,悬于江暮雪额前。

    是天道在问他:“你想做什么?”

    江暮雪忍住胸腔弥漫起的痛心切骨之感,他凝视这只粉鹤,道:“我知异世的地脉里生着一棵散发灵气的天地树,此树也是此世的根基。我早已将魔核深埋树中,只待我捏碎手中魔石,另一颗魔核也会随之爆裂,污染灵气。届时,三界只生魔气,不育灵流,便是你再有神通,你也无法造出另一个救世的剑尊大能。”

    天道没料到江暮雪今日陨落,其实是声东击西之策。

    是天道疏忽,竟让江暮雪寻到了天地树!

    眼下情况危急,便是天道及时转移地脉树,恐怕它也来不及阻止江暮雪污染灵源。

    三界不生灵气,那么此世便只剩下灭世的结局……天道怎可能甘心让江暮雪

    将小世界摧毁?

    天道:“你想要什么?”

    江暮雪知道,这是天道妥协了。

    他能把握的只有这一刻,这一瞬,他说:“我要让柳观春复生。”

    天道:“她已经魂飞魄散了,我无法更改此世的规则。”

    江暮雪沉眉:“那便算了。”

    柳观春死了,那他好像也没有存活的必要。

    说完,江暮雪竟紧握掌心魔石,意欲与天地树同归于尽!

    天道自然知道,它眼下需要稳住江暮雪,决不能让天地树染上魔气。只要稳住这一刻,事后它想诛灭江暮雪的机会很多。

    天道:“时空恒定,我无法复生灭魄之人,至多只能帮你逆转时空。但柳观春在此世消亡,到了她灭魄那日,她还是会死。除非,有人与她换命,重塑她的命格。”

    江暮雪抬眸,平静地盯着远处的虚无境界。

    他问:“何为重塑命格?”

    天道:“换言之,我可以利用你陨落的仙骨,替她塑造飞升之命。她一心想回家,我也能帮你送她回去。只是,即便逆转时空,让一切故事重置,在你飞升那一日,你的仙骨仍会被柳观春所夺。”

    “她成了飞升之人,而灭魄的命运则落到你身上。江暮雪,你会从此世消亡,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江暮雪试想了一下那个结局。

    他不但能再见到柳观春,他还能让她心愿得偿,如此倒也不错。

    于是,江暮雪明知天道起了杀心,它利用柳观春,故意诱江暮雪赴死,但江暮雪也欣然应允。

    “好,以我死,换她生。”

    他没有异议,这样就很好。

    江暮雪是心甘情愿替死的。

    待天道逆转时空之时,江暮雪总算交出手中魔石……

    世界会回到原点,柳观春也会重生。

    只是在江暮雪飞升剑尊那日,便是他的死期来临。

    江暮雪凝望风云变色的天地,他轻轻掖去嘴角的血迹。

    他其实并不能保证魔核定会污染天地树,他不过是从苏无言口中得知,天道想要守住这个小世界。江暮雪起了私心,他意欲以此赌命,换柳观春一个新生。

    幸好,他赌赢了。

    只是,应该没有下一次了,因为天道威严,它不允许自己第二次受骗。

    江暮雪竟敢瞒天,他必死无疑了。

    逆转时空的齿轮开始转动。

    江暮雪献祭仙骨,赠予柳观春,如今的江暮雪已是死躯,他感受到骨血一寸寸分离,血肉消散空中,他化为骷髅白骨……

    他忍受这些苦难,感知这些痛楚,他的视线陷入昏暗,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堪。

    江暮雪丧失五感,完全被摒弃黑暗里。

    江暮雪一动不动,彼时的他,心里在想:柳观春,原来魂飞魄散……真的很疼啊。

    第32章 小猫(一)师兄在帮她试毒吗?……

    第三十二章

    “主人,主人,你快醒醒!”

    “主人,我是天道派来辅佐你的攻略系统小玉,迟了这么久才找到你,实在抱歉!”

    柳观春的髓海一阵吵闹,有稚气孩童的声音锲而不舍地唤她醒来。

    柳观春自一片灰暗的境界睁开眼。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亭台楼阁,白墙黑瓦,她竟发现自己身处于一座冷清的宫殿。

    柳观春摔在一棵茂盛的松树间,她撞得头晕眼花,忍不住拍手拂去头上沾满的雪絮。

    可就在抬手的一瞬间,她惊讶发现,她不但活过来了,这只手还变成粗粗的萝卜丁,俨然是四五岁孩童的样子。

    难道她穿进其他人的身体了?

    就在柳观春打算慢吞吞爬下树一探究竟的时候,髓海里的声音又传进她的耳朵。

    小玉:“不不,主人你误会了!你是重生啦!很抱歉,我这么迟才找到你,不过也不算晚……我们的任务很急迫,要赶在玄剑宗掌门唐玄风,将江暮雪带走之前,先一步救他出宫!”

    柳观春被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叫声吵到脑子疼,她理了理思绪,问:“等一下,我没明白。你说你是发配任务的系统,对吗?”

    小玉骄傲地道:“当然,我可是辅佐过二十八个修仙女主完成任务的王牌系统,天道特地派我来帮助主人完成任务,可见天道对你的厚爱!”

    听完,柳观春却不急着跳树了,她伸手拍了拍树枝上的雪,盘腿坐下,用心念与小玉对话:“我帮助你完成任务,有什么好处吗?”

    小玉:“主人只要完成主线任务,你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柳观春在异世吃了太多苦头,她确实很想回家。可是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吗?难道她的残魂没能附身到命蝶身上,所以无法回家?

    但现在,系统小玉说,只要她好好完成任务,还会有回家的可能。

    柳观春心下了然,安了心,她又问:“什么是主线任务?”

    小玉原本还在忐忑不安,但没想到柳观春这么配合,也不用它想一堆好处来讨好小姑娘了。

    小玉高兴地说:“我们的任务是攻略江暮雪,再帮助江暮雪飞升,登上半神剑尊境,杀尽世上邪魔!”

    柳观春眨眨眼:“大师兄上辈子就已经登上半神剑尊境了,即使我什么都不做,大师兄应该也能飞升吧?况且……唐婉师姐才是大师兄前世的道侣妻子,你拜托我做这种事,倒不如去找唐婉更快捷一点。”

    小玉:“可你才是穿越进此世的气运之女呀,天道要送你回家,自然只能由你来推动这个剧情发展。”

    柳观春:“所以任务只需要我帮助大师兄登上半神剑尊境界吗?”

    小玉有点为难:“我想,可能……还有包含‘攻略江暮雪’这项任务。”

    柳观春:“……”

    这个任务倒有些耳熟,她前世最开始与江暮雪的相遇,是不是也奉了掌门唐玄风之命,进入迷魂梦阵中解救师兄?

    柳观春一贯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既然重生了,那就先想法子好好活下去。

    闻言,她也只是轻叹一口气,道:“好吧,我知道了。不过师兄现在人在哪里?我应该怎么找到他?”

    小玉见柳观春接受得这么快,当即欢喜地道:“主人,我们现在身处殷国,江暮雪是殷皇第七子,他在凡间的名字是江玠。再过几日,殷国会有大妖出没,唐玄风会带领宗门弟子来殷国降妖除魔,为了防止江暮雪被唐玄风带走,我们要快点行动!”

    柳观春:“我现在几岁?”

    小玉犹豫:“五、五岁?”

    “师兄呢?”

    “七、七岁?”

    柳观春微微一笑:“所以,你是想让一个五岁的女孩去解救一个七岁的男孩,并且携手逃出危机四伏的皇宫?”

    小玉浑身颤抖:“好、好像任务是太难了一点。”

    在和小玉说话的期间,柳观春已经尝试在丹田聚气凝神,可她发现,她这具身体莫说筑基了,竟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这是真真正正的一具凡躯。

    也是,这个年纪,她还没学会修炼呢。

    柳观春有点丧气。

    倒是小玉运用微末的灵力,从柳观春身上佩戴的那只荷包拽出一张黄色符箓。

    “此符能帮助主人变幻形态,不过化形术法至多只能维持三天,还请主人尽快想到救江暮雪出宫的办法。”

    柳观春接过黄符,心中想着江暮雪抱过的那只长毛猫。

    砰的一声,烟尘四起,小女孩转眼间变成了一只玉雪可爱的长毛猫。

    柳观春压低前爪,翘起猫臀,伸了个懒腰。

    没等她昂首挺胸继续朝前走,一转头,竟和廊庑底下的一个跽坐于地的小公子对上了眼。

    柳观春蜷缩起猫身,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孩子。

    他穿着一身松霜绿的软袍,乌发由一根朴素的玉簪束着,眼睫毛既浓长又卷翘,唇红齿白,秀致非常,眉心一颗猩红观音痣,更衬得他犹如香案上供着的观音小童画像。

    柳观春在他的脸上看到江暮雪的雏形。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江暮雪生来就有神像,眉心竟

    点着一粒红豆似的观音痣?

    柳观春愣在原地,一时间有点进退两难。

    她想到小玉派下的任务,她必须引导师兄飞升,然后再找到回家的路。

    思及至此,柳观春三两步跳向江暮雪的腿侧。

    她没敢靠近,很乖顺地仰望江暮雪。

    许是生来对师兄就存着一种敬畏感,即便柳观春变成了猫,她也不敢造次。

    至少要等江暮雪主动。

    但江暮雪不知是生性冷淡,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他小小年纪便是一副薄情寡欲的样子,轻扫小猫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江暮雪挺直肩背,手中握笔,在纸上抄着经文。他的指骨被冻得通红,甚至生出了冻疮,手背还有几处抓挠的痕迹。

    天寒地冻的冬日,廊庑底下连个炭盆都不燃,可江暮雪却还是死脑筋地跪坐在此处,认认真真抄经。

    柳观春看到桌案左侧还有许多张一模一样的经文,她基本可以断定,江暮雪被人罚抄经文,那人来头很大,连皇子都敢开罪,特地命宫人冷待江暮雪。

    许是见江暮雪的衣衫单薄,冷得肩头轻颤,柳观春于心不忍,她思来想去,还是轻轻勾住了小郎君的衣袖。

    衣袍骤然牵动,江暮雪手下的纸张都差点染上一笔重墨。

    江暮雪偏头看她:“你想吃什么?”

    师兄以为她饿了。

    柳观春想,师兄一直没有正眼看自己,可他却暗地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吗?

    师兄果然无论何时都这么温柔啊。

    待江暮雪侧身的间隙,柳观春扒拉他的衣袍,小心翼翼窝到他的怀里。

    她现在只是一只能给人取暖的小猫,轻浮一点,师兄应该不会怪罪吧?

    江暮雪没有怪罪,他只是脊背一僵,愣在原地。

    小郎君骤然绷紧膝骨,柳观春躺得有点不舒服,她忍不住翻身打滚,结果没能控制微胖的身子,冷不防肚皮朝上,摇摇欲坠,没能翻过来。

    虽然她现在是一只没那么多廉耻心的小猫,但柳观春骨子里还是有小姑娘的矜持……她意识到作为不着丝缕的小动物,她仰面躺着的动作其实有点僭越,也不知这样摊开肚子的姿势算不算一。丝。不。挂。

    想到这里,柳观春的耳朵都要红了。她急得蹬腿,意图翻身。

    但没等她重新趴回师兄的怀里,已有一只泛凉的手伸来,轻巧将她捞正了身子。

    柳观春松一口气,意识到那只手的主人是江暮雪。

    她乖巧地匍匐于江暮雪膝上,惊奇发现,师兄做完好事,竟看都不看她一眼。

    咦?可是在柳观春的印象中,师兄明明最喜欢猫了啊?是她不够可爱吗?怎么会有人能忍住不撸猫呢?

    柳观春觉得自己作为一只乖巧懂事尚且还算喜人的小猫,今日有点颜面尽失。

    庭院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江暮雪不知为何,忽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怀抱起小猫,快步奔进寝殿。

    江暮雪将柳观春藏进被褥里,认真叮嘱她:“不要出来。”

    柳观春很听师兄的话,她老老实实趴在厚重的被子里一动不动。

    隔着一层软被,她听到几个宫人笑着对江暮雪道:“今日贵妃娘娘受到惊吓,被邪祟缠身,听闻七皇子生来便带阴时煞气,身上血气能够驱逐世上任何妖邪。如今母亲病重,殿下自要为娘娘分忧。”

    江暮雪的生母在他出生的那一刻便死于难产,九尾妖狐幻化的皇贵妃忌惮江暮雪身上异象,故意将他讨去认在膝下。

    江暮雪名义上的母妃是皇贵妃,他既为人子,自要尽孝。

    江暮雪冷道:“我知道了。”

    他跟着宫人走出门去,殿内没了人声,变得空荡荡的。

    柳观春思来想去,还是钻出被窝,小心跳上屋檐,跟在那群宫人的身后。

    很快,她便知道了这些人如何利用江暮雪驱煞,他们竟是取刀割开他的腕骨放血,再用火焚烧除魔符箓,混入血水中,供予皇贵妃饮用。

    柳观春前世好歹也是修行多年的修士,她如何看不出,那位美艳动人的皇贵妃分明就是个盘踞深宫的大妖!

    她哪里是要江暮雪驱邪,分明是想利用剑骨天才的精血,滋养自身修为。

    不行,师兄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柳观春为江暮雪打抱不平,她不希望师兄受到丝毫伤害。

    柳观春自知自己现在实力微弱,她不但保护不了江暮雪,还可能连累他。

    于是,柳观春转身跑回寝殿,再度钻回被窝里。

    一个时辰后,江暮雪总算回到了寝宫。

    柳观春抖动猫耳,听到门窗上闩,烛光亮起的响动。

    犹豫片刻,她将圆滚滚的脑袋顶出软被。

    柳观春抬头,迎上一双清冷的凤眼。眼尾上挑,墨眸深秀,明明师兄才七岁,不知为何,还是让柳观春感到了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她不由低下头,后退半步。

    很快,一碟烘烤的肉饼递到小猫面前。

    炉子里刚烤出来的肉饼油润喷香,柳观春饿了整整一天,倏忽闻到饼香,不由馋得垂涎欲滴。

    江暮雪坐到榻边,小心掰饼,他刚要递给小猫,却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指,抵在了柳观春的唇上。

    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柳观春的口鼻,她被两根指头推到床榻深处。

    “等一下。”

    江暮雪拦住她进食的动作,率先将饼塞进口中咀嚼。确认没毒以后,才将剩下的肉饼推给柳观春。

    “吃吧。”他竟与一只猫分食晚餐,也不嫌脏。

    柳观春一边吃饼,一边后知后觉回想方才的事——师兄在帮她试毒吗?

    第33章 小猫(二)“我去接师妹。”……

    第三十三章

    柳观春忘记了她现在才五岁,即便变成猫,也是一只年幼的小猫,她吃不下很多食物。

    一个肉饼吃完,柳观春已经半饱。

    柳观春吃饱了就困,刚想趴着,就见江暮雪目光沉静地盯着她。

    柳观春不由呆住,想问怎么了,又记起自己不能讲话。

    双方对峙,气氛诡谲。

    但很快,江暮雪拧干了沾水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帮柳观春擦嘴、擦爪子。

    柳观春不免想,原来是师兄爱洁。

    殿内很是僻静,唯有烛火爆花的碎响。

    柳观春享受师兄的照顾,她伸了个懒腰,作势又要躺下。

    可她发现……江暮雪居然还在盯着她。

    难、难道师兄不喜欢猫睡在床上?

    柳观春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了。她作势要往床下跳,可跃到半空,又被江暮雪捞了个满怀。

    柳观春两只猫爪攀在师兄伶仃的臂骨上,心中困惑不已。

    “不必下床。”

    江暮雪对小猫说完这句,又把她放回床榻里侧。

    不仅如此,他还翻箱倒柜,找出一条粉缎的巾子以及软毯。

    江暮雪将其折叠成豆腐块,放置于枕边,示意小猫爬上去。

    柳观春愣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踩上软垫,脚底软绵绵的,踩起来好像踏在云上。

    柳观春高兴地趴下来,闭眼准备入睡。

    可她五感敏锐,还是感到一道锋锐的视线于虚空刺来,简直如芒在背。甫一睁眼,果真看到江暮雪不睡,就睁着一双清寒凤眸,死死盯着小猫。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师兄在想什么了。

    柳观春又要爬起身去哄人,但江暮雪像是洞悉她的意图,薄唇轻抿,也躺了下来。

    柳观春趴回原处,和枕边的江暮雪面对面看着。

    这样一看,柳观春不觉得师兄通体气派骇人,反倒见他脸色苍白,唇瓣微红,有种脆弱的病美人之态。

    柳观春只看一眼,没敢多看。

    即便江暮雪如今只有七岁,柳观春也不大好意思和他同床共枕。思来想去,她只能看向别处,譬如江暮雪那只已经用白布包扎好的手腕。

    伤口隐隐有血渗出,嫣红如梅,很是刺目。

    柳观春见状,竟是霍然起身,朝前一跃,靠近江暮雪。

    她低头嗅着血迹,着急地用脑袋去顶江暮雪的手指,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暮雪的手背骤然触上一片软滑的毛,他迅速睁眼,墨瞳里的恍惚神色散去,顷刻间变得柔和。

    他说:“我不疼,你不必担忧。”

    见小猫还在看他,江暮雪只能起身去找药箱。他住在冷宫之中,受伤也无人看顾,跌打损伤实属常事,自然备下了许多药品。

    江暮雪当着小猫的面解开手上布条,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即便将药粉撒上狰狞的伤口,任由刺激的药物侵进伤口,仍面不改色。

    柳观春看着这一幕,不免有点心惊。

    江暮雪明明贵为皇子,可他小时候过得也并不好啊。

    夜里睡觉的时候,柳观春被一阵床榻间的翻动声吵醒,她借着月光望去,看到江暮雪

    陷进梦魇里,满头汗湿,双手隐忍地紧握成拳,口中碎碎呓语。

    她蹑手蹑脚爬过去,想要安抚江暮雪。

    等柳观春蹭到江暮雪的手的瞬息,男孩忽然展臂,往旁边顺势一捞,柳观春就这么被他当作软枕,搂进怀里。

    抱住小猫的江暮雪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他终于安静下来,柳观春挣扎一下,没能成功,她索性也认命,倒在师兄怀里睡着了。

    天光熹微,寝殿内雾蒙蒙一片。

    江暮雪自可怖的梦魇中醒转,睁眼一看,一只软乎乎的小猫正趴在他的胸膛睡觉。

    小猫很可爱,软滑的长毛,平缓的呼吸,肉垫是粉色的,放松时,双爪还会张开。

    他不敢搂她,也不想惊醒她。

    窗外,枣树被冬风吹得簌簌作响,树影婆娑,映在青石砖地。

    江暮雪放任自己平躺着,他难得感到安心。

    柳观春睡饱了以后,忍不住舒展身子,猫爪开花,四肢上仰,冷不防顺着师兄的胸口,咕咚滚到床榻上。

    柳观春摔懵了,没等她爬起来,一只削瘦的手已经覆上她的脑袋,像是想要帮柳观春止疼,江暮雪温柔体贴地揉了揉。

    柳观春克制不住猫的天性,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她觉得这种情况极为羞耻,但料想师兄完全不知道猫身底下是他的师妹,倒也勉强将自己说服了。

    江暮雪不能在寝殿久留,他给柳观春留下水和吃食,临走前认真叮嘱她:“不要乱跑。”

    柳观春抖抖耳朵,没敢点头。

    可江暮雪还是不放心,一步三回头,见她老老实实钉在床上,这才安心离开。

    柳观春确实没有乱跑,屋内窗帘拉开,暖阳照在身上很舒服,她一边躺着晒太阳,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将江暮雪带出皇宫。

    柳观春有任务在身,她又不是真的猫,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屋里。

    于是,柳观春决定外出窥探敌情。她悄悄顶开窗户,沿着窗缝,四肢迅捷地爬出了冷宫。

    柳观春沿着房檐漫步,东张西望,总算在御花园旁的学舍里找到了江暮雪。

    偌大的学舍,坐满了衣裙华贵的皇子、公主。

    一共九个位置,其余八个都坐满了人,唯独一张桌案空空荡荡,还被旁人堆放了两三个书袋占着桌面。

    直到江暮雪清瘦的身影出现于人前,那群小孩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个个惊慌失措,轰然散开。

    小公主捂住眼睛,躲到皇兄的身后,而大一点的皇子则抽出驱邪的桃木剑,指向江暮雪。

    “你来做什么?”

    江暮雪不回答,他只是轻轻扫开桌案上不属于自己的书袋,把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正,意思是他也会在此处听课。

    江暮雪受人冷待,又因他被人误会为天生阴命,诸邪附体,无人敢同他亲近,甚至连帮忙拿书箱的宫人都没有。

    但江暮雪神色淡淡,毫不在意。

    他拿出那一卷罚抄的经文,准备待会儿递给教习的太傅。

    兄弟姐妹们还在窃窃私语。

    “不是说不让他来听课了吗?”

    “想来是昨日帮贵妃治病,所以得到父皇的恩典吧?”

    “我母妃说,他身上招阴,身后跟着鬼,绝不能和他对视……”

    “我害怕,皇兄,我要回宫。”最小的妹妹已经呜呜哭起来。

    见状,最得弟弟妹妹倚重的大皇子走向江暮雪,对他道:“七弟,你身上……不大好,留在这里,会吓到九妹的。她前些日子刚被邪魅吓落了魂,烧了好几日,白星道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她招回魂魄,你应该也不想害她再次生病吧?”

    大皇子的话语气还算温和,但内里的排斥意味显而易见。

    江暮雪不作声,他静静坐着没走。

    三皇子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有了火气,他和九妹一母同胞,自是要为妹妹出这个头。

    见状,三皇子只能一脚踹开江暮雪的桌椅,冷嗤:“让你滚呢,还不滚?”

    江暮雪看他一眼,只将手中罚抄的经文递给大皇子:“劳烦皇兄将这些经文转交给太傅。”

    他没有再留,转身离开了学舍。

    柳观春看到这一幕,她趴在檐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难怪江暮雪平时一直留在冷宫,原来是宫里也没人欢迎他。

    柳观春想要给仗势欺人的三皇子一个教训,等三皇子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柳观春快速踢了一脚树枝,落下一堆厚厚的雪,直接将三皇子埋到成一个大脑袋雪人。

    “是谁?!谁敢算计我?!”

    小黄门吓个半死,急忙拉出三皇子,“回殿下,是一只野猫作祟……”

    柳观春看到三皇子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心里解气,她冷哼一声,三两步跑回了冷宫。

    然而,就在柳观春跳回寝宫游廊的时候,她看到江暮雪面无血色地从寝殿踏出,撩袍奔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

    柳观春看着肩覆霜雪的小孩,看着他在雪中奔波,意识到师兄可能在找自己。

    就像柳观春从前渴望朋友那样,孤立无援的江暮雪也渴望有人陪伴。

    柳观春昂首阔步朝江暮雪跑去,朝他大声喵了一下。

    听到轻柔的猫叫声,江暮雪心中的惶恐不安渐渐消散,小男孩蹲下身子,小心抱起小猫,把她带回了寝殿。

    刚进屋,柳观春就闻到一股烤肉香……她定睛望去,有梅菜扣肉、红烧猪蹄膀、烤鱼!冷宫的伙食这么好吗?居然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江暮雪准备得细致,全是煮熟的菜色,柳观春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认出她是一只猫妖了……

    但江暮雪不说话,只闷头为她夹菜,挑鱼刺,把肉都堆在她的猫碗里。

    柳观春做贼心虚,她闷头吃饭,甚至有些受之有愧。她没能帮师兄脱离苦海,师兄倒是全不在意,还体贴地关照她。

    柳观春忍不住在脑海里询问小玉:“既然你是攻略系统,那你能看到被攻略者的好感度吗?”

    柳观春是初次进行任务的攻略者,她一直不召唤系统,都要把小玉急死了,幸好柳观春终于发问了,小玉得意地道:“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主人,大事不好。”

    柳观春:“怎么了?”

    小玉大惊失色:“江、江暮雪的好感条怎么是加密的?!”

    柳观春:“……”

    小玉:“不可能啊!我甚至连其他隐藏配角的好感度都能看到,怎么偏他是加密的?”

    柳观春:“兴许师兄法力高强?不过他应该还没有筑基吧?没关系的,师兄为人柔善,即使看不到他的好感度,我也可以尽力讨好他,和师兄搞好关系!”

    柳观春对此信心满满,毕竟上辈子她没有那么讨嫌。

    但小玉却隐隐不安,江暮雪怎么和它从前见过的那些任务男主角不一样啊?

    它忍不住借助柳观春的眼睛窥探江暮雪,然而只这不经意间瞥去的一眼,竟也被江暮雪察觉。

    小皇子那双漂亮的凤眸睥来,其中冷色,如古井般清寒无波。

    惊得小玉浑身打颤……她怎么觉得江暮雪竟还残存窥探万物的神识?不然一个七岁小孩哪来那么重的神威?

    白天,江暮雪时常被皇贵妃叫去作陪,但夜里回来,又带回了满身的伤。

    柳观春看着师兄伤痕累累,心中着急,可让她一点术法都没有习得,想要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带走江暮雪,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在柳观春决定用剩下的火符、风符搞出点乱子的时候,宫中先一步出了事。

    宫闱之中竟有大妖出没,接连吃了好几个宫女,闹得人心惶惶,就连皇帝也紧闭殿门,派人去请仙门中人入宫降妖除魔。

    坤宁宫也遭到妖魔

    波及,据说皇贵妃命丧于妖狐之手,一时间宫人四散,整个大殿空空荡荡,唯有铜灯、桌案摔地,狼藉一片。

    九尾妖狐被仙剑诛杀,逼进黑峻峻的寝殿。她身受重伤,妃子服饰褴褛破损,身后九条狐尾在空中无力地游动。

    皇贵妃俯身,单臂撑着红木食案,一张妖冶动人的美人脸抬起,竖瞳里尽是浓郁的血气。

    她不由勾唇冷笑:“七皇子,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妖狐面前,立着一名七岁的男孩。

    正是江暮雪。

    他明明还不曾筑造灵基,却能手中飞速结印,随着口中念咒,降魔符箓一页页从他袖中翻出,旋成一圈金光璀璨的阵法。与此同时,江暮雪还并指召剑,唤出本命剑御敌杀妖。

    伏雪剑凝霜爆开,飞雪受到感召,连同夜穹张牙舞爪的惊雷,一块儿涌进门扉大敞的宫殿。

    一记灼眼的雷电,照亮了江暮雪线条冷硬的侧脸。

    伏雪剑臣服于如此弱小的孩子,它在宽阔的大殿中幻化成无数把锋芒逼人的光剑,紫电清霜的刃尖直指妖狐,就此杀气毕露,盘踞于江暮雪足下,将其护在阵心之中。

    剑阵之中的孩子虽有一副青涩眉眼,可他眉心红痣灼灼,艳若桃李,竟是一具天地钟情的剑骨神躯。

    江暮雪悟道不过三日,便已学会如何引气入体,驱动灵流。

    九尾妖狐也算是数百年的大妖,她在凡尘游荡多年,因法力高强,鲜有对手。

    她看中江暮雪这具生来便诱人垂涎的灵躯,本想着在他入道之前先将他的骨血蚕食,哪知江暮雪还有这等神通,竟能无师自通,入得道门。

    眼前的孩子不过七岁,却已有灭妖杀势,令皇贵妃心惊不已。

    “你……你是何时入的道门?”

    江暮雪睁开眼,漠然地道:“此身不曾入道……不过利用术法降妖绰绰有余。”

    皇贵妃听到他的话,很快反应过来,并非江暮雪实力超群,是她受了算计!

    皇贵妃想到前些日子饮下的血,她瞠目结舌地道:“难不成,你将降魔咒施于血中,才会令我在月夜显形?!”

    若想腕骨流出的血液具有降魔之功效,便要以肉身为宿体,在丹田布阵。

    此招阴狠无比,常有低阶修士不敌大妖,在死前负隅顽抗,就会将降魔咒施加在肉。身之中,待大妖嚼食猎物骨血,再趁机与大妖同归于尽。

    这一记招数不仅仅险恶,修士还得承受灭顶的痛楚。

    可皇贵妃没在江暮雪脸上看出丝毫端倪,真不知他年纪轻轻怎能忍痛至此地步!

    皇贵妃自知死期已至,她凄怆一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是心硬的很。”

    可江暮雪已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手中结印,身后剑阵嗡鸣不休,杀气弥漫,剑光如潮涌至。

    江暮雪以微薄灵力绘出进攻剑法,隔空指点伏雪剑诛杀妖邪。

    因他此身不曾筑基,暂时开不了灵域,只能信手握来一剑,如同凡人剑客一般以蛮力斩妖。

    好在伏雪剑天生神力,又与江暮雪配合多年,不过几个剑阵打下去,皇贵妃便被一把硕大无朋的光剑贯穿了妖身。

    长剑削铁如泥,直刺狐妖灵台,锐不可当的剑气霎时间撕开妖邪,直取皇贵妃体内魔核。

    九尾妖狐裂为粉末,江暮雪不过扬袖一揽,将那一枚魔核收入囊中。

    他不能吞噬魔力,因此只将妖邪内丹喂给伏雪剑。

    伏雪剑得意地笑:“啧啧,这种时候还得看我吧?”

    若非伏雪剑在主人陨落时一同跌进天隙,恐怕江暮雪重生后还得不到它这把神剑呢!

    江暮雪低眉不语。

    他细细思索这几日的见闻,心中有数。

    前世,他与天道做交易,想要复生早已魂飞魄散的柳观春。

    然而,彼时的柳观春没了魂魄,她已在三界中消弭无踪,即便江暮雪想以仙骨换她命格,柳观春也没有魂魄或凡躯可以承接仙骨。

    因此,天道同意将时空逆转至柳观春还活着的时空,如此一来,江暮雪便能完成换命之诺。

    待江暮雪飞升为剑尊,待他仙骨重塑的时候,他的换命机缘便开启了。

    江暮雪会将自己的仙骨,植入柳观春的凡躯。彼时,命运交替,他则受到天道惩戒,代替柳观春行灭魄之运。

    如此,柳观春飞升为神,天道就能趁机为她打开回家的路,将她送出天隙。

    也就是说,江暮雪登上半神剑尊境界之日,便是他丧命陨落之时。

    唯有江暮雪飞升,柳观春才能平安回家。

    至此,天道除掉心腹大患,他不会再忌惮江暮雪生出灭世堕魔之心,亦能守住这个小世界的气运。

    稳赚不赔的买卖,难怪天道答应得这么爽快。

    江暮雪收起剑阵,他在除妖之后,才敢露出一丝疲态,喉头一阵腥甜,侧头咳出一口鲜血。

    江暮雪忍痛,他平静地擦干嘴角的血迹,就着一盆用来洗漱的水,缓慢清理了手上血迹。

    伏雪剑看到主人难得有这么羸弱的时刻,心中有些发闷。

    按伏雪剑的想法,反正唐玄风那老头也来了殷国,跟着他回到玄剑宗继续修炼好了。

    可是,这个计划却被江暮雪一口否决,他今生不会再回玄剑宗了。

    不回玄剑宗,难道要去那些没名没姓的小宗派?江暮雪前世可是闻名天下的仙宗第一大弟子啊!他这样的剑骨奇才非要跑到小门派撑门面,多憋屈呢?

    江暮雪不理伏雪剑。

    见状,伏雪剑小声问:“主人,妖邪已除,现在我们去哪儿?”

    江暮雪擦净手指,确认身上不沾妖血后,温声道:“我去接师妹。”

    伏雪剑:……完了,他怎么张嘴闭嘴都是那丫头?-

    柳观春听闻宫中妖孽作祟,心里惴惴不安。只可惜她没有竹骨剑傍身,不能替天行道。

    柳观春待在寝殿等待江暮雪,偏偏师兄不知去向,许久没回,令她焦心不已。

    柳观春正想跑出门给江暮雪预警,半道上却被一个清瘦的身影捞进怀里。

    熟稔的雪松气息拂面,柳观春意识到抱她的人是江暮雪。

    她欢喜地喵了一声。

    江暮雪低头,将柳观春抱得更稳一些:“宫中起火,我等趁乱逃出此地。”

    柳观春震惊地抬头,她有点不明白,怎么自己还没出手,江暮雪就被策反了?

    柳观春在脑中询问:“小玉,这算不算完成任务啊?”

    小玉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配合的男主角,它结结巴巴:“算、算吧。”

    只是,柳观春高兴地太早了,她忘记今夜就是化形术失效的时辰。

    没等她在江暮雪的臂弯中,扒拉出一个更舒适的睡觉姿势。

    砰的一声,白烟四起。

    瘦小的猫崽子转眼变成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女孩。

    柳观春梳着乌黑双髻,发间绑着锦葵红的丝绦,穿一袭粉色袄裙,尖尖的下巴掩进兔毛围脖之中。她睁着一双犹如山中灵鹿的黑眸,眼睫微颤,仰望江暮雪。

    柳观春知道……宫中刚闹妖、她就在人前化形这件事有多令人感到惊恐。

    待她迎上江暮雪那双岑寂的眼睛,她张了张嘴,绞尽脑汁方才憋出一句。

    “别、别怕,猫妖不吃人……”

    第34章 入道(一)“我可以喊你‘师兄’吗?……

    第三十四章

    江暮雪拥有所有前世的记忆,又有破妄神技,自然早知小猫是柳观春。

    但江暮雪不打算告知柳观春此事。

    前世他们的分离并不体面,江暮雪不敢去赌柳观春对他的憎恶……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柳观春的疏远。

    因此,江暮雪听她自称猫妖,仅仅是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师兄态度冰冷,甚至对她的来历不闻不问,甚是漠然,柳观春心中诧异。

    她一低头,又见一阵暴雨惊雷般的锐响,原是江暮雪抽出了那把本命剑。

    光剑布开光阵,凝出青色雪花。

    一时间,天地飘雪。白色的雪花落在火光熊熊的宫殿之中,冷热交替,竟生出一种光怪陆离的怪诞美感。

    见状,江暮雪狠狠将一张风符打在剑身之上,又带着柳观春一同踩到扩张数倍的伏雪剑上。

    即便御剑,江暮雪也没有松开柳观春,依旧把小孩稳稳地抱在怀里。

    不过即便柳观春灵力低微,她也能看出,江暮雪还没有筑造出灵基,所以只能利用风符来驾驭仙剑。

    待刺骨的寒风吹拂人面,柳

    观春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她这才福至心灵,想到另一件事——这把伏雪剑明明是镇压在玄剑宗剑冢的无上神器,江暮雪都还没回到玄剑宗,为何神剑会这么早赶来认主?甚至还对一个还没筑基的七岁小孩俯首称臣?

    柳观春实在疑惑,忍不住问:“殿下,这把宝剑华贵非常,你是从何得来的?”

    驮着两个小孩的伏雪剑听到女主子的夸赞,忍不住心中得意,喜形于色,更是散出无数冰棱与莹尘。

    因它爱摆排场,整把光剑悬浮于空中,人间凡人仰头一看,还以为是流星窜过。

    江暮雪心中不满,可他还不曾展开灵域,更无法使用神识长鞭训斥伏雪剑。

    倒有一日被本命剑拿捏了……江暮雪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峰。

    “不知何故。”江暮雪在回答伏雪剑的问题,顿了顿,他又说,“许是什么机缘巧合,一觉睡醒,这把剑便在我的身边。”

    江暮雪不擅扯谎,但他一贯面无表情,即便他将事情推诿成“不知情”,也因他脸上神情肃穆,外人不疑有他。

    果不其然,柳观春从来没想过师兄也会骗人。

    她自己在脑中自圆其说……兴许是仙剑体质不同,所以今生一感召江暮雪的存在,立马跑来认主。

    柳观春缩了缩脑袋,问:“殿下,你不怕猫妖吗?”

    她在说自己方才变人又变猫,太过诡异了。

    江暮雪看她一眼:“同吃同住的三日,你没有伤我,亦没有吸食我的阳气,为何要怕?”

    “倒也是……”

    这次轮到柳观春编瞎话了,她搜肠刮肚憋出一句,“其实我也不是猫妖,宫闱之中不是出了妖怪吗?我是被大妖掠来的,她想吃我,又觉得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娃娃很难下口,因此将我化形成小猫。奈何我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急智,这才死里逃生,躲进殿下的宫殿之中!”

    柳观春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虽然掐头去尾,但也好歹是个完整的借口。

    柳观春说完了,偷偷抬头去窥江暮雪的神色。

    骗骗七岁小孩,应该足够了吧?虽然江暮雪看起来小小年纪就很成熟稳重,应该心智也很早熟。

    但江暮雪依旧冰冷如霜,他点了点头,没说信不信的话。

    江暮雪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观春规规矩矩开口:“回殿下的话,我叫柳观春。”

    不知为何,江暮雪难得扯了下唇角,他道:“柳观春,往后我不是殷国七皇子,不必唤我‘殿下’,我字暮雪,你可以唤我江暮雪。”

    他舍下江玠一名,也是为了将那些不快的往事抛诸脑后。

    “江……”柳观春不好喊他师兄,憋了半天,喊出一句,“哥哥?”

    江暮雪一怔,倒也没恼。

    柳观春胆子更大了,她眨眨眼,亲昵地喊上一句:“江哥哥!”

    “嗯。”江暮雪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但他悬着的心却缓慢地落下,终于踏上实地。

    今生,他与柳观春,算是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

    柳观春:“哥哥,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江暮雪:“不知,走一步看一步。”

    髓海里的系统小玉忽然警钟大作,她忙劝柳观春:“主人主人,我们是任务是助江暮雪飞升成神,你得努力领他入道!”

    柳观春心里还是很想回家的,只是她一想到江暮雪要回玄剑宗,心中又有几分犹豫。那个冷漠的宗门实在带给她太多伤害,柳观春并不想再经历一次困境。

    她并不想帮江暮雪做决定,只能犹豫着问:“江哥哥,你能驾驭仙剑,想来是合适修行的修士命格,世人无不崇仙问道……你想择宗入道吗?”

    柳观春听过江暮雪入道那日的盛况,他当众测验灵根属性,竟引得天地变色,百鸟来贺,万剑嗡鸣。

    天下万宗,只有江暮雪挑拣的份儿,没有他不能入之门。

    而万宗之首,非玄剑宗莫属,这也是前世柳观春为何执意想入玄剑宗内门的原因,因玄剑宗仙途历史悠久,距离飞升法门更近。

    然而,江暮雪只是静静凝望她,目光郑重深邃,仿佛一眼便能看到女孩的心底。

    他问:“观春,你想入道修炼吗?”

    “啊?”柳观春忽然瞪圆了一双杏眼,久久不能回魂。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

    柳观春仔细想了想,她从来都被命运裹挟着朝前走,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愿不愿。

    刚来这个异世的时候,柳观春为了生存,即使去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丝毫不敢有怨言;

    之后,柳观春独居于妖域之中,即使夜里怕鬼,白日与精怪为伴,她也甘之如饴;

    再后来……她受尽折磨,她存了死志。即便柳观春知道魔尊苏无言的灭魄杀阵错漏百出,危机重重,回家的希望渺茫,她也无怨无悔,步入杀阵,执意和这个异世做个了结。

    那时的柳观春,其实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回家,她只是想自我欺骗,只是想用“回家”这个美丽的梦,哄自己赴死。不能择生,那便择死。

    可是,今日,柳观春仰慕多年的剑骨天才江暮雪,忽然一字一句认真问她——柳观春,你想入道修炼吗?

    柳观春记起自己第一次手持长剑,鼓足勇气,对抗妖蛟。

    她不过是刚刚入门的内门小师妹,可那条毒蛟法力高强,修为高深,它高大、可怖,浑身布满足以将人撕裂的鳞甲。

    柳观春已经遍体鳞伤,她吃了许多止疼的丹药,步履蹒跚,手中持着豁口颇多的银剑,奋力迎敌。

    她知道自己弱小,知道自己不堪一击,可面对强敌,她也不会放下手中银剑。

    那是柳观春在这个异世界最后的尊严,她一无所有,不可能再把自尊心丢弃。

    柳观春记得她持剑斩杀虎妖,当时的她并不是想护着唐婉,她不过是觉得身为剑君,她有责任庇护苍生,若她杀不了虎妖,早晚有一日她也会丧命于妖邪口中。

    她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他人的羽翼之下,她不甘心如此。

    所以柳观春拼命杀敌,在她濒死的时候,终于爆开灵域,领悟竹骨剑阵的法阵。

    之后,弟子比试时,柳观春与温少卿对敌。

    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枪与师兄姐们争锋,她很欢喜,因她好像也有一瞬融入了同门。

    柳观春不得不承认,她是喜欢剑的。

    执着剑就敢向死而生的她,又何尝不算是喜爱剑道呢?

    若是来到异世,柳观春还不能入宗修炼,想来不仅仅对于江暮雪,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种遗憾。

    柳观春灵台清明,她仰头望着江暮雪:“江哥哥,我想入道修炼,我想成为剑术高超的剑君。”

    即便经历坎坷苦难的一世,柳观春还能对江暮雪说出这句话。

    江暮雪不免动容,心中更是浮出欣慰之感。

    他放下柳观春,又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取出竹骨剑,递给柳观春。

    此剑本就是江暮雪生母留下的遗物,他少时常佩身边,后来赠予柳观春,已成她的所属物。

    如今,竹骨剑物归原主。

    江暮雪道:“观春,此剑赠你。”

    柳观春看着浑身散发灵芒的竹骨剑,虽然剑柄上并不挂着剑穗和粉鹤,并不是上一世陪她诛杀妖邪的宝剑,但她仍觉得心中欢喜。

    不知为何,柳观春的鼻子酸酸的,胸腔涨涨的,眼角也开始生潮发烫,她想要竹骨剑,她紧紧抱住竹骨剑,对江暮雪说:“江哥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还是同人两清的性子,江暮雪颔首,没说什么。

    正当江暮雪再取驱剑符箓,拍向伏雪剑的时候,女孩倏忽朝前,伸出短短的手指,拉住了清俊兄长的衣袖。

    “江哥哥!”

    江暮雪回头看她,目光清冷如常。

    柳观春仰头看他,“你比我年长,比我更早学会引气入体,即便找到择徒的宗门,也定是比我更早入道……”

    她深吸一口气:“既如此,我可以喊你‘师兄’吗?”

    师兄么……

    那一句师兄,竟让江暮雪心神恍惚,指骨一松,两张黄纸符箓落地。

    江暮雪眼中寒意渐渐消退,他垂下雪睫,眸子泛起柔情。

    他明白了,柳观春记得前世种种。

    她明明牢记那些伤痕与痛苦,但她却不改问道之心,亦不厌他。

    因柳观春,还愿意喊他“师兄”。

    江暮雪何德何能,得此厚待。

    但他亦很欢喜。

    江暮雪轻扬唇角,应了一声:“好。”

    “师妹。”

    第35章 入道(二)我跟小丫头同床共枕这么多……

    第三十五章

    柳观春再如何精力旺盛,也只是一个五岁小孩。

    没一会儿,她就因体力不支而犯困,一头歪倒在伏雪剑上。

    江暮雪如今没有灵力,万一柳观春跌下剑,他也无法及时召出剑茧捞她。

    斟酌片刻,江暮雪还是伸手,小心翼翼把柳观春捞进怀里。

    小女孩仍在熟睡,并未因这点动荡而惊醒。她的樱唇微张,小脸圆润,颊肉丰腴,略带点婴儿肥,师妹睡得香甜,江暮雪莫名的也安心许多。

    只可惜,江暮雪不过引气入体的境界,他没办法造出剑茧挡风,只能任由柳观春受冻后,悄悄将稚气的小脸深埋进他的怀里。

    等柳观春睡醒,天已熹微。

    柳观春睁眼,被冬日清晨的寒露呛了一嗓子,迷迷糊糊望向远处浩渺云海中浮起的一轮红日。

    “柿子饼……”小姑娘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

    江暮雪抱她一夜,见她醒转,却因风大,没能听清她说话,不由问道:“什么?”

    柳观春嘀咕:“太阳,像一个红彤彤的柿子饼。”

    江暮雪:“……”一醒来便想着吃的么?

    见师兄无言以对,柳观春这才回魂,她意识到自己竟躺师兄的怀里睡了一晚,耳朵微烫,颇为羞愧。

    但她年龄变小,嗜睡也是孩子的天性,实在没办法抵抗。

    柳观春从江暮雪伶仃的臂骨上挣脱,老老实实坐到伏雪剑的边沿。

    江暮雪看了一眼远处稀稀落落的村庄城镇,道:“我们去镇子上留宿一夜,明日前往道宗。”

    “道宗?”柳观春思索片刻,终于想起,除却三大仙宗,外域也有稍次一些的宗派法门。

    她记得,曾经那位和狐妖桃娘结为连理的剑君大能,便是出自道宗。

    “是。”江暮雪解释给她听,“外域有一宗一宫一阁,分别是道宗、甘露宫、天工阁,道宗主修剑道与丹师,甘露宫主法修,天工阁则主器修。”

    从前江暮雪作为玄剑宗内门大弟子,常会带些藏书阁的剑谱心诀前往外域法门,和各宗主事长老交流修行心得,互通有无。

    彼时的道宗虽是小门派,但几位护宗长老却是在此间存活近千年的元婴大能,即便他们的修行境界停滞不前,无人能够飞升半神剑尊境,却还是很受修士敬仰。

    因长老们名声在外,唐玄风卖他们一个薄面,特地命江暮雪前往甘露宫的时候,顺道拜谒道宗。

    江暮雪进过道宗的内门,宗门弟子倒是亲和友爱,只是有些不思进取,荒废修炼,如此便导致门庭不兴,门下弟子结丹人数寥寥无几。

    在宗派的排行里,甚至时常沦为倒数。

    江暮雪见过柳观春受欺,他还是希望能择一个同门友爱一些的地方,供柳观春潜心修炼。

    柳观春不知内情,她也在思考道宗的事。

    根据前世经验判断,无论大小宗门,都以修仙境界定尊卑,即便是不起眼一些的道宗,也有内外门之分。

    柳观春近日试过了,她这具凡躯和上辈子相差不大,估计单是引气入体都要练个好几年。

    兴许江暮雪一到新的宗门就被长老们抢进内门,而她还在外门慢吞吞修炼。

    好吧,也没什么关系。

    柳观春只希望新宗门的师兄姐和谐友爱,不要与她为难。如果能交到几个好朋友,那就更好了。

    江暮雪出行时特地带了一些金银细软,这辈子他们还没有藏宝珠,因此衣物都只能装进大大的包袱里。

    幸好伏雪剑不怕扛货,有一部分包袱,江暮雪直接挂在了它的剑柄。

    伏雪剑:……人干事?两辈子没给剑买过剑穗也就算了,还要剑帮着提货?凭什么?

    伏雪剑的剑吟不止,但它只和江暮雪的神识相通,唯有江暮雪能解读它的抱怨。

    柳观春听不见吵闹,只能看到伏雪剑气得浑身发抖,剑气不住颤动。

    小女孩转动一双黑葡萄似的妙眸,轻声询问江暮雪:“师兄,是不是东西太多了,伏雪剑提不动?”

    她刚才也买了两身袄裙,还有几件莲花绣纹的小衣与狐狸刺绣袜子,兔毛棉鞋则早就被畏寒的柳观春穿上脚了。

    江暮雪淡扫本命剑一眼。

    这一记目光虽不含情绪,却隐有暗讽与告诫。

    伏雪剑瞬间不敢动了。

    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剑不行。

    柳观春看伏雪剑又恢复平静,剑气流动自如,婉若白练瀑布,心中虽疑惑,倒也不再担心它的安危。

    两个小孩前往客栈订房间。

    掌柜的见柳观春年幼,说话还得爬凳子,猜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出逃。

    奸商本想讹她一笔,奈何江暮雪召剑护在女孩身后,小公子一身狐毛白衫,眉心点红痣,看着就不似凡尘中人……

    不论是仙门世家的小公子,还是神佛座下的小仙童,掌柜的都开罪不起,权衡利弊后还是歇了这个心思,老老实实开出了两间房。

    柳观春把账目记在心里,她一穷二白,事事都得依靠江暮雪,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待日后入宗,她一定多多赚取灵石,偿还师兄的大恩大德。

    夜里的时候,柳观春背着人,偷偷跑出客栈,今天江暮雪给她买衣裙后,还有一些余钱,老板给师兄,师兄不要,她只能塞进自己腰上挂着的阔叶豆娘荷包里。

    白天的时候,柳观春看到有一家卖点心的铺子,桂花糕闻着很香,她可以买一匣子带回客栈,与师兄分享。

    柳观春付了钱,又踮脚伸手,晃晃悠悠取走那一包装着糕饼的油纸包。暖烘烘的糕点被她藏在怀里,三两步带回客栈。

    就在柳观春要迈进门的一瞬间,一声细微的猫叫忽然传进她的耳朵。

    柳观春循声望去。

    冰天雪地里,一只受伤的黑猫趴在墙角,气息奄奄-

    待江暮雪沐浴更衣后,听到敲门声。

    他拉开房门,一低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一手提糕,一手怀抱一只气若游丝的小黑猫,朝他尴尬地笑。

    “师兄,它受伤了……好可怜。”

    柳观春还没引气入体,开不出辨识妖邪的阴阳眼。

    可江暮雪目力敏锐,见她怀中黑猫妖气浓郁,只消一眼便知此人是谁。

    “师妹,不要什么脏东西都捡回家。”

    他从柳观春怀里拎过黑猫,拍下送人一路顺风的风符,随后猛地将猫一脚踢开。

    柳观春第一次见到师兄如此不通人情的样子,心中纳闷。

    可当她看到那只黑猫像一颗黑色的火球飞出廊庑,落地的瞬间,变成一个身穿黑衣的俊俏小男孩……

    柳观春顷刻间明白了,那是纯正的猫妖!

    小姑娘心中一凛,迅速躲到江暮雪身后,只钻出半个脑袋观望战局。

    与此同时,江暮雪手中的伏雪剑霜花绽开,也施展出御敌的架势。

    远处,黑猫小孩揉揉屁股,站起来,脸上戾气横生。

    但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在看到柳观春时,迅速亮起,他又急急跑近一步,对柳观春勾唇:“多谢你救了我!”

    柳观春凝视他,总觉得这个小孩有点眼熟。

    很快,她认出来,竟是变小了的苏无言吗?

    等一下,魔尊苏无言,这么危险的人物,怎会在这一刻遇上?特别是他的真身……和无盐真的好像啊。

    柳观春不免疑心,难道上辈子她在玄剑宗养的小猫,其实是苏无言的分。身?这样一想,她看苏无言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慈祥和蔼了。

    毕竟谁会不喜欢自家养的小猫啊?

    江暮雪侧眸掠过柳观春的脸,见她杏眸带笑,一瞬不瞬盯着苏无言,不知为何,心情竟有些闷,脸也有点冷。

    然而江暮雪从来都是肃着一张脸,外人单从他的表情根本瞧不出他的喜怒,只当他一贯如此。

    “师妹,退后。”江暮雪握住柳观春的手,抓得很紧,像是护犊子的兄长那般,将她往后拽了一步。

    柳观春实在迟钝,尽管手腕被师兄握住,她也没觉察出有何等的异常,还在悄悄打量苏无言。

    直到髓海的小玉忽然浮起。

    小玉:“主人,我看到男配角苏无言的好感度了!”

    柳观春:“啊?”

    小玉吃惊:“居、居然高达100%?!”

    柳观春:“……”她好像更闹不明白了。

    苏无言勾了勾唇,小男孩昂首挺胸,任由柳观春睁眼打量。

    虽然苏无言不知为何重生了,但能让他再次寻到完好无损的小丫头,他真的很高兴。

    就是这辈子略倒霉,苏无言的魔核丢了,内丹报废,此身实力大减,竟还退化成幼猫状态,得从头开始修炼,当真让人烦闷不已。

    若苏无言还有妖力在身……哪里轮得到江暮雪在小丫头面前装酷耍帅,用一记飞踢将他铲出局啊?

    苏无言主动攀交:“我虽是妖身,但我一心向道,此番是要上道宗拜师学艺的……之前我听到两位也是想去道宗修行,巧了么这不是,你我三人正好一道儿上路?”

    柳观春听到苏无言要去道宗,倒是和他们志同道合,往后还可能是同门。

    她不由抬眸,下意识去询问江暮雪的意见:“师兄怎么说?”

    江暮雪心中冷笑,柳观春一派天真,或许没能看出苏无言的歹心……他哪里是想同往道宗,分明是跟了一路,旁听到入宗的事,这才厚着脸皮黏上来。

    江暮雪不言不语,哑巴似的,偏偏小丫头年幼,五岁的孩子自己拿不定主意,还要看师兄脸色,这一幕不禁让苏无言感到一股无名火起。

    他朝江暮雪翻个白眼,还要再说,可江暮雪难得开口截断他的话:“往后既有同门情谊,同行一路又有何不可?敢问小公子如何称呼?”

    江暮雪观察苏无言神情,料想他或许也是重生的人。他决定将人放在眼皮底子下看着,免得苏无言背着人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苏无言没想到江暮雪这么好说话,愣了愣,嘀咕一句:“我叫苏无言……”

    柳观春的眼睛更亮了,她探出头,笑说:“苏无言,我叫柳观春,这位是我师兄江暮雪。”

    苏无言噙笑:“两位看着法力都比我高深,我即便入宗,也是后来者,这样……我唤你一声柳师姐,这位嘛,我就喊一句江师兄。”

    江暮雪一阵恶寒,他第一次这般嫌弃一人,眼风冷如刀子,扫向苏无言。

    苏无言浑然不觉,压根儿不搭理江暮雪,还朝着柳观春,厚脸皮又喊了几句:“师姐。”

    柳观春从来都是被人喊“师妹”,第一次多了一个师弟,新鲜的同时,心中又涌起一丝保护弱小的责任感。

    夜里,苏无言幻化成受伤小黑猫,主动敲响柳观春的房门。

    苏无言一边咳血,一边同柳观春说他历劫的时候被天雷劈过,特别害怕打雷,今日受了伤,想要有人陪同,一起入睡。

    柳观春想到苏无言也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且还有一只幼猫,他受了伤,渴求关注,实在称不上有什么错。

    门缝大开,苏无言刚要踏进一步,足尖忽然天降法器,凌空刺下凛然一剑,阻住了他的脚步。

    伏雪剑钉在地板深处,周身泛起森然杀意。

    门外,雪白中衣的江暮雪步步踏来。

    小郎君冷着一张脸,一手拔剑,一手拎起苏无言的猫脖子。

    “师妹,时候不早,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今生,江暮雪和苏无言素未谋面,柳观春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江暮雪抓猫离开,可能也只是怕苏无言会吵到她睡觉,唉,还是师兄温柔体贴。

    柳观春乖巧地阖上房门,关门前,她还朝江暮雪甜甜一笑:“师兄也早点睡。”

    随后,她又看向苏无言:“师弟,你别害怕,师兄人很好的,他不会伤害你的。”

    苏无言呵呵。

    如果小丫头能看到,方才那剑是一心想插。进他足尖的就好了。

    不过苏无言也心知肚明,在异世里的这段岁月,江暮雪捷足先登,早早取得柳观春信赖,与其同江暮雪抢人,倒不如先和小丫头混熟,再图日后。

    倒是柳观春多留了个心眼,她在髓海里唤出小玉:“小玉,你可以看到旁人之间的好感度吗?”

    小玉:“不是重要角色的话很难看到,不过苏无言是男配角,江暮雪是男主角,他们之间的好感度,我还是能通过权限知晓的。”

    片刻后,小玉回到髓海:“主人……”

    柳观春期待已久:“怎么啦?你看到了?”

    小玉:“他们彼此的好感度为零。”

    柳观春沉默一瞬,困惑地拧眉,怎会如此啊?

    柳观春喃喃:“……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还不熟吧。”-

    还不熟的一人一猫刚进客房便战成一片。

    房中刀光剑影,木屑翻飞,剑器刀具相交的震颤嗡鸣声,不绝于耳。

    江暮雪凝神观战,于乱象中横飞一剑,雪白剑光直破幻境,即便今生他还没筑基,但他对战经验丰富,另一手寻到机会,趁乱捏诀,拍出雷电符箓,径直袭向苏无言胸口。

    轰隆一声响动。

    趁苏无言不备的时候,伏雪剑杀气腾腾的薄刃已然抵上猫妖的脖颈。

    胜负已分。

    苏无言看着逼近的江暮雪,一时无言。

    他从那双清寒的凤眸,意识到江暮雪很可能也是重生的。

    啧,当真麻烦。

    即便长刀抵上脖颈,苏无言仍没有丝毫惧意,他扬唇一笑:“我跟小丫头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你算什么东西?不过同住过几年的关系,后来者倒居上了?”

    闻言,江暮雪心头无名火起,锋刃更是压弯了几分,他不怕杀人,即便苏无言脖颈淌血,他也无动于衷。

    江暮雪:“不想死的话,离师妹远点。”

    苏无言耸耸肩:“若她知道,她养的猫死在你手上,你猜她会不会恨你?”

    江暮雪瞳孔骤缩,他一时语塞,可苏无言已经趁机踹开了他。

    江暮雪迅疾拉开距离,旋身上桌,横刀于前。

    “如有下次,我看到你擅闯师妹闺房,定会杀你。”

    苏无言揉了下被雷电击中的胸口,嗤笑一声:“好啊,我奉陪到底。”

    二人剑拔弩张,今夜看来是睡不安好了。

    苏无言冷哼一声,跳出窗外,他才不要和这个疯子共处一室!

    等着,等他再修炼两年,他要摘江暮雪的头当球踢!

    第36章 入道(三)学神,学霸,体育生。……

    第三十六章

    一觉睡醒,三人又开始启程前往道宗。

    这一次,苏无言乖觉很多,毕竟昨晚交手,他发现江暮雪虽说尚未筑基,可剑招却信手拈来,心诀也了然于心,其身手放在人间也堪称顶级剑客。

    而苏无言前世修魔,大多都是利用术法抑或幻境进攻,没了魔气辅助,相当于公鸡扒了一身锦毛,很容易露出破绽,眼下和江暮雪对打实在不上算。

    因此,苏无言不搭理

    江暮雪,只成天往柳观春身边凑。

    偏偏苏无言能言善道,柳观春又是个话痨,两个人凑在一起真是臭气相投。

    反倒将江暮雪冷落下来。

    柳观春还没筑基,无法将本命剑藏于灵域之中。

    于是她便用一条漂亮的翠色缎带,将竹骨剑缠绕几圈,缚于肩上,还取络子给竹骨剑编织剑穗。

    编好一只粉色蝴蝶剑穗后,柳观春悄悄打量江暮雪的伏雪剑。

    伏雪剑的剑柄虽光秃秃的,然而它的剑气磅礴,绚丽多彩,已是华贵至极,她不确定多一条剑穗是添彩还是增丑。

    在柳观春第五次望来的时候,江暮雪及时出声询问:“可有什么不妥?”

    柳观春摇摇头,在她心里,师兄圣洁无瑕,高雅端方,已臻至完美,是她所不能沾污之人。

    只是,柳观春想到前世没能赠出去的剑穗,到底是个遗憾。

    柳观春鼓足勇气问:“师兄,我可以给你编一根剑穗吗?如果你不喜欢,先收着,不佩也没事的……”

    “好。”江暮雪却没有否决,他没想到今生还能得到这样一件礼物,心中倍感温暖。

    闻言,柳观春也开心起来,她美美抽出一条霜色的丝绦,给江暮雪编织了一条白梅剑穗,路过村镇的时候,还去首饰铺子里买了两颗品相不好的玉石珠子串上。

    柳观春摊开手,让江暮雪看礼物,心里七上八下,她很忐忑,害怕师兄会不喜欢。

    但江暮雪只看一眼,便将伏雪剑递来,示意她直接佩上。

    柳观春杏眸瞪大,喜出望外,她挨着江暮雪,美滋滋地缠着剑穗。

    小孩半跪在他身侧,因手指短小,绕剑穗十分费力,整个人朝前倾,几乎要趴到江暮雪身上了。

    柳观春人还娇小,翘着兰花指,胖乎乎的藕臂搭在江暮雪的手腕,触感柔软,她近日换了一样搽脸的乳膏,香馥馥的气息飘来,令江暮雪有一瞬恍惚。

    直到他看到剑柄悬挂的那条白梅枝子,方才意识到今生已经不同前世,柳观春还鲜活地活着,再也不是枕边那只孤零零的粉鹤了-

    等柳观春等人赶到道宗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比起玄剑宗,道宗虽是不入流的小宗派,可好歹是隐居山林的仙门重地,凡人对修士还是诸多敬仰,等到道宗对外择徒的这段时间,宗门自然门庭若市,人山人海。

    道宗隐居深山,四面环绕千嶂叠翠,便是岁暮天寒之时,道门为了追求仙气飘飘,特意种植了大片苍松翠柏,远远望去,颇有仙门萧肃凛然之感。

    柳观春跟随众人迈上天阶,一路走向道宗。所有人都待在道宗门口的广场,等待测验天赋。

    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的马车,还有一些手提鸡蛋、腊肉的凡人,他们不止带了自家孩子来拜师学艺,还想着用吃食贿赂道宗剑君,也好将自家孩子安插。进宗门里,多沾沾仙缘,保佑一家老小发财安康。

    柳观春本想看看热闹,可她实在太矮,原地蹦跳两下,还是没能看到道宗全貌。

    苏无言已经被挤得心烦不已,他自顾自跳上树枝,蹲在树冠间观察敌情。

    若不是怕柳观春摔下树,他早就把小丫头一块儿带上来了。

    柳观春人矮,又被一圈人墙围困,闷得慌。她一时没站稳,竟被那些带孩子来拜师的村民夫妇推搡一把,摇晃手臂,踉跄两步,冷不防倒进江暮雪怀里。

    幸好师兄抬手,扶稳了她。

    苏无言看到这一幕,心头火起。

    敢挤他的小丫头?怕不是想死?!

    苏无言正想幻出猫爪伤人,怎料一把寒气逼人的长剑忽然凌空飞来,重敲一下猫妖的头顶,打得他脑瓜子嗡然。

    苏无言捂头惨叫:“哪个打的本尊?!”

    江暮雪冷淡瞥去一眼,用传音符传话:“宗门重地,不可惹是生非。”

    苏无言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能和小丫头待在一个仙门,他得装和善,得忍气吞声……算了,等着他法力高强那日,早晚杀了所有人!

    江暮雪没有搭理炸毛的黑猫。

    小郎君反倒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小姑娘。

    柳观春刚被挤掉了毛靴,她闷头穿好,脸上却没有丧气或是难过。只是柳观春知道年龄摆在那里,她又还没开始修行,力气实在太小。

    因此,她就连朝前走两步都要判断半天。

    眼见着柳观春又要被人推倒,一只清瘦的手臂搂向她的腿弯。

    江暮雪怕柳观春遭人踩踏,想了想,还是低头躬身,将她稳稳托到臂上。

    柳观春突然被人抱起,心中惊讶。她回头一看,见是江暮雪,心里高兴,她小声唤:“师兄。”

    江暮雪轻轻地嗯了声,抬指捋过她缠到手臂上的红色发带。

    “我抱你走。”

    “好,辛苦师兄。”

    许是这对兄妹长得太招眼,外人看他俩,只觉得兄长谦和,妹妹乖巧,还当他们是亲生兄妹,难怪亲密无间。

    柳观春老老实实靠着江暮雪,一面嗅着师兄身上清清淡淡的雪气,一面竖起耳朵旁听路人聊天。

    “今年天工阁和道宗怎么这么多孩子入宗?看样子比隔壁甘露宫还热闹。”

    “玄剑宗今年不收弟子了,那些仙门世家的公子小姐只能来外域碰碰运气。身份高贵的灵修早就被甘露宫收走了,像咱们这种凡人,自然只能来道宗报名……对了,紫竹仙人的符箓你用了吗?”

    “买了买了,五两银子一张呢,也不知道烧成符水喝了有没有效果,万一测天石还是不亮,那孩子也只能领回家随便找个道观修行了。”

    “应该没问题吧?我看周员外的闺女就是用符水增加了灵气,这才得到测天石的肯定,入得道宗。”

    柳观春听了一耳朵,她悄悄靠到江暮雪的耳畔,“师兄,什么是测天石?”

    前世,柳观春进入玄剑宗的方式是受人引荐,她没有测过灵根,自然不知测天石的用处。

    可江暮雪却记得前世种种。

    当初他不过是将手置于测天石的法阵之中,仅仅指尖轻触,竟也能开启机缘,让天地灵气感知他的存在,争相涌入他的髓海,扩充江暮雪的灵域。

    一时间,天降异象,漫天飞雪。

    江暮雪的根骨本就得天独厚,如此一来,竟是当场筑基,爆开纯净浩渺的雪灵域,震惊全宗。

    莫说内门弟子惊奇,便是唐玄风也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连连夸赞江暮雪的天资,当场将他收为内门第一位亲传弟子。

    江暮雪想起前尘往事,解释给师妹听:“是一块蕴含天地灵气的山石,外塑法阵,据说能够观察初初入道的弟子灵根,或是判断弟子生来的资质。”

    柳观春听得眼睛发亮,她自知凡躯,待会儿即便测验,也是资质平平。

    可江暮雪不一样啊,他天生剑骨,天赋异禀,柳观春早听说过江暮雪入道、择剑、结婴的种种瑰伟经历,想着待会儿江暮雪当众爆开神力,定能惊艳众人,她心中隐隐期待。

    江暮雪以为柳观春是在焦虑当众测验天赋一事,所以才会多问几句,可看她捂嘴偷笑,又觉得自己应该猜错了。

    师兄有点无奈,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等到择徒的流程终于排到柳观春,她放下手里啃着的苹果、香梨,拿帕子擦干净手,走上前去。

    想要入门的孩子,都得在道宗内门大弟子黎九章的引导下,焚烧三柱清香,拜过天地道君,得到神佛赐福以后,方可摸动测天石。

    一般入门的孩子都是四五岁的年纪,常有年幼无知、不听劝诫的时候,黎九章见到柳观春一个小娃娃落地跑来,以为自己又要像从前那样耐下性子哄劝片刻,才能教会柳观春如何抚摸测天石。

    谁知柳观春竟绝顶聪慧,她完全不需要前辈的引导,照葫芦画瓢就能顺利焚香拜神。

    做完这些,柳观春站到仙风道骨的年轻人面前。

    “这位剑君,我可以开始摸测天石了吗?”

    柳观春仰起头,此时才发现,这位内

    门大弟子,居然就是那位和狐妖桃娘在一起的剑君!

    想到黎九章再过两年便会被修无情道的未婚妻一剑穿心,死在劫云之下吧?柳观春不免为他感到惋惜。

    黎九章却不知那么多事,他只是惊讶于柳观春的机敏,又见她眨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生得十分可爱,见她灵动娇俏的模样,不免想到家中年幼的小妹。

    黎九章笑道:“这位小友,你可以开始了,记得将手掌静置不动,如此一来,测天石才好测出你的天赋,为你寻到合适修行的法门。”

    柳观春点点头,她踩着凳子爬上去,将双手按在石头上。

    很快,测天石感应到灵气涌动,散出光芒。

    黎九章看了一眼,道:“虽无灵根,但也有灵气在体内运转。恭喜这位师妹,你可以先入道宗外门潜心修行,待哪日筑基,便有资格参加内门大比,届时定能如愿拜师,顺利得到长老们的师承。”

    柳观春点头:“多谢大师兄指点。”

    黎九章低头,将柳观春的名字圈上。

    他又看了江暮雪和苏无言一眼。

    江暮雪平静无波地看回去,他先一步上前,焚香敬神,准备测验天赋。

    许是江暮雪唇红齿白,额点朱砂,姿容实在生得好,待他要摸测天石的时候,不少抱着孩子观瞻的凡人夫妇纷纷好奇地望来,就连黎九章也不由看他一眼,目光落在江暮雪身后背着的那把仙剑上。

    黎九章的皮相看着年轻,但已经是存活数百年的结婴大能了,自然能看出来江暮雪所负之剑的来历不凡。

    兴许江暮雪真有何等神通能耐。

    柳观春也没有跟着其他师兄迈进外门的弟子院,而是回到香案旁边,一脸紧张地看着江暮雪。

    师兄是世间罕见的上品雪灵根,他灵力强大,天赋绝佳,定能惊艳众人!

    果然,当江暮雪把手掌按上测天石的时候。

    风云变色,天地间霜雪翻涌,灵芒爆开。

    可仅仅一瞬的光晖,很快,测天石又迅速寂灭下去。

    金色光幕中,显现出江暮雪的资质:已学会引气入体,下品雪灵根。

    柳观春如遭雷击:……啊?下品?这不对吧?

    她觉得测天石一定出了问题,所以没能测出江暮雪的顶级天赋。

    柳观春心中不甘,可在场的众人却哗然一片,纷纷向江暮雪道贺,夸赞他是与生俱来的修士体质。

    就连黎九章也满意地点点头,虽说江暮雪的资质不算太出众,可是许多刚入道的弟子连灵根都没有,他已经优胜于大多数人了。

    “江师弟,做得不错。从今往后,你便领着柳师妹好好在外门修行,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内门同你一块儿修炼问道。”

    这句话从内门大师兄黎九章口中说出,已是很高的赞誉了。

    江暮雪无动于衷,他恭敬作揖,拜别黎九章,走向一脸呆滞的柳观春。

    “师妹,待会儿我们一起去弟子寝院。”

    江暮雪知道她还要等苏无言,并没有出言催促。

    “好……”柳观春点点头。

    她仍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不应该啊,师兄怎么可能只是下品雪灵根?

    就连髓海里的小玉也有点纳闷:“不会吧,他可是天选之子,按理说肯定会在今日打脸众人,扬名道宗啊?”

    柳观春默默传音:“肯定是那块测天石出了问题!”

    反正她怀疑测天石,也不会怀疑江暮雪根骨变差。

    倒是江暮雪窥见柳观春困惑不已的样子,唇角于暗处轻扯一下。

    柳观春当然不会知道,江暮雪为了同她待在外门,刻意压制了雪灵根的灵气,不让测天石瞧出端倪。

    也不怪测天石蠢笨……毕竟寻常弟子入宗,巴不得体内灵力外显,一战成名,哪里还会有人故意藏锋呢?

    等到柳观春得知,连那个可以上天遁地的魔尊苏无言都变得灵力稀少,只能再入杂院帮忙做事,方可在宗门留下的时候,她的心已经如杀了十年鱼的刀那般冷了。

    她就说,江暮雪这种绝世天才怎会需要她引领着飞升,原来天道把坑挖在这里呢!

    今生,江暮雪和苏无言都成了根骨不佳的废材……看来他们仨只能相互扶持,共同进步了!

    第37章 入道(四)晚膳后,我陪你练练?……

    第三十七章

    道宗外门的弟子院分男女两间宿舍,相隔倒是不远,只是入夜后没有特地相约的话,柳观春应该见不到苏无言和江暮雪。

    但好在,有一位名叫“常清”的师姐发给每个刚入宗的小孩一只信鹤,并教导他们如何利用信鹤给朋友师长传信。

    像柳观春这样五岁入宗的孩子还是少数,凡修大多都是七八岁知事的年纪入道,因他们本就身存灵气,又能听懂师长指导,驾驭起纸鹤便没有那么吃力。

    柳观春学会如何用符箓术法调动信鹤后,将江暮雪、苏无言两人都添进自己的信鹤好友栏里,如此一来,她夜里无事,就能和他们私下通信了。

    见状,江暮雪又从符袋里拿出两张符箓塞到柳观春手中。

    “此为催鹤风符,咒文便是寻常风咒,你可以附于纸鹤身上,命它快些为我传信。”

    老实说,前世接连好几次,江暮雪收到柳观春的信鹤,大多都是她危在旦夕的时刻,那感觉实在不好。

    柳观春很惊讶今生的江师兄,居然也知晓那么多修行之事。

    江暮雪看出她眼中困惑,道:“闲来无事,我会翻看符箓咒文、或是默背心诀。”

    听完,柳观春对师兄更是肃然起敬:“师兄勤勉,我也要好好修炼。”

    难道江暮雪并非她所想的那样生来奇才,无论多难的术法剑招均无师自通,他之所以能超群拔萃,也是自己私底下刻苦修行才得来的结果?

    常清师姐还有旁的要务亟待处理。

    她给每个孩子发了两套弟子服、一把银剑、一颗储物用的藏宝珠,便行色匆匆回了内门。

    苏无言因未生灵根,又是妖身,险些无法进入宗门。虽然道宗不排斥妖修、鬼修,但到底怕苏无言还没开智,硬是收进宗门会砸道家招牌,还是他再三毛遂自荐,说是自己生来力大无穷,定会好好帮膳堂的忙,黎九章这才请示长老,勉为其难收下他。

    苏无言今晚要去熟悉膳堂的活计,和柳观春打了个招呼就先行离开了。

    今日忙完,已是深夜时分。弟子院风声飒飒,月上枝头,江暮雪也该回宿舍休息。

    临走前,他回头看柳观春一眼,师妹身材矮小,手上捧着的两套弟子服蓬松柔软,衣布鼓得高高的,几乎淹没了她的脸。

    没等柳观春把衣服塞进藏宝珠里,软布上忽然摆了一盒吃食,把松垮的衣裙向下压了压。

    香喷喷的桂花味迎面拂来,柳观春意识到这是自己爱吃的桂花糕。

    抬起头,柳观春迎上江暮雪那双岑寂的凤眼。

    即便江暮雪一脸冷淡,柳观春也知独属于这是师兄的关心。

    江暮雪知她初入道门,还未修习辟谷之术,担心她半夜挨饿,所以递来一匣子点心给她垫肚,也是为了安抚年幼的小孩。

    柳观春仰头一笑,甜甜地喊:“谢谢师兄赠糕。”

    江暮雪温声叮嘱:“一人住宿,诸事小心。”

    “嗯!”

    柳观春跟着自己的玉简找到了宿舍。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她已经不会热脸去贴冷屁股,为了有个玩伴而刻意讨好他人了。

    因此,柳观春把包袱放回房间以后,只是探头打量了一下左右两边寝房的住户木牌,记下“倪芸彤”、“朱蓉”这两个名字,随后她又出门提热水回屋洗澡洗脸,安心地睡上一觉。

    第二天清晨,没等柳观春起床,门窗就响起呼啦呼啦的撞击声,竟是常清师姐召出风暴,闹醒所有入宗的孩子。

    柳观春不敢荒废修行,她即便困倦,也眯着眼快速穿好弟子服,跑出门去。

    柳观春打着哈欠走来,衣带都没系好。

    谁曾想,她穿衣速度这么慢,竟是来得最早的那个。

    常清看了一眼跟前这个矮小如萝卜墩的小姑娘,心里惊讶,柳观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吧?应是这一批新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了。居然没有赖床,听到前辈传召,还能第一时间跑出屋子报道。

    常清以剑鞘轻拍了一下柳观春的肩膀,目露赞许之色。

    柳观春抬头看到师姐朝她温柔一笑,不由愣住。

    从前

    她在玄剑宗修行时,因宗门弟子都是家境殷实的灵修,自有大能居家指点修行,宗门之中并没有师长或是前辈引领新弟子入门。

    反倒是道宗这样的小门派,入门弟子大多是凡修,自然也有教导凡人小孩的经验,对待柳观春这样新入宗的孩子便多了几分包容与亲昵。

    柳观春心脏生热,她渐渐感受到……好像宗门之间,确实有几分差异,并不是每个门派都人情淡薄。

    等那些大孩子都到齐,柳观春环顾一圈,没有在人群里发现江暮雪的身影,想也是师兄已经学会引气入体,和她自然不是同样的教习课程。

    她该快点追上江暮雪的步伐了。

    引气入体的第一节课,便是凝出辨别世上灵气的神识,如此才能分辨灵气,吸收灵气,为己所用。

    前世,柳观春虽然花了十年才学会此术,但她今生好歹是过来人,已有修炼的经验。

    引气入体,最重要的是,抛弃目力,用心念去感受天地。

    如此才能在一片混沌黑暗中捕捉灵气。

    于是,柳观春取布带蒙眼,她跳入用来操练剑术的法阵。

    小姑娘眉眼坚毅,她手持竹骨剑,不断与剑阵中游走的傀儡人偶喂招。

    修士蒙眼后,通过心念分辨出的剑意,其实就是灵力的化身。

    等到柳观春有朝一日,目中无剑,心中有剑,还能在黑暗中分辨剑意所在之处,便是她引气入体之时。

    常清只看一眼便知,柳观春并非无知的孩童,她可能受过修士指点,懂得如何研习引气入体,甚至用最难,但往后对剑道很有帮助的方式修行。

    剑道啊……

    常清挑眉,小姑娘才五岁,已经择好要入的法门了?

    柳观春确实一心要入剑道,只是她从头开始修炼,此身太过羸弱,好几次被冲撞过来的傀儡人偶绊倒、击打、摔出场外。

    柳观春屡次被砸到地上,她的脸上、手上,到处都是淤青。

    五岁的小孩摔得鼻青脸肿,疼得龇牙咧嘴。

    眼泪就蓄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但她仰着头,没哭。

    柳观春取帕子擦擦汗,又从藏宝珠里拿出疗伤的药膏,慢条斯理地抹在伤处。

    她一练就是三个时辰,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这才提着剑一瘸一拐跑去膳堂。

    这一批新弟子里,柳观春明明年纪最小,却毅力惊人,尽管常清对她很满意,但面上还是一视同仁,没有半分厚待。

    只是常清照看新弟子所用的留影珠,遗落在内门政事堂里。

    凡是路过的内门弟子看到同门留下的留影珠。都会忍不住凑近瞄上一眼。一来二去,那些师兄姐们都注意到这个不怕摔打、且年幼稚嫩的外门小师妹。

    柳观春虽然根骨不佳,却心性坚韧,无论倒地几次,她都会默不作声爬起来,持剑再战。

    甚至有弟子还开设赌局,猜测柳观春再摔多少次,会当众哭鼻子。

    结果当然是没有,柳观春一次都没哭过。

    柳观春一心想要早日练会引气入体,她一心一意扑在修炼之事上,已经小半个月没有寻找江暮雪,就连师兄飞来的信鹤,她都会压下放置,等练完一套剑招后,再点开信鹤回信。

    一来二去,江暮雪也猜到柳观春在忙什么。

    后来的一个月,他不再发信鹤打扰,而是默默先行一步前往膳堂,帮柳观春打好饭菜。

    道宗的弟子大多都是凡修,即便辟谷,还是难戒口腹之欲,因此每逢饭点,弟子们犹如猛虎出笼,召剑直冲向膳堂,甚至还发生过多起撞剑侧翻事故。

    内门长老见状,烦不胜烦,还设下十丈内禁止御剑的禁制。

    江暮雪看了一眼膳堂的饭食,有红烧肉、清蒸鱼、油焖大虾,都是些重油的荤菜,难怪这般合弟子们的意。

    江暮雪虽研习了辟谷之术,但他知道柳观春用膳喜欢旁人作陪,因此他即便盛饭,也会多备上自己的那份。

    然而……今日在膳堂里做帮厨的人,居然是苏无言。

    苏无言看到江暮雪点菜,待会儿还能有幸同小丫头一块儿用饭,心生不满,打菜的漏勺故意颠了颠,把最大的一块肉落回菜盘里。

    江暮雪凤眸森冷,他瞥人一眼,讽道:“若苏师弟身患隐疾,应及时就医诊治,免得延误病情,日后药石无医。”

    指的是苏无言手抖一事。

    苏无言眯眸一笑:“不劳江师兄费心,心病而已,只要没你在我跟前碍眼,自然药到病除。”

    说完,他又端出一碗堆满好多块红烧肉的饭碗,“这个给柳师姐。”

    柳观春近日修炼太耗费体力,每次来膳堂都像是丢了半条命,盯着肉的杏眸都发光。

    看在苏无言给柳观春开小灶的份上,江暮雪没和他计较。

    江暮雪端了碗就走,刚把饭碗摆桌上,柳观春便气喘吁吁赶来了。

    江暮雪抬眸,他注意到,柳观春的嘴角有一块浅浅的新伤。

    没等柳观春坐下扒饭,一只泛凉的手已经抵上她的下颚,轻轻抬起她的脸。

    柳观春错愕,眨巴眨巴长睫。

    直到江暮雪那张秀致的脸渐近,指腹在她嘴角摩挲,语气清冷地问:“刚伤的?”

    柳观春的伤处猝不及防被摁了一下,她轻轻嘶了声:“不、不怎么疼,今日是我失误,本来该用竹骨剑将傀儡人偶击飞的,但一时没防备……”

    是她没注意到傀儡人偶的战意数值被常清师姐暗改了,一时不察,竟教脸上挨了一拳,嘴角溢血,还留有一丝淤青。

    疼倒不疼,就是摔得有点狼狈。

    不过柳观春近日摔摔打打,还是有点进步的,至少她蒙眼对战的十次里,有五次可以避开傀儡人偶的攻击了,甚至还能用心念意会到敌人的剑气。

    江暮雪近日已经修至筑基,他虽是外门弟子,灵根也不算珍稀,可他年仅七岁就能够在入宗的短短两个月内迅速筑基,如此升阶速度,简直世间罕见。

    早有内门长老注意到江暮雪的飞速进步,只待他在三年后的内门大比里崭露头角,再将他收入门中。

    柳观春也听说此事,她还特地给江暮雪发过信鹤恭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江暮雪见柳观春日日伤痕累累,他本不想插手修炼一事,又觉得她如今还是凡躯,年纪又小,万一修炼贪快,损伤到五内肺腑,日后影响寿元便不好了。

    比起柳观春对敌傀儡人偶,江暮雪认为还是自己从旁陪练,师妹的进步会更快。

    于是,江暮雪指尖轻敲膝骨,问她:“若师妹得空,晚膳后,我陪你练练?”

    能得江暮雪指点自然最好,柳观春深知江暮雪前世教人很有一套,之前不敢同他提,无非是害怕叨扰江暮雪。

    既然江暮雪主动邀约,柳观春自然欣然应允:“当然好啊,那我上完御剑课就来找师兄。”

    “嗯。”江暮雪把饭推到柳观春面前,“先吃饱饭,再去听课。”

    “好。”柳观春再次闷头吃肉。

    吃到一半,她点开信鹤给苏无言发了一条消息:“感谢苏师弟今日的馈赠!红烧肉好香啊!”

    盛饭的苏无言收到小丫头的消息,嘴角上翘,轻轻哼了一声。

    像他这种懂得外出狩猎给奴才带食的猫主子,才是天下第一最最好的猫-

    道宗授课细心,知道凡修不似灵修那般,家中世代修仙,因此关于心诀、各项术法都会讲解得格外清晰,所有知识点,事无巨细,均会在课上告知弟子。

    柳观春上课认真,可她毕竟年幼,如今开了春,天气变热,听课难免昏昏欲睡。

    每逢上课,柳观春都会回宿舍小睡半个时辰。

    今日也不例外。

    只是没等柳观春照常进门,她抬头,忽然看到窗台上置着一只盛满仙露的竹木杯子。

    甜水的香味扑鼻而来,杯身上还贴着一张字条。

    柳观春困惑不已,她撕下字条看了一眼。

    字条上写了几句话。

    “柳观春,我是住在你左手边房间的倪芸彤,我时常看到你上午在比试剑阵里勤勉御敌,下午还要去上各

    式各样的术法课程……这是我从丹师那里买来的提神仙露,你可以喝喝看,味道很好。我还留下信鹤了,若是、若是你想和我结识的话,可以加我好友。”

    柳观春愣在原地,过了好久,她才反应过来,倪芸彤是要和她交朋友吗?

    她……她也要有其他新朋友了?!

    柳观春喜出望外,她连忙点开信鹤,迅速添加好友,并发出信息:“倪师姐,再过半个时辰,我要去上御剑课,如你有空,我们可以坐一起听课。”

    发完这条消息,柳观春想到新朋友,心中暖意融融,感觉今天晚饭都能多吃一碗!

    第38章 入道(五)“师兄,我好困,今晚能不……

    第三十八章

    其实,柳观春发送了消息后,心中也隐隐担忧。

    万一只是旁人同她开的玩笑,万一是她空欢喜一场。

    因此,即便柳观春提剑跑向御剑课,见到了倪芸彤,她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招呼。

    倒是倪芸彤转头瞥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登时眼眸发亮,抬手朝人挥舞:“柳师妹,这里!我把位置都占好了!”

    柳观春不喜惹人注意,平时听课,她都习惯性坐到最后面一排。

    因她年幼,个子太矮小,其实坐太后面,无法看到老师画出的阵法。

    今日倪芸彤帮她强占了一个位置,柳观春只犹豫一瞬便快步上前。

    其实倪芸彤一早就注意到这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小姑娘了。

    只是柳观春不来主动攀交,她便没有厚着脸皮搭话。

    直到前几日,倪芸彤去上剑术课的时候,她注意到一旁的陪练剑阵里一直有个匆忙拼杀的身影。

    剑阵里,唯有柳观春一人挥舞银剑。

    她屡次被傀儡人偶击倒,趴伏在地,却浑然不觉丢脸,依旧一次次持剑爬起。

    最惨的一次,柳观春一时不防,害得鼻腔遇袭,滋滋冒血。

    偏偏柳观春没哭,她镇定地捂住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止血的丹丸,喂到口中。

    待血止住了,她擦干净脸,提着竹骨剑,嘶吼一声,又朝人偶扑去。

    柳观春永不服输,如此活力四射,光芒万丈,既让倪芸彤觉得可爱,又令她心生羡慕。

    倪芸彤从来没有这么热情地对待过一件事……柳观春应该很喜欢练剑吧。

    她想认识柳观春,也鼓足勇气留下交友的讯息,幸好得到了回应。

    待柳观春一步步走近,倪芸彤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杏仁眸子,饱满天庭,正是柳夭桃艳的漂亮女孩。因柳观春年幼,脸颊丰腴未褪,樱唇粉润,微微嘟起,还有几分纯真可爱。

    倪芸彤看着柳观春,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近乎怜爱的保护欲。

    “倪师姐好。”柳观春朝倪芸彤一笑,颊边浮起一枚小梨涡。

    倪芸彤也朝她一笑,拍了拍位置示意她坐下。

    很快,授课的老师来了,倪芸彤没敢和她闲聊,生怕上课开小差会挨骂。

    柳观春把带来的心诀塞进桌肚里,随后提笔记下课业。

    今日上的是初级剑术课。

    前世,柳观春有过一段被江暮雪拔苗助长的时间。那时候的江暮雪希望柳观春多学一些剑招,提升修为,她被师兄逼着前行,什么都囫囵学过。

    今日的课程其实不算新鲜,大半心诀剑谱都在前世背过,可柳观春仍然听得津津有味。

    因她不再是引人注意的凡修,因她只是一个好学的普通学生。

    无人会针对她、奚落她、欺辱她,柳观春有师兄、师弟陪伴,还结交了新的朋友。

    她好知足。

    柳观春想到自己在昨日已经学会引气入体,这些天她仍蒙眼对战,不过是想修炼自己的剑意。

    有了稀薄的灵力,柳观春总算能够尝试御剑飞行。

    只是她的灵力不稳,还得用风符辅助,才能驱使竹骨剑凌空飞行。

    一节课上完,倪芸彤问:“要不要一起上膳堂吃饭?”

    柳观春记起晚上还要和师兄练剑,摇了摇头:“我约了人,下次再喊倪师姐吃饭。”

    倪芸彤自是知道柳观春在外门还有一个姓江的兄长,她笑道:“是不是和你江师兄一块儿吃?”

    柳观春连连点头,随后又惊讶地问:“倪师姐也知道师兄吗?”

    倪芸彤扬唇:“江暮雪啊,外门的风云人物,谁不认识他啊?”

    “啊?”柳观春呆呆的。

    倪芸彤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小孩的脸:“现在外门弟子里,最强的恐怕就是江暮雪啦!听说他仅用两个月就筑基,前些天和内门的剑课师兄对招,还能接下师兄三十招呢!对了,好多人想和你打听,江暮雪是不是剑客世家出身啊?不然他的剑术怎会如此精湛,也没听说什么凡修世家是专程练剑的。”

    倪芸彤等人私下里还幻想了一下,兴许江暮雪是什么武林第一高手的孩子,所以才能练就这般出神入化的剑术,甚至还可能是灵修和凡人生出的私生子,所以才会生来天赋异禀。

    而且最重要的是,江暮雪长得好看,穿一身白衣,眉心一粒朱砂,仙气飘飘。谁不喜欢俊俏的人呢?自然对他多加关注。

    而柳观春就算不是江暮雪亲妹妹,也应该是他的表妹,否则江暮雪怎会这般悉心照看?

    只是此为柳观春家事,倪芸彤一个外人,不便多问。

    柳观春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江师兄从小就练剑,厉害也是正常的。”

    倪芸彤和其他女修约了饭,她和柳观春道别后,急匆匆跑了。

    柳观春也赶紧召剑,直奔膳堂。

    膳堂里,饭已经盛好了。

    今天有笋丁鸡汤和虾饼,都是柳观春爱吃的。

    柳观春饿了一个下午,捧起碗大快朵颐,腮帮子吃得鼓鼓。偏她吃得还算有分寸,在快要被饭菜噎住的时候,迅速喂进一勺汤,如此搭配,吃饭速度虽快,却也不至于完全窒住咽喉。看着倒很有趣,只是狼吞虎咽到底不妥。

    江暮雪垂眼,伸指一压,摁住她夹虾饼的筷子。

    柳观春茫然抬头,迎上师兄那张寡欲清寒的俊脸。

    柳观春咽下嘴里的米饭,问:“师兄,怎么了?”

    江暮雪挪开荤菜,把一碗鸡汤端到面前:“慢些吃,修炼一事不急。”

    柳观春明白了,江暮雪误以为她快速扒饭,是为了早点去习堂对战喂招。

    柳观春虽然很期待得到师兄指点,但吃饭快,纯粹是因为厨子手艺好。

    没多时,苏无言也端饭凑来拼桌。

    苏无言好歹上辈子是魔尊,他接连一个月昼夜不停地修炼,硬是挤出了一根土系灵根。

    昨日他又学会正道里的修行,明白如何吸收灵气为己所用,只是筑基一事与他而言还有点困难,修士的法门和妖魔差异太大,苏无言还得花时间琢磨琢磨。

    苏无言:“柳师姐,明儿有炸鱼,给你留一条?”

    柳观春听到炸鱼,眼冒金光,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师弟有心了。”

    “那是,不疼咱师姐疼谁呢。”苏无言哈哈一笑,刚要下筷子去夹盘里的鸡腿,反倒被江暮雪横来的筷子猛地一敲。

    嗷的一声惨叫。

    苏无言缩回遇袭的手,震惊地看他:“怎么?鸡腿不让吃?”

    江暮雪冷道:“我付的钱。”

    意思是想吃自己去买。

    苏无言:“……小气!”

    还是柳观春会心疼人,她看了一眼香喷喷的红烧鸡腿,取小刀将肉切成两半,一人一块分到江暮雪和苏无言的碗里。

    “好啦,师兄,你让一让师弟,他也常给我们带饭啊。”

    江暮雪缄默不语。

    苏无言冷哼一声,但还是低头,狠狠咬了一口小丫头夹的鸡肉。

    柳观春劝架,江暮雪总算没有过多计较,只沉默地用膳。

    饭桌恢复平静。

    柳观春雨露均沾,自认一碗水端平,如此会做人情,她心中不免得意。

    只是髓海里的小玉不忍心告诉主人……主人大事不妙,他俩彼此的友好度都成负数了啊啊!!

    一顿饭吃完,柳观春跟着江暮雪来到习堂。

    道宗的习堂建于一座法阵繁多的高塔之上,只要以剑尖触碰结界,法阵便会将人随机分到空闲的习堂之中。

    外门弟子大多年纪小,夜里嗜睡,不会来习堂练剑。

    因此整座塔黑漆漆的,灯光寥寥无几。

    柳观春和江暮雪同时拔剑,灵光一现,他们被吸进一间空旷的习堂中。

    说是习堂,其实就是个法阵搭建的训练场。

    和比武卷轴有点相似,只不过一个是固定地点,一个是随时随地开启。

    江暮雪召剑而出,清凌凌的剑光在法阵中晃动不休。

    他一言不发,直接御剑攻杀。

    柳观春自然知道,师兄是想看看她近来都学了些什么招数。

    待薄刃出鞘,冷剑袭来,柳观春不敢轻敌,她立马紧握竹骨剑,腾身翻滚到角落,费力躲开一击。

    “轰隆!”

    伏雪剑径直刺向法阵,其势之巨,竟将法阵裂开一道缝隙。

    粉尘漫天,灵光涌动。

    这要是砍在人身上,岂不是成了两截?

    柳观春心中一惊,心有余悸。

    她抬头看向江暮雪,师兄神色淡淡,分明不觉得自己下手过重。

    很快,柳观春明白了。

    师兄没有放水,也不会因她年幼,多加怜惜。

    他要激起她的战意,那柳观春就斗给他看。

    柳观春屏息凝神,再度抄起手中竹骨剑。

    前世她作战御敌因资质之故,本就不擅长开启灵域,今生她还没筑基,更没办法借助灵域里的战力。

    不过也是因此,反倒成了柳观春的优势所在,只要有剑在手,不管境界如何,她所演练的剑招都能为己所用。

    可师兄不过七岁,怎么就有这么强的剑势?

    柳观春心中难免生出另外一重不服气的情绪,凭什么?

    柳观春身轻如燕,她一边左躲右闪避开来势汹汹的剑招,一边趁机突袭。

    柳观春手中长剑出鞘,驾轻就熟地劈向江暮雪面门。

    小姑娘好胜心强,下手的力道十成十,没有半分心慈手软。

    柳观春如此卖力,也是对江暮雪的一番信赖,师兄剑术高超,他定能躲过去。

    若他不敌……那江暮雪当真不配当她师兄。

    江暮雪似是猜到柳观春在想什么,他的唇角轻扯一下,笑意清浅。很快,一把光剑旋开冷锋,与柳观春腾空袭来的竹骨剑相撞。

    砰!

    刀剑相交,火花瞬间爆开,柳观春原本杀气腾腾的剑气被这一招格挡轻易化解,所有锋锐剑势如石火电光,转瞬消失。

    江暮雪不过屈肘一击,便将身姿娇小的柳观春,击飞数丈。

    柳观春失控坠地,只能以剑撑地,意图减少伤害。

    但江暮雪到底不想师妹受伤,在柳观春即将落地的时候,又幻出剑茧减缓了她落地的冲势。

    柳观春还是摔了个腰酸背痛,但她回忆了一下方才江暮雪的出招。

    师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他分明是目力敏锐,能够看破她的突袭。

    而且江暮雪的剑气压迫感强烈,几乎不容人忽视。

    在迎上剑锋的那一刻,柳观春承认自己有一瞬胆怯了。

    不行,再来!

    柳观春一个鲤鱼打挺,再度翻起,许是被江暮雪刺激到了,她眼中再没那种对待师兄的敬仰之情,反倒燃起熊熊战意,杏眸甚至带着目无尊长的挑衅与杀意。

    柳观春持剑袭来,左劈右砍,一往无前。

    江暮雪也拔剑在手,与她缠斗,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柳观春浑身是汗,鬓角都被汗水濡成鸦青色,偏偏江暮雪丝毫不乱,连衣袍都整洁飘逸。

    一静一动,巨大的反差令柳观春感到不甘,她明明累了,却不想停下,继续拔剑击杀,步步紧逼。

    不止是今生学过的剑诀,就连前世的剑招,她统统使了个遍。

    可偏偏,江暮雪还是应对自如,巍然不动。刀光剑影中,只能看到江暮雪身形如鬼魅,那一抹衣角如雪胜玉。

    柳观春累到鼻腔疼痛,喉头血气上涌。

    她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手握竹骨剑,倒在地上,宣布暂时休战。

    虽说柳观春不敌师兄,但她这一战打得酣畅淋漓,很是过瘾。

    江暮雪已从柳观春出招的过程中,了解到她今生练剑的进度。

    正要指点她剑术,江暮雪却忽然感知到一股外来的不善气息。

    有外人的灵识潜入,在此处偷窥!

    江暮雪抬袖,急急护住柳观春,迅速后撤两步。

    “师妹,后退!”

    柳观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听话,很快趴进师兄的怀里。

    随后,江暮雪凤眸抬起,目露杀意,散开前世残留的雷霆神威。

    “砰——!”

    一道磅礴的剑尊神威,与暗处灵识骤然相撞。

    窥探的灵识,瞬间被江暮雪迎面卷来的神威碾成粉末。

    没等江暮雪溯源,那一缕灵识已灰头土脸地溜走。

    灵识很快被打回千里之外,唐玄风瞬间从逐影镜中苏醒。

    他睁开一双苍老的墨眸,心中不免惊疑:江暮雪不过是筑基期,不曾飞升登上半神剑尊境,为何他的身上还残余神威?难不成,他也带有前世的记忆?

    极有可能。

    不然江暮雪为何会在他去殷国收徒之前,先一步逃离皇宫?

    唐玄风面色铁青,凝神不语。

    这下可麻烦了。

    唐玄风重生后,脑中不仅有魔尊苏无言毁天灭地、屠杀仙宗的记忆,除此之外,他的髓海还多了一道天赐的神谕。

    唐玄风在天道的恩泽中,看到了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江暮雪以仙骨换柳观春复生,逆转时空,开启轮回。

    天道意欲诛灭江暮雪,同意他以命换命。

    然而,天道还是畏惧江暮雪会有生机。

    因此,唐玄风得到上苍的指引,他所知晓的神谕便是:天道将会帮助唐玄风飞升成神。

    江暮雪飞升之时,会开启换命机缘,他的仙骨将尽数赠予柳观春,从而得到灭魄之运。

    若是唐玄风能在江暮雪飞升之际,夺舍柳观春的躯壳,将自己的神魂寄居于柳观春的体内,唐玄风便能如愿窃夺这一飞升的机缘。

    届时,唐玄风顶替柳观春,成了获得仙骨之人,他会用柳观春的身体飞升成神,而江暮雪与柳观春被天道欺骗,将会沦为唐玄风得道升仙的牺牲品。

    正因如此……唐玄风才能这般沉得住气,静候江暮雪和柳观春成长。

    他非但不会阻止江暮雪飞升,还会不遗余力助江暮雪问道升仙。

    毕竟,唐玄风已经被困元婴四阶境界近千年,他不甘心停滞不前。

    如今,他成了天道选中的幸运儿,自然要好好把握这次的仙缘。

    唐玄风捋了捋白须,冷笑一声。

    “好徒儿,休怪为师心狠,实在是你命格天定,命如草芥,却妄想与天一争高下。”

    明知天道无情,亦不喜受人愚弄,可江暮雪偏偏要向天祈求。

    倒是可惜,天道不会满足刍狗的愿望。

    江暮雪注定沦陷死局-

    习堂。

    江暮雪环顾四周,再没有察觉到那缕不详的气息。

    他心下稍安,却不愿再将柳观春置于险情之中。

    江暮雪低头,看着怀里紧攥他的衣襟的柳观春。

    小姑娘听话,对他满怀信赖。危机之时,下意识去往的地方,也是他的怀抱。

    江暮雪莫名心生柔软,他伸手,轻轻覆上柳观春的发顶,不动声色地揉了揉。

    柳观春的头发很柔软,乌黑环髻上的栀子黄发带缠进江暮雪削瘦的指骨,紧紧拉扯不放,像是喜欢他的亲近。

    “师妹,我方才感知到附近有人利用灵识窥探……虽不知

    是何人发出,但总归得小心谨慎,日后你行事,定要多加留神。”

    能让江暮雪都忌惮的灵识,应该出自某个修士大能吧?

    柳观春拧眉思索,她实在不懂,她和江暮雪都只是刚入道门的稚童,谁会一心窥探他们?

    但出门在外,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柳观春郑重点头:“我会留心的,一有危险,马上来找师兄。”

    “嗯。今日时候不早,明日再练,我带你回去。”江暮雪牵住她的小手,用力很重。

    柳观春没有挣脱,她知道江暮雪待她很好,她要相信师兄。

    走了两步,柳观春的疲累涌来,忽然有点体力不支。

    柳观春还是高估了自己这具凡胎肉身,即便她已经学会引气入体,可灵域不生灵根,她还是会感到疲惫。

    两人御剑不过几丈,柳观春已经困到低头,把额头抵在江暮雪的后背,趁机补觉。

    小姑娘斜着身体,固执地贴向江暮雪。:

    一具软软的小孩身体陡然靠近,清幽的桂花香披拂,饶是江暮雪心肠再硬,也没有推开她。

    江暮雪巍然如山,一动不动,任柳观春挨着他,耍滑地闭眼休息。

    伏雪剑还在飞行。

    男寝宿舍距离习堂更近,伏雪剑路过男寝门口的时候,柳观春似有所感,忽然抬头。

    她看了一眼江暮雪的房间,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问:“师兄,我好困,今晚能不能和你睡?”

    闻言,江暮雪指骨轻颤,目露愕然。

    但他很快记起,柳观春不过五岁,他也只是七岁小童。

    柳观春能提出此事,可见对他的信赖,也隐隐夸赞江暮雪很有君子之风。

    只是,她竟亲昵至此,又让江暮雪心生一重疑惑——柳观春,只将他当成兄长看待,她不生男女之情,更没有想过日后师兄妹需要避嫌。

    江暮雪沉默的时候,柳观春已经游魂一般,歪倒在他的膝上。

    柳观春的眼睛都困出了泪花,一双杏眼雾气迷蒙。

    “师兄,就睡一会儿,好不好?我会早起回房的,我不打扰你休息。”

    她难得撒娇,声音既柔又轻。

    江暮雪薄唇微抿,他想到方才那一缕来势汹汹、直奔柳观春而去的灵识……

    最终,江暮雪轻点下颌,应了声:“好。”

    第39章 入道(六)同睡

    第三十九章

    江暮雪之所以同意柳观春来宿舍过夜,无非是怕那个利用灵识暗下窥探的奸贼,再卷土重来伤害柳观春。

    今夜遇险,江暮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把柳观春放到眼皮底子下看着,这才安心。

    只是,真把小孩带进屋里,江暮雪又有一瞬失神……他应该怎么哄柳观春入睡?她睡前是不是要沐浴更衣?可他这里好像没有小女孩能穿的衣服。

    江暮雪一时无措,他站在房中细细思索,有些犯难,连唇色都略微发白。

    但柳观春没看出师兄难得的窘迫,她也没打算那么麻烦,她的衣裙都是昨日刚换的,施加一个清洁术就能扫去大片尘土。

    至于洗澡,师兄不嫌她麻烦的话,她可以随便提两桶水来清洗。

    毕竟柳观春环顾寝房,她发现江暮雪的床榻刚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被褥,松枝雪气很淡,屋里也极其清爽。

    她不该弄脏这里。

    柳观春歪了歪头,心想,来都来了,还是洗个澡再上榻吧。

    江暮雪无异议,不必柳观春特地吩咐,他已经前往灶房烧水以后,并把擦洗的热水、干净的帕子都放在内室,还细心关上房门,再施加了一道锁门的符咒,禁止外人擅闯。

    江暮雪在庭院里随意找了一棵枝叶繁茂的青松,于树下打坐调息,等待柳观春唤人。

    只是,江暮雪本该沉心静气,一闭眼,脑海中却都是柳观春睁着一双澄澈杏眼,娇娇唤他“师兄”的模样。

    江暮雪想,今天里里外外准备半天,太过麻烦,还耽搁师妹睡觉。

    为了方便柳观春下次入住,他是不是还应该准备一些簇新的女孩衣裙备在房中?这个念头一起起来,饶是江暮雪再襟怀坦白,守正磊落,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乘人之危……即便只是好心收留,也不该如此唐突柳观春。

    房中的柳观春也有几分不自在了。

    她其实是想着前世常有和师兄在野外露宿的经验,一时犯困,就近找地方眯一会儿。

    可真当柳观春踏进江暮雪的房间,看到纤尘不染的床榻和桌椅,她又意识到,此地其实是江暮雪的私。密。处,不合适她涉足。

    可来都来了,转头要走,柳观春又怕师兄误会她存有嫌弃之意,很伤感情。

    于是,柳观春只能任性一点,保证自己今晚睡得舒坦,大不了下次不来叨扰。

    柳观春兑好热水,她快速洗完澡,穿上衣裙。

    衣着妥当以后,柳观春又一边用帕子绞干头发,一边敲动房门,示意江暮雪回房同住。

    江暮雪于暗处无声无息地睁开眼。

    他听到房中动静,又看到那个趴在门上的小小身影,心神微动,还是起身走回屋里。

    柳观春手短,擦头发擦得手臂发酸,一见江暮雪进屋,她立马扬起灿烂的笑脸,甜甜喊:“师兄。”

    柳观春现在清醒许多,她的目光从江暮雪襟口微开的白衣,掠过雪颈上的喉骨,最终落在他的脸上。

    柳观春在判断师兄的房间被她强占,他有没有生气,但江暮雪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淡然自若,应该是无所谓的状态。

    柳观春松一口气。

    她不免想,小时候的师兄其实好亲近多了,也不会给人那么强的压迫感。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今日练剑勤勉,擦头发也手臂发酸,考虑师妹的辛苦,他弯腰伸手,接过她手里软帕,“我帮你擦。”

    柳观春受宠若惊:“谢谢师兄!”

    江暮雪牵着小姑娘坐到榻边,再度把厚重的帕子盖她头上。

    江暮雪虽然只是一个七岁小孩,但他带着两世记忆,自然还如大人一般稳重可靠。

    江暮雪的手掌比柳观春大许多,隔着帕子压下来,能很好地盖住头发。

    江暮雪一点点拧着湿漉漉的乌发,帮她擦头发,动作细致轻柔,让柳观春产生一种自己正被人悉心照顾的错觉。

    柳观春能感受到师兄的指骨在她发间穿梭,用劲儿不大,甚至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拉扯到她的头皮,让她吃痛。

    师兄真的很会照顾人,柳观春这样想着,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打起盹来。

    小孩脑袋一歪,不由自主往后一仰身体,噗通倒进江暮雪的怀中。

    江暮雪的手僵在原地。

    他低头一看。

    柳观春睡着了,女孩的脸颊浮起胭脂红,浓睫轻颤犹如蝶翼,她睡得很沉,亦很安逸。

    江暮雪托住小姑娘胖乎乎的腿,轻手轻脚抱起柳观春,放置榻上,又将软被抵到她的下巴处,防止小孩受风冻着。

    做完这些,江暮雪运用还不算格外稳固的灵力,虚虚幻化出一个勉强能够挡风的脆弱剑茧,护住床上入睡的柳观春。

    他的神识还未修炼完全,即便召出剑茧,也至多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确认柳观春睡熟以后,江暮雪拉过屏风,将师妹挡在寝室里侧。

    屏风的另一侧,江暮雪默念静心咒,就地打坐调息,意识遁入无我境界,以此熬过漫漫长夜。

    临到第二天,晨光熹微,室内泛起蟹壳青的雾气。

    江暮雪打坐完毕,自一片混沌中睁眼。

    谁知,他刚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硕大的猫脸。

    松绒绒的黑猫猛然靠近,两只竖瞳幽幽散发绿光,猫妖的嘴角裂至耳根,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江暮雪一嗅妖气便知来人是苏无言。

    他不知这厮又发什么疯,只沉眼看黑猫,手骨攥紧,不动声色。

    苏无言哼笑两声:“江师兄,你吃独食。”

    江暮雪拧眉,不明所以。

    苏无言见他装傻,心里也生出火气:“凭什么你能和小丫头睡,我不行?”

    闻言,江暮雪凤眸错愕,很快震怒袭上心头。他下意识抬手,狠狠抽了苏无言一记耳光。

    “龌龊!”

    他并不知道苏无言指的是同榻而眠,并非男女之事,只当苏无言竟连五岁孩童都能开。黄。腔,还满嘴荤话开玩笑。

    啪的一声,苏无言脸上抽痛。

    他平白遭了打,心中不服,依旧目露凶光,瞪向江暮雪。

    “枉我平日还记得带你一份饭菜,你这个贱人!”

    说完,他又不甘心地打商量,“靠,我只占个床脚也不行吗?!”

    苏无言知道小丫头依恋江暮雪,已经退而求其次接受江暮雪的存在了。

    他又没想独占小丫头,就只是分他一个床脚,这有什么不行的?

    在苏无言眼里,江暮雪就是小丫头养的第二只猫。

    虽然会抢夺苏无言的粮食、水、奴才,令他很不爽,但是苏无言大人有大量,江暮雪真的俯首称臣,喊他无言大王的话,苏无言身为老大哥,也会大发慈悲给江暮雪一处容身之所的。

    可这小子真横啊,上手就打人。还要强占整张床,就没见过这么横的。

    江暮雪当然没有和他好商好量说话,在他眼里,苏无言此言可谓下作,后来一想,他本就是牲畜出身,言语举止淫。邪一些,也是在所难免。

    既如此,他就得代替柳观春管教家畜。

    思及至此,江暮雪又捏出一张哑咒,径直打向苏无言的唇齿,直接封住他的口舌。

    可论咒术,苏无言最为擅长,他不过虚空一抓就解开了江暮雪的禁制。

    只是江暮雪三番两次动粗,他和他实在没有共同语言。

    苏无言也怒火攻心,直接幻化出钢刃一般的尖锐猫爪,飞身抢攻,袭人下盘。

    苏无言既已出招,江暮雪自是不能再忍,事关柳观春清誉,他绝不饶他。

    为了防止争斗动静太大,江暮雪直接打开结界卷轴,将整间寝室笼罩其中。

    如此便能放开手脚一心揍猫。

    苏无言见他召剑杀来,浑身妖气散出,他飞速避开江暮雪横扫而来的三尺剑光,手中蓄力转身,猛抓向仇敌的肩臂。

    江暮雪一心拼杀,手中剑风狂啸,不防苏无言还有余力出招,便是他迅疾后撤两步,颈上也血珠迸溅,染红了素白衣襟。

    江暮雪伸手一抹,指腹一片深红。

    他嗅到浓烈血气,目光深寒,直接掷剑而出,杀向苏无言。

    伏雪剑霜花游弋,应势而出。

    苏无言知道此剑威猛,他不会硬碰硬格挡,飞快错身避开。

    就在苏无言下腰避剑的间隙,江暮雪飞身逼近,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襟,另一手紧握成拳,猛烈挥击猫脸。

    砰的一声响动,伴随着猫妖的抽气声,一个青灰色的眼圈就此凝于苏无言的俊脸之上。

    屋内虽然没有响动,可刀光剑影,雪亮一片。

    柳观春被亮光刺目,迷迷糊糊睁眼。

    “师兄?”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向屏风后头。

    哐当一声,伏雪剑落地。

    柳观春茫然地看着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一时无语。

    只见一贯衣冠楚楚的江暮雪,衣襟上落满触目惊心的红点,雪白的颈子上还有三道明显的抓痕。

    而苏无言的嘴角溢血,左眼淤青,牙关紧咬的样子,明显是重挨了一拳。

    柳观春呆若木鸡,她迟疑地问:“师兄、师弟,你们方才……是在打架吗?”

    江暮雪淡看苏无言一眼,目露警告之色,对柳观春道:“苏师弟有一套拳法尚未明了,寻我指教……不过是同门切磋罢了。”

    苏无言松开江暮雪,他啐出一口血沫,拇指擦过嘴角的血迹,也跟着嗤笑。

    “没事,男孩子崇尚武学,修行途中小打小闹,多正常,师姐不必担心。”

    闻言,柳观春老怀甚慰,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都是同门师兄弟,凡是困惑之处,有人在旁指点迷津,实为一件幸事。看到你们感情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江暮雪轻扯一下唇角,不置一词。

    苏无言则似笑非笑地呵呵一声,对天翻了个白眼。

    第40章 内门大比(一)她不会再离开他。……

    第四十章

    柳观春难得有一节课能撞上苏无言和江暮雪。

    外门主要是学习一些剑道、器道、丹师、法道等等法门的基本课程,具体的择道,也得进了内门再慢慢精修。

    因此今日的丹师课,也无非是教孩子们如何制一些简单的止血疗伤的丹丸。

    柳观春前世用药频繁,对于这些药方子其实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外域风土人情不同,生长的草药也殊方异类,要自己记住草药名称,重新调配止疼、止血的丹丸。

    柳观春记好一批丹方,打算哪天再去打听一下草药价格——她总不能天天抽空进山采摘,修炼也是很忙的。

    一转头,看到那只横在苏无言修长指骨间的墨笔,他显然是百无聊赖,没耐心听课,手指翻飞,竟把一只笔转得灵动自如。

    柳观春想到从前上学时,班上男生也是很喜欢转笔。

    她不由发笑,看得目不转睛。

    江暮雪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不过并指捏诀,一道剑光自手中悄然闪现,当空劈断苏无言的毛笔。

    “靠,转笔也惹着你了?!”

    苏无言气得掀桌,倒是柳观春拍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师兄只是怕你一时分心,会遗漏课业罢了。”

    看在柳观春的面子上,苏无言冷哼一声,没和江暮雪课上干架。

    下课的时候,负责授课的师兄道:“你们初来乍到或许不知,在道宗里,若想得天材地宝辅助修炼,是要冲擂台,打龙虎斗的。如有外门弟子排名靠前,很容易得到内门长老的赏识,可能提早被师尊定下,待通过内门大比后,便进入内门能得到师承。”

    柳观春懵了,她下意识扯了扯江暮雪的衣袖,问:“师兄,什么是龙虎斗?”

    江暮雪道:“龙虎斗是一种擂台赛制,道宗分外擂和内擂。顾名思义,外擂就是外门弟子的冲阶擂台,内擂则是内门弟子切磋之地。弟子打擂台,不仅仅为了冲阶,还要守擂,输一场掉十分,所在排名也会被胜者迅速顶下。”

    江暮雪说得头头是道,但柳观春很快觉察到不对劲。

    她警惕地看师兄一眼,出声询问:“师兄,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你是不是背着我打擂台了?”

    苏无言冷笑一声:“何止呢!你家江师兄不仅打了擂台,如今还位居榜首,高达一千多分呢!”

    说完,他又调出自己的龙虎战令给柳观春看,就连苏无言都五百多分了!这两人背着自己偷偷摸摸进步!

    柳观春如临大敌,心里有点不满:“师兄,你居然瞒着我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江暮雪一时语塞。

    他确实不占理,只能低声答:“没有刻意隐瞒。”

    不过是柳观春之前还在练习引气入体,他闲来无事,顺道开了几场擂台赛罢了。

    遇到的弟子皆是还未筑基的外门弟子,自然揍起来很轻松。

    也是如此,江暮雪从苏无言那里攒的火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气散了,自然就能维持淡然温善的兄长形象了。

    只是,因江暮雪下手毫不手软,不过短短一个月,竟冲到了外擂第一名。

    如今江暮雪只要守擂,就能维持名次。战无可战,他也感到十分无趣。

    再一看柳观春,她双手握拳,目光坚毅,分明是燃起了战意,江暮雪不由弯了下唇。

    柳观春逼视师兄,目光灼灼,郑重起誓:“我也会冲上外擂前排,我要与师兄决一死战。”

    江暮雪垂眸道:“好。”

    夜里,柳观春回到宿舍。

    那位住在隔壁的朱蓉师姐忽然拦住她,问:“柳观春,你有没有在澡堂里偷用我的琉璃澡豆?”

    闻言,柳观春纳闷地看她一眼:“没有啊,不信你闻闻。”

    “你没用,倪芸彤也没用,那澡豆怎么会少这么多?我

    是灵修出身,当然用惯了这些好东西,可你们凡间来的,没见过这些世家之物,一时眼馋也是有的。“朱蓉冷哼一声,“我话撂在这儿,要是让我发现谁用了澡豆,我和她没完!”

    朱蓉分明是怀疑宿舍里的所有同门,但她看柳观春年幼、好欺负,特地拿柳观春开刀,阴阳怪气地讽刺所有人。

    说实话,一个七岁的小姑娘在柳观春面前挑衅,她倒没有很生气。

    只是脑子刚刚转过来,听懂了朱蓉所说的琉璃澡豆,忽然想起一事。

    柳观春回屋拿出一个小匣子,在众人面前打开。

    匣子里俱是一些晶莹剔透的珠玉小球,还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柳观春无辜地眨眨眼,问:“朱师姐,你说的琉璃澡豆是这个吗?你丢了多少,我送你一些吧?江师兄给我买了好多……我自己都用不完……”

    柳观春诸多用物都是江暮雪赠送的。

    老实说,江暮雪真是一个很好的兄长,能将柳观春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极为妥帖。

    柳观春确实很纳闷江暮雪为何这么有钱,才来道宗三个月,灵石说赚就赚!

    殊不知……是江暮雪发现养师妹很花钱,因此他每日课后无事,便会进山前往一些寒潭峭壁,摘取珍稀花草换钱,或是猎一些高阶魔物,挖魔核换财宝。

    甚至他近日攀上外擂第一名,还有一批外门弟子见江暮雪外擂排名高,特地出钱请他指点一二。

    从前江暮雪淡泊名利,不会收取酬金,如今他深知养家辛苦,几乎来者不拒。

    朱蓉一番含沙射影的话,非但没让柳观春自惭形秽,还让自己在人前闹个没脸。

    她气得拍开柳观春的手:“滚开,谁要你的澡豆!”

    朱蓉刚伸手,一记剑光便直迫她面门袭来,竟是晚归的倪芸彤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出手相帮。

    倪芸彤一把拉过柳观春,朝朱蓉怒斥:“以大欺小,你倒是很有脸啊?每日要把琉璃澡豆摆在澡堂里显摆,真被人拿了几颗又心疼得要死!没钱就别假装大方!真以为自己是灵修就了不起吗?再大半夜折腾,小心我请常清师姐来主持公道!”

    常清专门负责刚进外门的小弟子,她为人正直,不会偏帮,若是倪芸彤真的将人请来,得知朱蓉挑事,恐怕她要吃不了兜着走。

    毕竟朱蓉是甘露宫刷下来的灵修,她年龄太大,再不择宗入道就错过最佳修炼时间了,偏她自诩身份尊贵,即便进入道宗外院也趾高气昂,不屑与外门凡修互称师姐妹。

    朱蓉拿柳观春没办法,只能跺跺脚,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扬长而去。

    柳观春回头,对倪芸彤道谢:“多谢师姐替我解围。”

    倪芸彤摆摆手:“小事一桩。真要谢我,你不妨帮我问问,你那江师兄今日擂台赛使的都是哪家剑诀啊?今日不过三步就将赵师兄挑飞了,还引来内门师兄入擂观战呢!”

    说起这个,柳观春纳闷地问:“倪师姐今天也去观战了?”

    倪芸彤:“嗐,我哪有这工夫?是有人用留影珠录下战况了,外擂前十名,会有师兄姐专门录下战局,供弟子们观瞻学习。”

    “能不能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倪芸彤直接拉柳观春进房间,“要不今晚你跟我睡好了,反正咱俩住得近。”

    柳观春第一次同朋友这么亲近,她也没有拒绝,只说自己回屋沐浴更衣就来。

    夜里,倪芸彤拿出龙虎战令,点开擂台地图,还将柳观春的纸鹤也添加进外擂地图里。

    不过金光一闪,柳观春便看到地图上持续不断弹出聊天的信鹤。

    “那个就是新入外门的江暮雪师弟?”

    “厉害啊,才打两个月就打上一千积分?等一下,不是说掉阶也会扣十分吗?他怎么没扣?”

    “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没有掉过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剑骨天才来我们外门干什么?显得我好狼狈!”

    “知足吧你,人家好歹纡尊降贵指点你剑招呢,小心我和江师弟检举你背地说人坏话的事……”

    “您的师弟已离开龙虎斗外擂地图。”

    柳观春只看了一眼众人聊得热火朝天的信鹤,忍不住抿出一丝笑。

    她也成了外门一员,她可以随意发信鹤,不必担心旁人的讥讽与奚落。

    柳观春转头,把目光落到地图最中央,倪芸彤已经点开了回溯的战局。

    这是早上没课的时候,江暮雪入擂比试的一场。

    倪芸彤日后进入内门打算择剑道,自然对剑术研究颇多,她指着战局里那个白衣翩翩的身影,道:“就这个,转身斜劈将人击飞的动作……这是什么剑式啊?威力这么大?”

    这是北斗七式,玄剑宗的剑招。柳观春知道,但她没说。

    柳观春装傻摇头:“我也不是很懂,师兄剑术高超,甚至会自创剑法。”

    闻言,倪芸彤酸得要命:“可恶,和这些天才拼了!”

    倒是柳观春看着江暮雪使出的北斗七式陷入了深思……明明是玄剑宗的剑谱啊,师兄为何会使?

    难道是她和江暮雪喂招的时候暴露了,师兄天赋异禀,只消看几眼便能学以致用?

    应该是这个原因。

    总不至于……师兄也是重生的吧?

    睡觉时,柳观春总算发现一个人独居的好处了。

    倪芸彤太爱讲话,硬是拉她聊了一个多时辰。

    “哈哈,观春,我想到今天朱蓉那张气坏了的脸就觉得好解气!你是不知道,她以为自己灵修多了不起呢,还不是没能进入玄剑宗?大家都是外门弟子,她凭什么瞧不起人?你说对不对?”

    柳观春连连点头:“倪师姐说的对!”

    朱蓉原来一门心思想进玄剑宗啊……要是让她知道,从前玄剑宗内门第一大弟子江暮雪,就待在道宗外门,也不知她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年关过后的某天,柳观春上完课,直接去常清师姐那里领龙虎战令。

    常清看柳观春跃跃欲试,一心要上外门擂台比试,不免挑眉:“你才六岁,多修行一年再入擂台也来得及。”

    还是顾念她年纪太小,不放心她上场,怕她被那些不知轻重的师兄弟殴打。可柳观春每日精力又像猴儿似的,怎么都花不完,她非要折腾,大家也拦不住。

    柳观春摇摇头:“我想试试看,还望师姐成全。”

    柳观春说话像个小大人,常清笑了下,没说什么,把龙虎战令给她。

    “每获一百积分,可以来我这里换些提升修为的天材地宝。”

    “是!”柳观春应下。

    她美滋滋把战令收入囊中,心里做起了有朝一日和江暮雪在外擂上一决胜负的美梦。

    柳观春深知一旦龙虎斗擂台赛开启,她就要时刻注意有没有人上门“踢馆”,还要努力冲阶守擂。

    因她是零积分,起初遇到的几个弟子,虽说年龄比她大一两岁,但到底不是柳观春这种老剑君的对手,她轻易便将人掀飞出去,还因此受到战场英灵的警告,不可重伤同门。

    柳观春看了一眼手中竹骨剑,心下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收敛战意……谁让江暮雪指点她剑招的时候,总是逼她不遗余力地出招,柳观春拼杀习惯了,都不知该如何手下留情。

    今晚,柳观春打得还算顺利,一晚上过去,积分涨了三十。

    只是第四场的难度提升,竟教她遇到了朱蓉。

    朱蓉是已经生出火灵根的灵修,体魄本来就比凡人好,更何况她还能开启灵域助战,炼气期的柳观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一般人看到强大的对手都会直接弃权换人,偏偏柳观春不服输,她想看看朱蓉的实力,于是一声不吭地走到武斗法阵之中。

    朱蓉勾唇:“你不怕死,特地过来受死么?”

    她没忘记澡豆之辱,想着今日无论如何要给柳观春一个教训。

    “师姐慎言,你还未必打得过我呢!来吧,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柳观春开了个玩笑,做出对招的起手式,剑指朱蓉。

    小小年纪,口气倒轻狂。

    朱蓉被她激怒,没有收敛实力,直接手持火焰长剑,凌空力劈柳观春的面门。

    但柳观春何许人也?她师承江暮雪,挨了师兄这么多打才挺到现在,怎可能退缩?

    柳观春抬眸,凝神静气,判断朱蓉袭来的方向,随后她旋剑格挡,与朱蓉的剑风对消。

    轰隆一声,朱蓉的剑气火焰爆开,火势汹汹,险些燎尽柳

    观春的眉毛,逼她退后好几步。

    “这是你的灵域?”柳观春惊讶地问。

    朱蓉十分得意:“地狱炎火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怕了?”

    柳观春一笑,手中挽了个剑花,继续袭上。

    她比不得旁人有灵域助阵,但她身法够快,身姿较小,只要她避开朱蓉的奇袭,她就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只听得一声呼啦——薄刃裂空,剑气裁风。

    柳观春持剑,纵身刺去。

    她并没有胆怯,转攻为守,反倒是步步紧逼,凛冽剑势压得朱蓉连连后退。

    许是柳观春的行动刁钻,几个横扫千军的踢腿下去,朱蓉终于被她撂倒在地。

    柳观春也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她仍然将剑抵上朱蓉的脖颈,笑了下:“朱师姐,你输了。”

    朱蓉看着这个矮小的小姑娘,顿时脸色铁青,自觉丢脸,一言不发地走了。

    柳观春赢了。

    她很高兴,还有旁观的弟子给她发信鹤庆祝。

    只是,对敌的时候,柳观春的手臂几次被地狱炎火烫到,烧出几个燎泡,疼得她龇牙咧嘴,心情冷不防变得低沉。

    打完架,柳观春想到手上的伤,心生委屈,一门心思去找江暮雪诉苦。

    江暮雪得知柳观春开启了龙虎战令,时不时会旁观她斗擂。

    今日见师妹吃亏,手臂定是伤重,不必小姑娘提,他早已主动备好了烫伤的药膏。

    等到柳观春来找他,江暮雪已经剜下一大块白花花的药膏,捋起柳观春的衣袖,慢条斯理地帮她上药。

    “下次记得带上五行符箓,你没有灵域,又遇上火灵根的修士,那便在竹骨剑上拍水符,能熄灭一点火焰,为你助势。”

    江暮雪拉过柳观春的手臂,他低垂眉眼,下手轻柔,一点点帮她疗伤。好在江暮雪配的药膏效果极好,立竿见影,燎泡很快消下去,仅剩下几个微微痒痛的红印。

    柳观春想到今日一战十分费劲儿,她不免咬牙,酸溜溜地说:“有灵根真好……师兄,我也想有灵根,但是它怎么都长不出来。”

    柳观春也不记得上辈子是怎么长出来的……反正在引气入体的十年后,得了唐玄风的修为馈赠,忽然就有了。

    听到柳观春这句话,江暮雪倒是眉心微蹙,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他深知柳观春这具凡躯难生灵根,若想开启灵域,除非将灵根分植入她的丹田。

    江暮雪倒是愿意将灵根分与师妹,只是外来的灵根到底不能与她肉。身相融,若非险境,她召不出灵根助阵,而且修为也会因灵根限制而停滞不前……

    江暮雪知道柳观春爱剑,他也不愿见她沮丧。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法子能赌一赌仙缘。

    江暮雪道:“若你此身不适合修行,生不出灵根,倒也有另一种法子,帮你生出灵根。只是此法太险,甚至会有性命之虞,我并不想你去做。”

    江暮雪知道,就算他不说,柳观春也会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事,倒不如他从旁看顾。

    柳观春不怕危险,小玉都说了,她是气运之女,今生她一定会否极泰来。再说了,柳观春最不能忍受的便是不能练剑修行,她不想居于人下。

    于是,柳观春问:“师兄,我想试试,无论多难,我都想试试看。”

    江暮雪轻轻叹气:“若有人想逆天改命,就得入一次万骨生花阵,此阵等同天授,可得滋长灵根的机缘。”

    早年也有生不出灵根但想寻仙问道的凡人,私闯万骨生花阵,只可惜他运气不好,最终成了法阵的养料;但据说也有人平安出阵,还养出了灵根,自此入道修行,成为一代修士宗师。

    江暮雪犹豫不决。

    柳观春却追问:“师兄可知如何开阵?”

    江暮雪:“我知。不过此阵依附天道,每次只能一人入阵,我无法陪你一道儿入内,只能在外帮你守阵。”

    柳观春:“足够了,如遇危险,我立马跑出法阵,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嗯。”江暮雪知她固执,一定会尝试此阵,他也不愿柳观春今生还会因修为低微而受欺,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变得强大。

    因此,即便困难重重,江暮雪也不会阻她。

    再者,有他从旁照看,柳观春其实安全许多。

    柳观春打定主意要赌一赌这一趟仙途,她当晚便没有回宿舍,反倒是偷偷来到师兄的房间。

    江暮雪已经根据古籍召出万骨生花阵。

    阵法一开,立刻刮起呼啸的狂风,刀子似的罡风吹得柳观春脸颊生疼。

    她怕江暮雪担心,还特地安抚他:“师兄别怕,我去去就回。保命要紧,我绝不会勉强自己逗留阵中。”

    “好。”江暮雪又拉过她,往小女孩腰上别了一只白色信鹤,“有事便放鹤唤我。”

    “好。”柳观春知道阵法只容一人入内,因此她只当这只白鹤是安慰作用,并不认为它会召唤师兄入阵厮杀。

    法阵终于开始了,柳观春手握竹骨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踏入法阵之中。

    万骨生花阵黑漆漆一片,柳观春什么都没能看到,但她不慌,依旧静静等待。

    料想出现的应该是一些迷惑人心智的幻象,只要柳观春不信,不被迷惑,那么她一定就能破阵而出。

    柳观春想着,自己入道变强的心那么强烈,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磨难,她都能克服,除非有人直接将她的脑子换掉。

    可是,当她看到幻境里出现的人居然是江暮雪时,她还是没忍住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万骨生花阵果然聪慧,居然知道柳观春唯独待江暮雪不同,她只对他心慈手软。

    而眼前的江暮雪,正是柳观春从未见过的样子。

    江暮雪待在一间草庐里收拾衣物。

    他已是成年男子的样貌,身量颀长,着一身轻薄白衣,飘逸如流风回雪。

    观他眉心那点鲜红剑印,应该是半神剑尊境的神君。

    明明江暮雪身为剑尊,早该容颜永驻,可幻境里的江暮雪却青丝褪去,只余下一头绸缎般柔润的白发。

    尽管江暮雪还是一如既往俊美无俦,但柳观春还是为他感到难过。

    师兄究竟经历了什么?怎会变得如此憔悴清减?

    柳观春受过师兄诸多恩待,在前世的异世界,他是唯一给柳观春送过温暖的人,柳观春最希望江暮雪能获得幸福,而不是像今日这样……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一遍遍翻动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物件。

    柳观春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好似一缕游魂,她的手能穿透床榻,抓不到任何东西,她径直朝江暮雪飘过去。

    一缕少女的游魂坐在床边,杏眸一瞬不瞬,仔细盯着江暮雪。

    他制了一口粉漆小棺材,此时正在收拾棺材里的宝贝。

    柳观春惊讶发现,那些都是她上辈子用过的小玩意儿。

    每当江暮雪信手拿起一样,柳观春就福至心灵,待在旁边为他讲解。

    “那是我用来梳头的梳子,你别看它梳齿这么粗,这么宽,其实还有按

    摩头皮的作用。唉,如果我还能握住东西,就能让师兄也舒坦地享受一回了。”

    “那个是我自己用荷花制的口脂,颜色看起来淡一些,但冬天冷的时候用来润唇很合适哦。虽然我往里面注入了灵力,但也不知能存放多少年,万一过期就不好上唇涂抹了。”

    柳观春盘着腿,双手捧腮,絮絮叨叨说话。

    接着,她又看到江暮雪走出门,收了几件颜色鲜红的女裙进来,样式和绣纹都有点眼熟,肚兜上仅仅只有几颗红豆,还有一件就只绣了一节竹。

    是柳观春的小衣。

    她脸颊滚烫。

    柳观春自我安慰,绣花简陋,是因为她追求那种极致的雅趣。但其实,真相是柳观春绣累了,又想着反正贴身小衣,穿在最里面,没人能发现,那她何必折腾来折腾去呢?随便绣点红豆意思意思得了。

    只是,这样的私物,却被江暮雪握在手中……

    “师、师兄,你偷拿我小衣做什么?好吧,算了,我不和你计较。我告诉你哦,小衣上面的绣花其实很有来头,你别看只是一把红豆,你听说那首温庭筠的诗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把红豆就是出自这首诗里的。”

    “还有那一节竹,看似不起眼,其实它真的有点不起眼。咳咳,真相是我在颂扬翠竹风雪不催的坚韧精神……”

    江暮雪将这些遗物收拾妥当以后,又出了房门,柳观春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她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只有江暮雪知道的?

    柳观春一个头两个大。

    柳观春尾随江暮雪进入灶房,看到师兄亲自动手劈柴,又燃起灶膛,煮水炊饭。

    柳观春记得江暮雪已习得辟谷之术,他鲜少会吃饭喝水,那么他为何还要生火做饭呢?

    柳观春有点不明白,可她如今只是一道幻影,即便她想破阵出去,暂时也没有力量。

    柳观春只能坐下来,静候时机。

    然后柳观春看到,师兄竟开始按照她曾教过的做法,煮起了煲仔饭。

    柳观春怔住,心口有点发闷。

    因她看到,江暮雪做饭时,神情柔和,嘴角竟是带笑的。

    很快,那碗铺满腊肉的煲仔饭被端到一张干净整洁的案前,神龛上置着一块灵牌。

    柳观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忽然狂跳。

    她蹑手蹑脚游上去,看到灵牌上刻着几个字:“亡妻柳观……”

    最后一个“春”字刻了两笔,初具雏形,还缺一个“日”字才算完成。

    江暮雪刻到一半,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刻完。

    柳观春困惑、迷茫、不解,她不明白,江暮雪为何会称她为“妻子”。

    眼前的这一幕幕太过真实了,难道是她前世死后发生的事?

    但想想又不大可能,毕竟江暮雪前世的妻子是唐婉。就算江暮雪心善,帮她收殓尸身,他又何必将柳观春的遗物,日日放在枕边陪睡?

    即便柳观春知道师兄是个很好的人,这种事想着也太匪夷所思了。

    最可能的是,万骨生花阵读取了柳观春的记忆,它深知柳观春前世曾喜欢过江暮雪,柳观春有过“没能和师兄真正结为连理”的执念,所以才会创造出这样一个美梦,用来满足柳观春的心愿。

    果然,就在柳观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江暮雪忽然回头,他目光如炬,看到了她。

    江暮雪的凤眸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他眼尾潮红,竟似有泪。

    他朝柳观春走来,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男人结实的臂骨揽在她的后腰,收得很紧。

    熟稔的雪枝香味拂面,气息清淡,很是诱人。

    柳观春被他按在怀里,她感受到男人温暖的体温,嗅到江暮雪霜白发丝飘来的寡淡香味。

    她不觉得白头发难看,师兄明明还是如此清隽秀致,他闻起来真的好香。

    柳观春记得从前夫妻敦伦的时候,她时常会泪眼朦胧。

    时常在冒犯与冲。撞。下,失神。

    然后口中无意识地念着:“师兄,慢点……”

    “师兄,你身上好香……”

    这种无意识的呓语,常常能惹来男人一声极其短促、微乎其微的笑声。

    柳观春揉揉脸,都是些陈年往事,她竟还能记得那么牢啊。

    柳观春被江暮雪紧紧抱着,她看他这么喜欢抱人,又不好先推开他,只能感叹地问出一声:“师兄,你前世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江暮雪没有回答她。

    只是髓海里沉睡许久的小玉忽然觉察到危险,它高声喊:“主人、主人,小心!不要陷入幻境!你会死的!主人,快点清醒过来!”

    宿主死了,它可怎么和天道交差啊?!

    可不知为何,柳观春竟听不到小玉的话。

    又或许是她的理智已然被幻境控制,她能感受到的,唯有江暮雪落在下颌的指骨,以及那双乌润狭长的凤眼。

    “师妹,你曾在迷魂梦阵中丢下我,这一次,不要再离我而去了……”

    “我……”柳观春的头好疼,她几乎无法思考了。

    可那股浓郁的香气渐近,师兄掰过她的下巴,指腹按在她的唇上,缓慢地、暧昧地摩挲。

    就在男人低头,即将吻上柳观春的那一刻。

    “嗖”的一声锐响,一把霜剑破空而来,直刺向“江暮雪”的眉心。

    冷刃入脑,贯穿头颅。鲜红的血液顷刻间爆开,喷了柳观春一脸。

    柳观春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她浑身都是刺目的红色,血液顺着她的眼睫滴落,一点点溢满鞋尖。

    柳观春眼睁睁看着师兄倒下,看着面前的“江暮雪”被伏雪剑刺了个对穿,他揽在她腰上的手慢慢瘪下去,一团黑雾从皮囊中钻出,瞬间挤进柳观春的腰腹,盘踞于她的丹田。

    柳观春的小腹生热,灵域之中好似有火在烧。

    很快,柳观春意识到,她破开万骨生花阵了,她逆转命运,有什么东西钻进她的灵域,深埋在她的骨血之中,然后顺着她的脊骨一点点攀爬、生长,枯骨逢春。

    柳观春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灵根……

    万骨生花阵失去阵眼,开始变得晃荡紊乱。

    柳观春身上的幻象消除,她又“嗖”地变回六岁孩童的模样。

    伏雪剑不再幽缠那一团黑色汁液,它迅速后撤,飞回主人手中。

    循着银芒的方向望去,柳观春看到了真正的江暮雪。

    明明只是八岁的孩子,柳观春却从他飞扬的乌发、随风翻涌的沾血衣袍、眉心灼灼的血色红痣,看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杀意。

    雷电撕裂黑夜,罡风咆哮,吹得江暮雪一头青丝群魔乱舞,发尾凛冽。

    江暮雪手中持剑,凌空跃来。

    他走向柳观春,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脸。

    柳观春被迫仰头,凝望师兄。

    她看到江暮雪眉心的观音痣灼灼生辉,散出红光,一双上挑的凤眸乌润漆黑,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

    像是极度惊慌,江暮雪的薄唇抿成青白一线,就连下颌也紧绷如刀裁,握住伏雪剑的削瘦手背,隐隐有虬结青筋盘踞其上,剑上流霜莹然。

    江暮雪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难言的情绪暗自生发。

    柳观春突然觉得眼前的师兄很是陌生。

    她不由后退一步,可师兄却掰过她的下颌,不许她逃。

    好在,江暮雪摸脸的动作很温柔,并不会吓到柳观春。

    江暮雪缓慢地抚摸她的颊侧,指骨摁向她僵硬的肩颈,似是在感受她的脉搏与心跳。

    浅淡的雪气又漫上柳观春的鼻腔,她也渐渐冷静下来。

    江暮雪因手中的暖意而心神安定。

    他想到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江暮雪本不想擅闯万骨生花阵,因此阵险恶,又是天生地养,受天道掌控,外来者擅闯阵法,皆会受到惨痛的反噬。

    可江暮雪在外看到法阵不住震动,那个动作看着像极了进食与吞咽……他害怕柳观春被“吞噬”,只能持剑杀入阵中。

    江暮雪强行挤入万骨生花阵,他开启“破妄”神技,毁去那些幻阵创造出的红粉骷髅,他目标坚定,步步朝柳观春走去。

    无数道惩戒外敌的雷印自他天灵盖袭下,一记记雷电神鞭抽向他清明灵台。

    剑骨疼到几欲碎裂,鲜血沿着他皮开肉绽的脊背,滚落至腕骨。

    当江暮雪执剑时,掌心已经一片猩红。

    他看到那个将柳观春环抱的皮囊,心中恨意滋长,胸口绞痛不止。

    万骨生花阵卑劣至极,竟知道取来江暮雪一丝灵气,如此方能让幻象栩栩如生。

    可他不会让幻阵如愿。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柳观春,即便是幻境里的自己也不行!

    江暮雪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感,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会找到柳观春,他会抓住师妹。

    她不会再离开他。

    柳观春似乎能觉察到师兄的温柔回护,她不再躲他,而是乖巧地歪头,把软润的脸蛋,压上他的掌心,与江暮雪毫无芥蒂地相贴。

    动作轻柔,似在安抚,又似在讨好。

    江暮雪收敛战意,终于冷静下来,周身的戾气也渐渐消弭无踪。

    他还在抚她,只是另一只执剑的手,缓慢擦过嘴角溢出的血。

    “师妹。”

    江暮雪如此唤她,声音低沉沙哑。

    江暮雪想到方才柳观春不忍心对师兄下手的画面,凤眸变得柔和。

    他说——

    “凡是对你有利的事,尽管放手去做。”

    “即便是……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