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无知无辜。

    村长的坦白在固慈和谚世的预料之内。

    不过郭文赋等人心里其实也有谱, 昨晚固慈表现出来的那一手,就是他们都觉得敬畏, 更遑论做了亏心事的村民。

    因而在村长说出村子里确实有被拐卖的妇女后,没有一个人表现出惊讶。

    村长一见众人这表情,心里不由得庆幸。

    看来这些警察确实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不用他坦白估计也有办法找出那些被拐来的女人。

    他现在主动坦白,还能落个好。

    村长心里百转千回,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倒是更苦涩了。

    “都是无知惹的祸啊。”他摇头叹息,“这都是前几十年的事了,近年是再没有拐来的婆娘了。”

    郭文赋面色严肃,道:“麻烦您仔细说说,都是哪些人家买了人,又是从哪里买的?如果你记得年月也说说, 记不得的话一会带我们去找人,我们自己问。”

    “好。”村长很配合地说了起来。

    执法记录仪一直运转着,另外几个警员也纷纷打开手机备忘录,或者拿出笔记本,将村长说的重要信息都记下来。

    村长记性不错, 把村子里所有买过妇女的人家都说了一清二楚。

    “第一次的时候, 我年纪还小,当时我父亲是村长。”王树根眯着眼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是有三个外地人带着婆娘过来,问我们村里有没有人要, 开的价也不高。村子里的汉子们一听也不是很贵,就买了。”

    “那之后就隔个大半年或者一年两年的,会有人过来卖人,村子里几个有点钱的光棍汉子就买下来当婆娘。”

    这么多年, 总共有十二家买了人,年份前前后后都不同。

    其中有九家拐来的妇女已经去世了,有的是老了病了,有的是逃跑的时候出了意外什么的。

    至于是真的出了意外,还是人为,这也无法查证了。

    如今还健在的,就只有三人。

    因为村子里人是古时候躲避战乱的时候来的,当时只有“王、李”两家,后面两家互通有无,渐渐就基本成了一家人,谁和谁之间都有点关系。

    “剩下那三家婆娘还在,其中两个都是李家买的。还有一个是我舅舅买的。我舅妈年纪也不小了,听说最近身体也不怎么好,都不怎么出来走动了。”王树根道。

    警员们听着,心里的火是蹭蹭冒。

    年轻的几位脸上情绪也都带出来了,愤愤不平,看向村长的眼神也冷了很多。

    郭文赋和万队相识一眼,点了点头。

    万队便率先起身道:“咱们先去那三家了解一下情况。”

    主要是看看几个被拐来的人还好不好,最好是能先把三人带下山送去警局,然后再联系家人。

    “好。”村长也不废话,起身往外走。

    他佝偻着背走在前面领路,脚步并不拖沓。

    王大木跟在他身边,时刻注意着防着他摔了拌了,显得很孝顺恭敬。

    固慈和谚世落后几步,跟在众人最后,出院门后又朝身后看了眼。

    王家剩下两兄弟与叶子还有孩子们留在家。

    冬天了,村子里也没有什么活需要干,忙完院子里的事就也没什么了。

    不过马上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都杀了年猪,王二木和王三木现在似乎就准备处理一下仓房里冻着的肉。

    这两人看着很正常,对村长要领着警察们去找人的事也并不关心,一点没受影响。

    但就是因为如此,才更可怕。

    因为着证明对这些村民来说,买卖人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谚世还偷听到他们父子之间有未尽之语,必然还有比拐卖人口更严重的事藏着。

    两人收回视线跟上前方的警员们,肩碰着肩,离得很近。

    固慈小声对谚世道:“能联系到桑泉吗?”

    “可以。”谚世颔首道,“阴阳司不联阳间的网络。”

    其实今早一起来他们就发现了,村里的信号塔出了问题,郭文赋他们没办法联系外界。

    好好的信号塔,无缘无故不能用了,这怎么看都不正常。

    不过郭文赋他们也并没有声张,反正有固慈和谚世在,他们的人身安全肯定是有保障的。

    只是固慈心里却并不轻松。

    这漫山遍野的阴气,笼罩着数不清的鬼影,且这九弯村处处都显示出不正常,就好像酝酿着什么可怖的阴谋。

    如果真有危险,固慈完全可以把郭文赋他们都装进乾坤袋,保他们平安。

    但如果有需要人手的地方,他用起阴阳司的人肯定更顺手,也更安全。

    谚世知道固慈的意思,便拿出手机给桑泉发了消息,让他带几个人过来以防万一。

    其实他完全可以直接打开空间裂缝,随便抓几个壮丁过来,就像之前在炳烛大学那次一样。

    但那样太耗精力,固慈不想让他浪费。

    谚世就顺着,欣然接受。

    桑泉得到谚世召唤的时候,人正在康安市市局,对面坐着狼狈的付忘川。

    付忘川为了不惊动父亲和大哥,是徒步从家跑出来的。

    好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就跑来了警局,一进来就说要见郭文赋。

    但警察说郭队和固慈大人他们去查案子了不在,付忘川便急了,让他们联系郭文赋。

    警员被唬住了,给郭文赋打电话,但却一直无法接通,这是因为没信号了。

    但警员更担心了,便急忙向上级汇报,然后桑泉就被请来了。

    桑泉给谚世回了个收到。

    对面的付忘川急的快哭了:“大人,我真的没骗您,我爸他可能是故意想让小慈去找我妹妹的魂魄,肯定是有什么陷阱,麻烦您带我去找他们吧?”

    联系不上,只能直接去找人了。

    桑泉眯眼盯着他,分辨出他并没有说谎。

    但桑泉一时间又无法彻底相信,虽然付忘川没说假话,但如果他自己就已经被付家人利用蒙骗了呢?

    桑泉凝眉沉思。

    司长们并不是去找付檀的灵魂,而是去调查拐卖案的事,但如果付檀的灵魂所在地和拐卖案发生地在同一个地方呢?

    如果付忘川说的是真的,那司长他们已经入套了。

    如果付忘川也被骗了,那付家人的目的,可能就是调虎离山。

    把阴阳司厉害些的人都送去九弯村,阳间的防卫就会变得格外薄弱。

    想到最近越来越多,越来越喜欢惹事的那些恶鬼,桑泉眸底闪过厉色。

    不能都走。

    他没有回应付忘川,而是打开手机里的九人小群,将任务发布了下去。

    七号麒雪,三号止戈和他汇合去九弯村。

    止戈的武力值是他们九人中最高的,麒雪又得了固司长亲传,带上他们两个就差不多了。

    阳间的事让稳重老成的四号左归全权负责,另外几人辅助,大家都要提起精神。

    众人平时都说说笑笑,但正事上都不含糊,纷纷应是。

    桑泉收起手机看向付忘川,付忘川脸颊削瘦苍白,双眼通红,全是血丝。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他道。

    付忘川忙点头如捣蒜,见他起身也忙屁颠屁颠跟上。

    九弯村里,村长已经领着众人来到了第一户村民家,这家做主的是一个叫李三春的,论起关系还是村长的哥,但转了很多弯,说不上近还是远。

    昨天万队等人来的村子,大家都知道他们是警察,起初还有点怕,但看村长一家没传出什么消息,大家就都放心了。

    昨晚固慈他们来的时候全村的狗都叫了,大家就知道应该又有外人来,猜测是警察,今天一看果然是。

    此刻家家户户都已经吃完了早饭,因为没啥事,所以不少人都会互相串门。

    男人们打牌喝酒,女人们嗑瓜子聊天,孩子们也半大不大的跑闹。

    此刻就有不少人看到了村长一行人,当即牌也不要打了,瓜子也不磕了,都裹着厚棉衣揣着手,一堆堆站在院门口或者小路边嘀嘀咕咕,看向固慈他们的眼神都算不得友好。

    “这些警察都干啥来的?咱们村谁家犯啥事了?”

    “过年就王石头和李槐家里儿子回来了,是不是他们两家儿子犯的事?”

    “昨天村长家都没啥动静,咱还以为这些警察找错地方了,今天看着是真要查啊?”

    “我瞧着咋是朝李三春家去了?他家老老实实的,村子都不咋出,能犯事?”

    “他家那两个孙子不是在外头打工吗?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等会,李三春家,那会不会那件事啊?”说话这人挤眉弄眼,“他家那老婆娘”

    他话没说完,但众人被这么一提醒,当即明白了什么。

    村长说的也没错,最近十来年社会治安好了很多,拐卖人口的事没有之前那么猖獗。

    他们村子又太过偏远,想做买卖的也懒得跑这么远,除非提前预定。

    但村里人没找到门路,也就没办法继续买人。

    所以现在聊着天的村民家里基本都没买过人,于是都没紧张,但那几家买过人的就都变了脸色,匆忙往家跑。

    尤其是买来的人死的不明不白的那几家,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强撑着跑的。

    还有村长说的另外两家,被拐来的人还活着的,更是急,忙着回去警告女人别瞎说不该说的。

    固慈耳聪目明,把这些村民的反应和言谈尽收眼底,眼底神色也不由变得有些复杂。

    他想着要不要让警察们分开行动,这样能问出更多。

    但想了想就作罢,分开不安全,就算分开,也必须他和谚世各领一队人,但人多看到的信息也更多,而且这村子不简单,他和谚世分开也不一定就是好的。

    郭队他们想必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没提过要分头行动。

    不过还有其他办法。

    固慈悄悄握了下谚世的手,又朝匆匆离开的那些村民看去。

    谚世顺着看去,心中了然。

    下一刻,黑雾分成几股从他后背钻出,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些人去了不同地方。

    一众人就一起进了李三春家院子。

    李三春家里没有村长家那么大,但院子里也有鸡舍、羊圈和猪棚。

    但正屋就只有一间大屋,里面分了几个房间。

    院子里的狗一见人就叫,村长便站在院外喊人。

    很快屋门打开,一个和王大木年纪相仿的男人跑出来,脸色惊慌。

    这人应该是李三春的儿子。

    “村长叔,大木哥。”男人打开院门的同时喊了两人,视线又忍不住朝他们身后的警察看,不小心对上万队的视线,当即吓得浑身一抖。

    “这、这是啥事啊?”男人看起来都要哭了。

    村长叹气,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爸妈在家吧,这几位警察同志想问你妈一点事。”

    刚才来的路上村长就说过了。

    这家买来的女人不知道本名是什么,反正现在大家都叫“杨婶”,都快六十了,来村里也有快四十年了。

    面前这男人是杨婶和李三春的大儿子,叫李山参。

    李山参自然知道自己母亲不是村里人,是买回来的,现在看村长领着这么多人来找,还以为是母亲家里人来了,当即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能先把人请进去。

    李家屋子小,警察们不能都进去,就只有拿着执法记录仪的两位同志,还有领头的郭文赋和万队,以及固慈和谚世进去了。

    因为要询问的是女性,所以周代真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就站在院子里。

    警员们都没放松警惕,四周打量的同时,也注意着院外那些探头探脑的村民。

    不一会,一个五六岁大的瘦小女孩从里屋出来。

    她手里提着快比自己高的大桶,怯怯地看了眼院子里的陌生人,然后躲着众人朝羊圈的方向去。

    桶里装了一半的水,沉甸甸的,她走的很费劲。

    警员们相视一眼,冉骄已经小跑过去道:“小妹妹,姐姐帮你。”

    女孩却像是被吓了一跳,想要后退,但冉骄长得漂亮,亲和力也强,女孩看着她又好像没那么怕了。

    冉骄回头和同事们对了个视线,然后便帮着女孩提水,陪她一起去往羊圈。

    不过女孩在距离羊圈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

    冉骄看向面前的老式压水井,问道:“你要打水?”

    这种水井需要先倒下一些水,然后再压,这样才能压出水来。

    女孩点了点头,想要拿过水桶,但冉骄却躲开了:“多大点事,姐姐帮你打。”

    说着,她就已经很熟练地倒水压井。

    很快,就有水流从井口流出,进了桶里。

    “我家也是农村的,小时候也帮我妈打水。”冉骄闲话家常一般,温声道,“不过每次我抢着想要拎水桶的时候我妈都拦着我,说我拿不动,但其实我力气可大了。”

    她看向一旁的小姑娘,笑道:“我看你小小年纪就能拎动这么多水,力气应该比我小时候还大。”

    小姑娘抬头看她,眼神依旧怯生生的,但没有一开始那么防备害怕了。

    冉骄继续说着话,她说话幽默活泼,小姑娘脸上也逐渐浮出一点腼腆的笑。

    直到这时候,冉骄才开口问道:“对了小妹妹,我叫冉骄,骄傲的骄。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李贱女”

    屋里。

    李山参还有三个弟弟,但都分了家各自出去盖了房。

    他还有两个儿子,都十多岁了,前年跟着人去县里打工,今年过年说是在外面能挣双倍的钱,所以没回来。

    因而现在这院里只有李山参和妻女,以及李三春和杨婶五个人。

    里屋烧了两间,其中一间住着李山参和老婆,另一间住着的就是李三春和杨婶,至于小女儿,是直接住在灶房里的,也省的烧炕。

    众人被领进了李三春和杨婶的房间。

    一进去,众人就闻到了一股味道,俗称就是“老人味”。

    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挥散不去的烟酒味,想来这屋里的人是常年抽烟酗酒的。

    李山参的老婆已经摆了好几个凳子在地上,也倒了几杯热水。

    见固慈他们进来后,她便尴尬地笑着,忙快步出了屋。

    不用细看,她肚子圆滚滚的很大,应该是已经怀了五六个月了。

    李山参都快四十了,他老婆看年纪比他还大一点,这算是高龄产妇了。

    以村里的条件,这个年纪怀孕生子,其实挺危险的。

    警员们的心是一沉再沉,但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进了屋后就都各自坐下来。

    固慈和谚世没坐,就站在门边。

    他们俩毫不掩饰地打量整间屋子,没什么重要东西,就一张炕,窗边放着柜子和电视机。

    一个黑瘦干瘪的老头坐在炕头,脸上沟壑纵横,鼻头是深红色。

    看到这么多外人,老头有些拘谨尴尬地搓手,憨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这腿不太好用了。”

    算是解释了他为什么坐着不动。

    之后他又看向立在墙边,佝偻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不自觉地冷下脸道:“你先出去,我们爷们说话。”

    老太太攥着衣摆,快速看了眼固慈等人,然后便准备出门。

    “等一下。”郭文赋忙开口拦住,起身走到老太太身前,温声道:“阿姨,我们是警察,是来找您了解情况的。”

    杨婶一震,缓缓抬头,浑浊的双眼看向他。

    “阿姨您别怕,我们真的是警察。”郭文赋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给她看。

    杨婶定定望着,苍老粗糙的手探出来,想去触碰那证件上的警徽。

    郭文赋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抚摸那凸起的纹路。

    粗糙的指腹上是厚厚的老茧,微凉的金属质感感受并不明显,可杨婶却真切的感受到了。

    “警察,警察”

    她喃喃着,倏忽落下两行浑浊的泪。

    第102章 第 102 章 漫山遍野的她们。

    周代真胸口堵得慌。

    她上前握住杨婶的手, 轻轻用另一只手臂将她环住,柔声道:“不怕了阿姨, 是警察,警察来了。”

    只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杨婶哽咽着,嘴里喃喃着“警察”两个字,佝偻着的瘦弱身躯也在颤抖。

    她的反应其实在众人意料之中,却令炕上的李三春面色微变。

    “晦气婆娘。”他粗着嗓子道,“青天白日的哭什么哭,让人看笑话。”

    几十年光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打压方式。

    就连一侧站着的李山参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只沉默站着,小心地看了看郭文赋等人。

    最后他视线定格在门边站着的固慈和谚世身上。

    谚世淡淡瞥了过来, 李山参瞬间觉得一股寒气从后颈处传来,令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垂下头,战战兢兢再也没敢抬头。

    而炕上准备再呵斥几句的李三春,也被警察们冷厉的眼神吓到,不敢再骂人, 只干笑道:“这婆娘没见识, 让你们见笑了。”

    郭文赋冷眼看着他,沉声道:“我们有事问你, 希望你能配合。”

    “好好,一定配合。”李三春又是一副憨厚朴实的样子。

    杨婶紧紧攥着郭文赋的警官证不松手, 周代真和同事们对了对视线,然后就温声安抚着,将杨婶连带着郭队的警官证一起带出屋。

    固慈握了握谚世的手,小声道:“你在这看着, 我跟过去。”

    谚世点了下头,固慈便身影一虚跟在了杨婶和周代真之后。

    面对周代真,杨婶应该更有安全感,因而固慈并没有选择现身。

    但周代真看得到他,所以带着杨婶去别的屋子也不怕,心里有底。

    三人直接去了后面的灶房,这里烧着炉子,比其他房间暖和。

    且这里有一张小床,上面铺着被褥,显然是有人经常住在这里。

    周代真和固慈心里有些疑惑,但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于是谁也没开口。

    固慈就站在一边,周代真则和杨婶一起坐到了床上。

    “阿姨,您别怕,我们会保护你。”周代真循循安慰,声音温柔。

    过了大概一分多钟,杨婶才攥着警官证贴在胸口,泪眼朦胧地看向周代真,哑声道:“姑娘,同志,求你们带我走吧,我想回家,想回家!”

    周代真眼眶一红,柔声道:“好。我们带你回家。”

    几十年过去,或许杨婶的父母家人早就不在了。

    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听到周代真的保证,杨婶又忍不住地呜咽。

    屋外水井旁。

    冉骄帮着小姑娘打了一桶的水,又帮她拎着往羊圈去,将水倒入水槽。

    十几只羊羔凑过来,迫不及待地饮水。

    小姑娘就静静看着。

    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棉衣,男款,有的地方还破了洞,又被人用碎布封住。

    这应该是她那两个不在家的哥哥淘汰下来的衣服。

    冉骄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小姑娘懵懂地看她,冲她露出个腼腆的笑。

    “小妹妹,在家里你和谁关系最好呀?”冉骄笑问。

    虽然知道了小姑娘的名字,但她实在叫不出口。

    “和奶奶最好。”小姑娘想也不想就道,“其他人都不喜欢我,说我是贱_种。妈妈也更喜欢哥哥们,不喜欢我”

    她有些失落,不过很快眼睛就又亮了:“但是奶奶很好。她会给我缝衣服,还会偷偷给我留饭吃,有时候还会给我糖。”

    说着,她声音就小了。

    她朝院子里看了眼,确认父亲不在,才小声道:“姐姐,你是警察。奶奶说警察是好人,还说等我长大了,能离开村子,就带警察来村子里,把奶奶带走。”

    “为什么要把奶奶带走?”冉骄声音更温柔。

    “奶奶说她想家了。”小姑娘早慧,她抿唇道,“我觉得家一点都不好,爸爸妈妈和爷爷都不好,但奶奶说村子外的家不是这样的。”

    冉骄想就知道小姑娘在家里过的肯定很不好,甚至她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杨婶在。

    这整个村子都重男轻女,甚至家家户户几乎都没有女孩,只有儿子、孙子。

    这种事不能细想。

    “姐姐,你能不能带奶奶回家呀?”小姑娘眼带乞求,“奶奶身体不好,她总怕自己等不到我长大,我也怕。”

    “能。我们就是来带奶奶离开的。”冉骄抚摸小姑娘冰凉的小脸。

    她想说她也想把小姑娘带走,但她不敢保证,所以在此之前还是不要给小孩承诺。

    小孩听到奶奶可以回家了,当即开心起来。

    奶奶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能离开了,那就带着她这个孙女一起走,两个人过日子去。

    想到很快就不用再被爸爸妈妈打骂,也不用被爷爷的拐棍敲脑袋,她就雀跃兴奋。

    灶屋内,杨婶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她仍没有安全感,紧紧攥着警官证和周代真的手。

    “我不叫羊婶,我叫杨若华。”

    她声音嘶哑中带着哽咽,轻声道:“我家在随云市宛安县国芳小区六栋三单元406,我父亲叫杨国栋,我母亲叫白婷,他们是机械厂职工”

    这些话像是被她念过背过无数遍。

    太久了,她来这里太久了。

    但她一天都没忘记,没忘记自己的名字,没忘记父母,没忘记自己的家。

    她想过自己或许这辈子都离不开这个村子,但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个可能性。

    “他们都叫我羊婶。不是姓杨的杨,是羊圈里的羊。”

    周代真呼吸一滞,固慈也蹙起眉,胸口发闷。

    杨若华似乎想牵起一抹笑,但只剩苦涩:“三十八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也是过年前的几天。我出门买年货,被人打晕绑上车,一路颠簸到了这里。”

    “我当时胆子大,假装臣服,却找机会逃跑。”

    “但是太远了,我靠着两条腿根本跑不远,很快就被抓了回来。”

    李三春年轻时候就酗酒,情绪比现在还要暴躁,把她抓回来了直接就把她打了个半死,还是他父亲觉得都花了钱,可别打死了,她才保住一条命。

    但为了让她长记性,李三春把她困在了羊圈,厚厚的铁锁困着她的手脚。

    那年冬天特别冷,杨若华想过要不就那么死了,但她又不甘心,想着父母肯定很担心她,她必须活着,才能等到逃离的那一天。

    于是她抱着小羊羔取暖,又伏低做小求李家人,这才硬是撑了下来。

    那之后,村民都说她学乖了,和其他被拐来的女人一样。

    于是她成了“羊嫂”,之后又变成了“羊婶”。

    她试过教好自己的儿子,但失败了,她的儿子们从根里就是坏的,他们都看不起她,更不会知道她的苦。

    她又想要去培养孙子,但孙子们也是一样,对她一样的不耐烦。

    直到几年前,小孙女出生了。

    孙女被起名叫李贱女,她痛恨,但无力改变,就只能按照前头两个孙子的顺序往下排,叫小孩“三娘”。

    “村子里很少有女娃娃,三娘也是我小心翼翼照顾着才带大的。”杨若华道。

    村里少有女孩吗?

    固慈视线朝屋外看去。

    他透过灶屋漏风的窗户,望向阴黑潮湿的山林,那朦朦雾气中,无数细小的鬼影攒动,发出隐隐的哀鸣和怒吼。

    有的,他想。

    这里有很多女孩,甚至比现在整个村庄里的人口数都多。

    只是她们在土里,河里,野兽的肚子里

    在一切见不到光的地方。

    周代真小心问杨若华:“村子里是没有人生女孩,还是说”

    她不愿想的太残忍,万一是鬼怪手段,或者风水问题导致他们生不下女孩呢?

    “能生,只是看命。”杨若华叹息,“在更久之前,村里人生了女孩就扔掉,但几十年前男人们娶不到老婆,只能从外面买。”

    “那时候大家才发现村子里还是要有女孩,所以村里定了规矩,最没本事的那几家生了女孩必须养着。越厉害的人家,像是村长家,就越不用养着没用的女孩。”

    “女孩数量这几年也慢慢上来了,但都是随便养着,等十多岁了就找个村里汉子嫁了。”

    像是长得好的,脾气好的,就会优先让村长家和另外几家厉害的人家挑。

    “叶子是那一批女孩中最漂亮最乖顺的一个,所以村长家娶了她。”

    李三春家里算是村子里中等家庭,所以养不养女孩都没影响,是杨若华不忍心孩子夭折,便悉心照顾把她养大。

    虽说是她保住了孙女,但孙女其实也她的心灵慰藉。

    她知道自己年轻时候操劳过度,身体也在日复一日的鞭打中亏损,根本等不到小孩长大成人带着警察来救她。

    但她想着一定不能让三娘留在山里,她一定要继续撑,撑到能把三娘送出大山的那一天。

    让孩子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不要惦记她,也再不要回来。

    好在她真的盼来了警察,即便已经太晚太晚,但如果可以,她愿意带着三娘离开这里,给三娘看看外头的世界。

    而她自己,则是连死,都想要死在山外头。

    “我知道的东西不多,只知道和我一样被带回来的女人,有的认命了,有的疯了,有的逃跑后再没回来。”

    杨若华痛苦道:“我跑过,知道这山是跑不出去的。那些再也没回来的女人,其实都死在了山里。”

    为了防止她们这些女人逃跑,或者有其他想法,所以她们是没有电子产品的。

    就连家里的电视,她也没看过,因为男人怕她从电视里学到什么,变得不安分。

    院外有新的嘈杂声,还有惊呼。

    固慈朝外面看去,屋里其他人也被惊动。

    杨若华被吓得一抖,周代真忙安抚地拍她后背,担忧地看向固慈。

    “先进乾坤袋。”固慈当机立断,“你们一起进去。”

    周代真颔首,下一刻固慈就打开乾坤袋,将两人收了进去。

    而后他立刻飘出屋子来到院里。

    院子外的村民们刚刚还都是看好戏看热闹的样子,现在却都惊惧万状,有的屁滚尿流地跑了,有的跌坐在地腿软的起不来,还有的已经跪地磕头,高呼“神仙”。

    院里的警察们则什么反应,但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固慈顺着看过去,就见桑泉拎着付忘川立在半空,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那人身着一身黑西装,寸头,身材健硕,但他双眼狭长,眼尾上挑,略有些妖异,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很矛盾。

    止戈。

    固慈瞬间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见到固慈后,三人才慢慢下来,停在他面前。

    固慈的身影也凝实起来。

    谚世本来也想出来,但看是桑泉他们便放下心,对郭文赋道:“没事,继续问。”

    郭文赋颔首,肃着脸重新审问李三春,问他对杨若华都做过什么。

    李三春心理素质其实不怎么厉害,就是外强中干,被警察们呵斥了几句后就吓得不敢隐瞒,把自己做过的事都说了。

    包括他多少钱买的人,又怎么将人困在羊圈,平时如何打骂,几乎是知无不言。

    或许他也想着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警察就算知道了能怎么样?还能把他抓去关了杀了?

    不可能的。

    于是说着说着,他忐忑的神情也变了。

    说起自己怎么打骂婆娘的时候,神色中还带着骄傲。

    年轻如杭钧和另一位警员,都已经气的手抖,就连郭文赋和万队也都咬牙忍着才没有骂出声。

    村长早知道李三春是什么德行,见状也不插话。

    嘚瑟吧,越嘚瑟这些警察就越生气,就越想把他带回去赶紧关了判了,就不会再去探究村子里其他的秘密。

    院子里,付忘川一看到固慈,当即眼泪汪汪地扑上来。

    “小慈!”他慌道,“我爸,我爸他们在为神主办事。还有我妹妹,你千万别去找她,是我爸故意让我透露消息给你的,是他想要引你去找人。”

    他精神紧张,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一定是要对付你,你要小心!”

    不知道是终于见到了信任的人,还是他撑到了极限,在说完这些话后,他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桑泉眼疾手快地拽住他,架着他的胳膊没让他倒在固慈身上。

    “他应该是太累了。”桑泉道。

    固慈检查了下付忘川的身体,确认他确实是晕睡过去才放下心。

    “先让他进乾坤袋休息吧。”固慈把周代真和杨若华放了出来,又把付忘川放进去。

    周代真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在见都好好的也安心不少,和杨若华说起了别的。

    正和冉骄说话的三娘也看到了奶奶,立刻跑过来抱住人。

    杨若华抚摸着小孩的头,蹲下来亲亲她的脸道:“乖,警察来了,咱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固慈他们本意就是来查拐卖案的,现在这家的事也问的差不多了,该去下一家了。

    谚世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带着郭文赋等人出来了。

    在众人身后,一团黑雾化成的大手拎着李三春。

    随着黑雾的移动,他也像条死鱼一样在空中摇晃,发出阵阵哀嚎。

    这一幕吓得李山参这个儿子屁都不敢放一个,院外匆匆赶来的李家另外两个儿子见状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殃及池鱼。

    “等会你们先带这些人下山回警局。”固慈对郭文赋和万队道,“我让桑泉送你们。”

    拐卖这事是人类警局的职责范围,不需要固慈和谚世亲力亲为。

    而且让警察们先离开,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

    等他们带人离开后,固慈才要好好查查这村子里的秘密。

    刚刚付忘川所说,让固慈想通了一些事。

    这九弯村里估计就藏着付檀的灵魂,毕竟漫山遍野的鬼魂和阴气中,藏一个早夭的女童鬼魂再合适不过了。

    而付思淼当初在电梯里刻意透露出九弯村,看来也确实是父子俩商量好,做给固慈和谚世看的一出戏。

    目的就是引他们来这里。

    可为什么这么做?

    是想引他过来杀死,还是另有图谋?

    以及这村子在这么浓重的阴气中保持平静的原因,会是什么?

    还有谚世。

    固慈朝男人看去。

    对方一袭长袍猎猎作响,那双猩红的瞳孔正遥遥望着山峦。

    或许谚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在来到九弯村的那一刻起,固慈就察觉到对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一夜没睡说是被村长一家恶心到了,但更恶心的事他也是见过的,这不过是他给固慈的一个托词。

    固慈也看向那连绵高耸的山。

    在那遍野的阴气中,他嗅到了同谚世身上一模一样的,魔气的味道。

    第103章 第 103 章 疯女人。

    止戈前段时间就知道固慈恢复一些记忆了, 但一直没机会和固慈见一面。

    此刻见到司长,即便是平日里稳重严肃的人, 也忍不住心中雀跃。

    他上前一步,朝固慈拱手行礼:“司长!”

    “好了。”固慈扶住他的手臂让他站直,笑道:“好久不见了,止戈。”

    止戈眼眶微酸,重重点头。

    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本就不会表达,只会一味听话顺从。

    他个子有一米九几,比谚世还高一些,块头也更大,固慈要仰头看他。

    固慈记得止戈的性子,此刻便抬手拍拍他的肩。

    这是他曾经惯用来安慰或者鼓励止戈的手法。

    果然,被他拍过后, 止戈那双妖异的眼都更亮了。

    桑泉在一旁看得很欣慰,但忽而感觉到一股寒意,他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黑漆漆的大魔头。

    大魔头迈着长腿走过来,强势挤到固慈面前, 将比自己更强壮健硕的止戈都撞了个踉跄。

    固慈:“”

    桑泉:“”

    倒是被挤开的止戈先是愣了下, 然后又毕恭毕敬地朝谚世行礼,叫了声:“谚司长。”

    老实人就是老实人。

    固慈说了让谚世当司长, 那止戈就真将他奉为老大。

    且在桑泉等人在小群里吐槽,或者背地里气大魔头拈酸吃醋像个疯子时, 止戈都不会参与讨论。

    一根筋的性子,大家都见怪不怪。

    谚世也知道,但他就是不喜欢固慈和别人亲近。

    还有肢体接触。

    呵。

    固慈本来略沉重的心情,现在也轻松了些。

    无论之后要发生什么, 他只要想办法应付就好了。

    固慈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又朝其他人道:“走吧。”

    虽然郭文赋是队长,但固慈身上就是有某种特殊的气质,能让人类情不自禁地信服。

    因而他们这一行人,本质还是固慈做主的。

    郭文赋接到指令,便让村长和王大木领着,出了李三春家的院子。

    围观的村民们都被刚刚“天降三人”的阵仗,以及拎着李三春的黑雾吓到,不再看热闹,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村长和王大木也怕,但他们昨晚已经被吓过一回,此刻倒是还能保持理智,不被吓得跪地求饶。

    郭文赋他们倒是想让村民们起来别跪着,但村民们不敢。

    而且警察们私心里对这些村民也是有怨气的,因而只劝了两句,见众人不听便也作罢。

    固慈瞥过这些愚昧无知的村民,什么都没说。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第二家。

    这家也姓李,拐回来的女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按照村长所言,这人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卖来了这里。

    这家的男人和长辈早就收到了报信,知道警察是来查拐卖案的,也临时准备了一套说辞。

    七八个李家人站在院子里,其中年纪最大的那个男人拄着拐杖走出几步来。

    这是李老汉,家里的主心骨。

    他冲固慈他们扯出一抹难看的笑道:“我家这儿媳来的时候就是傻的,说是被人丢在了街上,我们家看她可怜才买了她,也是给她一个落脚地。”

    似乎是为了应和他的话,李家几人中有个格格不入的身影突然窜出来。

    那是个穿着长袖和九分裤的女人,没有鞋,脚上的冻疮都皲裂着,青青紫紫。

    她头发被剪的很短,在耳朵往上,蓬乱粗糙。

    “家,回家。”她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嘿嘿笑着:“家,我的家”

    冉骄和周代真实在看不下去,跑过去一人一边抱住她的胳膊。

    冉骄把外套脱给她披上,周代真低头要脱了鞋给她穿。

    “我这里有。”固慈走过去,从乾坤袋里拿出厚厚的披风和保暖的长靴。

    两位女警当即帮女人穿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真正的善意,女人停下来不再闹腾。

    她歪着头,眨着澄亮的双眼看着这两人。

    靴子穿好,有些大,但正好不会挤压脚上的冻疮和破口。

    “鞋。”女人指着自己的脚,开心道:“鞋!”

    警察们都不忍再看。

    周代真隔着披风搂住女人,冉骄冷脸站在女人另一侧,愤怒地瞪向李家那些看起来老实淳朴的村民。

    李家其他人都被警察们如有实质的眼神吓到,不敢说话。

    李老汉其实也被黑雾吓到了,尤其是被拎着的李三春都不挣扎了,奄奄一息像是死了。

    但想到村子里那个隐藏的秘密,他心里又淡定下来。

    那个秘密只有每一家的掌权人才能知道,年轻一辈是不会知道的。

    因而现在村子里百户人家,六百多人口,知道那个秘密的却不过五十人。

    李老汉自然就是知道秘密的人之一。

    他稳下心神,视线落在傻笑着的女人身上,叹气道:“这孩子一直这样,我们给她穿衣服穿鞋,她不是扔了就是丢了,有时候还发疯打人,但她应该能感受到我们的关心,知道这里是她的家,我们是她的家人。”

    他一段话说的冠冕堂皇,好似事实如此。

    可在场的谁都知道,这人是被李家人,被这个村子,逼疯的。

    “你胡说!”一直被警察们围在中间的杨若华忍不住了。

    她牵着孙女的手向前一步,抬手指着李老汉的脸,怒道:“曹欢被卖过来的时候明明就是好的!”

    杨若华比曹欢大了快二十岁,也比对方更早地被卖来,因而目睹了那场交易。

    那时候的曹欢才十六岁,被迷晕扔在地上,三言两语地就被李老汉家买下来,给他家老五当媳妇。

    而彼时的杨若华还是大家口中的“羊嫂”。

    她就站在人群中,看着那女孩被留下来,又被李老五扛回家。

    杨若华心疼愤怒,但她自身难保,又如何去帮这个苦命的孩子?

    后来她听说女孩醒了,哭着喊着要跑,还天真地求李家人,说自家家里很有钱,可以给李家很多钱,只要放她离开。

    但九弯村,有来无回。

    她几次想跑,几次被抓回来暴打。

    杨若华心疼她,便主动去了李家,说要帮着李家人劝女孩认命。

    杨若华是外人,但“羊婶”不是。

    于是李家人让她去开导女孩,就像之前她“不懂事”想逃跑的时候,村子里那个叫韩檀的女人劝慰她一样。

    韩檀早两年就死了,但杨若华不会忘记对方笑着劝她认命时的样子。

    可她不愿认命,也不想让这个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小姑娘认命。

    她走进李家,见到了被关在柴房里的女孩。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她关上柴房门,去抱住了女孩。

    “是你们把她逼疯的!”杨若华眼眶血红地嘶吼,眼泪顺颊而下。

    明明她都和女孩说好了,说好让她先好好过日子,等找到时机,她就带她,带着另外那些不认命的女人一起离开。

    这是她们活下去的动力。

    可女孩没有她这么“幸运”,她只是被李三春一个人打骂,但女孩不一样。

    李老汉一家猪狗不如,他们家男人有特殊的癖好。

    他们前面的四个儿媳也都是被他们失手害死的,到了五儿媳这里,他们有了分寸,不敢再下重手,但也正是因此,逼疯了女孩。

    李老汉没想到杨若华会忽然蹦出来说这些,脸色当即变了变。

    他阴毒的双眼瞪向被警察们护着的女人,想怒骂指责,想让李三春管管自己婆娘,可李三春那怂货已经奄奄一息,根本管不住杨若华。

    杨若华没有说出李家人如何虐_待儿媳,但她可以作人证,这可以让法院将李家人判的更重。

    李家人脸色都变了变。

    李老汉呼吸也有些粗重,但他不着痕迹地村长对了对视线,知道有那位护着他们不会有事,便把火气压了下去。

    当务之急是将这些难缠烦人的警察送走,省的他们查下去发现那个秘密,耽误大人物的事。

    于是李老汉脸上浮起痛苦哀伤的神色,长叹一口气道:“老五,你出来。”

    李家人里站着的一个黑瘦男人狠狠抖了下,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李老汉回头看去,怒道:“还不快滚过来。”

    李老五怕自己老爹怕了一辈子,现在被吼完当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警察同志。”李老汉又露出笑,对郭文赋道:“是我这个儿子总欺负自己婆娘,才把好好一个人逼疯了。”

    郭文赋冷厉的视线凝视着他。

    李老汉下意识偏过视线道:“我刚才也是想着能帮儿子脱罪也好才撒了谎,求你们看着老汉我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就不要计较我说谎的事了。”

    “这蠢东西我也护不住了。”他用拐棍敲了敲李老五的头,发出沉闷的声响,“你们把他带走吧。”

    “爸!”李老五惊恐地看向自己老爹。

    但对上老爹那阴沉的视线后,他当即万念俱灰,坐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黑雾顺势将他拎起,和李三春一样挂起来。

    李老汉松了口气,却听郭文赋道:“你们也要配合检查,等晚点希望你们和我们一起下山去警局。”

    之后众人也不等他求饶告罪,就让村长领着去往下一家。

    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蹦蹦跳跳的疯女人就跑过去抱住了杨若华的手臂,亲亲热热地贴着她喊“妈妈”。

    杨若华眼眶又是一酸,哽咽着说:“造孽啊。”

    两位女警跟在她们身边,听杨若华道缓声说起。

    “她叫曹欢,是鹿明市人。她父亲叫曹万生,她母亲叫徐婉华,都是鹿明市第三小学的老师。”

    杨若华流利地说出女人的信息。

    这些信息都是她在那一个个无眠的夜,在她撑不住的时候,一遍遍反复背诵的。

    不只是曹欢,还有另外几个女人,那几个和她一样不愿认命的女人。

    那些信息她都记得。

    冉骄把她说的那些人和身份信息都记下来,越听越难过。

    天南海北,各行各业,家世背景也各有不同,但她们都遭遇了同样的惨祸。

    “现在要去的是村长的娘舅家。”杨若华哀叹道,“那个被大家叫‘王舅妈’的女人,是村里第一批被买来的人之一。”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从我来到这村子里成为‘羊嫂’开始,就没怎么见过王舅妈。”

    “大家都说她没什么脾气,也是被拐来的女人中最快认命的。”

    杨若华回忆着,神情也变得复杂。

    “我也是听村里老人说的,她们说当时和王舅妈一起被拐来的,还有一个叫韩檀的。”

    “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美。”

    第104章 第 104 章 王苗苗。

    一行人来到最后一家。

    这家姓王, 现在的当家人和村长同辈分,叫王升。

    王升下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已经嫁去了别家,两个儿子也都已经娶妻生子,且都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人丁兴旺。

    估计是早就得到了消息,此刻一大家子人都等在院门口,看到村长领人过来时王升就已经走上前几步,主动伸手和郭文赋还有万队握手。

    固慈打量着王家人,发现他们穿着都不错,脸色也比其他村民健康。

    而且这家人里还有几个年龄不等的小女孩,此刻这几个女孩都跟在自己妈妈身边,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些外来人。

    这几个女孩应该就是王升的孙女, 而无论是这几个小孙女,还是那两位王升的儿媳妇,看起来都和其他家里的女人不一样。

    她们身上没有那种瑟缩感,养的也比其他家的女孩好很多。

    显然,王家人对家里的女人都还算不错。

    固慈发现的细节, 其他警察们自然也发现了, 于是众人刚从李家受的气现在都稍稍松快了一些。

    总算还有一家正常人。

    只是想到这家还有一位被拐来的可怜人,众人心里又不舒服了。

    村长的脸色也比刚才好了些, 甚至敢主动开口和警察们介绍了。

    他指着王升道:“这是我表弟。”

    “我舅舅几十年前就出意外死了,他们家现在是我表弟当家做主。”村长领着众人往院子里去, 熟门熟路的样子,且还有心情和王升聊家常:“舅妈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王升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和苦涩,哑声道:“我妈她不太好。”

    他不愿多说,也不愿意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村长知道, 便也不再多问。

    王升推开家门进了主卧室,然后转头朝警察们招呼道:“你们进来吧。”

    主卧室很大很干净,烧的也很暖和。

    窗边摆着沙发和茶几,此刻上面摆好了茶水干果,应该是知道警察们要来提前准备的。

    这样的态度,不像是等警察来查案的,反倒像是等待客人。

    王升招呼大家坐沙发,自己则和村长还有王大木在炕沿处坐下。

    炕上铺着厚实的炕布,坐上去也不会硌骨头,也能让人躺的更舒服一点。

    此刻炕上挨着墙的位置,确实就躺着一个人。

    那是个头发白的没有一点杂色的女人,脸颊苍老有沟壑,但皮肤却很白,不像是村里人。

    似乎是疾病缠身的缘故,她瘦的有些干瘪,呼吸也很微弱。

    从固慈阴差的视角来看,女人身上已经有了死气,约莫活不过半小时了。

    但无论是她的被褥,还是身上穿着的秋衣秋裤,都洗的干干净净。

    就连头发和手脸,也都是整洁干净的,想来这要么是王家人提前收拾过,要么就是他们确实把老人家照顾的很好。

    固慈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受过苦的人和没受苦的人是不一样的,如果老太太真过得不好,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养成这样。

    而且这屋里并没有那种日久年深渗透过的奇怪味道,反倒有淡淡的香火味。

    警察们不太懂这些,但都觉得这香火味挺好闻。

    但对香火味敏感的桑泉和止戈都不适地蹙了眉,桑泉甚至还打了个喷嚏,然后转头就拉着止戈出了门。

    止戈也一直秉着气,于是两人站到院子里后才敢痛快呼吸。

    这倒不是香火有什么问题,只是夹杂着一点潮味,就像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忽然吃了口有沙子的蛤蜊,让吃惯了美味香火的几人都难受。

    当然这香不是供奉给他们的,他们本来吃不到。

    但刚才没有防备,所以才猛然吃了一大口,等一会缓过来他们还是可以再进屋的,到时候也不用闻到味道。

    固慈和谚世倒是不受影响,因为他们并不靠香火为食。

    警察们都坐到沙发上,两位女警以及杨若华她们几个女人,都被王家的两个儿媳领去了其他屋子。

    都是女人,或许更方便问话。

    这边郭文赋也不墨迹,直接就开口和王升说明了来意:“我们听说了你母亲的事,想和她聊聊。”

    王升也并不意外,闻言点点头道:“我妈精神不太好了,但她年轻的时候跟我说过很多自己的事。我先跟你们说说我知道的,如果还有别的想要问的,再叫醒我妈问吧。”

    他的话肯定会与事实有所差距,或许还会美化犯罪,但郭文赋和万队对了个视线后,都觉得可以先听听。

    于是王升便沉沉叹了口气,他浑浊的双眼略有些失神,像是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

    “我妈是我爸花八十块钱买回来的”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但村长的余光却一直盯着固慈和谚世。

    他知道在这帮警察中,这两个人才是真正做主的,也是真正厉害的。

    这种厉害可不仅限于人类的范畴,让人敬畏,也更让人防备。

    固慈和谚世没有如郭队他们一样在沙发上坐下,而是来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个暗红色的木质神龛,不大,但香炉供品一应俱全,只是正中央该供着什么的地方却没有神像,空的很怪异。

    固慈以为是王家人知道他们要来,所以提前把神像收起来了。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神龛内部应该是一直都没摆过东西。

    而且神龛里也没有属于其他神明鬼怪的气息,就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摆设。

    可既然不供神,又为何要弄一个神龛,还像模像样的供奉呢?

    固慈不解其意,便看向谚世,而后倏然一怔。

    谚世双眸盯着那神龛,神情很是古怪。

    固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神龛仔细嗅了嗅,而后眼眸微亮。

    不,这里面有特别的气息!

    他闻到了!

    神龛里没有神像,但的的确确供着神。

    之所以没有神像,应该是因为这位神明不能用真切的形象去替代,祂像是一团混沌,又像是无形的气。

    是谚世。

    这神龛里有谚世的气息。

    固慈对这个气息太熟悉,且谚世本人就站在身边,所以他刚才才忽略了,以为这是空的神龛。

    固慈想到山里的魔气,心里隐隐有了个离谱但很切实的猜测。

    谚世的力量并不完整,且日复一日在消耗。

    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力量,每时每刻又消耗多少。

    不过他的力量是可以借给阴阳司众人的,自然也有可能被其他东西“借”去。

    这个其他东西,极大可能就是神主。

    而最好也最稳妥的“借”法,自然就是从固慈破碎的心脏上借。

    谚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和修复那些心脏碎片,同时吸附心脏上被感染的罪孽。

    所以即便他的力量一直在消耗,且消耗的时而多时而少,谚世也只会觉得是在修复心脏的时候消耗掉的,而不会怀疑是被其他东西趁机偷走了。

    若真是如此,那这近千年的光阴,谚世到底丢了多少力量?

    这些力量又都被用去做了什么?

    想到此,固慈额角青筋就不由得跳了跳。

    察觉到身边人一直盯着自己,谚世微微侧身避开固慈的注视,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固慈:“”

    确认了,这人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被偷走了很多力量!

    且目前看来,那些力量很多都被用在了这山里。

    是用于镇压山里的鬼怪阴魂,以及不知道变成了什么东西的付檀吗?

    若是如此,那九弯村能在这样可怖的环境里安稳存在,就是因为这里的村民们供奉了谚世的力量。

    毕竟对于那些普通的鬼怪魔物来说,谚世这样的大魔头,天生就是压它们一头的。

    哦,或许不该说是大魔头了。

    该说魔神大人。

    魔受不了香火,但谚世身上一直有淡淡的香火味,就证明他是可受的,且在过去千年万年中,他受过很多香火甚至于都腌入味了。

    那只会有一个原因——

    谚世不是普通的大魔头,他是魔,也是神。

    他有自己的信徒。

    亦正亦邪。

    难怪他会被固慈看上,还被委任为阴阳司司长,一切都说得通了。

    可若谚世是魔神,那能压制他,甚至囚禁他的固慈又是什么存在?

    是更厉害的神吗?

    固慈眼睫微垂,缓缓呼出口气。

    一切的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王升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全说给了警察们听,包括王舅妈的本名“苏贞芳”,以及她曾经的老家康安市。

    还有她被买回来后很快就接受现实,安心踏实地和王升父亲生活,且先后生下了六个孩子。

    其中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只活下来王升和最小的弟弟王虎。

    王虎前几年中风死了,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了王升。

    王升今年也五十多了,父亲在王虎出生的时候就去了。

    那时候苏贞芳二十七八岁,王虎刚出生,王升也才三四岁,所以是苏贞芳一手把他们兄弟俩带大的。

    或许是男人死的早,也没有其他长辈或者亲戚的刻薄,所以苏贞芳确实过的比杨若华这样的女人好得多。

    “我妈想过带我和弟弟离开。”王升好似叹了口气,“但她胆子小。而且她在自己家的时候就过得不好,是和檀婶子一起偷跑出家想要打工,才辗转来到村里。”

    “檀婶?”万队道。

    刚才杨若华说起过这个名字,但只是和两位女警说的,其他警察都没听到。

    此刻听到这个新人物,警察们不由得重视了些。

    而固慈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而听到这个略熟悉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朝王升看去。

    檀?

    哪个檀?

    刚刚他还在想付檀应该就在这山里,现在就听到了和她同音的名字,很难不让人多想。

    知晓内情的谚世也眯起眼,打量起炕上坐着的几人。

    “檀婶是谁”这个问题很简单,王升都说了这么多,村长也决定了要出卖这些买人的人家,可此刻他们却默契地沉默了。

    王升更是面色都变了变,下意识看向村长。

    村长抿唇,然后才若无其事般解释道:“檀婶是和我舅妈一起被卖来的,说两人在一个村,因为都不被家里人重视才跑出来打工吗,然后又一起来了这里。”

    或许也是因为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可吸引人的,家里也没有可值得留恋的,所以她们很快就认了命,都没想过要逃。

    “那她是被卖到了谁家?”万队继续问道。

    村长:“那家人现在都不在了,不过拐着弯的也能和几户人家攀点亲戚关系,但因为檀婶她男人没啥本事,所以和其他亲戚也都不是很亲近。”

    “那他们本家人不在,是搬走了还是?”

    “死的死,丢的丢呗。”村长叹息道,“檀婶和舅妈不一样,舅妈是身体弱,所以孩子出生之后保不住,但檀婶是习惯性流产,一直留不住孩子,只生了个女孩,后来才又生了个儿子。”

    王升接话道:“她儿子和我一个年纪,但后来走了,一直没回来,我们都猜应该是死在外头了。檀婶也在儿子离开后没多久,和她男人一起死家里了。”

    虽然猜到了结果,郭文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嘴:“那檀婶之前生的女孩呢?叫什么名字?”

    王升咽了咽口水,又一次看向村长。

    村长眼底划过一抹暗色,淡声道:“她叫王苗苗,和当时来村里教书的男老师跑了。”

    郭文赋听到这里直觉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忙细细问起。

    不过村长却说的很含糊,似乎他对此事也并不清楚。

    但事实上,按照年龄推算下来,村长和这个王苗苗该是同龄人。

    那个年代,还是在这样的村子里,跟着男人私奔这事肯定要被大家八卦很久,村长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有意想瞒着什么。

    郭文赋眉心紧蹙。

    事情过去这么久,如果村长不想说,那村子里即便有知道内情的人也肯定不愿意说。

    那这即便有疑点,也无从查起了。

    万队凝眉思索了许久,见村长真的什么都不说,他才开口道:“这个老师我知道。”

    “你知道?”郭文赋有些惊讶。

    万队点头:“我也是来之前调查这里,然后听我师父提过一嘴。当时提倡扫盲,我们各个县城村子里都有外地老师来支教,一般都是两年,两年之后有的留下来多教几年,有的就直接离开了。”

    “九弯村条件艰苦,当时大家谁都不乐意来,是那几个老师抽签定下的。最后来的是一个叫何财的男老师。”

    名字被念出来的瞬间,固慈明显注意到村长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有问题。

    等一会他先送警察们下山,让他们去查这个何财和王苗苗,说不定会有什么重要线索被牵扯出来。

    村长不愿再说这事,王升也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交代了个差不多。

    “警察同志,你们看这事该怎么弄?”王升有些局促地搓手道,“买人的是我老爹,所以这和我,还有我家其他孩子也没关系啊。”

    “而且我妈都这样了。”他看向炕上的女人:“她老人家都八十了,药也吃了,但身体打年轻时候就没好过,估计也就这两天好活,你们就别惊动她了吧?”

    虽然警察们觉得于情于理都该把昏睡着的苏贞芳带走,但王升说的也很有道理。

    八十岁的人了,也不好再挪动。

    而且她在山外或许已经没有亲人,反而是这村子里,都是她的儿孙,且对她还不错。

    所以真要说起来,她留在这里仿佛是更好的。

    警察们心里都沉甸甸的。

    说到底,还是他们来的太晚了。

    屋里陷入沉默,郭文赋等着固慈和谚世做决定。

    固慈看向炕上的人,死气已经将苏贞芳紧紧缠绕包裹。

    他轻声道:“时间到了。”

    话落,炕上那人身上的死气骤然消散。

    同时,一道虚影缓缓从肉身分离而出。

    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炕上,视线茫然地扫过屋里的人,最后定格在固慈身上,恍惚道:“您、您是无常大人。”

    第105章 第 105 章 愚者不可医。

    苏贞芳的魂魄从体内飘出来的同时, 固慈和谚世就都看了过去。

    本来众人的注意力就都在固慈身上,此刻见他和谚世的眼神变化, 都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不过他们只能看到炕上躺着的人,但郭文赋和杭钧却知道老太太应该是已经去了,固慈他们看的应该是对方的魂魄。

    万队也有了猜测,但不能肯定。

    “什么意思?”王升有些急,还有种莫名的心慌。

    他急迫地朝母亲的方向探过身,握住了母亲温热的手,视线落在母亲不再起伏的胸膛上。

    “妈。”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声音都开始颤抖,“妈你醒醒!妈!”

    他声音越来越大,还带着哭腔, 直接惊动了房间外无聊站着的儿孙们,几人忙推门进来。

    “爸,奶奶怎么了?”

    儿孙们都围了过来,机灵的小孙子已经跑去另一个房间,通知自己的妈妈和婶婶。

    于是短短一分钟, 主卧里就被王家人挤满了。

    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悲伤, 王升的儿子儿媳都哭了出来,就连不知事的最小的孙辈也都哭了起来。

    警察们本来还坐在沙发上, 但现在都站起身退到了固慈和谚世身边。

    村长从炕上下来,唏嘘地看向痛哭的众人。

    王升是哭的最惨的一个。

    他从小被母亲带大, 被母亲教养,因而即便村里的男人们都认为女人只是物件,对包括母亲和姐妹女儿在内的女人都不屑一顾,甚至鄙夷嫌弃, 但王升没有。

    他敬重爱护母亲,也因此并不苛待自己的女儿和孙女。

    即便女儿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也精挑细选了一家比较怂的人家,免得女儿被欺辱。

    可他又不可避免地被这个环境影响,惧怕畏惧村外的世界。

    并且村子里最大的秘密也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他,使得他始终不愿离开这里。

    一直到母亲卧病在床之前,他都没有后悔过。

    但当母亲躺在炕上,连睁眼说句话都费劲的时候,他后悔了。

    如果他年轻时候就带着母亲和弟弟离开村子,那母亲是不是能过更好的生活?

    晚了。

    一切都晚了。

    儿孙们一声一声的呼唤和哭声,令苏贞芳也红了眼眶。

    但她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又病痛缠身卧床许久,所以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死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因而此刻她也只是难过地看着孩子们,却并没有乞求固慈帮她给孩子们带话。

    王升说的是对的,他和他的孩子们并不是加害者,但他们也是组成苏贞芳人生的一部分。

    固慈做不了苏贞芳的主,但还是问了一嘴:“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他声音很轻,被王家人的哭声淹没,几乎没人听得清。

    但苏贞芳听到了。

    她从炕上缓缓飘下来站到固慈面前,佝偻着瘦削的脊背,哑声道:“大人,带我走吧。”

    固慈微怔了下。

    在常理看来,早就认命,且生活的还不错的苏贞芳应该是爱孩子们的,理所当然该有所留恋。

    “大人。”苏贞芳抬眼看他,略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我儿子说的是对的,在外人看来,我确实早就认命了,也很安于现状,窝窝囊囊活了一辈子。”

    “但我不是真的胆小懦弱。”苏贞芳浑浊的双眼中,闪着微亮的光,“我只是看的清楚。”

    她很聪明,胆子也不小,不然当初也不会带着同村的韩檀一起逃出来打工。

    只是在康安市,她见识到了人与人的差距。

    她这样乡下来的小丫头,长得不好,不认字,也没有一技之长,所以她即便不是被拐来这里,也混不出头。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个和她一样的底层人结婚,在城市里摸爬滚打。

    那样的生活,又会比她来村子里好多少呢?

    在这里,她至少有落脚地,有庄稼也有钱傍身,只要男人死了,她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因而被拐来的第七年,她在确保男人死了她也能保护自己之后,就设计杀死了那个男人,带着两个儿子好好生活了下来。

    好在如她所想,她长得不好,身材也不好,村里的男人们对她没有兴趣,她的确安定地留在了这里。

    当然她当初不愿意离开,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韩檀。

    那是个傻乎乎的女人。

    是她领着对方出来打工,才会被卖来这里。

    为了防止被殴打欺负,她教韩檀温顺,等合适的时机到了,她可以把对方送走。

    但她太想当然了。

    七年时间,她始终清醒,但韩檀不一样,对方被同化了。

    韩檀从里到外都变成了真正温驯顺从的人,她还爱上了买下她的男人。

    很离谱,但的确如此。

    在她杀了自己的男人,想着要不就带韩檀一起离开村子的时候,韩檀拒绝了。

    对方很惊恐,说不能跑,她不能离开自己男人,不能离开自己儿子。

    往事如烟,现在想来也似乎只是疏忽一瞬。

    “大人,韩檀的事我知道一些,这村子里的秘密我也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们。”苏贞芳道。

    固慈和谚世相视一眼。

    人都死了,这家也没有调查的必要了,郭文赋和万队便商量了一些,决定就不继续调查询问王升他们了。

    众人出了王家,让村长领着又去另外那些买过人的家里看了一圈。

    除了杨若华、曹欢和苏贞芳之外的受害者之前就都已经死了,买下她们的人也基本死的死,老的老,剩下的只是她们的儿女孙辈,没必要再带去警局。

    因而最后郭文赋等人还是只带了李三春和李老汉父子俩下了山。

    固慈让桑泉跟着去送,等人安全到了警局再回来。

    至于村长一家,他们和村子里的秘密应该有直接联系,所以被刻意留在了村子里。

    固慈谚世还有止戈三人假装和大家一起下山,但很快就又隐了身影明晃晃地回到了村子里。

    他们就光明正大地飘着,但没人看得到。

    苏贞芳跟在他们身边,沉默地跟着他们在各家各户转了一圈,才又飘到村庄之上,俯视这整个村落和连绵的十万大山。

    固慈看向她,温声道:“说吧。”

    “是。”苏贞芳微微躬身,而后回忆道:“韩檀比我小一岁,我们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她才十七岁,买下她的人是村里王家的人,叫王大山”

    王大山的父亲是当时村子里的猎户,积攒了不少家底。

    但一次进山打猎的时候死了,于是家里就只留下了十几岁的王大山和母亲。

    王大山一直被严厉的父亲管教着,于是等父亲死了之后,他当即放开了。

    至于母亲,在他的认知里那就是给他洗衣做饭的仆人,根本管不住也不敢管他。

    王大山一天到晚拿着父亲留下的家财吃香的喝辣的,日复一日成了酒鬼懒汉,村子里当时适龄的女人没几个,都被其他人家先挑了去。

    这么一耽误,他就到了三十八岁。

    王大山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她想着一定要给儿子娶个媳妇,还要生个儿子,不然王家的根就断了。

    “你要是不生个儿子,我下去还怎么见你爹!”母亲痛哭流涕。

    王大山被她念的烦,口不择言道:“那么想要根你自己去生,你个寡妇不是整天和村里那些老头牵扯不清,随便找个姓王的生一个呗。”

    当时的母亲都快六十了,闻言差点被他气死,但也因此不敢再和儿子提起这事。

    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直到村子里再也没有了年轻女人,唯一几个都被一家几兄弟或者两三家人共用,但就一个肚子,怎么生的出那么多孩子?

    而且生出来也不知道是谁的,且两姓通婚的弊端也出来了,畸形儿早幺儿越来越多。

    于是当时的村长,也就是如今村长王树根的爷爷想了个办法,他联系村外的人,要买几个女人回来。

    确实有人贩子来了,带来了两个女人,正是韩檀和苏贞芳。

    但大家胆子都小,怕这样惹出事。

    于是村长就让村里过的最差的两家买了这两个外面的女人,如果过了几年并没有人来找,那这事就是安全的,他们村就可以放心地从外面买人了。

    王大山没想到自己都三十八了,他老娘居然真给他弄来了一个媳妇。

    这小媳妇长得白白净净,才十七岁。

    从未开过荤的人瞬间就沉浸下去。

    一开始韩檀和苏贞芳都不“懂事”,苏贞芳家的男人就打了她好几顿,而后苏贞芳就乖了。

    王大山便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打韩檀,果然韩檀也老实了。

    之后他就真过了好一段快活日子,但渐渐的,他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弊端就出来了。

    他不能让韩檀怀孕。

    村里男人嫉妒他这么个懒汉酒鬼能有韩檀这样漂亮的媳妇,便一直用这件事嘲讽奚落。

    王大山在外人那就是怂瓜软蛋,但在韩檀和亲娘这里就厉害的很,一天好几次地打。

    他亲娘也被他打了几次,又担心王家真的绝后,于是在斟酌许久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让王大山的堂哥帮忙。

    都是王家人,且如果那堂哥让韩檀怀了孕生了孩子,那外人不知道,直接就说是王大山的也行。

    王大山正满心愁绪,闻言觉得是个好办法,于是去找了自己堂哥。

    那堂哥早就对韩檀觊觎许久,这女人和村里那些村姑不一样。

    因而听了王大山的要求后,他欣然答应,并在一个雨夜,悄悄来到了王大山家。

    之后王大山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女儿——王苗苗。

    第106章 第 106 章 她眼里烧着一蹙火。

    生下王苗苗的时候, 韩檀二十岁。

    王苗苗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从小就白白净净, 不像村里的孩子。

    起初的韩檀对自己第一个孩子还很上心,照顾的还不错。

    可王大山的母亲看不上一个女娃,心里嘴里都是嫌弃,还一直骂韩檀不争气,好不容易怀上还生了个女娃。

    而且王大山对韩檀也越来越差。

    韩檀以为这是因为她生了个女娃,但事实上,王大山是嫌弃她和堂哥有了夫妻之实。

    但这件事王大山不敢往外说,也不敢和堂哥作对,于是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韩檀这个受害者身上。

    韩檀性子本就软和,在这样的环境中更是越来越瑟缩,连带着她对王苗苗也不再关注, 甚至开始厌恶这个没用的女儿。

    而食髓知味的堂哥对韩檀念念不忘,来王大山家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看着韩檀的眼神也越发露骨。

    他总是说没生下男孩这可怎么行,依然是绝后。

    王大山的母亲就想着要不让堂哥再帮一次忙,让韩檀再怀上一个。

    堂哥自然千万般的愿意, 但王大山不愿意了。

    他忍受不了自己婆娘和别的男人有染, 可村子里对他的指指点点又多了起来,说他就没有生儿子的命。

    在重重压力下, 王大山到底还是半推半就地给了堂哥便利。

    韩檀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打压中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把传宗接代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因而当堂哥再次钻进她屋里的时候, 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抗和痛苦。

    可她这样的温顺却惹恼了王大山。

    男人觉得她是对堂哥有了感情,觉得自己被背叛,因而酗酒更重,打韩檀也打的更重。

    于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 韩檀的第二个孩子被打没了。

    王大山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再看看她身下洇开的大片鲜红,冷笑连连,并没当回事。

    婆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她不敢把儿子怎么样,就痛骂韩檀没用。

    孩子没了,当然要继续生。

    堂哥成了王家的常客。

    不知道是不是那一次王大山下手太重,导致后面韩檀根本怀不好孩子,一次次流掉,身体也被磋磨的不成样子。

    但堂哥对她却更加上心。

    无他,因为堂哥自己娶回家的婆娘生不下孩子,在他心里还不如韩檀有用,毕竟韩檀可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为了能有自己的儿子,堂哥也开始照顾起韩檀。

    他人高马大,在暴揍了王大山一顿后,王大山不敢再欺负韩檀,韩檀也终于过上了较为安稳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情绪不再紧绷,也因为不用再干活挨打,所以终于在女儿五岁的时候,韩檀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如大家所愿,是个男孩。

    堂哥给孩子起名为王野草,养在王大山名下,但堂哥对这个儿子也付出了所有心血。

    王野草人如其名,如野草般顽强生长。

    他自小就比村里其他孩子成熟聪慧,因为亲爹和养父对他都不错,所以他长得也更壮实。

    五岁大的时候,他就成了村里一群小孩的头儿。

    这些孩子有的比他大上两三岁,有的比他小一两岁,但无一例外,全都叫他大哥,村里人都说这孩子长大肯定有出息,甚至因此对王大山也没有嘲讽声了。

    因而即便不是自己亲生的,王大山也仍然为这个儿子骄傲。

    但王野草和他一点都不亲,和所有人都不亲,只和比自己大三岁的姐姐王苗苗亲昵。

    王苗苗性格温柔,话也不多,但骨子里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倔强。

    她恨王家人,包括那个亲生父亲,名义上的堂伯。

    她对母亲韩檀算不上恨,只是不喜欢对方那样懦弱无知的做派,可在奶奶和王大山想要欺负韩檀的时候,她还是会挡上去。

    只是每次的维护,换来的都是一次次的毒打痛骂,以及韩檀的瑟缩和旁观。

    王苗苗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一切,沉默地生活着。

    她负责家里几乎大半的家务,也负责照顾自己的弟弟王野草。

    小小的孩子从小跟着她长大,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姐姐”。

    一声姐姐,成了最深的羁绊。

    王苗苗对谁都不在意,唯独在意这个弟弟,好在王野草也如她一样,在意她这个姐姐。

    王野草渐渐长大,有了能维护姐姐的能力,王苗苗在家里的情况也渐渐好了起来。

    她笑容多了,话也多了,还时不时和弟弟一起去山里摘果子,抓兔子。

    而她那张漂亮脸蛋也引起了村子里不少人的觊觎。

    这其中,就包括和她同岁的村长王树根。

    王树根那时候还是个半大小子,村长是他的亲爷爷,他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作为家里最小的孙子,他是被家里人宠惯着长大的,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想要王苗苗做自己婆娘,他父母就去和王家透露了这个意思。

    王家欣然接受,甚至都想着早点把事儿办了。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村长去世了。

    按照村里的习俗,王树根需要守孝两年,不能办喜事。

    但他也不急,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娶王苗苗的,那王苗苗就只能是他的。

    别说是守孝两年,就是五年八年,王苗苗都得等着他去娶。

    然而就在爷爷去世的那一年,外面的世界变了,村里也变了。

    镇子里来人宣传教育,还带来了一位叫何财的支教老师。

    何财二十出头,油头粉面,戴着眼镜,整天穿着衬衫西服裤,踏着小皮鞋,斯斯文文的样子和村里汉子完全是云泥之别。

    村里大大小小的女人都被吸引了,王苗苗也是。

    但王苗苗并不是看上了何财,她是透过何财,看到了村外的世界。

    因为政府规定,村里男孩女孩都必须上学扫盲,十六岁的王苗苗便也和其他孩子一起,坐进了教室。

    教室里其实也没多少人,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多个学生,这些孩子年纪不一。

    十一岁的王野草也和姐姐一起上学,是同桌。

    王树根就坐在他们身后。

    第一堂课,何财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而后,他又让孩子们一个个自我介绍。

    这些半大的孩子们都笑嘻嘻,吵吵闹闹,但因为觉得新奇,所以还真一个个介绍了下去,且说的越来越熟练流利。

    轮到王苗苗,她站起身。

    她和村里的女孩一样,穿着打有补丁的旧衣,编着粗粗的麻花辫。

    但她长得美,身材高挑纤细,愣是把一身破衣烂衫穿出了美感。

    她揪着衣摆,微微垂着眼,很拘谨。

    何财鼓励地笑道:“同学,别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苗苗慢慢抬眼看他,触及到老师眼底单纯的鼓励,她不由愣住。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村里除家人之外的男人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单纯,带着明显的激赏和邪念。

    那样的眼神令她厌烦恶心,所以才不愿意出门。

    可现在,她却在一个男人眼里,看到了纯粹的善意。

    不带邪念,不带欲望,只有简单而干净的欣赏。

    她悄悄松开了紧攥的衣摆,缩着的背也缓缓挺直。

    “我叫王苗苗。”她声音略低,但清亮好听,“树苗的苗。”

    一旁的王野草站起身,大声道:“老师,我是她弟弟,我叫王野草。我的梦想是保护姐姐一辈子!”

    野草嘛,就该待在树苗身边。

    他也想一辈子和姐姐在一起。

    王苗苗侧头看着弟弟毛茸茸的发顶,莞尔一笑。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笑,这一笑,她本就姝丽的脸变得更美,动人心魄。

    坐在后面的王树根只看得到她的侧脸,但却觉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这是他要娶进门的女人。

    这个认知让他黝黑的脸上都隐隐浮现出兴奋的红晕,腰背也不由得挺直。

    教室里其他男孩也一样,看直了眼,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王野草察觉到这些视线,恶狠狠地在教室里瞪了一圈,众人这才别过脸不看了。

    王野草这人胆大,力气也大,谁惹了他或者他姐姐,他都要下死手教训的。

    讲台上的何财将一切收入眼底,只觉得是少年慕艾,而王野草这个做弟弟的也确实说到做到,很护着姐姐。

    何财更慈爱了些,对王野草笑道:“好孩子,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那当然。”王野草骄傲地挺了挺胸膛。

    王苗苗有点不好意思,拉着他坐下来。

    王树根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和细白的后颈,在心里无声地想着:我也会保护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何财孜孜不倦地传授着自己的知识。

    他是个很温和的男人,他知礼守法,将扫盲任务完成的很好。

    不过他并没有只单纯扫盲,因为他看到了村子里的愚昧,看到了这些孩子们眼里的懵懂和身上的莽气,于是他很愿意讲村外的世界,想让孩子们开阔眼界。

    “学习,是你们离开村子的底气。”他说。

    其他人听没听不知道,但王苗苗和王野草听进去了。

    他们想要离开村子,去外面看看。

    而自打何财来了之后,姐弟俩就总是凑在一起聊文化,聊学习,聊想象中的世界。

    他们是姐弟,也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何财也最喜欢他们姐弟俩,每次当他们来找自己说话聊天的时候,他都会耐心地说很多很多。

    “如果你们家长同意,我可以带你们去县里看看。”何财对他们说,“那里和村子里就已经是天差地别了,更远处的市区和大江南北,有太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以后我们都可以去看。”

    王苗苗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师,想象着他描绘的未来,眼底像是燃着一簇火。

    如果现在再让她自我介绍,她想说自己叫王苗苗,火苗的苗。

    一晃两年过去。

    何财要离开了。

    王苗苗也已经十八岁,是国家承认的成年人,有可以为自己做主的能力了。

    她知道家里人不会让她离开,因为王树根的孝期结束了,村长家来提亲了。

    他们隐晦地说未来这村长之位是要给王树根的,王苗苗嫁过去未来就是村长夫人,很有面子。

    王大山和韩檀在村子里一直都被瞧不起,要不是有王野草这个聪明厉害的儿子,他们会混的更差。

    现在想到自家马上就能和村长家成为亲家,在村里的地位也会更高,两人都迫不及待地给要把韩檀嫁出去。

    但王苗苗不愿意。

    如果她嫁给了王树根,那她将会被困在村子里一辈子,再也没办法见识到外面世界的精彩。

    她不愿意。

    她宁愿自己化作一把火,烧了“王苗苗”,涅槃重生,脱胎换骨。

    于是她找到了何财,希望何财带自己离开。

    两年时间,何财接触最多的就是王家姐弟,和他们是有感情的。

    听到女孩求他帮忙,他心软了。

    如果刚来村子里的时候,他还会觉得王苗苗不该私自离开,而该和家里人好好商量。

    但两年时间过去,他太懂这村子里腐朽陈旧的思想了。

    王苗苗说的是对的,她家里人不会让她离开。

    如果她想改变人生,只能私自逃跑。

    于是,何财答应了。

    “三天后县里会有人派摩托车来接我,我先下山去。等晚上天黑后我再回来,在四道弯等你。”

    从山下到九弯村,要过九道山弯,所以村里人把这些弯道都以数字命名了。

    王苗苗大喜过望,对何财鞠了几躬后欢喜地走了。

    何财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含笑摇头。

    他自己家庭条件还算不错,所以即便带了王苗苗离开,他也能想办法把人照顾好。

    等王苗苗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了,他就可以放手了。

    两人都等着三天后的晚上到来。

    但他们谁都没发现,在王苗苗离开后,一道身影也悄悄从屋子后窗外离开了。

    第107章 第107章 事与愿违。

    王苗苗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也并没有收拾什么东西,只在第二天的时候, 趁着家里人不在家的空挡,将自己的身份证明从爸妈屋里偷了出来。

    她做这个的时候并没有防着弟弟,甚至还让弟弟帮着看门。

    因而王野草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也知道她要离开了。

    “姐,你真的要走吗?”十三岁的少年郎红着眼眶小声问她。

    初春的山里是冷的,但这一天却是个好天气,暖阳照着人心里都是热的。

    姐弟俩坐在从小就喜欢的那颗大树下,啃着手里已经凉了的红薯。

    “嗯。”王苗苗摸摸少年的头。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开始窜个子,他已经快比姐姐高了。

    “别担心,等我在外面安顿好了就让人给你送消息,到时候你来找我, 咱们一起去看山外的世界。”她温柔地哄着弟弟,眼眶也有点红。

    如果说这村子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就是弟弟了。

    王野草知道姐姐不喜欢王树根,他也不喜欢。

    情感上,他想说如果姐姐不想嫁, 那他就拼了命护住她, 不让王树根得逞。

    可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孩子, 家里人即便宠爱他,也不会为他得罪村长一家。

    在九弯村, 村长就是天。

    所以懂事的王野草并没有说挽留的话,他狼狈地擦了下眼睛,哑声道:“我知道了姐。何老师给我留下了两本书,我会好好看的, 等着你来接我。”

    王苗苗抱住弟弟,轻轻拍拍他的背,掩下眼底的湿意。

    三天很快就到了。

    这一天天气不是很好,一大早天边就翻滚着黑沉的阴云。

    湿漉漉的风吹来,夹杂着潮湿的泥土腥气。

    要下雨了。

    县里派来的摩托车上午就到了。

    何财告别了学生和村民,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深深看了眼王苗苗。

    王苗苗冲他露出一抹很清浅的笑,眼睛很亮,闪着对即将到来的自由的渴望和期待。

    王树根站在人群里,视线落在她身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垂下眼睫,掩下眸中复杂的情绪。

    早在何财要离开的消息传开的时候,村里人就已经讨论过好几轮,今天看着人离开,大家也只是唏嘘一阵,便恢复了日常生活。

    学生们不用去上学,都撒了欢,即便要下雨了大家也都在外面三三两两地玩闹说笑。

    大人们也不拘着。

    王苗苗夜里要离开,但总不能大大方方地走。

    尤其她想要下山,就一定要经过村长家门前那条路,所以必须有人吸引村长一家的视线,王苗苗也必须有夜里出家门的正当理由。

    王野草聪明,他早早给姐姐想好了办法。

    他会去村长家玩,等天黑了,王苗苗就可以用“去找弟弟”的理由离开家。

    而王野草会吸引村长家的注意力,不让他们注意院外经过的人,方便王苗苗离开。

    于是晚饭之后,王野草就出了门。

    雨已经淅淅沥沥下了起来,但他说要去找王树根,王大山和韩檀便让他去了。

    “晚点让我姐去接我吧。”王野草交代了一句。

    父母都应了下来。

    王野草和王苗苗对视了一眼,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知道这一眼代表了什么。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见不到面了。

    但他们谁都没犹豫,各自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王野草来了村长家,却发现王树根不在。

    他有些担心,问王树根去了哪,村长说对方去了三柱子家,要和三柱子几个男孩通宵打牌。

    以前的王树根也经常这么干,确实是一打就打一个通宵,有时候王野草也和他们混在一起。

    因而王野草并没有多想,放心下来。

    但他要继续留在这保证姐姐能顺利离开,如果姐姐不幸被村长家发现,那他就说姐姐是来找自己的就行。

    于是他说自己也想打牌,既然王树根不在,那他就和王树根的两个哥哥玩。

    村长家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王树根的哥哥们和王野草其实年龄差的很大,但王野草从小就是和什么人都说得来,因而他说留下来和两个哥哥打牌的时候,大家也都欣然应允。

    王野草又说三个人太少了,便把村长也拉进来一起打。

    家里三个男人都在打牌,家里的女人们便也凑在一起聊天说话。

    今天降温的不算很厉害,所以家里只有村长夫妇俩的房间内烧了炉子,暖和。

    现在天虽然快暗了,但时间还早,所以大家就都在一间屋子里,没有人注意院子,更没有注意院外有没有人经过。

    很顺利,顺利到就好像村长一家在有意配合王野草。

    但王野草即便聪明,也还只是个没村里孩子,没细节到这个程度,因而并没有多想。

    轰隆——

    一声响雷过后,雨变得更大了。

    没多久,就成了瓢泼大雨,天也彻底暗了下来。

    王野草没表现出一点异常,甚至都没往窗外看一眼。

    王家。

    王苗苗拿着伞站在外屋门口道:“爸妈,雨下大了,我去接野草回来吧。”

    “去吧去吧,注意别让你弟摔着磕着。”韩檀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叮嘱。

    王大山喝的酩酊大醉,甚至都没注意她们说了什么。

    王苗苗应了一声,撑着伞出门去。

    冰凉的雨打在身上,顷刻间就湿透了衣衫。

    王苗苗出了院门后立刻合上伞放在墙边,确认路上没有其他人,她便加快脚步,趁着夜色朝唯一的山路方向狂奔。

    电闪雷鸣,村里只有几家通了电灯,照不到院外,更照不到路上。

    天色黑沉的可怕。

    王苗苗紧绷着身体,一下一下快速踏过泥水,心脏扑通扑通快的要从胸膛冲出来。

    她一双黑黝黝的双眼,在黑夜里像是燃着一簇火。

    快了,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终于,她成功跑过了村长家门口,没有惊动任何人。

    王苗苗心里的巨石并没有卸下,一直到身影没入黑暗,脚步踏上山路,她才回头遥遥看了眼。

    视线被树木遮挡,她其实看不到什么。

    弟,姐会接你走的。

    她在心里许下承诺。

    夜色寒凉,雨势并没有减弱的意思。

    王野草已经在村长家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牌,眼看着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村里人这个时候基本就都要准备休息睡觉了。

    距离天黑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想来姐姐已经离开。

    于是王野草起身告别了村长等人,拒绝了王树根大哥送他回家的提议,伞都不撑就跑入大雨。

    他来到院外,见地上泥水混合,冲刷掉了所有痕迹,包括脚印。

    他朝山路尽头看去,黑黢黢的只有摇晃的树影。

    心里很空,但又很满。

    他要保护姐姐,他做到了。

    只希望姐姐在外面能过的好,能快点回来接他。

    少年的眼睛被风雨吹打几乎睁不开,但他的唇却高高扬起,转身朝家的方向跑去。

    踏进院门,见所有房间里都没有烛火的光,向来父母已经睡下。

    他走到家门口,悄悄开门走进去。

    “是野草回来了吗?”韩檀的声音从正屋里响起,还伴随着王大山震天的呼噜声。

    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韩檀准备下炕。

    王野草心脏一跳,忙回应道:“妈,是我和姐姐回来了,你不用出来,睡吧。”

    韩檀起身到一半,闻言便重新躺回去,叮嘱道:“好,早点睡,睡前记得把烛火熄了。”

    “好。”王野草应下。

    确认韩檀不会出来,他便先走到姐姐住着的小房间房门开门,又关上,伪造成有人进过的样子。

    而后他才又回到自己房间。

    心神紧绷许久,但王野草却睡不踏实。

    一边想着姐姐肯定能好好的,一边又担心她和何老师有没有碰面,他们下山的时候是否安全。

    但姐姐是个很细心的人,何老师也稳重,他们肯定能好好见面下山的。

    胡思乱想间,他才蒙蒙睡去。

    大雨一夜未停,雷声阵阵,冲刷掉了一切罪恶的痕迹,也掩盖了摩托车夜半重回村里的声音。

    王家距离村口有很长一段距离,因而当摩托车来到村口的时候,王家人并没有被惊动。

    且村口那边只有村长一家,在暴雨声的掩映下,只有村长家听到了摩托车的声音,也像是有所准备一样,在摩托车驶入村口的时候,就被几个男人拦下了。

    这几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村长和自己的三个儿子。

    何财骑着摩托车,身上罩着黑色的兜帽雨衣,整个人都显得很狼狈。

    他在四道弯等了很久,却一直没有等到王苗苗下来。

    他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毕竟雨天路滑,并且他又担心王苗苗想要离开村子的事是不是被她家里人发现了,所以才一直没下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直见不到人,他心里也越来越不踏实。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上山来。

    沿路找找王苗苗,如果没找到,那人就不是在外面出了事,他就可以去王家确认一下。

    理由他也想好了,就说自己想拿回给王野草留下的两本书。

    总归是要确认一下王苗苗是否安好。

    于是,他一路骑着车上山来,却在村口碰上了村长一家。

    瞬间他就明白了什么,但无论如何,他都要确保王苗苗安好,为此,他宁可说是自己哄骗了王苗苗。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树根就直接冲了上来,将他打倒在地。

    王树根一句话没说,村长的另外两个儿子也冲上来,帮着弟弟一起打何财。

    一下一下,拳拳到肉。

    何财本就文弱,哪里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打的奄奄一息。

    “行了。”村长终于发话,王家两兄弟停了手,把还在动手的王树根拉走。

    何财无力地掀起眼皮,雨水打在眼里,让他看不清东西,只隐约看到村长来到了他面前,俯身看着他。

    “外来的,你过界了。”村长的声音传进何财耳朵里。

    他想说什么,想问问王苗苗怎么样了?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疼,一张嘴,还有大口大口的鲜血往外涌出。

    “记住。”村长哑声道:“王苗苗是你害死的。到了下头,她也该找你赔命。”

    死

    王苗苗死了吗?

    何财瞳孔放大,又呕出一大口血,隐约还有模糊的内脏碎片。

    村长站起身,缓步退远,然后对大儿子道:“把这里收拾干净,老二你带你弟弟回家洗刷一下。王苗苗是跟着野男人私奔了,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

    儿子们纷纷应下,王树根从打人时的愤怒中缓过神来,神情却变得恍惚。

    王苗苗。

    她怎么就死了呢?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问她自己有哪点比不上何财。

    他只是想留下她,想得到她

    苏贞芳讲述完往事,深深叹了口气道:“这那之后大家就都说王苗苗是和何财私奔了,还是老村长家的二儿媳跟我说,我才知道原来是村长家害死了他们两人。”

    因为没了顾忌,加上年纪大了之后,那个二儿媳和苏贞芳关系还算不错,才说起过这事。

    想到那个漂亮但沉默的姑娘,苏贞芳不由得唏嘘。

    世事无常,一切都像是命中注定。

    渴望离开大山的女孩,终归还是留在了山里,再也出不去了。

    而她眼中的那团火,也被暴雨浇灭在深夜。

    苏贞芳继续道:“后来王野草差不多十六七岁的时候吧,就找机会下了山。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但他离开后没多久,王大山和韩檀就死了。再之后,村子里就没多少人再聊起王家了。”

    固慈他们听完都沉默着。

    半晌,固慈才开口问道:“村子里的秘密,和王家人有关吧?”

    准确地说,应该是和那个不知所踪的王野草有关。

    王野草,应该就是已经改头换面的付鸿业。

    第108章 第 108 章 苏醒。

    付鸿业的老家在九弯村, 年龄和王野草也对得上。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付鸿业给他的大儿子起名为付思淼。

    或许不是思“淼”, 是思“苗”。

    他在思念自己的姐姐。

    还有他的女儿付檀,与他的母亲“韩檀”同名,或许他早就知道女儿的命运,于是给她起了一个自己最不喜欢的名字,试图以此减少自己对女儿的爱。

    这样等到失去的时候,他也不至于太难过。

    若真是如此,那付鸿业到底是如何发现姐姐早已经去世的?

    还有他的母亲,按理说韩檀对他应该是不错的,并且王苗苗的死也并不是韩檀的手笔。

    那付鸿业又为何那样痛恨自己的母亲,以至于给女儿起相同的名字,防止自己心软?

    莫非其实导致王苗苗死亡的导火索, 其实是韩檀?

    若是如此,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偷听到了王苗苗与何财说话的人,不是王树根,也不是其他人,而是韩檀。

    她知道女儿要逃跑之后, 并没有选择阻拦或者放任, 而是转头去告诉了村长一家。

    所以那晚两家大人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有王苗苗和王野草不知道。

    固慈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只有如此,付鸿业才会那样痛恨自己的母亲。

    因为如果不是她告密, 那他最在意的姐姐就能逃走,就能自由。

    而不是年纪轻轻就死在这山里。

    只是付鸿业离开村子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和神主搭上关系,并一步步发展到如今, 拥有常人望其项背的财富和地位?

    苏贞芳望向阴气翻腾的大山。

    在她还是人类的时候,感知不到山里的阴气,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九弯村早就已经被阴气缠绕。

    这是做了多少孽啊。

    “那个秘密,确实和王家有关。”苏贞芳叹了口气,“村里只有老一辈人知道,其实当初王野草离开村子后,还回来过一次。”

    本来她是不该知道的,但那时候她男人已经死了,她是当家做主的,所以村长让各家各户派人来开大会的时候,苏贞芳也去了。

    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女人,但因为此前也有很多次这样的会议,所以那些男人们也没说什么。

    “我就是在那会议上见到了王野草。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整个人大变样,我一开始都没认出来。是当时的村长,也就是王树根的父亲介绍,我们才知道。”

    苏贞芳回忆道:“王野草说自己现在出息了,想要回报村里,回报村里人,就带来了一笔钱要分给每家每户,还说以后每年都会让人给村里送一笔钱回来,大家可以生活的更好一些。”

    “我想着,王野草肯定不知道他姐姐的死和村长家有关,甚至不知道自己姐姐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不会说出回报村子里这种话,不报复回来就不错了。”

    固慈眸光微动。

    是啊,付鸿业一定是知道了真相。

    他那样的人,又有神主帮助,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知道当初的真相。

    他能不恨吗?

    能不报复回来吗?

    以他的手段,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个九弯村的人都弄死都是轻而易举,但他却一直没动手,甚至反过来给这些人钱。

    这怎么想怎么不对。

    肯定是九弯村的人对他还有用处,所以他才能容忍他们存在。

    可这些村民,能有什么用呢?

    电光火石间,固慈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血缘!

    这村子里的人,唯一能和付鸿业有所牵扯的,就只有血缘了。

    桑泉没固慈想的这么细,他继续问苏贞芳道:“他只给了钱吗?有没有让你们帮他做什么事?”

    苏贞芳点头:“确实是有要求的,他让我们在北山上开辟出一个坟场来。”

    “坟场?你们同意了?”桑泉有些诧异。

    村里人都迷信,一般不会同意这种事吧?

    “同意了。”苏贞芳扯了扯唇,“我们村里几乎可以说是村长家的一言堂,他同意了,我们也就不会再有意见。”

    “他为什么同意?”

    “因为王野草给了一个更令人向往的报酬。”苏贞芳目光悠远,望着北山某一处道,“他许诺可以给我们永生。”

    固慈几人都是一凛。

    永生。

    这个词一出来,他们就不免想起妄神教。

    那些信徒们嘴里呼喊着的口号,不就是这个吗?

    “所以你们村里人也都是妄神教的信徒?”桑泉蹙眉问。

    “什么教?”苏贞芳有些懵,“我不知道什么教,其他人也应该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每年要办一次祭祀仪式,从与王野草血缘亲近的人家里选一个女孩送到北山的坟场烧死。”

    果然和血缘有关系,只是固慈没想到会是这种一年一次的祭祀仪式。

    活人祭祀啊,真不愧是神主的手笔。

    “带我们去坟场。”固慈开口。

    “是。”苏贞芳当即带着众人飘到北山上方,指着一处道:“就是那里了。”

    固慈等人看过去。

    在满山挺立的松树中,有一颗格格不入的巨大柳树,枝干粗壮,柳条多而密,长长垂落在地。

    它似乎把周围的土壤营养都吸收了一般,方圆几十米内都没其他植被。

    但细细看去,就能发现它周围没有植被,却有一个又一个凸起的坟包,挤挤挨挨,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

    “这坟场位置就是王野草选的。建成坟场后,村长就让我们把村里的祖坟迁了过来,所以这里大部分都是村里的祖坟,但距离柳树最近的那十八个坟包,都是被祭祀的女孩的。”

    十八个坟包,那就是十八条人命。

    为了所谓的“永生”,这些人居然会亲手把自己的亲人孩子送去烧死,何其愚昧,又何其可怕?

    而这就是九弯村最大的秘密,也是村长不愿让警察继续查下去的原因。

    因为他们也知道,人命案可比买卖人口严重多了。

    桑泉看向苏贞芳问道:“你知道祭祀的是谁吗?神还是鬼?”

    “不知道,只说是山神。”苏贞芳摇头,“村长和王野草具体都商量了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但自从祭祀之后,我们村里就很太平。无论是夏季的山洪,还是冬季的大雪,之前能让我们心力憔悴的灾害都没再发生过。而且大家也过的越来越富有,砖房都盖起来,不然之前大家住的都是土坯。”

    因此,大家对所谓的“山神”都敬畏有加。

    但也仅限于知道山神能保佑大家平安,至于永生这个最大的秘密,也只有每一家的当家人才知道。

    之前苏贞芳虽然是当家人,但因为是女人,所以村长并没有告诉她。

    直到儿子长大,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开始参与村里大大小小的会议,他们家才知道了永生的事。

    “你们都相信能永生?”桑泉问道。

    苏贞芳点头:“我之前是信的,因为村里老一辈那些人死后身体都不烂,说死后过了十八年再挖出来就能重新苏醒,并且回到十八岁的时候。”

    “你们怎么知道尸体不烂?”

    “因为上一任村长试过。当时第一年祭祀刚结束,就有一位老人去世了。我们这里讲究停灵七天再下葬,当时正好是暑热,以往放了七天早就有味道了,但那位老人却一点问题都没有,就像睡着了一样。”

    之后村长就觉得稀奇,就悄悄假装人已经下葬,但其实让老人的儿子又停了七天。

    人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村长便相信了付鸿业的话,对永生有了期盼。

    苏贞芳苦笑道:“但我现在是不信了。”

    她人都死了,变成鬼魂了,哪里来的永生呢?

    想来所谓的永生,不过是王野草画的一个大饼,为的就是将村里人世世代代困死在这村子里。

    至于对方的目的,苏贞芳是猜不到的,也没必要去猜。

    往事如烟,她既然已经死了,那之前的事就该做个了断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她轻声道。

    固慈颔首:“谢谢。”

    “我先把你收起来,等晚点再带你回阴府。”他解释了一句。

    苏贞芳自然没有异议。

    见固慈把乾坤袋打开,她便主动进去了。

    而固慈在打开乾坤袋之后,就听到了付忘川的声音。

    “小慈,是你吗?这里是哪啊?”他好像有些紧张。

    紧接着,他又尖叫了一声:“卧槽你谁啊!”

    苏贞芳愣了愣,然后道:“孩子,我是固慈大人新收的鬼魂。”

    “鬼、鬼?!”付忘川叫的更大声了,“小慈啊啊啊!你快救我!我不想和鬼待在一起!”

    固慈本来凝重的心情都被他打的七零八落,一时哭笑不得。

    “别怕,我放你出来。”他抖了抖袋子,便有一个人影滚了出来。

    固慈快速念了个诀,便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承托在付忘川脚下,没让他从空中摔下去。

    付忘川站稳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刚才。”他发现自己站在空中后,又当即不怕了,惊喜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小慈?我居然能在空中站着了?”

    固慈失笑,说:“我帮你念了个诀。”

    “这可真不错。”他兴奋地在空中又是跑又是跳,好像把之前的恐慌都忘了个干净。

    桑泉和止戈都是下属,不好对固慈的朋友说什么,但谚世可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开口道:“你属猴的?”

    付忘川一顿,对上谚世猩红的瞳孔后当即怂了,跑到固慈身侧闭上嘴不动了。

    桑泉和止戈只觉得世界都安静了,悄悄呼了口气。

    谚世嫌弃地瞥了付忘川一眼,把固慈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固慈就笑了下。

    “司长,要不要挖开看看里面是什么?”止戈指向那颗柳树。

    十八座祭品的坟墓拱卫着它,说明接受供奉和祭祀的东西八成就在这树下。

    而那东西,固慈心里也有了猜测。

    付檀。

    如果付檀活着,今年就是十八周岁。

    从付檀出生的那一年开始,付鸿业就已经在布局了。

    或者说,是神主就已经在等着这一天了。

    只是他们用血祭的方式祭祀,又偷来谚世的力量滋养付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造出一个强大的鬼怪吗?

    还是说,付檀其实是神主的躯壳?

    固慈心中一惊,否定了这个想法。

    “去看看吧。”固慈看向止戈。

    “是。”止戈得令便想下去,可就在这一瞬间,山林中便猛然起了大风。

    藏在山林中的鬼怪们尖叫嘶吼,似是惊惧,又似乎在欢呼。

    谚世下意识护住固慈,止戈和桑泉手中也浮现法器,站在固慈和谚世身侧,警惕着周围。

    付忘川抱住固慈的一只手臂,惊恐不已。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脚下。

    柳枝晃动,那十八座坟包竟然缓缓震动起来,而眼前的空间也开始扭曲,山林中的阴气和魔气都被奇异的力量吸引着,朝这边涌来。

    “是阵法!”固慈瞳孔微缩。

    其余人的心也都沉了沉。

    固慈是懂阵法的,能在他眼下搞小动作,这阵法的设计者该是怎么样的怪胎?

    嗡——

    耳中骤然嗡鸣起来。

    固慈清晰地感觉自己的心在跳动,一下又一下,好似不会再停歇。

    他抬手抚摸胸膛,发现那里真的在一下下震颤,但这只是一种奇异的反应,固慈无比清楚那颗心现在并不在他自己体内,而在谚世单独弄出来的空间内。

    谚世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体内的力量在蒸腾,很微弱,但却难以忽视。

    是心脏!

    谚世看向固慈,面色紧绷。

    固慈抬眼回望过去,四目相对,两人就像是共享了脑子,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最后一片心脏,出现了。

    在此之前,他们谁都没办法真正感应到每一个碎片的位置,谚世找到那些心脏碎片也都是本着宁可找错不能放过的原则。

    可这次的波动太强烈了,他们都感受到了那股可怖的心悸。

    是拥有最后一片心脏的那个东西苏醒了,且正在吸收本该用于镇压它的力量。

    “它在吸纳你的力量。”固慈沉声道。

    谚世凝眉点头。

    第109章 第 109 章 若水须弥阵财神。

    狂风呼啸, 天地变色。

    黑沉的阴云滚滚而来,一层叠一层, 将整片天空都笼罩住,山林中好似瞬间就进入了黑夜。

    阴气涌动,与魔气相携着,不受控地朝那颗巨大的柳树而去,眨眼间那颗柳树就被黑暗吞噬,让人看不清它的样子,只能看到无数柳条张牙舞爪地摆动着。

    周围拱卫着它的十八座坟包中居然涌出汩汩鲜红的血液,空气中也弥散起血腥味,令人毛骨悚然。

    固慈和谚世四人都面色凝重,付忘川脸色惨白,死死抱着固慈的一只手臂。

    “你先进乾坤袋, 这里太危险了。”固慈小声对他说道。

    付忘川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急忙摇头:“我不去,里面有鬼。”

    “那也是好鬼,和荀耀一样的。”固慈耐心安慰。

    付忘川却还是不想进去,视线也总是不自主地朝柳树的方向看去。

    “别废话。”谚世冷声说着, 就打算把付忘川强行装进袋里。

    付忘川知道这位不像固慈那么好说话, 便不敢再找理由,老老实实且大声喊道:“我知道树下埋着什么!”

    众人全都看了过来, 不过止戈并没有动,仍然警惕着四周, 一点眼神都没分给付忘川。

    “树下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桑泉蹙眉问道。

    付忘川看了他一眼,又朝固慈看去。

    固慈便冲他笑了下,依然是平时相处时的样子。

    付忘川不由得安下心,开口道:“是我妹妹, 付檀。”

    “付檀?”桑泉诧异一瞬,转念就又觉得没错,就该是付檀,他早该想到的。

    他看了眼固慈和谚世,这两人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早就猜到了。

    “我在付檀的画册上看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柳树,树下连接着根须,根须中包裹着一个茧状的东西。”付忘川回忆着。

    “我当时看到就觉得有点怪异,但又想着或许那个茧状的东西是种子,是小姑娘异想天开。现在看到这颗树,我就可以肯定了,那个茧状物体里包裹着的不是种子,也不是别的,而是我妹妹付檀的尸骨!”

    付忘川越说,心里越害怕担心。

    付檀灵魂还在的消息,是家里人让他故意透露给固慈的,目的就是引对方去找付檀。

    现在固慈虽然没刻意去找,但还是碰上了。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付家人一手策划推动的?

    那固慈现在岂不是已经身陷险境了?

    付忘川脸色惨白,他努力镇定下来,道:“小慈,你们现在能走的就赶紧走,我留在这里。我爸他们把你们引过来肯定是居心叵测,我留在这里殿后,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不会把我怎么样。”

    他说的恳切,声音也微微颤抖。

    固慈看出他是真心担心自己,温声道:“付哥,我现在不能走,这件事我必须查下去。”

    更何况,现在他已经感知到自己的最后一片心脏了。

    那是心脏最核心的部分,蕴含的力量算不得强悍,但却至纯,有拥有包容一切的力量,完全可以适配任何一种修炼方式。

    管他是仙修、妖修还是魔修,只要拥有这片心脏里的力量,就能完美兼容这一切,甚至一并学一到两种三种的修炼方式都没问题。

    固慈的视线落在那涌动的魔气上,那是属于谚世这位魔神的力量。

    如果“付檀”利用固慈的心脏,将这些魔神力量全都吸收转化,加上这村子里人十八年来的祭祀供奉,那付檀的力量绝对可以是魔王级别的。

    所以,付鸿业将固慈他们引来,其实就是要让付檀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付鸿业自己的意思,还是神主的意思?

    如果是神主的意思,那祂也太小看固慈和谚世了。

    “小慈,你——”付忘川心急如焚,抓住固慈的手臂想要继续劝。

    只是话刚出口,他就忽然感觉自己身后不远处有奇异的空气波动,几乎是同时,熟悉的嗓音响起道:“忘川,你这是想要帮外人对付自己亲人吗?”

    付忘川浑身一僵,缓缓扭头看去。

    两个身影立在半空。

    正式付鸿业和付思淼。

    “爸,哥”付忘川哑然,下意识后退。

    桑泉和止戈也在瞬间向前一步,挡在前方,警惕地打量起这两人。

    越看,他们心里就越惊骇。

    付鸿业和付思淼是人类,没有一点修士的影子,可他们就那样站在空中,脚下有无形的气旋支撑着,就好像有谁在背后帮他们。

    等等,众人猛然发现一件事。

    虽然山林间仍然有阴风呼啸,但汹涌的魔气却不见了,而围着柳树震动的十八座坟墓也不再涌出鲜血,重新陷入了平静。

    固慈看向谚世。

    谚世冲他扯唇一笑。

    固慈懂了,谚世刚才一直不说话,是因为他在酝酿着把那些被偷走的力量抢回来。

    现在看来,他成功了。

    柳树下镇压着的东西吸纳不到魔气,只能吸收阴气,那它面世的时间就会拉长,想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真正成为魔王,降世而生了。

    但固慈心里却并不安稳,总觉得这件事不可能这么简单结束。

    他看向对面凭空站立的付鸿业父子俩,忽而眸光微动,从付鸿业身侧向后探出些视线。

    在看清对方身后的东西时,固慈瞳孔不由一缩。

    在付鸿业身后两米远的位置,正站着一个五六岁年纪的小姑娘。

    她穿着水蓝色的公主裙,头发梳成马尾,双手垂在身侧,精致漂亮的小脸惨白如纸,一双眼则是血红色,泛着诡异的血光。

    察觉到固慈的视线,小姑娘忽而歪头,将脑袋从付鸿业身侧探出,直直和固慈对上。

    固慈还没什么反应,站在他身边的付忘川却惨叫一声,下意识朝付鸿业的方向跑去:“爸快跑!你身后有东西!”

    即便知道自己父亲并非如自己从小所知那样完美无缺,更不是什么好人。

    但在察觉对方有危险之后,付忘川第一反应还是要救他。

    固慈眼疾手快地伸手攥住付忘川的手臂,拉住他。

    “小慈你看到没?!我爸虽然干了坏事,你想抓想杀我都不管,但不能被随便什么东西害死啊!”付忘川又急又怕,没发现最重要、也最古怪的一件事。

    谚世瞥了他一眼,冷声道:“皇上不急太监急。”

    “我——”付忘川想怼回去,但和他对上视线就怂了,窝囊道,“那是我爸我怎么能不急?”

    谚世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

    桑泉心情复杂道:“付忘川,你看看他们俩。”

    “什么?”付忘川下意识朝父亲和大哥那边看去,而后便发现了被他忽略的事实。

    那就是他的父亲和大哥根本不怕那个小鬼,甚至于,付鸿业还冲那小鬼笑了笑。

    小鬼仰头看着付鸿业,歪了歪头。

    付鸿业往身侧迈了一小步,将小鬼完整地暴露在了固慈等人眼前。

    而付忘川直到此刻,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小鬼的长相,以及对方身上那眼熟至极的水蓝色裙子。

    那是他送给妹妹的六岁生日礼物,也是【亡女论坛】图标上的样子。

    “小檀。”付忘川心如擂鼓,眼眶也倏然一酸。

    是妹妹,真的是妹妹!

    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跑的小朋友,那个在他梦里哭着求他救命的孩子。

    他居然还有机会重新见到她,只是她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固慈看向已经停止震动的坟地,眸光微暗。

    他不敢说自己是古往今来的阵法第一人,但也绝对是各种高手。

    可他刚刚却只看出这是一个未成型,更无法运转的祭祀阵法,因为缺少阵眼。

    但就在刚刚,阵法运转起来了。

    且阵法除了祭祀之外的另一个作用也体现了出来,它居然还是个传送阵!

    是它将付鸿业和付思淼带来了这里。

    这是“若水须弥阵”,一般会在环山傍水的地方设置,能有两种不同功效。

    这是一个极为高深的阵法,布阵的各种条件也格外严苛——

    比如需要用活物做阵法核心,阵眼则需要一个与核心血脉相连的活物才能开启,且核心还需要对阵眼拥有一定的信任和感情基础。

    固慈在此前很少看到这样的阵法,主要这阵法邪性的很,绝大多数时候还没布阵成功,布阵人自己就被反噬了。

    或者已经布阵成功,且已经启动阵法,那核心与阵眼这两个活物,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又或者是妖,总归是再也不能离开阵法范围。

    他们将被永生永世困在阵法中,除非有谁能暴力破阵。

    可破阵之后,阵法核心也会随之消散,阵眼也会深受重伤,活不活得下来都难说。

    这样歹毒的阵法,固慈是真没想到能在现代社会中见到。

    但如果这是神主的手笔,固慈就又不意外了。

    毕竟那位隆墟大帝,就是一个没有丝毫底线的邪物。

    固慈思绪百转千回,看向付忘川时心中多有不忍。

    这阵眼,其实就是付忘川。

    大阵的核心是付檀,因而需要一个和她血脉相连,且受她信任的人来当阵眼。

    这个血脉相连的人,不可能是害死她的父亲,也不可能是亲眼看着她死却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去做的母亲,更不可能是明知这一切,却选择袖手旁观的大哥。

    那就只能是付忘川。

    这个一无所知,单纯简单,并且还很疼爱妹妹,并被妹妹信任崇拜着的二哥。

    固慈甚至在想,付家把付忘川养的这样根正苗红单纯善良,是否就是想要利用他的性格去控制付檀?

    或许这是阴谋论了,但人心难测,谁知道付鸿业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固慈想通了一切,但没有在此刻说什么。

    他只是和谚世,还有桑泉止戈对了对视线,他们便知道固慈应该是猜到了什么,见他不开口,几人便也没有问,都沉默着。

    现在这个情况,或许该让付家人自己打破僵局。

    付忘川喉结滚动,几次想开口,但嗓子就像堵了什么,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个个看过站在对面的家人。

    曾经最亲近的家人,现在都变得那样陌生,那样可怖。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哑声哽咽,声音低到几乎于无,被风一吹更是缥缈,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

    固慈他们身为外人,不好说什么。

    但原因不过那几样。

    为权,为利,为名,或者为了自己以及家人能过的更好。

    欲望,是一切的起点,也会将一切引向坟墓。

    付檀还保持着死去时的样子,心智却比那时更低下,像刚出生的幼童和小动物般懵懂。

    她生前听不到,说不出,但现在她却能通过自身的力量感受。

    她能感受到付忘川的情绪,也感受到了他的疑惑。

    只是太深奥了,她回答不了,解释不了。

    可她又似乎记得付忘川这个哥哥,因而对于他的疑惑她很是上心,苦思冥想中她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付思淼喉结滚动,别过视线。

    他不敢去看弟弟眼里的痛苦和绝望,不敢去面对他那样失望和悲伤的情绪,因而早就能独当一面的付总,此刻却像个胆小鬼,选择逃避这一切。

    他不敢面对弟弟,更不敢回头去看懵懂的妹妹。

    他只想沉默着,当一个缩头乌龟。

    付鸿业摸摸女儿的头,神情温和慈爱,如同兄妹三人记忆中如出一辙。

    父亲没变过,只是他们从没认清真正的父亲罢了。

    这一刻,付忘川忽然觉得所谓的答案并不重要。

    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注定要一次次失去自己珍视的东西,无论是最好的朋友,还是最亲密的家人,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就像他小学毕业那年出游去渭省,无意间在泗水县城街边算的一卦。

    当时他正和荀耀在街边吃凉面,就见那老道主动凑了过来,在他们桌边坐下来。

    对方穿着一身破旧道袍,双眼灰白,腿脚也不利索。

    他说自己是因为窥探天机,说破了一个人的命格,使对方机缘巧合逆天改命,这才遭到天谴瞎了眼睛。

    老道用一双灰白的眼睛看着付忘川,打量许久后才说付忘川和那位贵人血脉相连,贵不可言。

    不过话音一转,他又说付忘川命硬,最后一定会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

    还说如果付忘川能一直积极做善事,或许能抵消自己身上的命格和家人作孽带来的罪孽,落得个善终。

    “老道算了大半辈子的命,却差点死在一句天机之下。”道长只坐了这一会,说完该说的,便又起身慢吞吞朝着远处走,边走边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呦”他喃喃着。

    想到害他如此的人,会有一个克亲命格的儿子,他本该开心,但这孩子又何尝不是无辜者?

    老道也只是觉得这件事与自己脱不开关系,这孩子的命运也过于坎坷,这才出言提醒,希望对方能听进去。

    “不算了,不算了。”他长长叹气,又转而露出笑颜,“这个点阿树也该回来了,不知道这次带不带女朋友回来。”

    都那么大人了还不操心婚事,赶紧结婚给他生个孙子才是正经。

    等有了孙子,老道想着就给孩子起名叫小河,李小河。

    付忘川和荀耀当时年纪小,又一直在军事化管理的学校就读,社交能力很差。

    因而两人只以为老道精神可能不太正常,所以对他说的那些冒犯的话都没往心里去,人走后两人还唏嘘了下,觉得老人家挺可怜。

    当然对于老道的提醒,两人也没当回事。

    只是那之后没多久,付檀就死了。

    付忘川虽然知道那属于封建迷信,可妹妹死后,他总觉得会不会是因为他命硬,克死了妹妹。

    而且他想过自己一次次做妹妹向他求救的噩梦,会不会也是因为这点?

    因而他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做善事,无论是捐款,还是去孤儿院送温暖,又或者是在身边的小事上,能做好事,他就去做。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身边人都好好的,他便也不再去想命不命的事。

    可就在这时,荀耀死了。

    现在,他的亲人们也将一个个离他而去

    付忘川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他恍惚间,忽然听到耳边有道声音很是虚缈,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你是天生的一般人压不住你的命格。”

    “家人还是朋友,都只是低贱卑微的人类,你是是一切的”

    “你是——”

    付忘川怔愣着,外人看着就觉得他木讷,像是悲伤至极的反应。

    付鸿业对上付忘川复杂难言的眼神,心里微微抽痛了下。

    都是他疼爱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尤其是付忘川,这孩子和另外两个还不一样。

    付思淼是他的大儿子,也是他寄予厚望的接班人,因而他对大儿子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小女儿付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个祭品。

    一个可以将他,将付家送上登天梯的工具。

    付忘川这孩子则从小活泼讨喜,他不用承受付思淼那样的压力,又不会如付檀那样用于献祭,所以他活的轻松快乐,付鸿业夫妻俩也喜欢惯着宠着。

    似乎只有在付忘川这里,他们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父母。

    父母的心都是偏的,孩子多了,期待不同,给予的关爱和帮助也多有侧重。

    对于付忘川,付鸿业只希望他健康快乐,不要学坏,最好永远不要知道付家背后这些腌臜事。

    可事与愿违。

    在荀耀意外去世,付忘川和固慈成为朋友开始,就注定他不能再当一个天真无忧的富二代。

    但既然他已经卷了进来,那付鸿业也不会再顾忌什么。

    他利用固慈对付忘川的信任,将固慈等人引来九弯村,又利用付忘川,开启了阵法,将自己和付思淼传送过来。

    今天是神主预言的大日子,他自然要来亲眼见证。

    付鸿业眼中对儿女的愧疚和心疼转瞬即逝,反被偏执和难言的狂热兴奋所取代。

    “诸位大人,正式介绍一下吧。”付鸿业好似彬彬有礼,微笑道:“我是鸿业集团董事长付鸿业,也是妄神教教主,还是——”

    他唇角弧度变大,眼中光亮更甚:“还是掌管三界的财神!”

    “又来了。”谚世讽刺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姓付的财神?”

    付鸿业笑容不变:“那你现在知道了。”

    谚世笑意加深:“哦,那你是付诸东流的财神,还是覆水难收的财神?”

    财神掌管天下金银财务,最不喜欢的两个词就莫过于此,付鸿业听完脸上的笑也端不住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付董,将集团做到这么大,在许多人眼里心里他就是“财神”。

    等神主开辟新神庭,那他这个为神主一统三界的霸业提供无数财帛支持的“财神”,自然能位列神班,既寿永昌。

    当然,他还会拥有更大的权势——

    他会成为新世界的人皇!

    “不跟你们废话。”付鸿业语气淡了下来,“今天引你们过来,就是要你们有来无回!”

    “爸——”付忘川声音颤抖,“他们是我朋友,爸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他们走吧!”

    说着,付忘川已经跪下来,朝付鸿业的方向重重磕头。

    只是在空中,他头也撞不到地面,但决心是到了。

    桑泉和止戈都看得动容,固慈身为被保护的朋友,自然更感动,也更难过。

    多可惜啊。

    怎么就是付忘川呢?

    怎么偏偏就选中他了呢?

    付鸿业丝毫没有反应,他无视付忘川的哭喊,转头摸摸付檀的小脑袋:“乖孩子,听爸爸和神主的话,去杀了那些人。”

    付檀还在想怎么才能回答付忘川好一会儿之前问的问题,此刻闻言便抬头看向付鸿业。

    付鸿业朝她颔首,满眼鼓励。

    付檀眨了眨眼,然后忽地笑了。

    “杀!”不知道从哪里发出的声响,女孩的声音含含糊糊,但和着笑意,令人毛骨悚然。

    固慈手中锁链窜出,第一时间把离得远一些的付忘川捆着腰拽回到身后。

    谚世冷眼注视着付檀,身后魔气涌动,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打一场。

    他可不在意对手是男是女,是老人还是孩子,只要惹了他,惹了固慈,那就该打。

    不仅要打,还要打死,绝不留下祸患。

    之前一个山漆就够他受的了,谚世可是吃了教训。

    桑泉和止戈自然也严阵以待,两人手中法器都泛着幽幽光泽,隐隐都有属于固慈和谚世的气息在上面游动。

    这是他们两人在不知道哪一世时做好的,做完就分给了手下。

    在众人严阵以待的同时,付思淼也身体紧绷。

    就在大家以为一场大战即将爆发时,忽然传来一声顿物穿破血肉和骨骼的声响。

    众人全都呆怔住,固慈也是。

    只见付檀的手臂,一整个穿透了男人的胸腹。

    付鸿业缓缓垂眼,看到了沾满鲜血和碎肉的稚童手臂,近在眼前。

    第110章 第 110 章 驱魂铃。

    忽然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天地间一片静谧, 只留下暴风呼啸卷动林叶的声响。

    付鸿业脸上溅满了血,许多甚至直接浸入他眼底, 猩红一片,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只恶鬼。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从那沾满血肉的小手上移开,落在青年微微颤抖的后背上。

    唇畔沾染的血渍咸甜苦涩,付鸿业只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若非有脚下的风璇撑着,他估计就要从空中跌落下去。

    付忘川恍惚地望着家人所在的方向,浑身都在不正常地发颤,上下牙磕碰在一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喉间堵着一口气,他发出痛苦而低哑的呜咽:“哥”

    付檀歪头看着青年斯文帅气的面容,惊讶地眨了眨眼, 而后又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猛地抽回手,向后退开好几步。

    她双手抱在胸前,满目惶然。

    而在手臂抽离的瞬间,付思淼口中就呛出一口血, 瞳孔也骤然涣散。

    他费力地想要看清面前的一切, 想再看看他欺骗了一辈子的弟弟,愧疚了一辈子的妹妹, 可视线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像他的这一生, 从未看清过自己的来路,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他唇瓣翕动,想说什么,但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唇角溢出。

    对不起。

    是他对不起那些无辜枉死的灵魂, 是他对不起弟弟妹妹。

    他这个哥哥做的太失败了,他始终想着顾全一切,想顺从父亲保护母亲,想为弟弟妹妹遮风挡雨,可到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能护住。

    人死之前,生前所有的事好似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划过。

    他记得八岁之前,自己还算无忧无虑,只想着要好好学习,不给爸妈丢人。

    可从八岁那天生日起,父亲就把家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他。

    他背负着那可怕的真相,成了父亲最忠实,最好用的一把刀。

    这么多年,他崇拜敬仰父亲,可又痛恨父亲。

    他知道父亲起初就是为了让全家人过的更好,可这么多年过去,对方早就已经身陷地狱无法自拔,也早忘了初衷。

    而身为刽子手的付思淼,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想帮父亲完成对方所谓的大业,可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生命被自己剥夺,他又终日无法安寝,想着不如死了干净。

    他就在这样的拉扯中痛苦地活了这许多年。

    现在,他终于能解脱了。

    临死之际为付鸿业挡下付檀的攻击,就当是他还了父亲的养育之恩。

    未来所有,他终于不用亲身去经历一遍了

    双腿再也无力撑起自己的身躯,付思淼踉跄一下,整个人都朝地面摔落下去。

    “哥!!”

    付忘川撕心裂肺,竟然挣开了固慈用来保护他的锁链,朝付思淼摔落的方向冲过去。

    或许是在危机之下激发了潜能,他的速度快的不像个普通人类,竟然真的在付思淼摔在地面之前将他死死抱住,兄弟两人就这样砸在了下方的墓地上。

    好在付忘川冲过去的同时,固慈就忙送出锁链,在两人摔落之前拉了一下做缓冲。

    因此付忘川并没有受什么伤,但付思淼胸口黑洞洞的伤口处,却因为这一番折腾已经有碎骨和内脏涌出。

    “哥,你、你怎么样?”付忘川泪流满面,声音破碎。

    可怀里的人已经断了生气,双目安详地闭合着,像是终于能睡个踏实觉。

    付忘川意识到什么,慌乱中想到固慈,他当即跪下朝半空中的固慈砰砰磕头:“小慈,我求你,让我再见我哥最后一面!求你了!”

    他额头磕在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固慈心中不忍,和谚世一起飘到地下站定。

    桑泉和止戈则仍站在半空,盯着付鸿业和付檀的方向。

    “付哥,你别这样。”固慈去扶他,但付忘川魔怔了一样,不停地求他。

    固慈蹲在他面前,稳稳握着他的手臂不让他继续磕头。

    对上付忘川惊慌无措的目光,固慈胸口发闷,但再不忍心,他也还是说出了事实。

    “付思淼死了。灵魂也是。”

    换言之,付思淼的灵魂已经灰飞烟灭。

    之前固慈就看过,付思淼的身上背负着无尽的罪孽,想必是付家所有的罪恶都被他一人吸收了。

    而那罪孽深重的程度,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的灵魂去往阴间。

    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被那些罪孽吞噬蚕食,赎了这一生罪过的万分之一。

    付忘川泪流满面。

    没了。

    连灵魂都没了。

    他想保住家人魂魄的想法,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付忘川脑海中划过从小到大的无数记忆。

    大哥对他总是温和的,宠爱的,在付忘川的记忆里,总是忙于工作的父母反而不如大哥陪伴他的时间长。

    可现在,他却眼睁睁看着大哥死在自己眼前,而且还是死在他最疼爱的妹妹手里。

    大众眼中的模范一家人,却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多可笑。

    付忘川确实笑了,他一直笑,笑到涕泗横流,笑到头晕眼花,笑到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在彻底昏过去的前一刻,付忘川有种自己这一睡,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的预感。

    可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再也不睁眼。

    付忘川昏倒在固慈怀里。

    固慈定定看了他许久,才站起身。

    他没有把付忘川的身体收回乾坤袋,而是将他和付思淼的尸体并排放在一处。

    “他——”谚世欲言又止,仔细观察固慈的神情。

    固慈沉默片刻,而后还是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护身法器,罩在了兄弟两人身上。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昏睡着的付忘川,心道“付哥,这一切最好不要是我所想的那样。”

    固慈和谚世飘回到桑泉他俩身边,举目看向半空中对峙站立的父女俩。

    付檀右手臂上的血迹已经被风吹干,但除了凝固的血迹之外,她手臂上还有明显的烧伤。

    皮肉紧皱,还流着黄褐色的脂水。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付鸿业,神情惊讶,但细看又有些怨毒。

    付鸿业静立在半空,身上的功德金光微微泛着暖色,将他全身护成铁桶一般。

    这样的功德,和刘苍术医生也不差多少了。

    而且付鸿业不像刘苍术是个普通人,付鸿业是会运用这些功德的。

    所以别说是普通的鬼物,就是鬼王也不一定能真的伤到他。

    他此刻面色铁青,神情中也隐隐有些癫狂。

    大儿子在他面前死去,唤醒了他为数不多的愧疚,但也只是一瞬,那之后他心里就被怒火充斥。

    他不是为了儿子的死生气,而是因为付檀居然想要杀他。

    他亲身孕育,亲手献祭培养的女儿,居然想要杀了他!

    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付檀思维混沌,智商比不上正常六岁的人类儿童,但她对付鸿业的恨是实打实的。

    她或许并不知道自己恨付鸿业的原因,但她知道自己被埋在地底,无休无止地承受灵魂密密麻麻如针扎般的痛苦,都是这个男人带给她的。

    只要杀了他,她就不用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而且,虽然大哥是她亲手杀死的,但她把这件事的错也归于了付鸿业。

    如果不是付鸿业把付思淼带来,她怎么会误伤?

    大哥和二哥一样,对她都很好,所以她没想杀他。

    这一切都怪付鸿业!

    于是,即便自己被功德金光烧伤,付檀也没有停留太久,继续朝付鸿业的方向冲了过去。

    阴风裹挟着血腥气,从付檀身上爆发而出。

    然而付鸿业身上有功德金光,还有保命的符纸法器,付檀根本不能近身,反而把自己折腾出一身的伤来。

    方才还干干净净的水蓝色连衣裙,现在也血迹斑斑,破破烂烂。

    在付檀又一次被震开之后,付鸿业压抑着的怒火彻底爆发。

    “付檀,我给过你机会。”

    这是他女儿,他何尝没有真的疼爱过?

    可如今,女儿要杀了他,他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摇铃,轻轻一甩。

    铃声清脆,携着诡异的音波荡开,在狂风中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桑泉和止戈的脸色都是微微一变,下意识念了个咒。

    这铃铛不对劲,他俩刚刚居然都有种心神被牵引的感觉,虽然微弱,但也足以令他们更加谨慎。

    谚世眯了下眼,沉声道:“驱魂铃。”

    传闻驱魂铃是上古大巫战死后遗留下来的法器,能够驱使万鬼魂灵,即便是有千年道行的老鬼,在听到铃声后都会被牵着心神,替摇铃者办事。

    据说当初那位大巫就是利用这个法器,在巫妖大战中驱使万鬼,使得人间沦为焦土。

    后来这位大巫因为无法控制驱魂铃带来的副作用,被万鬼反噬,自焚而死。

    他死后,驱魂铃就辗转到了人皇手里,后又一代代风云变幻,最后下落不明。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

    “是驱魂铃,但不完全是。”固慈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付鸿业手里的驱魂铃有很多瑕疵,想必是在这许多年的颠沛流离中有了磕碰或者老化,力量远不如上古时期。

    但即便如此,用它来驱使付檀也是轻而易举。

    果然,在听到铃声后,付檀就停下了进攻的动作。

    “怎么回事?这铃声虽然会影响神智,但付檀也快到鬼王级别了,不至于吧?”桑泉嘴里念叨着,但手里的法器也闪过了幽光,做好了战斗准备。

    固慈道:“驱魂铃能驱使万鬼,但那是大巫力量强悍,普通人做不到。付鸿业能驱动付檀,一是因为他们血脉相连,身为父亲的付鸿业天然压了付檀一头;二是因为付檀被献祭给了驱魂铃。”

    之前固慈就在想,付檀是被献祭的,为的是用她来给付家增加运势。

    但“吃”掉付檀的,未必就是神主。

    现在看来,付檀真正献祭的对象,就是这驱魂铃。

    换言之,驱魂铃就是付檀的“主人”,只要拿到驱魂铃,就能控制付檀。

    这种养鬼方式很恶毒,但也很好用。

    固慈说完之后,谚世瞬间明了,道:“那就把铃抢过来。”

    桑泉和止戈也明白了,当即冲向付檀。

    可就在这时,一直平静着的山林又一次震动起来,十八座坟包汩汩涌出鲜血,流成了血河,最后汇聚到柳树之下。

    “等等。”固慈忙拉住谚世,另外两人没刹住向前飘了几米,然后忙退回来和他们俩站在一起。

    四人都有自保能力,倒是不用分心。

    他们飞远了一些,遥遥看着震动的山林,和坟地上空对峙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这是怎么了?”止戈不解道。

    桑泉:“怎么感觉那铃铛没啥用?”

    看着付檀那样子,听了铃声后确实停下了攻势,但看向付鸿业的眼神却好像更怨毒了。

    谚世垂眼看向固慈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唇角微扬。

    他抽回胳膊,又反手和固慈十指相扣。

    固慈本来正蹙眉思考,被他这么一弄都不由得愣了愣,侧眸看去。

    对上男人含笑的视线,固慈沉重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这种情况下还有心情谈情说爱,也就谚世这个大魔头了。

    另一边,付鸿业疯狂摇动手里的铃铛,见付檀面容越来越狰狞,但脚步却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离他越来越远。

    付鸿业勾唇,脸上的血渍让他的神情变得越发可怖。

    “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这辈子、下辈子,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只能被我驱使!”他冷声说着,手中的铃铛一刻不停地摇动。

    付檀浑身发颤,七窍流血。

    她忽然张开嘴,一声凄厉诡异的惨叫在山林中响起,经久不息。

    十八座坟墓轰然炸响,柳条在空中挥舞,如同女子披散的长发,令人毛骨悚然。

    于此同时,付檀的身体也像个海绵一样,源源不断地吸纳起一切可吸纳的力量。

    而固慈也在瞬间捂住心口。

    心脏,他感知到自己最后一片心脏正在吸纳那些东西,包括阴气邪气,也包括无数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