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要对我进行言语骚扰
第二天下午利曼珊赶到水塔咖啡馆的时候,刚刚好四点,她不打算提前来。
查琳正坐在咖啡馆前的露天座位上,脸周果然箍了一圈黑色的固定器,但她在皮衣里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拉了起来戴在头上,这样便遮得七七八八了,如果不仔细看,倒看不出来。
这会儿阳光正在水塔前的小广场上流连,查琳嘴里叼着支没点的烟,大概在犹豫自己能不能抽,毕竟吸烟的动作伴随着腮部频繁收紧……
利曼珊从她身后走过来,掏出打火机,伸出手。
查琳偏过头一看,竟是利曼珊,下意识躲了一下。一丝冷笑或是嘲笑在利曼珊脸上划过,“啪”——打火机着了。
查琳稍凑过去点好了烟,“谢谢。”
利曼珊在她身边坐下,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省得吸她的二手烟。
查琳猛吸了一口,腮部的锐痛又提醒她身边这个人对自己施了暴,她看着利曼珊那张脸,墨镜遮了一半,看不见眼睛,此时只剩冷酷。
“我说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下面,怎么藏着那么暴力的灵魂?”
“我警告你,不要对我进行言语骚扰。”
查琳双手举起,“我忘了,你更喜欢动手。”
服务生走了过来,利曼珊随便给自己点了杯红茶。
“吃什么?也快到晚餐时间了。”查琳问。
“别吃了,吃东西耽误说话,再说你现在这样子,”她轻轻捏起查琳的脸,看了看,“不然吃牛排吧,well-done(十成熟的),我请客。”
查琳将头一甩,“Well-done(干得不错),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
“我忘了,你喜欢动嘴,不过看你这样子还是少动点为妙。”
查琳撇了撇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来见我。”
利曼珊抿了口红茶,没接这话。
“Sam,我这些年都挺不是滋味的,去年开始和你合作,说实话每次见到你心情都很矛盾,我对你是怀有歉意的,所以那天你气势汹汹来质问我克洛伊的事时,我的第一想法是:她知道了,她终于知道了。”
利曼珊狠狠吸了一口烟。
“那天你的拳头挥得痛快,我说得也痛快,我应该跟你说的、想跟你说的,终于都说出来了,虽然我知道很多话都会把你激怒,但我怕过了那时刻就又说不出来了。”
“你说了些什么鬼东西?指责我抛弃了她?说我在遗忘她?你到底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置喙?”
“我知道,我没资格,在这段感情里,我从来都是那个没资格的。”
“别跟我提‘感情’这个词,让我恶心。”
“无论你怎么看,起码我付出的是真感情,我知道,但我今天约你不是为了争吵,我是来给你解惑的,还有就是,我也想了解一下克洛伊最后的那一程,可以吗?”
太阳渐渐西斜,消失在城市的楼群后,利曼珊将墨镜摘下,要不是想多跟鄢澜待在一块儿,这场对话还真更适合在晚上,她想,约个安静点的酒吧,喝点酒,慢慢聊。
“Sam,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又无从问起?我和克洛伊确实是打游戏认识的。”
利曼珊举手叫停,“我其实不想知道你俩的细节。”
查琳耸耸肩,“好,那你问你想知道的。”
利曼珊又狠狠吸了一口烟,“你觉得她为什么选择结束生命?”
“卡罗尔问了我同样的问题,你们现在都觉得跟我有关,是吧?”
“我不知道,只是想知道。”
“以前你觉得是为什么?”
利曼珊深吸口气,呼出,“多年的心理困扰。”
“那就还是这个原因吧,”查琳又想起什么,“别误会,我完全没有想推卸责任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或许我没那么重要。”
利曼珊蹙了蹙眉,“所以她从没跟你提过那个打算?”
“我说,你能不能先跟卡罗尔聊一下再来问我?你俩怎么净问一样的问题?”
“回答我。”
“没有啊,她从没跟我提过想寻短见,她每次见我都挺开心的。”
利曼珊的拳头不觉握了起来,“当真?”
“我不会骗你,也不会故意说什么刺激你,你别生气。”
查琳这话不假,但她自己也知道,同样的问题,她给卡罗尔的回答和对利曼珊的不一样,虽然答案的本质一样,但碍于尊严,有些能对卡罗尔说的话,对利曼珊不能说。
“Sam,克洛伊就像我另一个……朋友,身上有种迷样的气质,找不到来处又不属于现世的混沌感,这样的女人,要让她们真正开心其实好难,因为她们活在自己的牢笼中。”
利曼珊指间的烟头一红,又暗下去,“我不是来听你讲对克洛伊或者对别的女人的感受的。”
查琳没管这话,接着说道:“所以,Sam,如果我们再遇到这样的女人,就尽可能保护好她们吧。”
利曼珊微蹙起眉去看查琳,她突然觉得,查琳在说纪希颐。
如果是,还真有点可惜,她想。
“Anyway,你们知道了我的存在后,都想再次搞清楚克洛伊离去的真相,但要我说,真相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只能说,她没和我商量过,我和她之间也没发生什么矛盾,获知她去世的消息,我可能比你们还迷茫。”
利曼珊掐了烟蒂,又给自己点了一支,“好,那说说锦衣夜行。”
“我一直有个观点,就是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或许只是一款游戏,我们,你和我,都是游戏里的人物而不自知,我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实,这是我不怕沉迷游戏的原因,谁又能保证沉迷‘现实’就是对的呢?而克洛伊呢,她觉得在游戏的世界里,她可以隐去所有‘现实’给她的苦恼,她没有了身份困扰,因为我们的身份都是虚拟的,这是她沉迷游戏的原因。说起来,你知道克洛伊爱玩网游吗?”
利曼珊沉默了很久,一口接一口地吸烟,半晌,*“我知道她打网游,但没过问过。”
“你忽略了一个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世界,”查琳耸耸肩,“而我恰好在那个世界里。”
利曼珊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楚,喉咙发胀,她没接话。
查琳弹了弹烟灰,“锦衣夜行本应该是我和她的共同所有物,创意是她的,初期我们也共同开启过一些设计和技术上的尝试,没进行下去是因为找不到理想的虚拟引擎支撑,普通的游戏引擎跑不动,你知道的。”
利曼珊愣了愣,“她的部分到哪里结束?后来的虚拟引擎是谁做出来的?”
“我说了,初期的设计和技术尝试,后来锦衣夜行的引擎是我和我的团队做出来的,为了实现她的梦想。”
利曼珊的唇微微一颤,她忙将烟嘴送入口中。
两人都没再说话,有很多东西需要消化。
“现在呢?为什么要卖了它?”
“我记得每次股价出问题,你都要来跟我确认我的态度,”查琳笑了笑,“你好像很怕我改主意。”
“我不该对你有担心吗?”
“倒不是,你担心也正常,万一我……”查琳想了想,“万一锦衣夜行和紫狐同床异梦呢,对吧?”
利曼珊想到查琳因为疏忽而将FTC的事告诉了纪希颐,不觉冷笑一声。
“Sam,我对你的感觉很复杂,一方面,我对你有敌意,这是人性使然,不用我解释,我有个坏心思,就是在收购完成后告诉你这件事,到时你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会觉得很爽。”
利曼珊的眉头皱了起来,查琳做了个鬼脸,“你听我说完,我知道这很糟糕,我承认,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锦衣夜行这样结局才是完整的。”
“为什么?”
“如果她没离开人世,我想我会跟你争抢,但她永远地走了,我和你不可能再有谁得到她,那就共享吧,那天你说我欠你的还不清,那么让你把锦衣夜行带走,落地紫狐,我算还清了吗?不管你怎么想,我喜欢这个结局。”
“你喜欢!一个疯子的自说自话。”
查琳耸耸肩,“疯子就疯子吧,我不觉得这是贬义词。”
“查琳,其实你自己知道,锦衣夜行在你手上已经过了巅峰,你‘玩’不下去了。”
查琳愣了愣,“是,你说得对。”
“所以,不要拿你那些疯言疯语去掩饰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化解你的负罪感,还妄图赢得世人的原谅。”
查琳笑了笑,“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像你说得这么虚伪,我怎么想就怎么说,剩下的就由你决定了,信还是不信,信多少。”
“那我倒是问你什么叫‘共享’?记得几个月前我问过你,收购成功后有什么打算。”
“我记得,我还记得当时我回答你,这是一个交织着憧憬和罪恶的梦,收购成功后,我的梦就醒了,Sam,关于这件事我没有骗你。至于‘共享’,锦衣夜行即便卖了,也是我的一部分,这一点谁都带不走,对于我来说这就够了。”
就像克洛伊也是她的一部分,她没说出口。
“你还有什么疑惑要我解吗?”查琳问。
利曼珊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没有了。”
“那好,我想知道克洛伊最后的时刻是怎样的,她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利曼珊皱了皱眉,真没想到,有一天要和插足自己感情的第三者去分享这些。
“她走得毫无征兆,我甚至觉得她在开枪前正打算好好做一顿饭,她买了几样食材回来,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走进卧室,朝自己开了一枪。”
利曼珊的鼻腔里仿佛闻到了血的腥气,那气味曾萦绕着她很久很久,从母亲到克洛伊,仿佛总也散不尽,她又摸出一支烟,去驱逐这气味。
“我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因为当时我在出差,是卡罗尔发现的,她打电话让我赶紧回去,”烟气在她的鼻腔弥漫,“我一直没去看过她的伤口,我想记住她完整的样子。”
查琳的蓝眼睛中涌出泪水,“她有给你们留下只言片语吗?”
“她只给我发了一句话……”利曼珊刚要说,又停住了,真的要把自己和克洛伊之间的最后交集说给查琳吗?
查琳见她打住了,大概明白,“没事,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总之,跟你没有关系,但好像跟我也没有关系。”
“她什么都没给我留。”
“查琳,我不想听你的伤心,也不想看到你的眼泪,这些在我这儿并不高尚,也不感人。”
查琳抹了一把眼泪,“抱歉。”
利曼珊看了看表,快六点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Sam,你对收购计划……会变吗?”
“工作就是工作,没什么好变的,”利曼珊站起身,顿了顿,“查琳,别太疯了,爱情也是要仔细甄别的,它可能毁你半条命,我见过。”
第72章 你不要放我走
利曼珊驾着车往鄢澜家开去,留查琳去想她这句话,很矛盾,她希望查琳听懂,但起码此时,她还不能听懂。
天黑了,利曼珊的车在小楼前的街边停下,上了台阶,按响门铃,鄢澜很快出现在了门边。
看到鄢澜在门后打开外层玻璃门的样子,利曼珊忽觉心安,门开了,她一把将鄢澜搂在怀中。
鄢澜知道她约了查琳谈话,但现在的反应还是有点出乎她意料,边抱着她,边关上门,“怎么啦?嗯?”
利曼珊没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你又抽了不少烟……”
“你会嫌弃吗?”利曼珊在她颈边问道。
鄢澜转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到底怎么了?”
“鄢澜,答应我,如果你有了什么别人,要么永远别让我知道,死了也别让我知道,要么就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鄢澜撇了撇嘴,“别说胡话了,我可没精力应付两个人。”
她收回身,将利曼珊仔细看了看,“没事吧?”
利曼珊摇头,“你在就好。”
鄢澜宠溺地笑了笑,“来,大衣脱了给我,你去楼上歇歇,顺便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利曼珊动手解大衣扣子,“我想泡个澡,你跟我一起吧?”
鄢澜接过她的衣服,“利小姐,我这就去给您放洗澡水,请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查琳双手插着口袋,在水塔旁的小广场流连,她没告诉利曼珊为什么约在了这里,她不知道也好。
一连两个晚上,她都一个人在这溜达,缅怀一个没人陪她缅怀的故人,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她都走了七年了。
利曼珊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奇奇怪怪,也不知在说谁,管她说谁吧,随她去。
纪希颐这两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昨晚告诉她自己出院了,她只在今天早晨,大概是刚醒的时候,给自己回了一句,在查琳看来敷衍得很。
她不会……有了别人吧?
查琳忽然觉得害怕,她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两天突发事件太多,她都没顾得上这些,再一想,纪希颐这两天确实反常。
她赶紧拿出手机,去拨她的号码。
还好,她接起了。
“你在哪?”
纪希颐在电话那头愣了愣,这语气像在查岗。
她却没力气陪查琳闹,“你今天怎么样?有好些吗?”
“Yvonne你在哪?我想见你,就现在。”
“……你来酒店吧。”
“什么意思?你已经在酒店了?”
“对。”
五分钟后,查琳已经到了酒店大堂,她疯狂地按着电梯按钮,走了进去。
门开了,纪希颐果然出现在门后。“进来吧。”
查琳大步走了进去,四处看了看,“你在干嘛?为什么住在这里?”
纪希颐在沙发上坐下,“我昨天就住在这了。”
“一个人?”
“对。”
“那你怎么没叫我?我昨晚还跟你说我出院了……”查琳俯身看着她,“你没事吧?”
纪希颐疲倦地摇摇头,闻到查琳俯下的身体散发的气息,有皂香,还有淡淡的烟味,她伸出手抱住查琳。
“怎么了?”查琳的语气温柔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可能有点累吧,”纪希颐看着她那张担心的脸,轻轻抚上去,“你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
查琳蹲下身,吻了吻她的手,“我刚才好害怕。”
“怕我和别人幽会吗?”一丝苦笑在纪希颐脸上闪过。
“Yvonne,我们正式交往吧,我想名正言顺的。”
纪希颐陷入了沉默,笑了笑,“你真的认识你面前的这个人吗?就要提什么名正言顺。”
“我还不够认识你吗?”查琳握住她的手,“你那么多秘密,除了我,会跟第二个人说吗?”
纪希颐闭上眼,如果查琳知道她那些肮脏的过去,蒂凡尼的事,鄢澜被绑的事,她还会想跟自己名正言顺吗?恐怕她这会儿要嫌弃得跑出这间房间吧。
“Yvonne,我觉得我跟克洛伊之间,终于了结了。”
“什么意思?”
“这两天经历了这些,克洛伊的家人知道了,利曼珊知道了,对了,我下午刚和利曼珊聊了,平静地聊了,我突然觉得很轻松,我就想,和克洛伊之间,或许该画上句号了。”
“不是还有锦衣夜行么?”
“锦衣夜行我不是也退出了?现在只做个技术顾问的活儿,不过我明白你讲的不是这个,这家公司现在对于我而言,也随着这两天这个句号的画上而松绑了。”
“所以你就突然想要和我绑定?”
“为什么不呢?除非你不喜欢我,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喜欢我的。”
纪希颐坐直了身子,“查琳,我现在没有精力去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我想我俩并不在一个状态,甚至不在一个世界。”
“为什么?你背后的势力也拿到了他们想要的,这些事应该告一段落了,紫狐和锦衣夜行的事你别再染指了,好好做你的检察官,我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
纪希颐笑起来,“查琳布兰科居然要跟我好好过日子,”说着又笑起来,“这是发生了什么?”风凉话说完了,表情却黯淡下去,“有些事,可能惹上了就得背一辈子,查琳,我不是那个能跟你好好过日子的人,哪天如果你遇到这么一个人,我想,”她艰难地想着,“我想我会放你走的。”
“你不要放我走,”查琳咬紧牙不让自己哭出来,“我活这么大所有人都放我走,我想能有这么一个人,跟我说:我不会放你走。‘自由’这个词我不稀罕了。”
纪希颐抚着她的脸,“太晚了,查琳,太晚了。”
“任何时候都不会太晚,对了,我还有很多很多的钱,那些人再贪得无厌,还可以拿钱摆平,不是吗?”
纪希颐摇头,又突然笑起来,“我在想,如果五年前遇到你也蛮好,但又一想,五年前的我不一定会吸引到你,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好啦,”她站起身,“别想了,我还是挺开心今晚有你的陪伴,我们喝一杯吧。”
林肯公园的老宅子里,复古的浴缸四周放了几支香薰蜡烛,负责此时房间内所有的光线。
留声机里小声地流淌出一支不知名的曲子,利曼珊立起两只修长的手指在浴缸的边缘“匍匐前行”,到了鄢澜的手边,将它握住。
鄢澜看着氤氲雾气中的人,微微一笑。
“你确定不进来一起吗?”利曼珊问。
“我想看着你泡,顺便给你做好服务工作。”鄢澜扬了扬另一只手里的水杯。
“你进来也可以服务的。”
鄢澜听懂了她的意思,在她手背上轻拍一下,“说不了两句正经的。”
“我要是和你在一起都那么正经,还有什么意思?”利曼珊从水中探出身子,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Sam,你刚刚说,查琳不认为克洛伊最后的选择跟她有关?”
“嗯……”利曼珊重新没入水中,“但她的答案不一定准确,那只是她的想法,以我对克洛伊的了解,是很多东西的结合吧,应该也包括了这层她无法处理的关系,她想逃走。”
鄢澜叹了口气,“暂时的逃避也不是不可以,没有人要一直勇敢,但她逃得太彻底了。”
利曼珊虚了眼神,看着氤氲的水汽。
“事到如今,你会原谅查琳吗?”
利曼珊沉默了许久,“什么叫原谅?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
鄢澜思索着她的问题,“其实更多的时候,原谅与不原谅是自己跟自己的事。”
“鄢澜,你觉得你会原谅纪希颐吗?”
鄢澜摇摇头,“起码现在,在我的心里,没有原谅这个词,我也没想过要原谅她。”
“会一直背着?”
“遗忘岂不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如果一件事、一个人让你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那就该记着。”
“如果将来纪希颐真被我们送进去,甚至判了终生监禁呢?”
这个问题让鄢澜感到些许沉重,“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相信法律的公正,那是她应得的,至于我的感觉……”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其实那天卡罗尔说出这个可能的结果时,我就在想,你会是什么滋味?”
“非常非常……复杂的滋味,”鄢澜深吸了口气,这个问题她现在无法深谈,再讲下去就要牵涉她手头的录音,“好啦,你那边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开诚布公谈明白了,是好事。”
利曼珊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说这些沉重的东西了,我们吃点好吃的,今晚谁都别加班了。”
半小时后,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鄢澜点了个垃圾食物:一张大披萨,加一瓶可乐。两人准备放纵一下,过个无忧无虑的晚上。
不常使用的起居室里,鄢澜打开了电视,两人窝在沙发上吃着披萨。
利曼珊拿着遥控器,“不然我们看看有什么有趣的电影?”
“好啊,”鄢澜看着电视屏幕,“等一下……”
电视上正放着晚间新闻,说前两天在雨果街被撞的神秘女子依然在昏迷中,屏幕上现出一张照片,是女子身份证件的照片,虽然双眼被打了码,但她看起来……
蒂凡尼??
利曼珊握着遥控器,看着鄢澜的反应,不敢动弹。
直到主播将事故的来龙去脉又给大家科普了一遍,鄢澜便肯定了,那是纪希颐的旧情人,那个曾经始终横亘于她俩之间的蒂凡尼。
只是,她什么时候回了M国?案发时她就离境了。
这趟回来为什么改了姓?为什么来了C城?为什么发生了车祸?
第73章 C城的夏天可美了
“鄢澜?怎么了?”利曼珊看看电视屏幕,看看鄢澜,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看来我是遇到了老熟人了。”
电视上已经转到了别的新闻,利曼珊将音量调小,“谁?”
鄢澜自顾自想着,一时千百个念头爆炸式朝她飞来,在她脑中碰撞、四处飞落……
她站起身,拿起手机,将电话拨给了卡罗尔。
那边很快接了:“Lan?”
“卡罗尔,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雨果街车祸案,我刚刚才看到新闻。”
“就在今晚,五点多时,一个郡警察跟我们说了这个案子。”
“你身边有人吗?”
“没有,你说。”
“我认识这个人,卡罗尔,我们的案子可能要提前启动了。”
卡罗尔沉吟片刻,“这样,明天早晨我们约个地方见一面,详细再谈。”
“好,明早八点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地址发给你。”
挂了电话,利曼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鄢澜,这个人是不是和之前中东人的案子有关?”
鄢澜看着她的眼睛,眼中透出一丝厌恶和恐惧,“她就是科恩的妹妹,纪希颐当年的出轨对象。”
酒店房间里,纪希颐半躺在窗前的摇椅上,大半瓶红酒喝了下去,她终于觉得松快些了。
“我第一次尝到酒的滋味是我八岁那年过年,那会儿大人们总爱逗小孩喝酒,我们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我姑父喝多了,平时窝窝囊囊一个人喝了酒话特别多,他建议我们所有小孩都喝一杯,白酒。”
“你姑父够疯,”查琳笑起来,“白酒我喝过,我觉得应该拿来调鸡尾酒。”
纪希颐大笑起来,“你可真是暴殄天物,我喝的第一杯酒就是毛台,给我辣的,那会儿我真是不明白大人们干嘛拼死拼活喝那玩意儿。”
“我们要不要换白酒?我去买。”查琳晃了晃酒瓶子里剩下的酒。
“你也够疯,”纪希颐戳了一下她的脑门,“我才不喝,但我就是想起那一大家子过年的滋味,我爸出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这好办,下次过节带你回我家,保证人比你家多。”
纪希颐“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还要见你家人是吧?说起来,你真是第一个见到我家人的。”
查琳将酒杯里的半杯一饮而尽,“开心!”
“小时候北京有庙会,过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子都爱去庙会玩儿,男孩子就喜欢那种摔炮,摔在地上炸起来,不留神很吓人,我有个表妹最怕这玩意儿,她越怕,那些男孩子越爱在她面前玩,有次有个表弟又去吓她,把她弄哭了,我觉得不能忍了,走过去拿出一个摔炮,很小,”纪希颐拿手指尖比划了一下,“塞到他耳朵里了,他不敢抠,怕在耳朵里炸了,也不知怎么办了,蹲路边嚎啕大哭,最后我妈用镊子仔细给他镊了出来。”
查琳听得张大嘴巴,随后笑成一团,“我小时候要是认识你,能跟你拜把子。”
纪希颐也笑起来,“你肯定是那个欺负我表妹的,还拜把子呢。”
“胡说,我最照顾女孩子了,我家里的姐姐妹妹都是我照顾。”
“嗯——”纪希颐拖长尾音,“你最会讨女人欢心,情圣。”
查琳将她拦腰抱起来,走过去放在床上,“但我现在就只讨你一个人欢心。”
“查琳,别闹,我还在想小时候的事呢。”
查琳躺在她身边,托起腮,“你今天喝了酒就只想说童年,为什么?”
“童年多好啊,我想回去。”
查琳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脸,“嗯?你最想童年的什么?”
“那时候开心,欸?我跟没跟你说过,我本名叫纪晴?我家人到现在还是一口一个‘大晴子’。”纪希颐“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吃饭时我听到你妈妈这么叫你了,我觉得很好听。”
纪希颐又笑,“土死了,也就你觉得好听。”
“Yvonne,其实现在你也可以开心的,”查琳放下撑着头的手,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之前说的,你考虑一下吧。”
纪希颐沉默了,随即圈住她的脖颈,哭了出来,“查琳,我害怕。”
“怕什么?嗯?”查琳吻着她脸上的泪,“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怕鬼,讨债鬼,怕魍魉魑魅,但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其中的一个。”
“怎么会?你其实是个善良的人。”
纪希颐哭着笑出来,苦笑,“这个世界上,也许你是唯一一个会说我善良的人了,但也是因为你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更多的,我眼里看的是你这个人。”
“查琳,爱我,”纪希颐闭上眼,“帮我忘掉那些。”
鄢澜的起居室里还有半张没吃完的披萨,已经冷了,没人再有胃口。
她走到窗边,撩起窗帘往外看了看,“去楼上书房吧。”
“你觉得家里已经不安全了吗?”利曼珊皱起眉。
“我不知道,起码看到那则新闻后我感到很不安,雨果街出事地点离这儿步行六七分钟,蒂凡尼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周围?撞她的人又为什么会知道?”
“这么说起来,我们其实都在别人的监视中,”利曼珊长叹口气,“怎么办?我还有两天得回香港一趟,鄢澜,你不能再住在这儿了,起码我们得让卡罗尔安排一下你住处的警卫问题。”
“她要申请警卫,就得走程序,也就意味着明天必须正式开启诉讼程序。”
“或者,我可以找私人保镖,”利曼珊想了想,“我今晚就安排一下吧。”
“Sam…”
“性命攸关,我可不想你再被绑架一次了,不行。”利曼珊往楼上走去。
纪希颐一。丝。不。挂地被抵在落地窗上,查琳没有给她任何余地,她的前胸贴着窗玻璃,随着身后的轻轻撞击而改变着形状,被压扁,又恢复饱满。
她睁开眼,几十米的高空给了她眩晕感,身下的街道如金色彩带,汽车变成一粒粒光点,缓缓前行。她下意识伸手去抓玻璃,却光溜溜什么都抓不到。她的腿颤抖起来,不知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陨落。
查琳渐渐才发现,纪希颐的颤抖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害怕。她一把将纪希颐抱入怀中,“Yvonne…”
纪希颐的腿彻底软了,眼泪也流了下来,她终究也是恐高的。
五年前的那个春日,在波士顿的那间早午餐自助餐厅里,穿着粉橘色洋装的鄢澜笑笑地说:“我从小就恐高。”
纪希颐说:“是吗?好巧啊,我也恐高。”
查琳将她重新抱回床上,“对不起……不怕了吧?”
纪希颐摇头,眼泪又顺着眼角淌出来,复又抱住查琳的脖颈,承接她热烈而温柔的攻势。
利曼珊结束了一个电话,和保镖公司谈妥,今晚他们就过来。
私人保镖公司她之前接触过,也是比较常规的服务,但她知道,一旦案子公开启动,就得尽快让FBI安排好警卫。
她将这一消息发给了卡罗尔,那边回复:收到。
鄢澜却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思考另一件事:录音要不要交给FBI?
她坐在床尾的长凳上,反复想这个问题,直到利曼珊打完了电话,走进卧室,在她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不怕,都安排好了,今晚他们就在楼下盯着,卡罗尔也会尽快安排人保护你。”
鄢澜抬起眼眸,“你呢?你安全吗?”
“我跟他们没有任何直接冲突吧?不构成威胁。”
“Sam,你觉得会是纪希颐吗?或者她参与了吗?”
利曼珊拧了拧眉,“这很难说,如果那个蒂凡尼突然回来,想威胁她,她可能想对蒂凡尼动手。”
鄢澜的眼里失了神,“我难以想象,她能对曾经的枕边人下这么狠的手。”
利曼珊在她身边坐下,“说来奇怪,她要是这么凶残,至今为止倒没对你怎么样过,除了雇人偷拍了一次我俩……那个蒂凡尼手上有什么致命的证据吗?”
鄢澜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俩之间坦诚到什么程度。”
“她的出事地点在你家周围,我总觉得她是想来找你。”
“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陷入了沉默,鄢澜越来越确定,是跟她手上的录音有关了。
“明早你打算和卡罗尔约在哪里?”
“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不想在这附近。”
“去我家吧,正好在你上班的路上,明天开始你上下班跟我一起,明早我送你过去,你让卡罗尔直接过去。”
鄢澜想了想,“也好。”
“那先别想了,现在想再多也无济于事,这案子早晚都得启动,现在正是个契机。”
鄢澜叹气,“嗯,先睡觉吧。”
夜晚很安静,鄢澜躺在利曼珊的臂弯里,被她抱着。
“我这趟回香港,会很快再过来。”
“这样会耽误你工作吧。”
“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在这打这场仗,才更耽误我工作,公司那边我会交代好。”
鄢澜闭了眼睛,紧紧抱着利曼珊。
“我知道,这个案子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想你一个人会害怕的,要指证纪希颐也会很有压力。”
“嗯……”
“所以我就在你身边,帮你分担一些精神压力吧。”
鄢澜沉默了许久,“等过完农历年,春天就要来了。”
利曼珊的唇角扬了上去,“是啊,我都没和你一起经历过春天,夏天,C城的夏天可美了。”
纪希颐的早晨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
梦里蒂凡尼那头火红的长发缠住了她,像蛛网一样,越挣扎越紧。惊醒的瞬间她几乎叫了出来,看看窗帘缝隙间透进的光,天色还早。
查琳睁开眼,困惑又担心,被无端吵醒的人总是困惑的,但那情绪很快被担心填满,“怎么了?做噩梦了?”她伸手揽住纪希颐。
纪希颐坐起身,浑身是汗,又走下床,失了魂一般。
“Yvonne??”
纪希颐回过神,“我去冲个澡。”
查琳赶紧起身,跟着纪希颐走进浴室,“你还好吗?”
纪希颐吓了一跳,回头看她,“你自己去睡觉吧。”
“Yvonne,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你才发现吗?”
“我……抱歉,昨晚我知道你不太对劲,但后来喝多了……没好好跟你聊。”
“没有,”纪希颐打开淋浴,声音也变得若有若无,“昨晚是我不想聊。”
“你要是不舒服,今天请个假吧,我在这陪你。”
“不要。”
查琳不知道,纪希颐的办公室于她是个能吓退煞气的安全之地。
纪希颐站在花洒下,想,蒂凡尼不知还活着吗,还有,这两天她的事新闻上沸沸扬扬,鄢澜应该看见了,她又会作何反应呢?
第74章 怎逃这祸起萧墙?
利曼珊的车在她家楼下的车库停好,卡罗尔的车也跟着进来了,三人在电梯处汇合。
“Sam,你来的时候后方有一部越野跟着,是你请的保镖吗?”
“是的,我不确定事情有多严重,不过小心防范总是好的。”
卡罗尔点头,又看了看鄢澜,“别担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谢谢你,卡罗尔。”
电梯升了上去,又转私人电梯,利曼珊突然想起什么,“要是让鄢澜住在这里会不会更安全些?”
“也不一定,高空有高空的不安全法,”卡罗尔摇头,“就看对方是不是要鱼死网破,你看这栋建筑周围没有密集的建筑群,楼顶还是平坦的,直升机很容易降落或者悬浮。”
听的两人一时都觉得恐怖,不再说话,很快到了,利曼珊走进家中,温度刚刚好。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鄢澜开门见山:“那起车祸现在都调查出什么了?”
“市警察局查到了撞车的那部皮卡,但车子已经在五十英里外的郊野被弃了,现在正摸查司机。所以你知道受害者是谁?”
“卡罗尔,想必你也知道我和纪希颐曾经的关系,我也不遮着掩着了,她曾经在和我交往时,劈腿了另外一个女人,长达一年左右时间,那个女人就是新闻里被撞的人,她是科恩的亲妹妹。”
卡罗尔那双棕色的眼睛瞬息万变,又被最后这句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还蛮奇怪,警察到现在都没查到她的真实身份。”鄢澜继续说道。
“快了,只是程序有点繁琐,市警察局要通过联邦机构调取一些资料,昨天晚上已经向移民局提交了指纹匹配申请,只要她曾以真实身份出入境过,稍晚时候他们应该就能查出来。”
“她上次离境和入境应该用的都是假身份,但在那之前,一定有过出入境记录。”
“所以……”卡罗尔还陷在刚才的震惊中,“跟我说说她的情况。”
“我只知道,当年我被放出来后不久,他们启动了对科恩的诉讼,然后这个女人也消失了,但她后来找过我。”
“什么意思?”
“在她消失后几个月,有一天我突然收到了一家银行的电话,说有人在保险柜里给我留了个东西,让我去取,地点在加州。”
听到这里,利曼珊也蹙起了眉头,这一段她从没听鄢澜提起过。
“我那时候状态很不好,但还是去了,大概也是因为状态不好,所以也不太在乎是否安全,总之,我去取到了一个硬盘,里面只有一段录音。”
“是蒂凡尼给你的?”
“对,随即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号码做了隐藏,是蒂凡尼,她说那是给我的礼物。”
话说到这里,其他两人都安静了,都在等着她讲下去。
“录音是纪希颐和蒂凡尼的一段电话记录,现在锁在我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稍后我会转交给你作为证据。”
“证据?”
“给纪希颐最终定罪的证据。”
在场两人又是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很抱歉我到现在才提这件事。”
“Lan,不要说抱歉,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
鄢澜叹了口气,“蒂凡尼再次出现并且出事后,我就意识到,该交出来了,另外,如果蒂凡尼醒过来,我希望法律也给予她应得的惩处。”
“据你所知,她有哪些嫌疑?”
“与科恩集团共谋市场操纵、内幕交易、洗钱,她曾是科恩集团的CFO,深度参与所有交易,另外,我被绑架她是知情的,曾撺掇纪希颐不要过问,这一点录音上有体现,再后面就是伪造身份,非法移民到国外,等等。”
卡罗尔思索着这些事,利曼珊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难怪鄢澜昨夜压力那么大,原来她心里藏着这些。
“Lan,你觉得蒂凡尼这次回来是干什么的?还有,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周围?又是什么人对她下的手——假设她的车祸是蓄意谋杀?”
“我没有很清晰的猜测,一切皆有可能,但我想,与纪希颐有关,我只是猜不出纪希颐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纪希颐这两天都住在酒店里,我们每天都有监控她。”
鄢澜拧了拧眉,“住酒店?又是为什么呢?”
“她单独住在酒店里,我们的初步猜测是在躲避,另外查琳昨晚过去了。”
“查琳昨天下午刚和Sam谈过……不过照这么说来,蒂凡尼出事应该就是和纪希*颐有关了,一个出车祸在医院生死未卜,另一个立马躲进了酒店。”
卡罗尔点头,“但是纪希颐还是抱有侥幸心理的,否则她这会儿应该在逃亡了,而不是只住在酒店里。”
利曼珊无奈地摇摇头,“查琳到底还是卷了进去……她会受牵连吗?”
“难说,看她知情多少,构不构成共犯。”卡罗尔回答。
鄢澜想了想,“就我们所知的她泄露出FTC新闻一事,她需要个绝佳的律师团队帮她打了。”
卡罗尔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会尽快派人去Lan那里取到录音,同时,我会向华府纪希颐的最高上司汇报,并向联邦法官申请紧急逮捕令,秘密逮捕她。”
虽然早有准备,听到这个词利曼珊还是心中一惊。
“这个程序要多久?”鄢澜问。
利曼珊注意到她异常地平静,猜想她在用公事推开所有情绪。
“很快,前两周我已经亲自飞去华府总监察长办公室,与她的长官面谈过,现在有了录音这个直接证据,申请紧急逮捕令只需几小时,甚至更短时间。”
走到电梯门口,利曼珊又问道:“那中东那边的人?”
“希望纪希颐能够和我们合作,帮我们捉住阿尔萨德及其同党,给她自己减刑。”
鄢澜顿了顿,“或许,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和她谈谈。”
电梯来了,利曼珊站在门口忘了进去,卡罗尔反应了过来,“如果你愿意,这也是个好办法。”
送走卡罗尔,鄢澜转向利曼珊,“送我去律所吧,今天恐怕比较忙。”
利曼珊拉住她的手,攥在手中,“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勇敢的人。”
鄢澜眼中的那层冰冻这才溶解了一些,透出些许不安,“真到了这一步,确实让人……说不出的滋味。”
“我明白,别说你了,刚刚听卡罗尔说那些词汇,我都唏嘘不安,鄢澜,你放心,我们会一直跟你站在一起,正义也是。”
到了中午,便有一名自称叫做杰克的男子,来S&T律所找鄢澜,说跟她约好了。
卡罗尔已经打好招呼,鄢澜知道,这个杰克就是来取录音的FBI探员,她将来人请进办公室,硬盘已经被她从保险柜里拿出来,这会儿就在桌上。
“杰克”没有多话,只点点头道了声谢,将硬盘放进一只信封,密封好,又将信封放进皮包夹层中,转身走了。
鄢澜坐回办公桌旁,愣了会儿神,打开一旁的抽屉,从里面又拿出一只移动硬盘,上午她把录音复制了一份。
她断了网,将硬盘插入手提,戴上耳机。
那独特的录制跨洋电话的电流声再一次直击她的脑神经。
四小时后,工作的人们要么再靠一杯咖啡续命,要么认命,准备熬过这接下来的一两小时。
卡罗尔和另一位探员已经身着便衣来到了检察院楼下,联邦检察官身份实在特殊,也非常敏感,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们不会直接进去抓人,会引起社会层面很大的骚动,破坏司法系统的公信力。
纪希颐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华府总监察长办公室直接打来的,让她即刻去州南区联邦检察院会议室,有紧急视频会议要召开,南区已经派车来接她。
她心里直打鼓,听语气像是内部人事议题,但是需要几位联邦检察官坐到一起连线华府,应该不是小事。
她简单收拾了包,临走时打开化妆镜,打算补一下口红,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那一刹那,她的目光滞了一下,不知怎的,耳边响起小时候父亲听的京戏:“虚飘飘旌旗五色煌,扑冬冬金鼓振八荒……似这等壁垒森严亚赛个天罗网,那刘邦到此一定丧无常……”(注一)
镜子里,那双眸子慢慢笼罩了一层不安,又渐渐幻化作伤感,不知是为了这戏文,还是为了听戏的人,抑或,为自己和眼下这莫测的局。
她慢慢涂上口红,小声哼唱起来:“只要他鱼儿入了千层网,哪怕他神机妙算的张子房,怎逃这祸起萧墙?”(注二)
高跟鞋踏在联邦检察院的地砖上,“哒哒”的声音听在耳中并没有女人的千娇百媚,只有威严,这让她心安。
快到门口了,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给查琳拨了个电话: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查琳本坐在云工厂的新品操作台上,对着屏幕走神,看到纪希颐的来电,眼中忽然有了光亮,再等听到这一句,咧开嘴笑了。
“谢谢你记挂着我,好得差不多了,今晚带你去外面吃饭吧?”
纪希颐想,认识这么久,还真的从没和查琳在外面好好吃过一餐饭。
“好啊,要是……”她顿了一下,要是什么呢?想不清楚说不出口,“要是可以,我想吃哈珀街街口的那家馆子,每次经过时看着都好热闹。”
“没问题啊,我现在就定个位子,大概几点?”
“我也不确定,大概要晚一点吧,等我忙好了给你打电话。”
大堂外,卡罗尔看到打着电话走出来的纪希颐,微微偏过头提醒同事:“目标人物出来了。”
第75章 致夜色
天空开始飘雪,纪希颐没注意到,她看着往自己走来的中年女人,她身后有一部黑色轿车,驾驶位上有人,显然她不是司机。
“纪检察官,您好,我是卡罗尔,来接您去南区检察院开会,这边请。”
“有什么特殊程序代码吗?”纪希颐问,“这好像不是普通流程。”
“没有,上司安排我来接您,我不清楚特殊程序代码。”卡罗尔说得平静而坚定。
纪希颐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踏进了车里,她别无选择。
卡罗尔没有按礼仪坐在前排,而是在后排与纪希颐并排坐了,车子立马发动起来,车门锁了,无一人再说话,纪希颐知道不对劲了,她打开包打算拿手机。
“纪检察官,”卡罗尔阻止她,“您不可以再使用通信工具。”
“为什么?”
“YvonneChi检察官,我是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卡罗尔格蕾,今天根据联邦法官签发的逮捕令,我们因您涉嫌谋杀对您实施逮捕,这是您的逮捕令副本,请查看。您有权保持沉默,您有权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接受讯问。如果您无力聘请律师,法院将为您指定一名律师。现在请随我们离开,并配合调查。”
纪希颐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说有种另一只靴子落了地的感觉,但“谋杀”嫌疑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无辜,“谋杀谁?”
“蒂凡尼布鲁,或者说,蒂凡尼科恩。”
纪希颐恍然大悟,可下一秒,她想到了更多,他们能把蒂凡尼与自己联系到一块儿,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查到了更多的东西……而居然能涉嫌谋杀,就表明……他们拿到了那则录音,如今蒂凡尼已经不省人事,录音是……鄢澜交出来的。
过了很久,她平静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联邦调查局。”
“律师到场之前,我选择沉默。”
鄢澜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渐渐黯淡下去的天色和愈发肆意的雪,她知道,纪希颐此时应该知晓了自己的处境,甚至已被带去联邦调查局。
这场迟来了两年的审判,终究还是开启了。
按照纪希颐的专业,她一定会选择在律师到场前保持沉默,她会不会选择跟自己聊一聊呢?又会不会答应和自己聊聊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
已知的是,卡罗尔已经通过法警局成功开启证人保护计划,稍晚些时候就会有法警局的人护送她回家,而这会儿,他们可能已经在她家周围安置摄像头,以及布排日常巡警。
纪希颐一个人坐在问询室中,这房间不大,看上去也十分简陋,但她知道,房间里的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桌子抵在门对面的那堵墙上,整个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椅背对着门,这是对嫌犯的一种心理暗示:你没有对这个空间的掌控力,也不可能随时走出门去。
她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顶上有个摄像头,或者两个,此时正无死角地录制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还可能有人正坐在屏幕后观察着她。
到了这一步,纪希颐知道,FBI手中掌握的证据应该已经相当充足了,否则联邦法院不可能发逮捕令,自己的上级也不会协助他们逮捕自己。
她在等律师,这两年她早已为自己物色到了一个相当出色的律师团队,首席律师是前联邦检察官转行的,现在做刑事辩护,他十分熟悉司法部内部运作。
可即便如此,她也知道,看样子FBI逮捕自己时留了其他嫌疑没有报,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要想清清白白走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眼下最好的结果大概是刑事辩护成功。
她看了看表,七点半了,不知查琳在做什么,如果能够在正式开庭前被保释出去,她想,如果还有自由,她想做两件事。
一件是和查琳去个热闹的地方,大大方方、体体面面吃顿饭,哪怕是一场告别的晚餐。
另一件是再和父母好好聚一聚。
想到父母,她的心像落入深井的石块,如果刑事辩护失败,他们该怎么办?实际上,如果这桩新闻被捅出去,让他俩看到,他们又会怎样难过啊。
命运真的是一场轮回吗?
热闹的餐厅里,查琳坐在订好的桌子旁,看着这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热闹。
她已经试着打了几次纪希颐的电话,都是关机,她有些无助,因为和纪希颐之间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纽带,没有共同的朋友,没有共同的任何,她关机,自己便满世界都找不到她了。
脑中又闪过她这两天的反常,她会出什么事吗?查琳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酒杯上,不会,不要这样想,她安慰自己,想把这念头挥掉。
女服务生走了过来,“查琳小姐,请问还要继续等吗?其实我们还有个选择,可以挪到吧台那边等等,稍后你朋友来了,再换回桌子。”
“不用了,”查琳笑了笑,“我就想在这等,我可以先点菜,不管我朋友什么时候来,如果菜凉了我还可以再点一份。”
服务生愣了一下,“您确定吗?”
“确定。”
“好吧……那请问要什么菜?”
查琳从头菜到甜点到上好的红酒,将这里最贵的东西都点了一遍,就为了纪希颐来时这张桌子还在。
汤上来了,头菜也上来了,她将盘子推到一边,笑着对服务生说道:“不用等我吃完,菜做好了可以直接上来。”
“查琳小姐……其实我们不用……”
“没事,我喜欢这样吃。”
旁边桌子的人偷偷在看她,查琳想,要不是为了这氛围,这在人群中光明正大地一起吃晚餐的氛围,她才不要这么尴尬,她会订个私人间。
八点半,纪希颐的律师终于来了。
“抱歉,Yvonne,我五点接到电话就在准备所有的事情,来这里和他们交涉材料,办理手续,一直到现在才能好好坐下来和你商讨一下。”
纪希颐点头,“杰森,我明白,辛苦你了,我猜你已经询问过取保候审相关了,怎么样?”
杰森用力抿了一下嘴,纪希颐知道,不是好消息。
“我确实问过了,但情况恐怕不乐观,你的身份比较特殊,案情也好像比想象中的复杂,取保候审恐怕很难,这一点上我也很遗憾,但我会在取保候审听证上尽全力。”
“案情复杂是指什么?FBI跟我说的是谋杀嫌疑。”
“我还没看到全部指控和证据,但就刚才几个小时的交涉看来,我怀疑不止这一项。”
纪希颐脸色铁青,“他们还留着很多手。”
杰森叹了口气,“眼前的嫌疑是谋杀。”
“我的嫌疑到底有多严重?”
“既然你问了,我现在想问一问你,那个叫蒂凡尼布鲁的女人你认识吗?”
“认识,但她被撞跟我没有关系。”
餐厅的食客渐渐少了,这个点大家要么吃完了,要么已经吃到了尾声。
查琳看着面前一桌子冷掉的菜,她一道都没碰,只有一瓶红酒让她喝掉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她想留给纪希颐。
窗玻璃外,每个走过的人仿佛都在演绎一个故事,或与恋人即将走入更深的夜,或与三两好友互道晚安,或是一家几口,购物结束将要回到家的港湾,也有来去匆匆的独行侠,不知要奔赴什么。
查琳举起酒杯,cheers,她小声嘀咕,致夜色。
喝完这杯,她举了下手,服务生很快便过来了,查琳递给她一张卡,“很抱歉,今晚让你为难了。”
“查琳小姐,我也很抱歉你的朋友没有来,她或许是生病了……”她笨拙地安慰着。
查琳笑了笑,“是啊。”
“那这些菜要打包吗?”
“不用了,噢,如果可以的话,帮我送给街上的流浪汉吧。”
“这酒呢?”
“酒也送给他们,再多买两瓶一起送给他们,天这么冷,他们应该喝得暖和些。”
等服务生再拿着印好的票据过来,查琳签了两百的小费给她,占了这个桌子一晚上,耽误了人家翻台,又让人家为难,可不该多给点嘛。
她走出门去,走进停了雪的C城街道,找到自己的车。
“克洛伊。”
“在呢,要去哪里?”
查琳突然趴在方向盘上哭了出来,以往她总能回答“克洛伊”这个问题,今天却不知道答案了。
“克洛伊,我想给你改个名字。”
“如果你有更加合适的名字,不妨说来听听。”
查琳抬起脸,“我还没想好。”
“那等你想好了,再跟我说吧。”
“克洛伊,打电话给YvonneChi.”
电话拨了出去,还是关机。
“去Yvonne家。”
黑色超跑在湖岸区这栋宅子前停下,查琳走过去按了按门铃,等了一会儿,反复几次,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
她走回车中,坐在黑漆漆的驾驶室中,系统灯光渐渐亮了起来,“查琳,你在吗?”
她的心一颤,仿佛是克洛伊活了过来,顿了一下,“在,去酒店吧。”
纪希颐以“莉莉方”这个假身份订的房间没退,她在这里包了长租房。
查琳走进房间,里面黑漆漆一片,她打开脚灯,又拉开窗帘,昨夜还在这里与她喝酒、聊天、交欢,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却不打一声招呼,人间蒸发了。
但查琳此时的伤感,却很复杂。
她刚刚一直在想,发生了什么?纪希颐这些天很反常,她知道,今晚快下班时她给自己打的那个电话,现在想来更反常。
等到了这个当下,她再去想,无非两种可能,要么,纪希颐因为什么事而逃跑了,要么,她遇到了什么事。
无论是哪种,她一定是出事了,而她的出事又似乎都在她自己的预料中,查琳知道,一定与她背后的势力有关。
可是,Yvonne,为什么要与魔鬼为伍呢?还是说,你早就没有了回头路?
查琳坐在床沿,如幻觉一般,这里的空气中仿佛还有纪希颐身上的味道,此刻让她疯狂想念的味道。
只是过了一天,她却感受到了纪希颐昨晚的痛苦。
第76章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
“这么说,你无法提供证据证明蒂凡尼的车祸是谁干的?”律师问道。
纪希颐摇头,“我没有证据,并且跟我无关,他们现在只能通过那个皮卡司机的线索去摸。”
“Yvonne,”律师又往前凑了一点,“那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这些问题在刚刚的几小时里,纪希颐全都想过了,她平静地看着律师,“我只能回答对你的辩护有用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证据,我的猜测无效。”
她知道自己理论上不能对辩护律师撒谎,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现在没有说谎。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律师也有数了。
“关于之前我们说的,有可能牵涉到的其他指控,我在档案里看到了一位重要的证人,”律师翻到文件夹的下一页,“她叫鄢澜,你认识她吗?”
鄢澜家中,警报系统已经安装完备,只要鄢澜在家中时感觉受到了人身威胁,就可以随时报警,在这周围的法警就会及时赶到。
利曼珊下午和迈克尔商议了一下,看能不能顺延两周再回香港,当然了,她没有说真正的原因,只是说C城这里的亲戚出了些急事,她想留下来帮忙处理。
迈克尔也打了几个电话看能不能协调一些工作,最后给她答复:能不能先按计划回一趟香港,哪怕只是三四天的时间,再回来,算请假,因为香港那边眼看也快到农历新年了。
这会儿利曼珊收拾着行李,跟鄢澜借了个小号的箱子,只带了点随身要用的物品,毕竟再过几天又要回来。
“那我明晚是不是不能送你去机场了?”
“当然不能啊,”利曼珊将拉链拉上,想想明天还有洗漱用品要装,又拉开,站起身喘口气,“想送我啊?”说着眼中透出笑意。
“嗯……想送送你不行吗?”
“行啊,只是某些人,我来的时候明明可以自由出门,却不提去接机,这会儿行动不方便了,倒想送机了。”
鄢澜本来紧张了一晚上,这会儿被她逗笑了,想了想,“你这趟回来发生了好多事啊。”
“是啊……”利曼珊坐在床沿,手肘撑在身后仰着脖子,“公事、私事,全都搅到一起去了,结果这还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而已。”
“我刚刚想到一件事,你和我的关系纪希颐知道,中东人应该也知道,何况你这几天都住在我这儿,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我和你什么关系?”利曼珊打断了她的话,笑嘻嘻地问道。
“你别打岔,”鄢澜睨了她一眼,“如果说我不安全,你也不安全吧。”
“你说说嘛,我和你什么关系,先说这个。”
“……起码是比较亲密的关系吧,如果一方有事,可以拿来威胁另一方的。”
利曼珊翻了个白眼,“到底是律师,说话滴水不漏。”
“利曼珊,我现在很认真在讨论这个问题呢。”
“好啦,”利曼珊也端正地坐好,“这个问题我今天想到过,跟卡罗尔也说了,她已经请相关部门联系M国驻香港领事馆,等我飞机一落地就会负责我的安全问题,怕你担心,所以没跟你说。”
鄢澜松了口气,“安排了就好,我今天也是事情太多,一时没想那么多。”
利曼珊拉起她的手,“别担心我,好在明天白天我还在,你这边应该会有些动静,现在纪希颐已经知道你做了证人了。”
“是啊,我今天一直在等,看她有没有找我的打算。”
“以你对她的了解,可能性大吗?”
鄢澜摇头,“我也不觉得我了解她,不过,如果她主动找我,应该就是想认罪伏法,做污点证人了,这是个很大的决定,一般来说,很多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刚被审讯时总是抱着侥幸心理的。”
联邦调查局的这个小房间里,律师沉默了很久,在心中梳理着获取的信息,抬眼问道:“我在想,既然你们是故交,可不可以申请和她聊一聊,我觉得鄢澜律师跟你之间可能有些误会,如果能够化开,哪怕从情感层面化开,对你接下来的程序都是有好处的。”
纪希颐拧起眉,“你是让我现在去求她。”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你们之间有误会,需要聊一聊。”
“我现在找她,岂不表示我承认自己有问题了?做污点证人?”纪希颐想了想,“不行,不能走这一步。”
“也不一定,因为现在她的证人身份已经对你公开,在未正式开庭前,你还是有机会接触她的,可一旦进入正式起诉程序,你想单独见她就非常难了。”
“我清楚这些程序。”纪希颐心里有点窝火。
杰森保持专业,将情绪撇开,“这是我一个由衷的建议,我认为会对你有帮助,当然了,也取决于你跟她说什么,总之,今天晚上剩下的时间里,你可以考虑一下。”他抬腕看了看表。
“不早了,今天暂时就到这里吧,明天有什么动向还麻烦你及时与我更新。”
“一定。”律师开始收拾文件。
“如果现在能知道他们都拿到了什么证据就好了。”
杰森耸耸肩,“得等到预审听证之前或在庭审开始前,检方才会向我们披露证据,当然了,这些程序你恐怕比我了解,我是想说,其实如果你能和鄢澜律师聊聊,或许可以套出点信息。”
纪希颐笑了,“她也是专业律师,不会让我套出什么的。”
“好了,这桩案子我一定尽全力,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通过他们通知我过来。”
“好,谢谢你,”纪希颐也站起身,“哦,对了,我想打个电话,给我家人,请你出去的时候转告一下。”
夜深了,查琳和衣躺在床上,不知这么躺了多久,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的。
手机突然边响边振动起来,查琳一个激灵,赶紧拿起它,是纪希颐!
“Yvonne??”
“查琳,是我。”
“你怎么样?现在在哪?还好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我现在很安全,跟你说一声,别担心。”
“真的吗??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Yvonne,我该怎么……”
“没有,”纪希颐说得平和,“没有,亲爱的,我在这边秘密办个案子,”纪希颐看了看四周,“很安全,我在政府机构里,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你不要担心。”
查琳仔细分辨着她的每句话。
“你今晚怎么样?很抱歉我食言了。”
“我……我在餐厅等了你一会儿,你别管我了,你还在C城吗?什么时候能办完案子?”
“我不能说,但我有两件事拜托你。”
“你说。”
“第一,不要担心,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这儿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你记住;第二,如果哪天公众层面传出什么,例如电视新闻,我想拜托你去看看我父母,安慰一下他们,让他们不要担心,”纪希颐顿了顿,“我妈其实挺喜欢你的。”
查琳一时不知该顾哪句话,反应了半晌,“什么样的新闻?为什么要安慰他们?”
“我不知道,新闻嘛你知道的,真真假假,怎么吸睛怎么来,总之如果真有什么,发挥一下你的聪明才智,安慰一下他们,好吗?”
查琳感到一种无力的悲怆,她知道,纪希颐的话里有很多没说出来的,不能说的,或者不想说的,不管是哪种,她就只能听这么多了。
她觉得,一旦答应了,纪希颐就要挂电话了,但她不想挂,她想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生离死别一般。她的声音哽咽了,“我想……我想确定你是安全的,你没有骗我,对吗?”
纪希颐仿佛笑了,“别傻了,你是怕我被坏人挟持啊,那才不会啰嗦这么多,早就跟你要钱了。”
“如果钱能解决,要多少都行。”
“好啦,”纪希颐瞥了一眼向她示意的警察,时间到了,“你好好的,别忘了我拜托的两件事,我要是有什么事再找你,嗯?”
查琳想拖着,她不忙回答,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想再找个话题,可那端却挂了。
她看着“callended”的屏幕,脑子里转着无数种可能,可最起码,她现在好好的,不是吗?
她坐在黑黢黢的房间里,想这个重新让自己笑让自己哭让自己疯狂的女人,克洛伊走后,这么多年,纪希颐是唯一的一个了。
可为什么爱情这条路这么难呢?为什么它总与生死挂钩呢?查琳不解,它不该是轻轻松松甜甜蜜蜜的吗?
她看向窗外的黑夜,仿佛生日那天的烟花还未散去。
等阳光再次洒向这个人间,很多事情都变了样。
检察官成了嫌疑犯,前任变成了证人,病床上躺着的受害者成了施害者。
蒂凡尼如果这会儿有意识,恐怕会再想想那天纪希颐的告诫,本就不是无辜的人,却要开着桃红色跑车招摇过市,跑到联邦检察官的家里耀武扬威。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代表着正义。
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委屈,每个人却又有着见不得光的地方。
纪希颐穿着一身让她感到万分羞辱的衣服,坐在窄窄的简陋的床上,抱着膝,看着高高的天窗外,天色亮了。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她被安排了一间单人房间,这倒不是特权,而是案件的秘密性决定的。在没有结果之前,司法部希望尽可能对公众保密。
但纸包不住火,用不了多久,各种渠道门儿清的新闻贩子们就会掌握这一“故事”。
第77章 我的身体和我的心,都在你那儿
阳光也一样公平地洒进了林肯公园鄢澜居住的这栋小楼中。
利曼珊的吻落在鄢澜后背,鲜奶一般刚刚醒来的肌肤上,鄢澜睁开眼,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她今天要走了。
她的心里有些空,即将失去支撑的那种空,到利曼珊要走了她才恍然发现,这几天如果没有她,可能又会落入至暗时刻。
她动了动身子,刚要转过来,却被利曼珊贴住,整个人被她从后面揽进怀中。
那只好看的手从她凹陷的腰身揉到胸前,鄢澜闭上眼。
修长的大腿又挤进自己两腿间,抵在自己最敏感的地方,温柔地抵磨。
吻在她的后颈、耳边,缠绵落下,鄢澜忘了刚刚的不悦,利曼珊好像总可以让她一瞬忘掉所有,全情投入。
她的身体像磁石的另一端,寻着本能往后再贴近些,恨不得融进她的身体里,动情的秘密全被利曼珊挤进来的那条腿发现,她也不顾了,主动与它厮磨。
待身体微微渗出汗,利曼珊便收回腿,长指寻过去,将她填满。
她的双峰温柔地抵在自己后背上,鄢澜觉得惬意极了,像一场内外兼具的按摩。便也不急着随她冲浪,反正这个姿势两人都不累,鄢澜一伸手,摸到只抱枕,于是将它拿过来,夹在两腿间。
“真聪明。”利曼珊在她耳后低声说道。
鄢澜闭着眼睛,甚至妄想再睡一会儿,身后的人就像洞悉了她的妄想一般,食指滑出……内外夹攻,鄢澜先前的想法没了,轻哼一声。
等她交付的时候,早已换了姿势,趴在枕头上“奄奄一息”,利曼珊在她隆起的臀上轻轻拍了一下,“鄢澜,我真的很喜欢你这种每次都能配合到顶峰的体质。”
“是你会勾引。”
“勾引?”利曼珊哑然失笑,“这个词真棒,”她又轻轻贴在鄢澜后背,叠在她身上,“完了,等我今晚走了,你又要‘每天夜里都想’我了。”
鄢澜笑起来,嘴上也不饶她,“利曼珊,你知不知道你很重?”
“我很重要,”利曼珊从她身上翻下,又拉了她一把,“请鄢小姐随我去沐浴更衣了。”
雪后的阳光反射着地面的白色,愈加刺眼,鄢澜将浴室的百叶窗关严,披着寝衣,在洗手台边认真刷牙。
利曼珊放了一池温水,滴了沐浴油进去,这里瞬间有了她的味道,鄢澜到底还是买了跟她同款的洗浴用品。
她走回鄢澜身后,抱着她,忽然觉得,今天到出门前,不想谈案子,不想考虑任何别的事,只想顾及和鄢澜两人之间的所有。
鄢澜看着镜子里利曼珊贴在自己颈后的侧脸,又转到刚醒来时的思绪,这几天若不是有她在,可真难熬。“谢谢你。”
“是我谢谢你。”
“你谢我什么?”
“你的存在让我可以更好地向过去告别,如果没有你,这趟回来我遇到的那些事,可能会击溃我。”
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鄢澜想。
“鄢澜,今天没有公事,也没有往事,就只有你我,好吗?”
“好啊。”
鄢澜转回身,搭着她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我还可以和你做到……你去赶飞机。”
利曼珊的眸中胀满笑意,边吻着她边将她的寝衣褪去,抱进浴缸里。
监牢的门开了,纪希颐随狱警出去见律师。
依旧是不大的房间,杰森见纪希颐进来,站起身,“早上好,Yvonne。”
“早上好,感谢你准时前来。”
“应该的,昨天夜里过得怎么样?他们有为难你吗?”
“还好,”纪希颐坐了下来,“给吃给喝,客气而严肃,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好,接下来的安排是这样:初次出庭在周一上午九点,届时法官将决定是否允许取保候审,以及……”
“好了,”纪希颐打断他,“有没有超出常规的程序?”
“目前来说,没有。”
“法官是谁?”
“戴维摩尔。”
纪希颐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我上一次见到他,是去年年底在华府的新年总统见面会上,我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不到三个月,再次见面,他便签了我的逮捕令,成了审判我的法官。”
“摩尔法官是一位将公平公正与同理心结合得相当好的法官,如果说这一点会让你舒服一些。”
纪希颐耸耸肩,“就看他的同理心用在哪一方了。”
“有关鄢澜律师……我昨天的建议,你有认真考虑过吗?”
“考虑了,但我不打算这个时候跟她接触。”
“那什么时候?”
“审判之后。”
杰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仿佛在听一句最为愚蠢的废话。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杰森,没错,到那个时候已经于事无补了,但是如果我跟她谈话,那目的不能是求她网开一面。”
“我昨天说了,并不是让你*求她什么,只是交流。”
“一样的,只不过你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辞,但我不可能去求她,很抱歉,杰森,所有其他的事我都会配合你,唯独这一件。”
杰森垂下眸看着眼前的笔,沉默了片刻,“好吧,虽然我不是很理解,但我想,我该尊重你的意愿。”
纪希颐苦笑一下,“谢谢。”
杰森仿佛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有关蒂凡尼,我也会向你更新她的状态,到今天早晨为止,她还没醒过来。”
纪希颐没有评价。
“好了,那现在针对周一早晨的初次出庭,我们简单过一遍。”
……
浴缸里的水开始变凉了,鄢澜坐起身,摸了摸利曼珊微微发烫的脸,手指从她的眉毛划到眼睫、鼻梁、鼻尖、唇,被她轻咬在齿间。
“起来吧,一起做个早餐。”鄢澜建议。
“不是要做一天吗?”
鄢澜伏下身,咬在她耳边,“你刚刚没满足吗?”
利曼珊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时水花溅了出来,“我这不是怕你,欲——求不满。”
鄢澜将食指点在她的鼻尖,“水凉了。”
答非所问,利曼珊放了她,坐起身,“可惜我们行动受限,不然昨晚我一定带你去我家,泳池里的水可不会凉。”
“好好好,我这儿条件有限,下次吧。”鄢澜也从水中坐起。
利曼珊递了浴巾给她,自己也大大方方地擦着身体,鄢澜直勾勾地看她。
“怎么了?要我帮你擦吗?”利曼珊逗她。
“……我觉得……你真好看。”
利曼珊笑了出来,“你去照照镜子,也很好看,”又想了想,“怎么突然知道夸我了?”
鄢澜眨了眨眼,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嗯?我一直都夸你的呀。”
“嗯……是不是我要走了,你特别舍不得?”
鄢澜指了指窗外,“太阳都升到头顶了,要不要吃早饭?”
“好好好。”
两人穿戴好,利曼珊将洗漱用品装进小箱子,走进厨房,见鄢澜已经忙活了起来。
“做什么吃?”她从后面抱住鄢澜,好像一刻都不想跟她有物理距离。
“简单点,家里有面包,三文鱼片,酸奶,肝酱,还有点水果,够了吗?”
“比够了还够,我去煮咖啡。”利曼珊终于放开她。
早餐好了,两人在厨房岛旁坐下,咖啡的香气萦绕着,如果不是下午还要去赶飞机,如果不是外面还有执勤的警卫,这本是最为美好的一天。
利曼珊将肝酱抹在面包上,咬了一口,很香。
“接下来的几天,你要出门怎么办呢?”
“卡罗尔让我尽量不要出去,所以我跟ST也打好了招呼,未来几天在家远程办公。”
“哦对,维克多他们知道这事了吧?”
“团队还没公开,维克多那边我说了,只说了能说了部分,他很震惊。”
“那他……”
“是谁说今天不谈公事的?”
利曼珊笑起来,“好吧,我犯规了,那接下来几天你就按照卡罗尔说的,能不出门就别出去。”
“好。”
利曼珊抿了口咖啡,“我想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聊一聊。”
鄢澜抬起眼眸,“嗯?你说。怎么突然严肃起来了?”
利曼珊叹口气,“这不是得走几天,关于我们俩,鄢澜,很抱歉香港的事吓退了你的勇气,不管它是不是误会,对你都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响,但我想说的是,那张被你撕碎的卡片我重新粘好了,收了起来,我不会逼你也没有逼过你去做你没准备好的事,我有耐心。”
鄢澜听着这些,啜了口咖啡,想了想,“这几天我也会想我俩之间的事,我必须承认和你在一起时非常开心,会让我忘掉很多烦恼,但我也会想,过了这样的时期呢?我觉得两个人确立关系就意味着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责任,香港的事情让我重新审视自己,我的状态,这两年看似恢复了,但真的遇到事情却那么轻易就能被击垮,我想我现在还不能胜任一个人的另一半。”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一双澄净的眼睛坦然地看着利曼珊,利曼珊也看着她,半晌,点点头,“我明白了,也同意。”
“但是,Sam,我的身体和我的心,都在你那儿。”
不知怎的,利曼珊的眼圈红了,她笑了笑,去掩饰这情绪,“我看出来啦。”
“所以,”鄢澜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的耐心,我不会让你无限等下去,不管是哪种关系,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不希望这是个选择题,我会等你。”
第78章 一剪,又一剪
还要在这等多久?查琳枯坐在酒店房间中,闭着眼睛想道。
她努力将所有事情往一起串,试图分析出纪希颐出了什么事,她自己说秘密办案,但查琳知道,并不是这么简单。
她想到纪希颐最近做的那件“错事”,将FTC的新闻告诉她背后的势力,导致锦衣夜行股价跳水,但那件事发生后,她并没有什么反常,她的反常是这几天才开始的。
这几天……这几天跟这个收购案唯一有关的变动就是,利曼珊回来了。
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利曼珊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撬动纪希颐?何况纪希颐曾说过,十二月那次,利曼珊就病急乱投医,找错了人。
可万一要是跟这件事有关呢?查琳坐了起来,窗边的这张摇椅是纪希颐最爱坐的地方,此时她十指交叉着,垂着头看自己的皮靴,太阳光从窗帘间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
万一跟这事有关,也就意味着自己也会牵连进去,消息是通过她传到纪希颐那里的……等等,昨天夜里的电话里,纪希颐对她要求的第一点确实有个奇怪的句子:我这儿的任何事都跟你无关,你记住。
她抬起头,阳光刺进眼中,惹得她眼周一阵收缩,眼中的蓝色更加透亮。
如果真是这件事,纪希颐的这句话就有意义了,她是在暗示自己,不要卷进去。
她站起身,不觉已经下午了,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有动静,就等着她的消息吧,查琳走出了房间。
利曼珊将小箱子拎到了门边,看了看表,三点。
留一个半小时办理手续足够了,她甚至想冒着误机的风险,多和鄢澜待上十分钟。如果误机了,倒可以留下来了,这想法够不专业,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鄢澜看着倚在门边的利曼珊。
“美色误国。”
鄢澜笑出声来,“中文考试十级了。”
门外,一部越野扎住了,利曼珊知道那是卡罗尔来接她,这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她离开C城去香港,也是和鄢澜告别,上了卡罗尔的车,只不过那时,她的世界还只是一部商战加爱情剧,现在呢,变成了警匪剧。
她伸出双臂抱住鄢澜,“好好的,这几天我会一直远程陪着你,很快我就回来了。”
“嗯。”
“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鄢澜抬头看她。
“确保你自己的安全,其他都没那么重要。”
“我还担心你的安全呢,香港那边领事馆都安排妥帖了吗?”
“卡罗尔做事你还不放心吗?”
“好吧。”
利曼珊放开怀抱,拎起箱子,“那我走了哦,”顿了顿,“亲一下。”
鄢澜伸了脖颈触到她的唇,却又不够,两张唇又吸附在了一起,极尽缠绵。
利曼珊看着她深情的眼眸,万分不舍,又看了看门外,吸了口气,“好了,真走了。”
鄢澜却又抱住她,“飞机上开着wifi。”
“好。”
门开了,一阵寒意刺骨。
利曼珊坐进车中,卡罗尔和门口的鄢澜打了个招呼,车子启动了。
“Lan还好吗?”
“她是我见过的韧性最强的人,不用担心。”
卡罗尔点头,“你在香港下机后就会有领事馆派的警卫护送,确保你在港期间安全。”
“好,这件事让你费心了。”
“这是我的工作,什么时候回程?定了吗?”
“预期农历新年前一天,正好香港那边放假了。”
“那是……”卡罗尔努力想着。
“五天后。”
“天,你这样很辛苦啊。”
利曼珊叹了口气,“没办法,不过接下来的庭审计划是怎样的?我不会错过很多吧?”
“周一初次出庭,届时会正式通知纪希颐她所有的嫌疑,交换证据,决定她是否可以取保候审。”
“你觉得希望大吗?”
卡罗尔摇摇头,“法庭这个时候可能更担心的不是她跑路,而是节外生枝。”
“你是说……阿尔萨德做什么?”
“对,她现在留在联邦监狱里是最安全的。”
“我好奇,阿尔萨德应该知道风声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具体掌握了些什么,起码知道纪希颐被捕了,他们会有什么动静。”
“离境是最聪明的选择,他们手里是没有牌的,蒂凡尼在医院里了,纪希颐被捕,鄢澜和你都被保护了起来,所有手中有证据的人他们都触不到了。”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故技重施,之前不是绑架过鄢澜去威胁纪希颐吗?”
“我们分析过,”卡罗尔摇头,“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应该就是纪希颐作为污点证人,将他们的罪责都供出来,给自己减刑,但他们应该知道,能够对纪希颐开出逮捕令,说明我们手头有了足够的证据,能够指证纪希颐的证据就能指证他们,因为纪希颐所有的犯罪行为都是和他们捆绑实现的,纪希颐如果决定做污点证人,只是多了个重要人证,所以,这次不同于两年前让纪希颐反戈科恩,阿尔萨德这一次最聪明的办法是,逃。”
“那万一真的逃了呢?”
“我们在严密监控他们了,随时准备逮捕,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个集团末梢的一些人,比如说皮卡司机,或者雇佣皮卡司机的人,这一波人,我们暂时还没有查到。”
鄢澜独自坐在家中沙发上,利曼珊在时也就多了一个人,她走了却像丢了一个世界。
但她也终于可以一个人仔细去想纪希颐的事了,她知道,自己递上的证据能把纪希颐推到律法最严厉的惩罚。
原本她以为那录音只牵扯到自己被绑架的往事,所以迟迟没有拿出来,如今却不一样了,如今那录音让她多了个嫌疑:谋杀。
但鄢澜还是不敢相信纪希颐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坐在沙发上想,是不是要感谢她当年不杀之恩。
面前放着个烟灰缸,是利曼珊前两天在阳台上抽烟时用的,也不知她在哪找出来的,这会儿搁在茶几上,旁边还有没抽完的一包烟,鄢澜拿起来看了看,还剩两支。
她拿起打火机,抽出一支烟含在口中,犹豫了一下,凑上来点着了。
冷不防咳了一声,她拧了拧眉头,又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
利曼珊不知道自己这两天在想什么,但卡罗尔一定知道,因为她听过那则录音。
机场出发厅,卡罗尔看着利曼珊走进安检,转身对她挥了挥手。
鄢澜收到利曼珊的一条消息:过安检了,一切顺利。
她转手拨出卡罗尔的电话。
“怎么了?Lan?我刚把Sam送到机场。”
“我知道,她跟我说了,卡罗尔,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我想见一见纪希颐,你能帮我安排吗?”
那边沉默了片刻,“你确定吗?”
“确定。”
卡罗尔走过室内天桥,走进停车场,“你想跟她谈什么?我想问问。”
“你听到那录音了。”
“没错,从录音来看,蒂凡尼的事她有很大的嫌疑。”
“我想看看,纪希颐究竟有没有悔过之心。”
卡罗尔坐进车中,瞬间安静了,她摘下耳机,用了公放,“Lan,这里面是不是有私人情绪?”
“有,所以这是一次私人会面,不是以证人和嫌疑人,或者受害人和嫌疑人的身份。”
“我得想想,Lan,因为眼下这样的举动可能会影响到案情。”
“我明白,我会非常小心,同时,也在征得你同意的基础上才会做,其实我可以直接打电话给她律师的,但我还是想通过你。”
卡罗尔沉吟片刻,“如果你与她见面,你的每句话,甚至每个表情,都会给她带去信息,所以,要十分小心。”
“我会的,”鄢澜站起身,走到窗前,“其实她并不一定答应见我,她骨子里是个骄傲的人。”
“所以她不想以目前的身份,这样的身份悬殊见你?”
“对,只有试一试。”
卡罗尔想了想,“好,我今天就去安排一下,看看她的态度,今天,最晚明天,给你回复。”
电话挂了,鄢澜看着窗外的夕阳,将街道照得那么不真实,梦一般。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粉橘色裙子的年轻姑娘,满眼的赤诚与不设防的爱意,裙摆消失在夕阳的金光中,迎面又走过来一个握着手机满世界找人的小女人,毅然要放弃事业追随爱情的女人,心灰意冷的女人……几个月前狭路相逢时恨到颤抖的女人……
五年,自己其实从未真正走出这个叫“纪希颐”的牢笼,从依赖到痛恨到躲避。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转回身,走到浴室的镜子前,看着自己。
镜子里的这个女人这些年来一直留着这头微起波澜的长发,小时候,大人们夸她发质好,等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谁都要称赞一句,你好适合这样的长发。纪希颐说,你的秀发好像春天生出的藤蔓,悄悄爬进我的心里。
她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大剪刀,对着镜子,一剪,又一剪……
依赖,痛恨,躲避,随着这一剪一剪纷纷断了,落了一池子。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崭新的自己,利落的直发垂在锁骨上,她的唇角扬起,对自己笑了笑。
休息室里,利曼珊看到可以登机了。
她站起身,将随身包托了托,手机振了起来,她蹙眉看了一下,竟是查琳。
停了脚,站在休息室中央,心中有着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接起了。
“Sam,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你说。”
“圣诞第二天,你给我打电话说FTC的事,我记得是个早晨,你说,你记错了时间,”查琳顿了顿,“你是真的记错了时间吗?”
利曼珊的预感像是得到了证实,心也往下沉去,“什么意思?”
“还是,你故意给我打的那个电话?”
“为什么?”
“那天在水塔咖啡,你临走时给我的那句‘忠告’又是什么意思?”
“你在哪里?”
“Sam,回答我。”
第79章 鄢澜律师想见见你
利曼珊知道,如果被证实那个“泄露机密”的电话是故意而为之,那么对方律师便会以自己实施诱导为由进行辩护,这样一来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出什么事了。”
“我对你所有的质问无可奉告。”
“SamLee,为什么要这样?”
利曼珊顿了顿,“查琳,给自己找个好律师。”
查琳看着挂了的电话,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利曼珊走到休息室一边,飞速拨打卡罗尔的电话。
卡罗尔刚刚到家,还在想着鄢澜拜托她的事,这会儿又看到利曼珊的来电,有种出了什么事的预感,接起电话。
“卡罗尔,查琳刚刚找我了,看来她知道了。”
“知道什么?”
“她怀疑FTC的事是我在知晓她和纪希颐在一起的情况下故意透露的,另外,纪希颐这两天被捕,她应该也是知道的。”
“你怎么说?”
“无可奉告。”
卡罗尔叹了口气,“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我打这个电话是怕她去找鄢澜,拜托你保护好她。”
“好,我明白了。”
利曼珊挂了电话,看了眼登机时间,手指飞动,给鄢澜发了个消息:如果查琳找你,不要理会,具体我已和卡罗尔沟通。
查琳站在暮色笼罩的街头,仰头看天边的晚霞。
这么说这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网,就等着纪希颐往里跳。她回想着这几个月的种种,股价一次又一次的波动,一次又一次的会议,利曼珊的那些询问,鄢澜的调查……
鄢澜……她曾是纪希颐的恋人,她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
她走到车边,启动了按钮。
鄢澜站在窗边,看着两部未启动警灯的警车停在家门口待命,又看见一部黑色超跑在门前停了下来。
查琳从车上走下,鄢澜的睫毛动了动,利曼珊说得一点都没错,她果然来了。
没走两步,旁边车上下来一个人,查琳警觉地朝她看去。
卡罗尔一只手放在腰间,那是个随时掏枪的防范动作,查琳在暮色中仔细辨认……“卡罗尔??”
“查琳,鄢澜现在是一宗案件的保护证人,没有批准你不能擅自接近她。”
“看在上帝和克洛伊的份儿上,卡罗尔,这一切都特么的是怎么回事??”
“我现在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查琳,你可以着手雇佣好律师。”
“又是找律师?!你和利曼珊串通好的是不是??你们害了Yvonne,下一个是我?为了什么??”
卡罗尔摇头,“我无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没人害任何人,恰恰相反,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维护法律的正义,犯罪的人需要得到惩罚,好人也会在这个系统里受到保护,如果你没有犯法,那么找个好律师,为自己做好辩护,我能说的就是这些。”
查琳伫立在原地,回忆着几天前卡罗尔的突然出现,自称整理阁楼时发现了克洛伊的遗物,发现了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和克洛伊的关系的?”
“查琳,当前我无可奉告。”卡罗尔平静地说道。
“卡罗尔,在我生命里有两个很重要的女人,一个是克洛伊,你们没能留住她,另一个是纪希颐,你们又要带走她……”
卡罗尔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回答,心中却翻江倒海。
“如果我不能见鄢澜,可以让我见见纪希颐吗?”
卡罗尔往前走了一步,离查琳更近一些,“周一上午九点在州南区地方法院初次出庭,你可以旁听,在那之前,如果嫌疑人没有提出见你,我无法安排。”
查琳愣在原地,法院?初次出庭?所以他们要开庭审判纪希颐了是吗?
“查琳,你有必要出席旁听,会有助于你理解案情。”卡罗尔提示她。
查琳转身往车子走去,又停了脚,转回身,“卡罗尔,克洛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给我吗?”
卡罗尔脑中想到了那封没法出去的邮件,但那不能算克洛伊留给查琳的只言片语,那是克洛伊决定不给她看的一部分。
“没有。”
“你为什么犹豫了?”
“我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我女儿临走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答案是没有。”
“好。”查琳转回身,肩膀也塌下了。
到了第二天,周日,纪希颐正对着狱警送来的饭食枯坐,火鸡三明治配土豆泥,她想,如果辩护失败,恐怕今后的很长很长时间,都要和这样的食物打交道了。
狱警却又回来了,通知她律师来访,问她需要多久。
“现在。”
“您的午餐……”
“请收走吧。”
“纪女士,我提醒一下,到晚餐前是没有食物供应的,晚餐时间是七点。”
“谢谢提醒,我现在想见律师。”
五分钟后,她被带到了先前的小房间里,杰森已在等她。
“杰森,有什么新情况?”
“请坐。”
两人落座,杰森向前倾着身子,眼中满是严肃,“Yvonne,我要事先申明,以下要跟你说的事,不是我主动去找对方的,”他顿了顿,“鄢澜律师想见见你。”
纪希颐有点不耐烦地眨了下眼睛,仿佛这在她意料之内。
“她向一名FBI主管,督查特工,表达了这个诉求,那位特工找了我,让我代为转达。”
纪希颐还是没有说话。
“鄢澜律师说有些事想问你。”
“她想羞辱我,我不会让她得逞。”
“我们试着把情绪放到一边,考虑一下眼前的情况,检方重要证人在初次开庭前提出想见你,这对你来说一定是有利的。”
“这个问题我们探讨过,我的态度不变。”
“之前探讨的时候说的是我们主动找她,你否决,我尊重你的决定,但现在的情况是对方主动要求见你。”
纪希颐不再搭腔。
“Yvonne,如果说你出于私人情绪这么不配合,我不确定还能不能胜任你的律师。”
“什么意思?你要退出?”纪希颐蹙起眉。
“如果本来有一个打胜仗的机会,你却要推掉,很抱歉,作为律师来说,我接的每个案子,都想确保胜算率。”
纪希颐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缓缓呼出。
杰森看了看表,“我没有其他事情要说,到下午三点,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都给我打个电话吧。”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杰森摇头,“我理解你需要时间,现在是一点,三点钟,我等你电话,如果你答应见她,我们只有今晚的时间了。”
五分钟后,纪希颐又回到了单人监狱里。鄢澜接到卡罗尔的消息:三点答复。
纪希颐本想着今天下午要不要再给查琳打个电话,这么一来,便完全没了这心思,杰森虽然不承认对自己的威胁,但傻子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抛去杰森不考虑,鄢澜究竟想跟自己聊什么?
刚才自己确实有些情绪化,鄢澜想看自己的窘迫,不必急着这时候来看,等宣判的那天再来找自己,岂不更爽。
纪希颐终究不想去正视的是,自己其实在躲她。
当年为了维持完美无缺的形象,她不曾告诉过鄢澜自己母亲的事情,再往后呢,鄢澜从阿尔萨德那里出来后,避着自己不见,纪希颐觉得,也就罢了,再见徒增伤害。
到了几个月前,“冤家”路窄,不得不再短兵相接,可纪希颐一直以为,自己是占上风的。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鄢澜早已在背后织起密网,只等擒拿自己。
如此落荒的自己,怎么再去见她?
时钟一分一秒地过着,鄢澜披着件外套,坐在沙发上,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三点,为什么要等到三点才知道她见不见?她不是很理解,但也没有去问卡罗尔,不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见了,要怎样聊。
她打开面前的手提,没有联网,桌面上只有一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她看着那标题:001,手悬在操作盘上,顿了一刻,落下。
“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蒂凡尼?你在哪里?”
“一个很浪漫的地方,爱琴海,好像我们说过来这里度假。”
“你不应该再找我。”
“我的确没想过再找你,直到我发现,你当上了南加州地方检察官,那我想,必须得打个电话祝贺你。”
“这跟你无关,好好在欧洲待着吧,别再找我。”
“跟我无关?那跟我哥哥有关吧?跟鄢澜也有关吧?YvonneChi,我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官职,竟然够得上整个集团的命运,我哥哥的前途,加上自己女朋友的性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YvonneChi,哈哈哈哈哈!我平生第一次对那个鄢澜有了同情之心,她是真的比我还惨,哦,也不对,起码她还能待在M国,继续做她的大律师,我呢,只能隐姓埋名在欧洲各处晃荡了。”
“你要是想继续在欧洲各处晃荡,就不要再找我,否则,我就怕你连现在的日子都要丢掉。”
“怎么?你在威胁我?”
“我在善意地提醒你。”
“说真的,那会儿你就不怕鄢澜被他们搞死吗?”
“你是得了失忆症吗?那时候每天在我耳边吹风,让我别管她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愚蠢的情敌,谁又知道背后还有更肮脏的交易,YvonneChi,你真是没有底线,你猜如果我和鄢澜站出来指证,你那把检察官的椅子会不会换成监牢的椅子?”
“蒂凡尼,如果你继续威胁我,就怕我的椅子不会换,而你会比当初的鄢澜更惨,起码她活着出来了。”
录音到此中断了,电话挂了,一年半前,那个叫蒂凡尼的女人将这段录音交到了自己手上。
从那时到现在,这是她第二次听。
录音里的事情,她早在被绑的后期就已经知道了,但她发现,蒂凡尼是在纪希颐当上南加州检察官时才悟出整件事的。
这段对话的结尾处,结合卡罗尔手头已有的证据,便可以让检方和法院初步怀疑纪希颐杀害蒂凡尼为事实,甚至也可以构成她当初绑架自己的共犯的证据。
鄢澜看着屏幕上那已经停止的音频,手机响了,是查琳。
第80章 握个手吗?鄢律师?
鄢澜看了看时间,两点,她接起了电话。
“你成了被保护证人,我只得在电话里跟你谈谈了,可以吗?”
“你说。”
“明天的庭审,卡罗尔告诉我了,她让我去听听。”
鄢澜顿了顿,“你会去吗?”
“事到如今,我想,你早已知道了我和她的关系,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我会去。”
“那很好。”
“她以前跟我隐约说过,和你之间曾经很不愉快。”
鄢澜的脸上浮出笑意,“‘曾经很不愉快’,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电话那头顿了顿,“大致是这样,我知道你们交往过。”
“查琳,找我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你和利曼珊,或许还有卡罗尔,你们设计通过我给她抛去FTC的秘密消息,让她就范,这真的合法吗?”
“查琳,你知不知道,如果这通电话我录音了,等于你作为证人证明了FTC的事是纪希颐透出去的?”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查琳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们为什么那样对她啊?Lan,你和她如果真的交往过,你应该了解她的柔软,她的骄傲,她所有的不得已……”
“不得已?”鄢澜打断她,“是不是犯法的人都可以用‘不得已’去逃脱惩罚?”
“我以为同是中国人,你会更加理解她的处境。”
“这跟是不是中国人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她是个对权力有执念的人,事实上有点病态的执念,但你知道她父亲的事,还有她母亲的事,我以为你会理解她,而不是将她赶尽杀绝。”
鄢澜忍着内心的愤怒,告诉自己查琳并不知道纪希颐都做了什么,但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她想着查琳的话,“她母亲什么事?”
“在唐人街做按摩女的事,你知道,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够真正体会的,但如果是爱过她的人,可不可以试着去体会哪怕一半她的处境,然后对她的执念报以理解?Lan,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我是求你,求你放她一马。”
鄢澜愣住了,从查琳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愣住了,纪希颐从未跟自己说过她母亲沦落风尘的事,到最后一句,查琳说出求她放过纪希颐,她更是震惊。
“Lan…?”
鄢澜深吸口气,“你要是爱她,就不要帮她求我,她会很羞愤。”
“我知道,她是个骄傲的人,但我不是,我可以帮她低头求你,如果你有过不去的坎儿,都告诉我,我说服她跟你道歉,好吗?”
“查琳!”鄢澜这下真的怒了,她平息了一下情绪,“等你听了明天的庭审,再来跟我说这些话。”
电话挂了,查琳看着断了的通话,再次陷入困境。她以为,自己可以和鄢澜好好谈一谈。
鄢澜闭起眼睛,想着刚刚查琳的话,心中万般滋味。
纪希颐父亲的事她知道,也知道她们母女刚来M国时不容易,但她以为,这种贪官污吏的妻女再不容易都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有足够的资金在M国立足,钱财方面总不愁的。
她也知道这对母女当年早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乍乍来到这边一切都要自食其力,一定熬过一段不容易的日子,这么久以来,她一直以为纪希颐当年的所谓不容易是这样的,可谁能知道,她那养尊处优的母亲,竟沦落到去出卖身体。
她为什么从未对自己提过半个字?
如今竟是从查琳口中说出,她仍闭着眼睛,唇角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讥讽自己,那些年做了那么多,终究连她最深的秘密都没有得到。
或许是面子,是自尊,随她去吧。
再想想她那病态的执着,查琳说得仿佛也有道理,这么看来,一切皆有因,以前她总不理解,父亲的锒铛入狱为什么没有警醒她,反而让她重蹈覆辙。
老人机振了起来,她倏地睁开眼,是利曼珊。
“你怎么醒了?”
“梦到你了,你在干嘛?都好吗?”
“梦到我什么了?”
“好奇怪,梦到你要和我一起跑马拉松。”
鄢澜笑了,“那应该不会发生,我好怕长跑。”
“你都好吗?还没回答我。”
“嗯,挺好的,没事,你那边呢?都安全吗?”
“安全,我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四天后的,到时案子估计能到哪一步?”
“明早初次出庭,鉴于被告已被羁押,下一步传讯应该会很快,你回来时可能会走到这一步。”
“嗯……我现在就希望卡罗尔他们追捕阿尔萨德一伙人的动作再快一点,这样我就不用再担心你的安全。”
“不用担心,他们把我保护得很好,”鄢澜看了眼表,立马算出了香港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儿,好吗?”
“好吧,那亲一下。”利曼珊对着说话口给了她一个轻吻*。
鄢澜笑着闭上眼睛,电话挂了。
利曼珊的电话刚挂,妮可的短信便冲了进来:Sam!见鬼了!你不敢相信我在媒体的线人跟我说了什么!
这觉是没法继续睡了,利曼珊叹了口气,回拨了电话。
“Sam?我以为你在睡觉,特意没有打电话给你。”
“正好醒了,什么事?”
“OMG!听说有一位联邦检察官被羁押了!而且据说牵涉到了我们的收购案!”
“……媒体知道了?”
“明天上午九点初庭,估计媒体一个都不会少,他们不能进去,但一定都围在外面报告……所以你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收购案吗?”
“嗯……很复杂,我现在不好透露。”
“明白了,天呐天呐!如果曝出有联邦检察官背后操纵,我们就可以向FTC和法庭申请重启收购了。”
“可能得等案情走向相对清晰时,如果指向明显对我们有利,他们才会重新考虑吧。”
“嗯,我明白。”
挂了电话,利曼珊想了想,给卡罗尔发去一则消息:FYI,媒体已经获悉纪希颐被羁押,甚至挖到了跟收购案有关,你们有个准备。
卡罗尔刚放下和杰森的电话,正要找鄢澜,看到利曼珊的消息,想了想,叹了口气。
手机振了振,鄢澜睁开眼,是卡罗尔的消息:她同意了,我现在在你门外接你过去。
纪希颐为了这次和鄢澜的见面,让杰森无论如何帮她争取到一个东西:脱下囚服。
此时她破格换上了衬衫和西裤,跟在狱警身后走着,她低头看见脚上的球鞋,抬起头,将身板挺得更直了。
鄢澜通过卡罗尔申请了一间没有监控的房间,进来前她和纪希颐都要接受检查,确保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威胁人身安全的东西。
纪希颐在门口被要求进行详细检查时,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你们怕我伤害她吗?”
搜身的狱警看了她一眼,“你的探视人申请了一间无监控房间,因此你和她都要接受检查。”
纪希颐蹙了下眉,没再说话。
门开了,鄢澜循声望去,和她料想得不同,纪希颐没有穿囚服,腰板挺得笔直,要不是手上的手铐提醒着她现在真正的身份,就像是来参加会议。
纪希颐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等她的鄢澜,穿着件深蓝色的竖坑条开司米薄毛衣,曲线玲珑,单层高领,利落大方,深蓝色将脸衬得白皙到透明,浅灰的西裤,椅背上搭着件深灰色的大衣。
她看上去很是不同,纪希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明白,是发型变了,长到锁骨的直发,让她看起来多了分干练。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种漂亮女人独有的、让人分神的吸引力。纪希颐和她对视了两秒,先露出笑容,“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鄢澜没有回答这句话,只看着她往这边走来,脸上也无风雨也无晴。
纪希颐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握个手吗?鄢律师?”
鄢澜站起身,她穿着低跟皮鞋,站在穿平底鞋的纪希颐面前,高出了她半个头,这高度的悬殊瞬时让纪希颐很不舒服,脸上的笑意也退了一二。
鄢澜伸出手,“谢谢你过来。”
纪希颐在她对面坐下,“你这次干得很漂亮,能让联邦法庭直接给我开逮捕令,一定做足了事前功课,”纪希颐说着露出了笑意,“将来要回母校演讲的,可能是你了。”
鄢澜平静地坐着,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接话。
“怎么?费这么大事把我约出来,是打算静坐着吗?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想起很多往事。”
“那就说说那些往事吧,蒂凡尼在电话里问你的一个问题,我也想问,那么多天里,你就不怕我被他们搞死吗?”
“我怕,我怎么不怕?我睡不着觉,睡着了梦里都怕。”纪希颐虚了视线,像回到了遥远的一个世界。
鄢澜看着她,等她继续。
“所以,你是来要一个说法的,鄢澜,你终于来跟我要说法了。”
“你管这叫要说法吗?也行吧,我总觉得,每个人欠下这世界的东西总要还的,或早或晚。”
“欠下的东西,”纪希颐重复着她这句话,“这次的事,如果目标不是我,你还挺让我惊喜的,你让我看到了你不一样的一面,冷酷,决绝,又有点勇敢。”
“我一直有这样的一面,只是看对谁。我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离开鄢家,这么多年又是怎么决然不见我亲生父母的吗?纪希颐,如果你曾多放一点关注力在我身上,而不是你自己,或许你早就能发现,以前那个在你面前的我,只是傻。”
“你是够傻的,要把蒂凡尼给你的那东西拿出来交给警方,还会信她的片面之词,你被绑的那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当时不问?你躲着我,像躲鬼一样躲我,你恨我,恨不得我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过了两年,你终究还是过不去,终究还是站在我面前,要讨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