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吕晚晚才是受害者。
付忘川盯着那个图标, 越看越觉得眼熟。
忽然,他脑中突兀地划过了一个念头。
他心头不由得狂跳起来, 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床上坐起来,穿上拖鞋后快步跑出门。
今天晚上他恰好回了老宅这边吃饭,父亲和大哥都在。
不过付忘川并没有去找他们,而是从自己房间出来后,就跑去了二楼靠楼梯的第二间房。
他咽了咽口水,才伸手握住门把,轻轻往下压。
咔哒。
门被推开。
付忘川一手握着手机,直播开着,但音量被他调到了最小。
他借着屏幕的亮光,找到开关,开了房间的灯。
一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在眼前清晰起来, 入目皆是粉色,还有很多憨态可掬的小玩偶,这显然是一个小姑娘的房间。
付忘川迈步走入,能闻到房间内淡淡的水果香,因为妈妈几乎每天都会为房间换一桌新鲜的水果。
妈妈还会亲手把房间打扫一遍, 但又小心翼翼地将房间保持在原样。
好像这样, 就能假装房间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似的。
付忘川站到房间中央,举目四望, 视线最后定格在床头挂着的一副巨大的油画全家福上。
画面里,半大的两位少年盘膝坐在地上, 眉眼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中大一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手里拿着书。
小一些的头顶戴着个墨镜,呲牙笑着, 一副觉得自己很酷的中二样。
年轻的父母则坐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父亲朗笑着环住妻子的肩,妻子则笑颜如花,怀里还抱着刚满三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穿着粉色的公主裙,头顶梳着两个小揪揪,脸蛋圆圆,一笑双眼就弯成月牙,唇间还隐约可见几颗乳牙。
而这幅油画,就是这个小娃娃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亲手画好的。
付忘川还记得小朋友把画展示给大家看时那激动期待的小表情,因为她是带着爱意画下的每一笔,所以画面里的每一个人都那样鲜活,幸福。
光是站在画前,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幸福感。
可不知道为什么,付忘川此刻站在这里,却只觉得通体生寒。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那幸福的假象,而是缓步走到书桌旁。
半晌,他才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伸手快速翻阅起桌上的那些绘本。
每一本的扉页上,都写着一行笔锋稚嫩的字:【檀檀的小画本~】
付檀,付家的第三个孩子。
也是天生聋哑,六岁就早夭的可怜孩子。
因为听不到声音,也说不了话,所以绘画成了小姑娘最喜欢的一件事。
而且她确实也有天赋,小小年纪,笔都拿不稳的年纪,她已经能画出很多令人惊叹的画。
而她的绘本中,几乎什么都有。
有蓝天白云,草地野花,有奔跑的小狗,扑蝶的猫咪,有生活中的一切,但更多的,是她眼中的家人。
性格爽朗的父亲,温柔爱笑的母亲,总是假装很成熟靠谱的大哥,以及很欢脱搞笑的二哥,还有缺一根筋总傻笑的荀耀哥哥。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即便没有声音,但一切也还是那样美好。
付忘川快速翻动着那些绘本。
不、不是,都不是。
他将这些绘本放回原处,又去书架上看,而后又去翻其他柜子,直到最后,他从床下又拽出一箱绘本。
这些绘本的内容,和其他本子都不一样。
其他本子记录的都是付檀看到的画面,而这里面的绘本上,记录的却都是小姑娘的想象和二创。
付忘川快速翻过去,直到最后一本,翻开后的第一页上写着的是:【檀檀的梦】。
这册绘本中,画面比之前的所有本子都更光怪陆离。
飞在天空中的蚯蚓,在泥沙中游动的蓝鲸,斑马在荡秋千,大象于深海中高歌
忽然,付忘川手一顿,瞳孔也骤然紧缩。
在这张画纸上,赫然是一个蓝色的水球,小女孩梳着双马尾,坐在巨大的水球上,深海一样的裙子上有点点光芒。
女孩很小,几乎看不清脸上的五官,但她微微歪着头,看着像是在调皮地笑。
付忘川耳中顿时嗡鸣。
真的有,居然真的有!
刚刚固慈展示图标的时候,付忘川就觉得熟悉。
而当他再次翻开付檀的绘本后,那种感觉就更清晰了。
因为无论是绘画、写作还是雕塑,每个人都会有独特的风格,而他看到那个图标的第一眼觉得熟悉,是因为那很像付檀的绘画风格。
但付忘川并不能肯定这个图标和付檀有关系。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图标,就是被数倍缩小模糊过的这张画!
是巧合吗?
还是说
恍惚间,付忘川似乎骤然回到了十四年前,回到了付檀刚去世后的那段时间。
那时的他还不叫付忘川,而是付星川。
他陷在妹妹去世的噩耗中,终日浑浑噩噩,低烧不止,且总是反复做着同样的梦。
他梦到在一片汪洋中,小小的妹妹穿着一身漂亮的蓝色裙子,如同小美人鱼。
可她一直在哭,还朝他张开手,嘴唇无声地张合。
付忘川总是看不懂她在说什么,也从来无法靠近。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父亲忽然带他去改了名字,从付星川,变成了付忘川。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做过梦。
甚至再也没梦到过自己最疼爱的妹妹。
付忘川听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呼吸也越来越沉重,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压抑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懂了。
他终于看懂了付檀说的话。
她在求救,她在说:“哥哥救我!”
“滋滋——”
房间的灯忽然暗下来。
付忘川浑身一颤,猛地朝门口处看去。
别墅似乎停电了,但走廊里的应急灯却打开了。
而此刻,付忘川隔着眼底弥漫的水汽,看到卧室门口背对着光的方向,站着一个劲瘦颀长的身影。
“忘川。”那身影开口,声音有些古怪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穿着西装,看不清脸。
但付忘川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付思淼,付家的长子,也是他和付檀的亲大哥。
==
固慈确认大家都看到了图标,且已经有人说画下来了之后,他才收起平板道:“那希望大家都警惕一些。”
“如果在其他软件或者论坛之类的地方,看到有这种图标相关的信息和组织什么的,大家也可以后台私信我,或者去最近的警局提供信息。”
说着,固慈就把自己的后台私信打开了。
于大师一直在联网更新设备,所以此刻固慈的直播设备中已经有了自动筛选功能。
在设置关键词之后,只有提到“亡女”相关的私信才能被固慈看到,其余的都会被屏蔽,算是另类的重点抓取。
【所以平海市这边的案子都结束了吧?我听济溪中学的朋友说学校已经通知他们停课了,足足七天呢。】
【我是春荣市的,我这边也有两个学校停课了诶,好多警察都过去了,好像还有军队,应该就是去查有没有□□的。】
【我学校也有好几个人被抓了,我们也都停课了。以及我爸是学校老师,他说我们学校真的挖出了炸弹!】
【我们学校也是!说要不是提前发现排雷,等炸弹爆炸后别说我们学校,就是半个城区都要大地震!】
【我靠,这些人真是太坏了吧!那被抓的那些学生是不都是玩论坛的人啊?】
想到自己城市和学校也有像章园和刘琮他们一样,利用亡女害人的恶魔,大家都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亏得提前发现并解决了隐患,也抓了这些恶人,不然不知道还要有多少人遇害。
【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这些恶魔都该死。】
【说起恶魔,大家都看热搜没?那个西桐市的吕晚晚,更是恶魔中的恶魔了!】
【看了看了,一个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姑娘,居然能狠下心来杀了自己的三个同学,事后还一点事没有一样,想想就瘆得慌。】
【小慈你平海市这边的事解决完了吗?要不要去西桐市看一眼啊?我觉得这个吕晚晚说不定也是玩论坛的,不然就是真的该下地狱,你直接给她带走得了。】
固慈本来开直播的目的,也是想要提前说明这事。
此刻见大家都提起来了,他便道:“我现在就在西桐市。”
弹幕一滞,随即更快地滚动起来。
“吕晚晚的事我知道。”固慈温声道,“从最初的审讯,到后面查出各种证据,我都在场。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吕晚晚并不完全是杀人凶手。”
众人;“?”
不完全是什么意思?
帮凶吗?还是其他什么?
“我说她并不完全是杀人凶手,是因为她并非主观意愿杀人,而是因为被一个科场鬼附了身。”
固慈给大家说了科场鬼的来历,和他附身的目的,而后继续道:“而且你们猜的对,这件事确实和亡女论坛有关系。”
“因为三位死者,都是论坛成员。”
一片哗然。
人都是会先入为主的。
大家先是从三位死者的角度接触到了这件事,又看到那几位家长那样愤怒悲痛,心里自然就偏向了死者这边。
可现在固慈说什么?
他居然说死的三个人是玩论坛的!!!
论坛成员,那可是同章园等人一样的论坛成员,能是什么好人?
想到章园等人做的事,加上固慈说科场鬼附身是为了“保护吕晚晚”,所以很快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所以小慈你的意思是,那三个死者其实是校园暴力的施暴者,吕晚晚才是无辜的受害者?】
第82章 第 82 章 付檀岛。
固慈的身份, 让他可以第一时间接触到这些隐秘案件的一手消息,且保证真实。
所以直播间的观众们, 没有一个人怀疑固慈的话。
弹幕风向也在此刻骤然转变。
【我就说吕晚晚平时看着就挺好的,要不是被逼急了,肯定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
【我之前就想说了,那几位家长在事情还没怎么样的情况下,就找媒体网红把这事曝光,估计就是想利用舆论,重判吕晚晚。可如果吕晚晚是正当防卫呢?那是不是在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也没人会相信她是被逼无奈?】
【天呐,那我之前真心实意的辱骂吕晚晚算什么?算小丑吗?】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这句话到底要再说多少遍才能记住啊!在官方通报出来之前,我不会再相信任何一方的说法!】
谚世冷眼看着这些弹幕, 忽然轻笑了一声。
固慈看他一眼,知道他在笑什么。
无非就是在笑人类这种听风就是雨的不稳定性。
谚世也看他,然后缓缓朝他贴近了一些,但脸却朝向了面前的虚拟屏幕。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固慈身边坐着, 但直播镜头并没有把他框进来。
此刻他一贴近, 镜头就识相地变了变角度,将固慈和谚世一并框进画面。
说不上好久不见, 但大家看到谚世这张脸和固慈同时出现的时候,还是不免惊艳了一把。
你们“鬼”都长这么好看的吗?
只是没等大家话题跑偏, 谚世就已经幽幽道:“你们人类还真是亘古不变的善变。”
好一个“不变”和“善变”。
固慈有些惊讶地看他,眼眸明亮,像是有点羡慕。
羡慕谚世能把话说的这么委婉。
再想想之前的自己,固慈就想捂脸。
在他还没恢复记忆和力量的时候, 认知和思绪都不甚清晰,就像是懵懂的灵魂在从头开始学“做人做鬼”,因此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比如直接对付忘川说“你朋友死了三天了”,还有对荀耀父母说“你儿子死的可惨,快去带他回来下葬”等等。
再看看人家谚世。
虽然他也总说让人感觉冒犯和尴尬的话,但比起固慈说的还是要委婉多了。
观众们听了谚世的话,顿时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叫善变?我们又不知道事实,当然是听到什么信什么了。】
【我们这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怎么就变成善变了。】
【大家冷静!这是阴阳司司长啊!脾气比小慈坏多了,小心他给你们穿小鞋!】
【呵呵,我从最开始追小慈直播,都怀疑一开始梦里揍我的就是这哥们。】
【CP粉够了,那时候小慈和谚世还不认识呢好吧。】
谚世眸光闪了闪,下意识看了固慈一眼。
固慈也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的同时,固慈眼角不由得抽了下。
不会吧?
之前付忘川和很多观众做梦被揍,不会真是谚世干的吧?
如果是之前,固慈绝对不会这么想。
但他现在知道谚世一直对他有意思,那就很可能一直在关注他,看他的直播,而以谚世这个魔头不爱吃亏的天性,会去揍人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说起天性,固慈忽然想到一件事。
在炳烛大学的那个隔层内,谚世被神主像激发了内心的欲望和恶意。
神主是误以为,当放大谚世的恶意后,会让他忍不住杀了固慈。
但谚世不仅没有动手,甚至都没产生一点杀意。
而在固慈询问他为什么不杀自己时,谚世却说:有些东西,比天性强大。
其实现在想想,谚世所说的“天性”,或许并不是固慈当时以为的“喜欢杀人”,而是在天性的促使下,他会对固慈这个特定的对象,产生杀意。
固慈不太清楚自己原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会是人类,也不会是道士。
那会让魔忍不住动杀意的对象,会是神吗?
固慈忽然感觉自己心口又跳了一下,他下意识抬手去摸,但掌心下又恢复了平静。
谚世注意到他的动作,眸色一沉:“你刚才想了什么?”
“嗯?”固慈抬眼看他,忽然问道:“什么东西比天性强大?”
谚世明显愣了下。
而后他视线微动,避开固慈的眼神道:“这让我怎么说?”
固慈:“?”
他也没追问,因为他的内心已经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掀起了惊涛骇浪。
神吗?
太遥远了,固慈察觉到太阳穴又有点刺痛,便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把注意力迁回到直播上。
弹幕已经换了一轮了。
有人在讨论天性不天性的,但更多的还是在询问案子详情的。
【朋友们,我和吕晚晚是一个学校的,之前就猜到她杀的三个人是谁了,但因为死者为大,又是“受害者”,所以我一直没曝光她们的信息,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了?】
【说!必须说!】
【那我就说了。她们三个应该是夏依白为首,马迎和罗娅润都是她的好姐妹。三个人家世背景都很不错。】
固慈并不反对曝光这几人的身份。
既然他们的父母一开始决定曝光这件事,那无论早晚,这三个名字都会被公开。
只是按照家长们的预想,这几个人应该会获取大家的同情和遗憾。
但网友们也不是傻子,在事实面前,还是会有基本的判断力。
而看到这几个名字后,就有更多知情人出来说话了。
【那我想起来了,她们三个和吕晚晚都是艺考生,学舞蹈的,我和她们在一个地方集训来着。当时我就撞到过几次她们故意为难吕晚晚,还有一次直接把吕晚晚推下楼了!】
【对对对,我也记得那次。吕晚晚崴伤了脚,好在没影响考试。】
【夏依白她们啊,那我也知道了。我和她们同一个初中,当时觉得她们可厉害了,还都很漂亮,成绩也好,平时对同学们也挺好的。我感觉她们不会欺负人啊。】
【一叶障目吧。现在看来就是她们先欺负吕晚晚,吕晚晚实在忍不了才反抗,或许杀人就是防卫过当了。】
【而且吕晚晚并没有真的动手啊,是那个科场鬼看不下去了才出手的。我甚至想给科场鬼鼓鼓掌,以暴制暴有时候就是能解决问题!】
固慈不知道夏依白她们曾经怎么样,但她们被亡女影响是事实。
或许一开始她们只是有点不喜欢吕晚晚,但并没有想对她做什么。
然而在亡女一步步的引导下,她们最终还是越来越过分,失去了本心。
就像吕晚晚一样,她从始至终都没想杀人。
但她长期压抑的内心,让她心里多少有了恶意,才会给科场鬼可乘之机。
所以再讨论那些“本心”没有意义。
事实就是夏依白等人确实一直在欺负吕晚晚,这种欺负已经演变到了极为可怖的程度,如果不是科场鬼插手,吕晚晚的腿就真的断了,脸也毁了。
而按照亡女的规则,吕晚晚最后一定会被折磨至死。
所以从一开始,夏依白等人和吕晚晚之间,就注定了“你死我亡”的结局。
而吕晚晚只是侥幸保下了这条命,也算是她命不该绝。
观众们义愤填膺,不止骂那些霸凌者,也骂那些使手段的家长们。
是,他们失去了孩子,确实悲痛,也确实值得同情。
可吕晚晚的家人朋友就不心疼她吗?
即便是他们这些路人,听到她差点被弄断腿、被毁容,都觉得心惊和心疼,更何况是她的家人?
夏依白她们在亡女的影响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她们是恶鬼!
她们早晚会杀死吕晚晚,而吕晚晚就是因为太优秀才被她们盯上,何其无辜?
众人义愤填膺,热搜上的词条已经又换了一批。
而这一次,所谓的正义,也站到了真正的受害者这一方。
“警方很快就会有官方通报,大家可以等一等。”固慈道,“吕晚晚应该不会受太重的刑罚,但她毕竟还是杀了人,所以肯定会小惩大诫。”
当然,梅寒杉犯了包庇罪,按理也是要判的,但她身患重病,又是未成年,而且被她包庇的吕晚晚也不是真的杀人犯,所以她应该只是批评教育。
“大家都知道亡女论坛的可怕了吧?”固慈板着脸,再次强调,“所以有相关消息一定要通知我们!一定!”
大家纷纷应是。
就这样又聊了几句,固慈才下播,而后他就长叹口气,靠到沙发靠背上。
谚世撑着脸看他:“怎么了?”
“就是觉得这个神主很难搞。”固慈脸都要皱成包子了,“你说说祂这些手下,真是一个比一个坏。”
命鬼针对那些有钱的富二代和老年人,蛊师和山漆针对的是有影响力的人和广大网络上的消费群体。
妄神教的信徒则包括了很多中老年人,和教育程度较低的城乡居民。
由此可见,他们就是刻意针对弱势群体。
现在更是直接动到青少年头上来了。
这些孩子本就是追求所谓“潮流”,缺乏完全判断能力的年纪,太容易被影响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只是把所谓的任务当成游戏。
而当那些奖励变得越来越诱人,任务也如温水煮青蛙一般层层递进的时候,他们不知不觉就会深陷其中,成为泯灭人性的恶鬼。
谚世朝窗外看去,眸光悠远道:“快了。”
固慈看他。
谚世轻声道:“我能感觉到,祂快出来了。”
不知道是受谚世这句话的影响,还是固慈本身的原因,他也有种隐约的感觉。
感觉那位“隆墟大帝”,真的快露面了。
或者说,是他们越来越接近真相了。
未来的半个月里,全国都在进行同一项工作。
不只是各地的警局和阴阳司,包括社区、各个学校和家长们在内的所有人,都采取了挨个查看孩子电子产品的工作,很快就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和电子产品送去警局备案。
有些大学生也都主动带着手机电脑去警局,说自己也被盯上了,不过这类还是少数。
而这些备案的孩子中,有的人只是刚刚接触,还没开始做任务。
有的已经做了几个任务,但都限于小打小闹的恶作剧。
还有的已经进行到了对别人恶意侮辱,乃至于人身伤害的地步。
当然也有一些,已经做了无法弥补的恶事,或许是致人伤残,或许是逼人自杀。
而这些,和已经在论坛发布过认证视频的人比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一个个残忍的视频,别说是警员们,就是阴阳司的员工们看了都直皱眉。
要知道他们大多都是会审讯恶鬼的,那下手可一点都不轻,但受到谚世这位首席审讯大佬的影响,大家在审讯过程中尽量不会太血腥,只寻找被审讯者最恐惧的事来灵魂震慑。
可这些视频里,穿着校服的学生们,笑嘻嘻地就能残忍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
手段之狠毒,职员们看了都忍不住皱眉。
这些孩子已经不能称之为孩子了,甚至不能再被看做人。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们的父母还是会包庇他们,甚至窝藏,带着他们逃往国外。
但有视频作证,即便他们不主动自首,警局和阴阳司还是能找到他们。
至于逃往国外的,固慈又一次拜托了自己的两位同事。
之前他就拜托秦楚和导游,把温馨医院那个副院长给吓回来,她们已经做到了。
就在吕晚晚案之后的两天,郭文赋就说那个副院长已经跑回来了,还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求他赶紧抓了自己,他真的不想再做梦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遍了。
至此,温馨医院的主犯们就全部落网了,后面就是集体判刑监禁。
这期间还有个插曲,是刘琮所做的事都被警察记录,并告知了他父母之后,他的父母便都心如死灰,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孩子一样。
可最后,他们又觉得是自己的错,是他们的不负责任,使刘琮变成了这样。
他们自责,但又痛恨,自己的一个孩子,杀死了另一个孩子,他们谁都无法接受。
因而在歇斯底里之后,他们就都远远离开了这个地方,谁都没有再过问刘琮的案子,而刘琮自己也完全不在意,即便被判处无期也欣然接受,彻底暴露了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内心。
章园和杨雨石等人也被判处了死缓,但却被关去了阴阳司监狱,和那里的恶鬼们终日作伴,无时无刻受阴气侵蚀。
这几个如恶鬼般的学生终于怕了,但为时已晚。
此外,在人间和阴阳司共同讨论后,加上舆论的影响,即便夏依白几人的父母如何运作,请了多少律师,最后也还是没能给吕晚晚判处死刑,只判了三年监外执行。
她以后仍然可以正常参加考试,正常上学,只每个月去警局听一次教育讲座就可以。
梅寒杉更是什么事都没有,除了警局和亲近的几人外,甚至没人知道这件事里还有个她。
只是梅寒杉这一顿折腾,成功给自己折腾到不能下地。
但吕晚晚要参加校考了,她又特别想去现场给对方加油。
于是她可怜兮兮求到了固慈头上。
举手之劳,固慈就给了吕晚晚一个符纸让她戴上,然后她考试那天,固慈就以魂体,带着梅寒杉的魂魄去了现场。
吕晚晚是固慈的粉丝,在被欺负的那段时间,她无意间看到了固慈的直播,就一直用“她们肯定会下地狱”的念头撑着。
因而得知固慈居然要带梅寒杉来看自己考试,她简直又惊又喜。
考试那天,她带着符纸站在台上,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评委身边的两人。
“晚晚加油!”梅寒杉不知道怎么弄到的两个拉拉队用的那种捧花,在原地又蹦又跳。
固慈也拿了两个花,有点不好意思,但为了不扫兴也还是跟着在原地蹦了蹦。
吕晚晚笑弯了眼,而后在轻快的乐声中翩然起舞。
她穿着一袭粉色长裙,长发飘扬,笑颜如花。
她像是林中欢悦的小鹿,又像翱翔天际的鹰,美的惊心动魄。
固慈侧头看向身边的梅寒杉,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泪流满面,唇角却带着幸福的笑。
==
之后,固慈又把范正浩这个科场鬼送去了判官殿。
范正浩活了这么多年,做过那么多恶事,即便是被控制,但也背上了罪孽。
所以判官殿还是判了他在地狱服刑,只是刑期并不长,只有两百年,这对范正浩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这么走一遭后,他就再也不用被人控制了。
而桑泉也带人亲自在全国范围搜寻其余科场鬼,还真让他从上万科场鬼中,抓到了十多个和神主有关的。
只是比较好笑的是,这些科场鬼之所以会暴露,都是因为“天性”。
他们所追求的从来不是成仙成神,而是成才,所以像范正浩一样,很容易清醒。
甚至只要不提到“神主”两个字,他们就能一直保持清醒。
这是固慈和谚世在审讯范正浩的时候发现的,后面就让桑泉试试,果然只要不提起神主,这些科场鬼就要多正常有多正常。
话说回来,他们之所以被抓住,就是因为他们要让自己的“学生”成才。
他们经常选择那些学习中下的学生,做他们的老师,去辅导他们。
而后这些学生有的就会学习越来越好,这种大的变化就会被阴阳司发觉。
但有的就不是学习那块料,怎么学都不会,这就会激怒科场鬼,科场鬼一生气,这些被他们选中的学生就怕了,就去找警察或者道长,自然就送上门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是无常们碰到后顺手就抓了,如果和神主无关,那就直接送去审判,如果有关,那可就立功了。
而等所有和神主有关的科场鬼都被抓住后,固慈就叫范正浩过来辨认了一下,发现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鬼都在这了,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短短半个月就能把这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鬼都抓住,足见阴阳司和无常们多努力了。
不过这也亏的这十多个科场鬼都在城区,如果真躲在深山老林,那谁都不可能抓到。
只是抓到这些鬼后,固慈就无语了。
因为这些鬼自己都不知道神主要他们干什么,就是莫名被傩面人抓了,然后被训了一顿,传播了教义,然后就把他们送走了。
其实固慈能猜到一点傩面人的目的。
科场鬼好为人师,如果他们真心信封神主,那他们传播妄神教时效率和热情都会是顶级的。
只是傩面人算错了。
他应该也没想到这些科场鬼,身上都多多少少有一丝“龙气”。
因为只有因科举而死的进士们才有可能变成科场鬼,而进士都是天子门生,他们自然会得到一点点当朝天子的龙气庇佑。
这也是他们能在被神主下了烙印之后,还能保持清醒的原因。
而说到烙印,固慈就有些头疼。
随着越来越多的亡女论坛使用者出现,固慈要做的事太多了。
他要一个个帮这些学生剔除灵魂的烙印,这事还只有他能做。
好在麒雪和曾经的固慈学过术法,虽然没办法剔除,但却能看到人灵魂深处有没有烙印,所以省了固慈一个个去筛选的时间。
可即便如此,固慈也还是忙了足足半个多月。
直到二月初了,他才终于把所有烙印剔除。
这里自然不包括曾经被警局抓住的妄神教信徒们,因为他们狂热地信仰着神主,固慈上一秒帮他们剔除掉烙印,他们下一秒“我愿为神主奉献一切”,就再次被烙印。
固慈:“”
尊重他人命运。
在此期间,谚世也一直在寻找【亡女】的下落。
可是让大家很失望的是,这个亡女就好像从未存在过。
谚世甚至找了发明直播设备的于老帮忙查【亡女论坛】的IP,但最终定位居然是一座无人的海岛。
固慈和谚世便来到了海岛。
海岛几乎在世界的尽头,方圆千里都是汪洋大海,只有中心这一座荒岛孤零零伫立着。
只是这里没有任何阴气和古怪之处,更没有人或者鬼生活过的痕迹。
“看来暂时查不到亡女的下落了。”固慈叹气。
“会找到的。”谚世抬手想揉他头,又不知道为何顿住,想要收回。
可固慈却已经微微踮脚,用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他的掌心。
谚世喉结一滚,忽然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眼神也略有些闪躲。
固慈很少见到他这个样子,有些惊奇。
只是他还没看明白谚世这个反应,就忽然收到了付忘川的消息。
【小慈,明天的晚会你一定要来呀!你可是我们平台的顶梁柱(大哭)!】
在吕晚晚案之后没两天,固慈就收到过付忘川的消息。
对方说直播平台要举办年会,会请很多网红去领奖和表演,希望固慈也去凑凑热闹。
当然固慈是不用表演的,只要美美领奖就可以。
固慈本来是想凑热闹的,但一直在忙就拒绝了。
没想到他现在刚忙完,付忘川的消息就又来了。
固慈抬眼,忽然瞥见谚世古怪的神情,迟疑道:“你又又又吃醋了?”
谚世:“”
固慈:“”
手机再次震了震,这回是电话。
但不是付忘川,而是荀耀。
这半个月来他也回过两次阴府,抽空和荀耀聊过一阵,也吃过饭。
荀耀知道他忙,所以没事肯定不会打扰他。
于是固慈急忙接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慈哥,没什么事。”荀耀有点不好意思道,“这不是快到付哥生日了嘛,我想着跟他聊聊天,但我阴间的手机联系不上他,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用一下你的直播账号呀?”
固慈听完松了口气,道:“还以为什么大事呢,那你直接登录吧。”
而后他就把自己的账号密码念了出来。
荀耀乐颠颠地在自己电脑上登录,开心道:“好嘞哥,回来请你吃饭嗷。”
“嗯嗯。”固慈说话的同时,就见谚世要笑不笑的。
于是他忙挂了电话,只是他这边刚挂,谚世的手机就又响了。
两人都愣了愣,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这么热闹的?
“谁啊?”固慈问。
“郭文赋。”
固慈当即一凛:“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虽然忙了这么久,但固慈是鬼,一点没觉得累。
比起带着心事休息,他更想解决完神主的事再真正安心放松。
但最近神主都没有任何行动,大家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灵异事件。
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谚世也没耽误时间,快速接起,开了免提。
郭文赋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谚司长,我们刚刚查到你们去的那个小岛,在付家已故三小姐付檀的名下!”
“而且那座孤岛,就叫付檀岛!”
第83章 第 83 章 焱无常,安妮。
年底各大公司平台都在举办年会。
名气大一些的直播平台都选择将自家的年会直播出去, 并且会尽力将平台最火的主播们全部请来,试图获得更大的流量热度。
鸿业集团旗下的直播平台, 本就是全网数一数二的大资本,两个月前又忽然涌出了“固慈”这个黑马,使其成为了全国热度最高的平台。
而固慈的直播间,人气更是居高不下。
即便固慈只是忙中抽空,直播吃个饭,也有几十万网友观看,就怕不小心错过什么一手消息。
而大家得知固慈也会出席鸿业直播的年会后,更是早早就期待了起来。
到了年会这一天,网友们早早就蹲守在平台官方的直播间。
晚上七点半开始走红毯,因而七点钟之前,网红们就已经基本都来到了现场。
固慈是和谚世一起来的。
昨天他们在付檀岛的时候, 收到了付忘川的邀请。
本来固慈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从现在已知的信息来看,付家在之前那些案件中的参与度都太高了。
荀耀的案子就不说了,因为付忘川几乎全程都是在场的。
而之后的命鬼案,命徒们烧毁的炳烛大学最大的投资人, 就是付家大少爷付思淼。
温馨医院的案子里, 与医院有合作的集团中就有付家的分公司,当时付思淼还亲自去了西桐市配合调查。
现在的亡女案, 论坛地址最后居然定位在了“付檀岛”。
一次是巧合,总不能次次都是巧合。
因而固慈和谚世今天便来了这里, 想着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尽量多的打探一些消息。
固慈接触过付忘川很多次,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任何不对劲。
所以要么是付忘川演的好,要么就是问题出在他家里人身上。
但无论是哪一个, 固慈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和付忘川多联系走动,最好是能去付家做客,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接触到付思淼,甚至于他的父亲付鸿业和母亲安芳华。
年会现场热闹非凡。
知道固慈和谚世不走红毯,所以付忘川早早便在会场侧门的员工通道等着,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天色渐暗,时间也悄然来到了七点钟。
网红们此刻基本都还开着直播,和自己的粉丝们说话,也算是为平台官方引流,等七点半的时候,他们的个人直播就会关闭,到时候粉丝们肯定就会去看官方直播了。
而付忘川也终于等到了固慈和谚世。
固慈仍然穿着标志性的红色官袍,笑眼弯弯,而他身侧跟着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也找了个长袍穿,不过是墨蓝色,不仔细看会以为是黑色的那种。
但虽然颜色不一样,款式却和固慈的制服几乎相同,让人一眼会以为这两人都是某朝某代的大官。
谚世穿长袍也很自在,神情也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过因为他身边还有固慈,那满满的亲和力,瞬间就中和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戾气。
付忘川看到这两人一起从半空落下来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亮,只觉得惊艳。
而后他当即迎上前去,语气雀跃道:“小慈,谚司长,你们终于来了。快请进。”
“付哥,好久不见啦。”固慈笑着和他打招呼。
确实有快一个月不见了,但付忘川还是如同之前一样,帅气潇洒,双眸明亮。
可又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
固慈眸光微闪,笑意不变。
谚世对付忘川不够熟悉,但他对固慈熟悉,所以没有错过固慈那一瞬间的异样。
看来,这个付忘川不太对劲啊。
谚世轻扯了下唇,朝付忘川点了下头,也算是打了个招呼。
付忘川也冲谚世笑着颔首,而后便热情地领着两人从工作人员通道进了会场。
三人一路朝休息室而去,付忘川边走还边絮絮叨叨地说:“小慈你最近真是太忙了,都不怎么直播。我本来还想去找你吃个饭什么的,但我也一直筹备这个年会,忙的脚不沾地。”
“不过幸好你今天来了,不然咱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呢。”
固慈微微偏头听着他的话,笑说:“我听荀耀说你快过生日了,即便今天没能过来,你过生日我也肯定要去的。如果上面批准的话,我还可以把荀耀带出来。”
“真的?!”付忘川惊喜道,“那感情好。我就说那小子昨天还用你直播账号给我发消息,说今年不能陪我过生日了,合着是想给我个惊喜。”
“那倒不是。”固慈笑说,“我还没和领导报备呢,就没告诉荀耀。”
而后他又道:“不过荀耀一直惦记你呢,还说要在阴府搞事业,做大做强,等你死了之后就能和他继续一起浪了。”
阴差是不避讳“死”这个字的,更不避讳“死”本身。
所以固慈说起这种话完全不觉得奇怪。
付忘川也哈哈笑道:“真不愧我之前罩着他那么多年。”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确实不小,甚至快比固慈在阴府的公寓大了,格局也差不多,一室一厅,还有更衣室和卫生间。
“你们随便坐,晚会八点半才正式开始呢。”付忘川从冰箱里拿出早就做好的甜品和零食饮料之类的,都摆到茶几上,“你们俩可以先吃点喝点,等到时间我再叫你们去会场入座领奖。”
“好。”固慈看向他衣兜道,“付哥你手机一直在震,是不是有别的事要忙啊?”
付忘川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抱歉地冲两人道:“是现场导演找我,可能有什么临时要改的,我得去盯一下。”
“那你去吧付哥,我们就在这,不乱跑。”
“行,那我先走了。”付忘川指了指桌上的一部手机道,“这手机能直接联系我,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
见固慈应下,付忘川才着急忙慌地走了,临走前还特意朝谚世又说了句抱歉。
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
这条走廊里还有其他大网红的休息室,大家都在走廊或者其他布景上拍“出发照”,所以很吵闹。
只是房间隔音很好,当门被关紧后,休息室内就陷入一片死寂。
固慈点开指环,用其中一个“捕捉信号”的功能,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监控或者窃听设备,包括茶几上那个手机也很正常。
扫描这事倒不是固慈想到的,而是郭文赋早前叮嘱过,说人类有人类自己的信息获取手段,让他们务必谨慎小心。
于老设计的电子产品早就甩了阳间产品好几代,所以用指环都无法检测到,那就证明这房间里确实没有什么东西。
当然这只是固慈为了试探一下付忘川有没有其他想法,至于保密方面,他和谚世自然也有非正常手段。
谚世抬了下指尖,黑雾便霎时间遍布整个房间,又瞬间变得稀薄如烟,肉眼几乎看不到。
这下别说是窃听设备,就是鬼王来了都听不见他俩说话。
“怎么样?”谚世问。
固慈微微蹙眉道:“感觉很怪。”
“怪?”
“嗯。”固慈点头,回忆着付忘川刚才的一举一动,迟疑道,“我和付哥虽然没见过几次,但对他印象很深。”
毕竟对方是他“第一位”人类朋友,当然比较深刻。
“刚才付哥的一举一动确实没什么异常,但他对我的态度,和看我的眼神,却有点”
说不上是什么,但总归不是冒犯和恶意。
可固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但又形容不出来。
谚世眉心一蹙道:“有点什么?暧昧吗?”
固慈:“不是。”
“哦。”谚世冷静点头,“那没事了。”
“你认真点。”固慈很想敲敲他的头。
谚世就笑,不再逗他,只道:“咱们只要知道他和之前不一样不就行了吗?”
固慈一顿。
好像是这么回事。
如果是以前的付忘川,那固慈绝对是百分百相信的,因为对方真诚单纯,但现在的付忘川,固慈却很难放下警惕心。
两人默默无言,固慈觉得沉默来的不太妙。
一侧头,果然就看到谚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轻飘飘的,又好像如有实质地往他衣服里钻。
等等!
固慈忙按住自己胸口,低头就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微微撑起一个形状,长而粗。
是黑雾凝成的触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又钻进他衣服里了!
发现固慈看到了“自己”,那触手不仅不怂,还更放肆地动了动,甚至还刻意磨蹭在两点敏感处。
固慈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死死按住胸口的触手,看向谚世道:“快拿出去!”
谚世抬眉:“你这么按着,我怎么拿出来?”
固慈手下一松,那触手便从他胸口向下滑去,直接钻到了他裤腰处,还想向更深处去。
“谚世!”固慈羞的不知道怎么办,“你、你别这样了,还在外面呢。”
谚世猩红的瞳孔逐渐幽深,勾唇道:“那在家就可以了吗?”
这段时间固慈一直住在谚世家里,虽然两人一直在忙,但谚世总能见缝插针地要和固慈温存一下。
而固慈一直很难习惯,每次被谚世刻意撩拨时都招架不住。
以及,固慈也逐渐发现了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比如他喜欢长的好看的人,比如他尤其喜欢谚世这一款。
经年不变的那种。
因而对谚世说的那些“主人”、“囚禁”之类的,固慈也渐渐觉得自己或许是做的出来的。
不过眼下他和谚世两人的关系,可不再是他主动,而是谚世如强风过境一般,把他“吹”的毫无招架之力。
看固慈可怜兮兮的样子,谚世便微微凑近他,侧过脸,指尖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这意思不言而喻,在过去的半个月里,谚世不止一次地要求过。
但十次里能有一次成功就不错了。
而这次,固慈也没想让他得逞。
然而就在这时,房间门却被人轻轻敲响,并传来一道女声:“您好?固慈大人在吗?”
固慈听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便想让人进来,但现在那触手还在试图往他裤腰下钻。
而谚世却只是又点了点自己的侧脸。
固慈耳根通红,抿了下唇后,还是闭着眼凑过去,在男人脸上快速啄了下,而后又快速坐直身。
同时,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轻轻跳动了几下。
这段时间心跳的越来越频繁,固慈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激动了。
只是谚世总说他心跳是因为“心动”,固慈不是很想承认。
谚世心满意足,触手也散成雾气,从固慈衣摆下飘了出来。
门又被敲了三下,随即传来女人疑惑的声音:“难道出去了?”
固慈忙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请进。”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下,然后门便被人推开。
女人穿着清新的薄荷绿礼服长裙,长发披散,带着打理精致的卷度。
她有一张很美丽的脸,五官明媚大气,双眸更是暗含星光,明亮如炽。
固慈惊讶地站起身,看着面前既陌生又有些熟悉地人,开口道:“你是,安妮?”
安妮唇角微扬,有些惊喜道:“大人您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固慈笑道,“你算是我接触的第一批人类。”
这位就是荀耀生前的女朋友,当时差点被抽干鲜血献祭而死,是付忘川叫了救护车把她带走,当时救护车里的医生还是刘苍术来了。
固慈是真没想到会再见到对方。
之前荀耀头七回魂后,还说去看过安妮。
当时安妮还在住院,没能参加荀耀的葬礼,但借着符纸的力量,她却还是见到了荀耀最后一面。
其他事固慈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荀耀一直惦记着这个女朋友。
因为温云歌想给荀耀介绍对象的时候,荀耀一口回绝了,用的理由就是他有女朋友。
他还说什么时候安妮去了阴府,当面和他分手,他才算是恢复单身。
至于安妮曾经给他烧过信什么的,荀耀都只看他自己想看的部分,关于分手不分手的,他是完全当看不见。
安妮的事,谚世也知道一些。
但他并不感兴趣,加上他刚刚骗了固慈一个吻心情很好,所以并没有乱吃飞醋,对固慈和安妮的交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固慈让安妮坐下来,然后给她拿了零食和饮料,照顾的像模像样。
安妮就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人您别忙了,我就是听付哥说您来了,想来感谢一下您。”
“不用谢我。”固慈忙道,“是你自己气运强大,这一劫也是你自己靠着意志力扛过去的。”
“或许吧。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当面和您道谢。”
安妮把自己背着的托特包放到膝盖上,然后便伸手在里面掏了掏。
很快,她就掏出了一大袋的金元宝,都是用实实在在的金箔叠成的。
安妮把金箔推到固慈面前,有点不好意思道:“今天这里人多手杂,我就没带真的金子,我听您直播的时候说金箔也是硬通货,您看看这些够您吃一顿好的吗?就当是我请您吃饭。”
“够了够了。”固慈比她还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做什么。我本来就是去抓赵莫潜的,也不知道你当时在那。而且后面你能好好活下来,也是你自己厉害。”
听到他的话,安妮明显愣了愣,神情也有些古怪。
固慈不解地看她:“怎么了吗?”
安妮回神,失笑道:“没什么,就是感觉很久没听到赵莫潜的名字了。”
“人都死了,听不到也正常。”固慈道。
安妮笑意更深。
其实大家不在她面前提起赵莫潜,并不是因为遗忘,而是怕引她不开心罢了。
但事实上,她回想起来时,只会因为对方害死无辜的荀耀而愤恨。
至于其他的,她并不在意。
那件事闹得那么大,有人心疼她,当然也就有人故意用赵莫潜恶心她。
什么“被恶鬼睡了”,“连自己男朋友都认出来” 之类的,更恶心的自然也有。
安妮不想去解释自己和赵莫潜,乃至于荀耀,都没发生过关系,她只是觉得很无奈。
如果她是个男人,和女朋友之外的女人过夜,顶多算是个风流债,说不定还会成为某些男人炫耀的资本。
可女性在遇到类似事情的时候,即便只是如同赵莫潜那句泄愤似的造谣,也会成为女性被攻击的武器。
安妮也想过自己要不要就听爸妈的话,和他们一起去国外,去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可她又觉得凭什么?
错的又不是她。
而且她有钱有势,遇到这种事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可如果是其他女孩子呢?
如果她们没有能力逃离,又该如何?
所以她在医院休养一个多月后,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的几位女性好友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一个由全女性组成的,且只为有需要的女性发声的网络公司。
她们会拍全女性剧、全女综艺,她们还创立了基金会,帮助被家暴的女性维护权益,帮被拐卖的女性找到回家的路
她们会一点一点扩大自己的影响力,直到能为更多的女性争取该有的权益。
而今天这个热度非凡的直播年会,她也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和付忘川谈好了合作。
付忘川很支持她,还给了她单独的演讲时间,专门用于宣传她的新公司和未来一年的规划。
安妮心里燃着火,眼里也带着蓬勃的野心和自信。
固慈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温声道:“你真的很聪明。”
安妮微愣了下,而后也笑了。
她懂了固慈话里的含义,略不好意思道:“您果然看出来了啊。我确实从一开始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固慈是真的觉得面前这个人很厉害。
之前他还没现在这么聪明,所以对很多事都看得不甚清楚。
但现在回想起来,就能发现荀耀案里处处的不对劲。
尤其是安妮,她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傻白甜,她一直都在努力寻找真相,努力自救。
不然她不会主动住到荀耀家里去,且还单独住在荀耀父母的隔壁,这是最大程度地防止假荀耀对她做什么。
还有付忘川去荀家碰到她和假荀耀的那天晚上,关于“爬山”和“室友”这两个话题,也都是安妮主动且很突兀地提出来的。
也是那句“室友”,唤醒了付忘川对赵莫潜的记忆。
只是非自然手段对人类多少还是有影响,所以安妮时不时还是会被表象欺骗,陷入迷茫和挣扎。
否则赵莫潜被反噬的那天,她也不会去他家。
“都过去了。”固慈轻声说着,指尖便有一点金光飘起,缓缓没入安妮体内。
谚世偏头看了眼,猩红的瞳孔中,映出安妮周身淡淡的护体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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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开始,很快进行到安妮上台演讲的环节。
固慈和谚世坐在第一排最好的位置,看着台上的人侃侃而谈,自信且明媚。
“你对她真好。”谚世轻飘飘地说。
固慈睨了他一眼,小声道:“女孩子的醋你也吃啊?”
谚世刚“呵”了一声,就瞥见固慈另一侧的座位上出现了个身影,当即脸色就更臭了。
那里本来坐着付忘川,但付忘川刚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空了下来,现在这里却又出现了个人影,但身形缥缈,显然不是“人”。
固慈也感受到了,且那气息很熟悉。
他侧头看去,就发现穿着无常袍的女人懒懒坐在椅子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的安妮看。
“焱姐?”固慈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焱无常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台上的人道:“我不找你,我找她。”
说着,她修长的食指探出,虚虚朝台上的安妮点了下。
第84章 第 84 章 失踪顶流。
固慈顺着焱无常的指尖朝前方看去, 惊讶道:“你找安妮?”
他看得出来安妮身上没有死气,所以焱无常肯定不是来勾魂的, 那她来找安妮做什么?
莫非她们是认识的?
焱无常也没打算瞒着固慈,不过她还是先和谚世见了个礼,恭敬道:“谚司长。”
谚世面色不善地扫了她一眼,之后便抱臂靠在椅背上,直勾勾盯着台上看。
只是他眼神却没什么焦距,注意力全在余光上。
余光里固慈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又转头和焱无常说话去了。
谚世:“”
固慈对谚世这种冷漠无理的行为习以为常,都没觉得哪里不对,而是继续问焱无常道:“焱姐,你找安妮什么事呀?”
“我抓了只新魂。”焱无常说着,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瓷瓶便应声晃了晃, 显然那只新抓的鬼魂就在里面。
固慈惊讶道:“是它想找安妮?”
焱无常应了声,固慈便觉得那只鬼魂或许是认识安妮的,有什么遗愿未了,才求焱无常帮忙和安妮再见最后一面。
固慈悄悄凑近焱无常,小声问道:“焱姐, 这只新魂给了你多少开路费啊?”
想来应该不是小数目, 不然也劳动不了焱无常特意跑这一回。
“觉得你焱姐缺这点钱吗?”焱无常哼笑道,“我只是间歇性善心大发, 看这只鬼可怜而已。”
固慈有些惊讶,但又觉得焱无常确实是个心肠很好的无常, 不然当初也不会收留他,所以现在会可怜一只鬼魂似乎也说得通。
“那这只鬼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是固慈忍不住好奇心,而是焱无常这样见惯了无数鬼魂的无常都觉得可怜,那这只鬼魂绝对是真的惨。
而固慈又很敏感地觉得, 说不定会和神主或者妄神教有什么关系。
毕竟神主手下那群恶鬼,最喜欢的就是给人类制造不幸。
焱无常猜出他在怀疑什么,闻言便道:“就是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应该和你的案子没关系。”
固慈这才没继续问了。
台上,安妮也正好说到了自己公司负责的业务范围,包括“帮被拐卖的妇女找到回家的路”这一项,台下传来一片欢呼。
官方直播间内,网友们一开始也只是惊叹于安妮的颜值,以为她是别的主播或者公司业务负责人之类的。
一部分从最初就看固慈直播的观众们倒是觉得安妮有点眼熟,但因为固慈的直播没有回放,荀耀案后大家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所以记忆都有点模糊。
不过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不在安妮本人身上了,而是在她说的那些内容上。
安妮站在台上,对着台下的几百人和数十台摄影机,以及网上数百万,甚至上亿的网友,丝毫不怯场。
演讲结束后,掌声雷动。
固慈也抬手鼓掌,而他身边的焱无常也第一时间起身,迈步去往安妮身边。
固慈眼看着那一人一鬼的身影隐入后台转角处,才收回视线。
台上又换了个表演。
而这次的表演嘉宾,还不是简单的网红,而是一位顶流男歌手韩宪。
固慈看着那人,并不觉得眼熟,但这个名字却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谚世。”他视线落在台上,身体微微朝身边人倾过去,“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淡淡的香火味在鼻尖荡漾,可固慈却没等来回应。
他诧异侧头,发现谚世仍然抱臂坐着,脸色冷淡。
固慈:“”
他无言片刻后还是没忍住,特别认真地问谚世:“你从来都这么爱吃醋吗?”
谚世低笑一声,没说话。
“那我之前真的忍住没打你吗?”固慈问的更真诚了。
“”谚世别过脸不看他了。
下一刻,谚世就感觉自己头顶被一只手重重锤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他还是下意识闷哼一声,蹙眉朝固慈看去。
谚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些气恼,但眼神又带了些无奈和纵容。
固慈长长呼了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对上谚世的眼神后,他还露出一个可乖的笑,八颗小白牙晃得谚世呼吸都重了两分。
大魔头没和小阴差计较这点不痛不痒的冒犯,全当情_趣了。
固慈早就想这么锤谚世了,现在总算是爽了。
“看表演啊。”他抬手推了推谚世的脸,让他看台上。
谚世顺势而为,有点想笑。
台上表演正进入高潮。
韩宪作为顶流,无论是颜值还是唱功,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付忘川能把他请来,真是下了血本了。
固慈看的认真,忽然又感觉谚世朝他凑近了些。
随后,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道:“演唱会车祸案记得吗?”
固慈一顿,瞬间想起来了。
当时梁项文伪装成蓝邵元在演唱会外面制造车祸,当时开演唱会的就是这个韩宪,而他似乎还是温云歌大学同校的师弟。
难怪固慈觉得耳熟,原来是在车祸案里听过一次他的名字。
因为韩宪身上并没有阴气或者其他异常,所以固慈并没有多在意他。
韩宪表演结束下台后,主持人便再次上台,笑道:“感谢韩宪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大家是不是没看够啊?”
台下坐着的都是平台的网红和其他工作人员,都非常捧场地大喊:“看不够!”
主持人抬手压了压,等场子略安静下来后才又道:“那恭喜大家,等一会韩宪老师还会再给我们带来一首好听的歌曲哦!”
欢呼声再次拔高。
弹幕上也全都是韩宪的粉丝们在刷屏,气氛很热闹。
而接下来,主持人的话又把热闹推至更高潮:“那下面我们颁发的,就是大家最期待的【年度最受欢迎主播奖】!”
果然,坐在前两排的大网红们都隐隐激动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是咱们平台最最重量级的一个奖项之一,是综合所有数据后选出的年度最强主播。”主持人望着台下的网红们,继续道,“得到这项大奖的网红,将会拥有入驻百大主播殿堂的奖励!”
百大殿堂是平台长盛不衰的一个榜单,只有实力足够的主播才有资格上去。
上去后流量丰富,只要不作死,就会一直有源源不断的新老观众。
而每年的年会上,最重要的五个大奖获得者,才会得到这个机会。
【年度最受欢迎主播】就是五大奖之一,大家谁不想得到?
固慈对这些并不清楚,也不在意。
他直播的目的就是科普阴府诸事,而且现在他每次直播都有那么多观众看,达到了科普的目的,所以这些奖对他这个阴差来说都不重要。
而固慈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想和付忘川多来往,并借此机会接近付家。
他自然也听付忘川说过会给他颁奖,但并不知道是五大奖之一。
所以在听到主持人念出自己的名字时,固慈还有些懵。
等会,主持人不是说这奖可重要可厉害了吗?
这种奖颁给他是不是有点浪费?
不过与他的茫然不同,其他主播在听到获奖者是固慈的时候,都有种恍然感。
原来固慈是内定了这个奖。
早在固慈要来年会的消息传开后,诸位网红和工作人员们就都知道,以固慈的人气和实力,必然会得奖。
甚至把五大奖都拿到手都不为过,但因为固慈的身份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所以应该只会意思意思给他一个奖,网红们还能争取其他奖。
此刻大屏幕上已经出现了固慈和谚世的脸,全场当即传来欢呼和尖叫。
大家激动不仅是因为固慈和谚世的身份,还因为他们俩这张脸。
真的无敌!
从刚才起就不知道去哪了的付忘川,此刻已经拿着奖杯上了台,朝固慈招了招手,笑出一口大白牙。
固慈都被众人起哄的不好意思了。
他拽了拽谚世的袖子道:“你陪我一起,我自己有点尴尬。”
谚世便没有二话地起身,又朝他伸出手。
他们俩之间微妙的气氛,早在直播中就已经有了端倪,因而还有不少CP粉,在场的众人中也不乏磕这一口的,当即忍不住欢呼尖叫。
固慈耳根瞬间烧红,抬头见谚世笑容清浅,眼神温柔。
心口微微一跳,固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相握。
谚世便顺势将手指插_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哇哇哇谚司长你牛哇,还真把我们小慈拿下了?】
【小慈你冷静一点!!唯粉心碎啦啊啊啊!】
【我们“探案CP”就是坠甜的嗷嗷嗷!你们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
固慈对他和谚世的所谓CP还是有所耳闻的,这都要感谢作家那个八卦鬼。
不过对此,固慈并没有排斥,反倒接受良好。
磕就磕吧,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和谚世迟早会变成真的,所以无所谓啦。
只是他现在对谚世的感情很复杂,他搞不清那些感情里有没有所谓的“喜欢”或者“爱”,但时间还长,他总会搞明白的。
胡思乱想间,固慈已经领完奖下了台。
而台上的各种环节也又过去了几轮。
主持人再次上台道:“听说大家已经等不及我们韩宪老师的表演了,那下面我们就——”
她话音一顿,视线下意识朝台下某个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的现场导演正拿着对讲,焦急道:“韩宪老师不见了!你先想办法拖到下一个环节!”
主持人暗暗颔首,而后话音一转道:“那下面我们就先来一个随机小游戏,现场这么多厉害的网红歌手们在场,想必大家也想看一看意想不到的组合”
她笑容不变,稳定地控场。
而固慈和谚世却相视一眼,敏锐地察觉出异样来。
与此同时,固慈手里的手机响了。
这是之前付忘川给他的那一部。
固慈快速接起,就听付忘川焦急道:“小慈,韩宪好像出事了,你快来休息室这边一趟!”
“好。”固慈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下一刻,他和谚世便默契的身影一虚,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两人几乎是转瞬就来到了付忘川身侧,身形重新凝实。
看到眼前休息室的场景后,固慈和谚世的脸色当即凝重起来。
无他,只因为这间休息室内,已经被浓重的阴气和血气充斥了。
敢在他们两人在场的情况下动手脚,对方胆子可够大的!
而最让固慈觉得心惊的,是休息室距离刚刚的会场并不算远,可他和谚世居然完全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气息。
这足以证明,韩宪遇上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小鬼。
而很可能是一位鬼王!
第85章 第 85 章 痴人府,拜天地。
猜到作祟的可能是鬼王后, 固慈便立刻对谚世道:“想办法问问阴府有没有哪位鬼王出来了。”
他现在指挥谚世很得心应手,谚世也毫不迟疑地点了下头, 然后拿出手机给桑泉打电话。
而固慈则看向付忘川道:“付哥,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跟我详细说一遍。”
“我也不是很清楚。”付忘川朝缩在一侧的两人道:“你们俩来说说。”
那是两个男人,一胖一瘦。
付忘川又对固慈道:“这两位是韩宪的经纪人和随行助理,刚才也是他们第一个发现韩宪不见了。”
经纪人知道付忘川和固慈的身份,这俩一个阳间一个阴间,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因而显得有些紧张,他朝固慈微微鞠了一躬后便道:“刚才韩宪表演结束后就来了休息室,我还想和小付总再谈点后续的合作,所以把韩宪安顿好后就去找了小付总。”
付忘川点头道:“确实,刚才我俩一直在一块。不过十多分钟前他忽然接了个电话, 然后就匆忙走了。”
“我当时就是接到了小齐的电话,他说联系不上韩宪了我才急忙过来,然后我俩几乎把这一片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这才没办法通知了小付总。”经纪人说罢就拽了拽身侧的小助理, “你快说说自己知道的事。”
小齐看着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现在整个人都很慌乱。
“我、我本来陪着宪哥在休息室,没过一会薛满哥, 哦,就是宪哥的化妆师来了, 说要给宪哥换下一套妆造,因为等会还要再登台表演。”
固慈蹙眉道:“化妆师?还在这里吗?”
“在,他之前就被我请去给其他美妆博主做短培训,现在应该还在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付忘川道。
经纪人听到这话都快哭了:“薛满如果一直在给别人做培训,那之前来找韩宪的到底是谁啊?!”
小齐也打了个寒颤,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对啊,薛满要给美妆博主们做培训的事他们是知道的,但因为彼此熟悉,所以对方来找韩宪的时候,小齐也根本没多想。
可现在回想起来,小齐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如果薛满一直在给别人做培训,那他之前见过的那个“薛满”,是人是鬼?
“我、我就说怎么那么奇怪。”小齐颤声道,“本来宪哥今天就只准备了两套妆造,走红毯一次,内场一次,所以宪哥下次登台前再简单补个妆就行,不用重新做妆造。”
“那薛满来的时候你就没觉得不对劲?”经纪人又急又气,还很怕。
小齐更怕,毕竟他是亲眼见过“薛满”的人。
“我、我是觉得不对劲啊。”小齐欲哭无泪,“我还特意问了一嘴,但薛满哥说他和宪哥说好了。宪哥也说他们是约好的,还让我在休息室门口守着,不要进去,也别让别人进去。”
固慈惊讶道:“韩宪也说是约好的?”
“对啊。”
“那你又是怎么发现人不见了的?”
“就是快到宪哥登台的时间了,我就敲门催了催,可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就觉得奇怪想进去,但屋门锁着。我就愣给撞开了,结果就发现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屋子里门窗都关着,屋里的人却凭空消失,这显然是个密室。
不过屋子里这么浓的阴气,肯定是非自然手段,能造成密室简直不要太简单。
谚世打完了电话,走回固慈身边道:“刚问过了,阴府那些鬼王都在地下。”
“那就不是咱们熟知的那几位了。”固慈沉声道。
阴府有名有姓的鬼王有七位,这些都是修炼了许久,且生前有大功德的鬼。
而这几位诞生的时间,最晚也是一千多年前了。
也就是说,那之后整整一千年都没再有其他鬼王诞生过。
那现在这样强度的阴气,就证明很大概率是有新的鬼王出世了,又或者,是这位鬼王一直藏在阳间,且一直隐世,所以没有被关注到。
这时,那位化妆师薛满也跟着工作人员匆匆赶来。
这位化妆师二十出头,是位长得很清秀的男生。
他穿着粉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染成金色,猛看之下还有点像混血。
他人还有点懵,诧异地看着面前几人问道:“怎么了?宪哥出什么事了?”
小齐便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薛满听完脸色就瞬间惨白,脸上的紧张和担忧不似作假,甚至那种隐忧还隐隐超过了韩宪的经纪人和助理。
固慈略疑惑地打量他。
谚世却几乎瞬间就看懂了他这个表情背后的含义,直接开口道:“你和韩宪是什么关系?”
众人都愣了愣。
薛满却明显有些慌张道:“就是普通同事啊,宪哥平时挺照顾我的,所以我有点担心他。”
“是吗?”谚世冷淡道:“你不说实话,我们很可能找不到他。”
薛满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焦急地攥着衣摆,齿尖把唇瓣咬的通红。
“不是,薛满你这是什么意思?”经纪人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很多腌臜事。
一看薛满这个样子,他心里就基本有谱了,气道:“别跟我说你和韩宪在一起了!”
经纪人带了韩宪也有三年了,这期间韩宪表现的很好,无论是镜头前还是私下,都是个合格尽职的流量偶像。
别说是对象,就是和谁暧昧都没有。
因此经纪人还觉得很骄傲,遇上别的经纪人为隐瞒艺人恋情而焦急的时候,他都是高高在上,优越感满满。
可现在事实却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合着韩宪不是不找,而是直接和身边人搞上了。
而薛满本人是gay的事经纪人是知道的,但韩宪却一点看不出来喜欢男人,也不怪大家都没往那方面想。
薛满这时候也顾不得隐藏恋情之类的,略带哽咽道:“是,我和宪哥在一起一年多了。”
小齐最为震惊,反倒是不了解他们的固慈和谚世,还有付忘川都没觉得多惊讶。
二十六七的年纪,又是韩宪这样血气方刚各方面条件又都不错的男人,每个感情生活才奇怪。
固慈现在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道:“所以那个东西应该知道韩宪和薛满的关系,所以才伪装成薛满过来。”
而韩宪见到薛满过来,自然会以为对方是想和自己温存,所以才会配合着说要改妆造,然后把小齐支开。
“那假薛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经纪人急道,“韩宪我还是了解的,平时洁身自好,也没什么不好的爱好,处事也圆滑,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找到他就知道了。”固慈看了谚世一眼,见对方点头,他才抬手掐诀。
眼中金光大盛,屋内残留的阴气骤然翻滚起来,像是煮沸的水,蒸腾、呼嗥。
固慈抬眼朝远处看去,透过重重建筑和人流,他一路顺着那阴气游走过的地方,看到阴气最终消失在雪梅市和青竹市边界处。
固慈看到了一片荒芜的戈壁,荒凉寥落。
若是人类身处其中将看不到绿洲和希望,处于无尽的绝望中。
而就在这样的戈壁荒漠中,随着长风呼啸卷起沙尘后,便隐约露出颓败的古城墙一隅,好似此处曾经是一座边境城池,亦是一处远古战场和天然野坟地。
只是随着战火肆虐和时光流转,许多事迹和尸骨,都已经被岁月埋葬。
“找到了。”固慈放下双手,眼中的金光却没有退却。
他朝谚世看了眼,又转头对付忘川和其他人道:“我们去查,你们等消息吧。”
那微亮的金色瞳孔,使得固慈本就温和的眉眼中,更多了一丝隐隐的神性。
薛满几人都看呆了,付忘川却下意识回避,半垂着眼点了点头。
固慈多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攥紧的双手,和额间的冷汗上扫过,又若无其事地对谚世道:“走吧。”
谚世也瞥了付忘川一眼,唇角漾出意味不明的笑,而后抬手在空中撕开一道裂缝。
两道身影迈步踏入,转瞬消失在休息室内。
“哇,好帅啊,”小齐没忍住痴痴地感叹道。
薛满也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放下了一些。
有这样厉害的大人帮忙,韩宪肯定会没事的!
经纪人安心不少,便有闲心和薛满聊聊“私事”了。
只是碍于付忘川在这,他不好开口。
不过付忘川还有别的事忙,便对三人说了抱歉,然后匆匆离开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门一关上,经纪人就已经气冲冲地指着薛满道:“你们啊你们,可真是把我当傻子忽悠,快给我交代清楚,省的哪天暴露了我手忙脚乱的”
付忘川温和紧张的神情在走出休息室后便是一沉。
他快步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进去后立刻关好门,拿出手机给一个备注为“父亲”的号码发去消息:【爸,他们已经过去了。】
几秒后,那边回了个:【好。你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付忘川想到了固慈和谚世身上那难言的压迫感,尤其是刚刚固慈施法的时候,那双金色的瞳孔,让他都不敢直视。
不过固慈他们应该没什么不对劲,不然也不会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往戈壁。
于是,他果断给父亲回道:【没有。】
那边没再来消息。
可付忘川拿着手机,眉头却一直没松下来过。
纠结半晌后,他还是没忍住又发了条消息过去:【爸,忘川他一直没吃过东西,我怕再这样下去他身体受不住。】
很快,那边又回了一条信息过来:【知道了,你做好自己的事。】
付忘川,不,应该是付思淼。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才回了个“是”,而后收起了手机。
随后,他来到窗边。
视线聚焦在窗户上,模糊的身影显示的是和付忘川一模一样的脸,这张脸此刻神情不似付忘川该有的那种天真和张扬,反而晦暗凝重,眼中也暗含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和痛苦。
他已经失去了妹妹,难道还要再失去弟弟吗?
可、可那是他的父亲,他又能如何取舍?
固慈和谚世很快来到那片戈壁,寒风呼啸,吹着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们俯视着下方浓黑翻滚的阴气,别说鬼王,连只小鬼都没看到。
可这样浓重的阴气,肯定不止鬼王在,必然还有其他鬼魂,可古怪就古怪在,什么都看不到。
“是结界。”谚世道。
固慈皱眉道:“我没感觉到阵法,所以是幻术吗?”
“应该是。”
“幻术”固慈从记忆中翻找出某个场景,心情凝重道:“是狐族?”
早在上古巫妖大战之后,世间绝大多数的妖族就消失了。
但也有一些明哲保身逃过一劫的,但狐族是巫妖大战的妖族主力,基本就没有遗留下来过。
可现在却出现了狐族的幻术,还伴随着这样强大的阴气。
那就说明当时某位狐族死了之后,不仅没有按照妖族惯例身死魂消,反倒成为了一只鬼狐。
并且经过长年修炼,现在还修成了鬼狐王。
狐族幻术之强大,据说就是上古神明都防不胜防,尤其是它们靠幻术制造的结界,就连当时的天帝都没办法打破。
谚世淡声道:“我可以试试,不一定有用。”
固慈想到他的处事方法,急忙拦住道:“你又想使用蛮力是不是?”
谚世不置可否。
固慈无奈道:“咱们还不知道这鬼狐是好是坏,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行。”谚世无所谓地抱臂站着,“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
固慈想了想说:“我记得阴间有个东西能破除一切谜障,咱们可以先试试,如果不行你再暴力‘开门’。”
“你说的是——”谚世迟疑道:“无常令?是叫这个吧?”
“对。”固慈颔首道,“我记得无常令就在无常殿,我问问七爷八爷,如果能借过来试试就好了。”
无常令据说是某位无常生前的令牌,死后跟着那位无常去了阴府。
因为有提神醒脑、破除谜障等功能,而被无常殿收纳,成为了和判官芴并列的阴府两大神器。
接到固慈的请求后,黑白无常一刻没有耽误,就亲自把无常令送了过来。
固慈接过令牌,发现这居然是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牌。
上面刻印着的字体悠久古老,但固慈却认出来了。
玉牌正面写的是是:【大邕令】。
玉牌背面则是两个成语:【勇冠三军、常胜将军】。
所以,这其实是将军令?
固慈只疑惑了一瞬,而后便想问问黑白无常这令牌怎么用,但抬头就发现这哥俩早就跑没影了,好似很怕见到谚世似的。
“你吓唬他们了?”固慈狐疑地看向谚世。
“冤枉啊。”谚世好笑道:“我刚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固慈笃定道:“那肯定是你以前吓唬过。”
谚世:“”
那倒是真有过。
固慈只是随口说了两句,而后便研究起手里的令牌。
脑海中隐隐有点想法,固慈便顺势催动术法,而后就行云流水般,真的催动了无常令。
莹白的玉牌缓缓腾空,柔和的光亮渐渐夸大,不着痕迹地蚕食着下方汹涌的阴气。
那些阴气丝毫没有反抗,竟然缓缓朝其他方向散去,露出了其中某一处特殊的地方来。
“真的可以。”固慈欣喜地收起令牌,而后拉着谚世降到地面。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庭院,乌木大宅门上的牌匾上,用秀美的字迹写着血红的【痴人府】三个大字。
而大门两侧,是一串对联。
上联: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下联: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固慈看向谚世,谚世便上前一步,抬手推开大门。
“吱嘎——”
老旧的木门发出陈旧嘶哑的声响。
紧接着,喜乐声传来,逐渐清晰。
固慈耳边忽而响起一道欢快的男声,高呼:“一拜天地!”
第86章 第 86 章 殊途不同归。
随着那声欢喜的高呼, 固慈耳边的动静骤然清晰起来。
他听到很多人在说笑,在欢呼鼓掌, 还有喜乐声经久不息。
而眼前的场景也天翻地覆,不再是那扇乌木大门,而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前堂。
周围都是人,前方是大敞着的堂门,门外的院子里也站满了人,男女老少,全都穿红戴绿喜气洋洋。
固慈察觉到身边有人推了推他,轻声道:“少爷,拜天地了!”
似乎又是幻境。
但这幻境的主人显然比较厉害,一切都真实的像是真人真事,要不是固慈身上揣着无常令, 说不定真会被迷惑。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大红喜服,手中还握着红绸的一端,另一端则向身侧延伸,被另一个身穿喜服的人握在手里。
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即便固慈心里有疑虑, 也暂时放下来,装作自己被迷惑了的样子, 顺势朝门外拜了拜。
同时,他微微侧眸朝另一位穿着喜服的人看去。
那人身量很高, 身姿笔挺,看着像是男人,只是对方头上居然还披着盖头,显然是“新娘”。
固慈只是瞥见对方的身形, 就觉得熟悉,心里隐隐有了个猜测。
而在这位“新娘”俯身鞠躬的时候,盖头也顺势微微前倾,隐约露出对方浅色的薄唇。
固慈:“?”
他心情有些古怪,但没有表现出一点异常,配合着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又一声高呼,固慈和新娘顺从地转身,看向主位。
主位上本该坐着的高堂,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两个牌位。
牌位上并没有名字,是无字牌。
而靠近主位的地方,站着的男男女女均衣着华贵,笑容满面。
固慈和新娘对着牌位鞠躬。
“夫妻对拜!”
穿着喜服的一对新人面对面而立,俯身。
固慈知道对面站着的是谁,因而心里并没有排斥,但也总归觉得有点怪。
不知道是不是位置没把握好,两人对拜的时候,头顶很轻地碰了下。
固慈没忍住笑,唇角微微上扬。
“哎呦看给咱们少爷开心的。”不知道是谁调侃出声,其余人也都纷纷笑着附和。
固慈站直身,温笑着朝四周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那位唱词的礼生身上。
那是个身形纤瘦的男人,眼角狭长上挑,双颊画着桃粉色的腮红,嘴唇也是又薄又长,唇角向上弯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几乎是一打眼,固慈就将其与狐狸联系到了一起。
那礼生对上固慈的视线后笑意更甚,尖着嗓子大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所有人都在欢呼,而固慈也看到一位小厮打扮的少年凑近他,笑吟吟道:“少爷,小的给您二位领路。”
固慈颔首,侧头看了眼自己的“新娘”。
见对方被盖头遮挡着视线走的很小心,固慈便伸出手去,轻声道:“我牵着你。”
新娘微微一顿,而后略羞怯地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比固慈的手大了一圈,但放在他掌心时却又好似真的羞赧,小心翼翼。
固慈:“”
他下意识朝对方的脸看去,但只看到了盖头上的鸳鸯戏水。
不给固慈多想的机会,他就被小厮领着出了前厅,顺着连廊一路向前,跨过两道门后,终于来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院子。
院子里挂满了红绸和灯笼,到处都贴着“囍”字。
固慈和新娘进入卧房内,两人端坐在床边。
隔着一张长桌,是来闹洞房凑热闹的人,固慈一个都不认识,但按照幻境的设定,这些应该都是他的亲友。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喜娘进行了一系列的仪式。
比如同吃一碗饺子,比如喝下合卺酒,再比如结发。
当固慈和新娘都被剪下一缕发丝,用红绳绑在一起的时候,固慈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
好似这闹剧一般的婚礼,本就是真实。
这个念头一出现,固慈心中就是一凛。
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自己被剪下来的发丝上,是这个行为让他差点被迷惑吗?
又是一阵闹腾后,众人才全都离开,同时也将固慈带了出去。
新郎嘛,总要罐两壶酒才算。
固慈被众人推搡着向外走去,下意识回头看向“新娘”,就见对方端坐在床边,一动未动。
怎么回事?
难道只有他自己没被迷惑吗?
固慈心头微沉,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点难办了。
眼下他手中没有任何信息,贸然打破幻境不仅会打草惊蛇找不到韩宪和鬼王,还可能会伤到身陷幻觉中的人。
这个身陷幻觉中的人,自然就是谚世,也是固慈现在的“新娘”。
虽然固慈觉得以谚世的能力,会陷入幻境很不可思议,但现在他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继续伪装然后尽量找到更多线索,好想办法唤醒谚世,并找出韩宪和那位鬼王。
因而此刻的固慈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而是顺从地跟着众人回到前院。
刚回到前院,一路跟着他的小厮就小声对他耳语道:“少爷您放心喝,喝不动了就装醉,小的扶您回去洞房花烛。”
固慈冲他笑着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小厮便也笑眯眯陪着他四处敬酒。
固慈看似敬酒,其实是在观察这里的一切,包括席上的人。
首先是席面,菜品很是丰富,完全就是大户人家才能出得起的样子,而在场宾客也无不是穿金戴银。
幻境与梦境不一样,需要有真实依据,且必须是幻境主人亲身经历过的场景。
所以说,幻境的主人也经历过这样一场大婚。
只是不知道在这场婚礼中,幻境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是新郎新娘这样亲身参与的人,还是宾客、小厮和丫鬟这样的旁观者?
固慈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切,越看越觉得心惊。
因为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好似这些桌椅碗筷,这些美酒佳肴,甚至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要么就是幻境的主人厉害到了一定程度,要么这一切就是真实存在的!
固慈没见过狐族的幻术,所以不清楚鬼狐王的幻术是否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这一点,也让固慈行事说话都更谨慎了一些。
而看到固慈过来敬酒时,桌上的宾客们便都欢呼调笑,一口一个“新郎官”地与他碰杯饮酒。
固慈没遇到过这种场景,但他也并不是之前那个对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阴差,因而他表现的还算轻松,甚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这位是张员外和发妻。”小厮在固慈身侧轻声介绍。
固慈便笑着和一位胖乎乎的男人碰杯道:“张员外,难得你有空亲自过来,一定玩的尽兴。这杯我干了,有什么照顾不周的还请你多担待。”
“固少爷您真是折煞在下了。”张员外笑的一脸谄媚,“您大喜的日子,我等自然尽兴。”
固慈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弄虚作假,也没有用术法蒸发杯中的酒,怕的就是躲在暗处或者明处的鬼王会看出他的清醒,到时候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反正他想好了,等喝了几杯后,他就假装自己醉了,让小厮扶自己回去,到时候他就能有机会和谚世独处。
不过很神奇的是,固慈的酒量居然很不错,酒过三巡,他都只微微有些醉意。
而席上其他宾客却已经都酒酣上头,并且渐渐都暴露出了与人类不相同的地方。
比如那位捂嘴轻笑的夫人,半边脸已经像是被利刃劈开般,露出了森森白骨。
比如那桌正在喝酒划拳的劲装青年,胸口、后背、脖颈等地方都隐隐渗出血和绽放的血肉。
再比如许许多多的男男女女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烧伤和焦炭味。
就连跟在固慈身边的小厮,也因为帮他挡了几杯酒,而露出被烧出白骨的大半张脸。
固慈全当没看见,只继续观察着这些“人”,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直到最后几桌的时候,他视线不由得一顿,落在一位穿着长袍,眼神有些木讷的男人身上。
不久前固慈才见过这个人,彼时对方还在台上唱着歌,意气风发。
是韩宪。
找到了!
固慈眸光一闪,却并没有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含笑等着小厮和自己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小厮一个一个介绍过去,很快就轮到韩宪及其身侧的一位女子。
“这是魏县令家的小姐和姑爷。”小厮在固慈耳侧快速道,“他们也是近日才成婚,和少爷您还很有缘分呢。”
固慈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眉,然后朝那站起身的一男一女举杯道:“欢迎两位。”
那魏小姐穿着一身桃粉色襦裙,笑意盈盈地伸手和固慈碰杯,而她伸出来的手和手臂上,是如同其他宾客一样烧焦炭黑的皮肤。
随着酒杯的撞击,一点酒液漾出来滴落在她烧焦的肌肤上,发出滋滋声响,灰黑色蒸汽消散的同时带出一点难闻的怪味。
“夫君,你也和固少爷喝一杯吧。”魏小姐拽了拽韩宪的袖子。
韩宪木讷的眼神动了动,朝固慈伸出手。
酒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响,固慈深深望着韩宪的双眼。
韩宪的瞳孔微微缩了下,转瞬又恢复到那木然的样子。
固慈微微垂眼,眸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些。
像神主那样在人灵魂深处留标记的事,他也会。
刚刚他就是在韩宪体内留下了自己的标记,这样他就能随时找到韩宪的位置。
其实如果韩宪是魂体,那就省了这些麻烦,固慈直接用追魂术一查就知道,但韩宪是肉身被带过来的,所以只能用标记这种笨办法。
固慈没再多看韩宪一眼,而是继续朝下一桌走去。
然而他刚走开没两分钟,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他猛然回头看去,其他热闹喝酒的宾客们也为之一静,盯向那个发出惨叫的人。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宪。
韩宪抱着头缩在桌下,浑身颤抖,不断喃喃着:“鬼,有鬼”
魏小姐似乎是被吓了一跳,又似乎是觉得有点丢脸,弯腰叫他:“夫君,夫君你怎么了?别人都看着呢,你快出来呀。”
她身上的烧伤已经蔓延到了下巴,说话间脖颈处烧焦的皮肤残渣还在簌簌掉落。
“啊啊啊啊!!!”韩宪叫的更惨,然后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固慈快步走过去,紧张道:“魏小姐,这是怎么了?”
“唉~”魏小姐悲伤地看向韩宪,低声道:“他说过无论我是人是鬼他都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可他知道我是鬼之后,就时不时会这样了。”
固慈这回是真切地惊讶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魏小姐知道自己是鬼?而且也并不担心固慈知道她是鬼。
固慈脑子飞快转动,而后安慰道:“没关系,他可能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魏小姐的脸已经完全碳化,但固慈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悲伤。
“他昏过去了,我先让人带他去后院休息一下,等醒了你再带他回家吧。”固慈又道。
魏小姐便朝固慈盈盈一拜:“那就多谢固少爷了。”
固慈朝身侧的小厮道:“带他去我的院子里好生照顾,等醒了就告诉我。”
“是。”小厮便又叫了另外两位侍从过来,将韩宪抬去了后院。
现场冷凝的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但大家的话题也从大婚,变成了“人鬼恋”。
“要我说,那些人类惯会说甜言蜜语,都不能信的。”
“人鬼殊途,人类们嘴上说的再好听,转头看到你本来的样子后还是会哭着喊着要你滚。”
“这都还是好的,我之前那个妻子,知道我是鬼后居然直接叫道长来抓我”
“真要说起来,我才是真的惨。我一直怕被发现,就藏着身份,甚至都给他生了个孩子,可孩子一出来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然后整个人就疯了。我现在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他,真是造孽。”
固慈听着这些话,逐渐将这个幻境的底色勾勒了出来。
从最初大门外的【痴人府】,到那副对联,都在诉说一个关于“殊途”的故事。
或许是人鬼殊途,或许是身份殊途,又或许是选择的殊途,最后的结局也并不是殊途同归,而是分道扬镳。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因为被抛弃所以被困住,还是因为抛弃了别人又愧疚才被困住?
从这些鬼的交谈中,固慈更偏向于前者。
这幻境的主人,一直在强调“不同归”,这算是给固慈的心理暗示,让他担心暴露所谓的“鬼”身份,会被爱人抛弃。
是的,在这个幻境里,固慈和这些宾客是一类,他们都是“鬼”。
而这些鬼的爱人,都曾因为他们的身份而选择远离爱人,甚至反目。
固慈这个外来者,今天却又偏偏刚成婚,有了一个“爱人”。
所以幻境的主人是想考验他和谚世!
固慈眸色微凝。
幻境之所以是幻境,是因为投射出了幻境主人的想法和念头,因而只要在这场考验中,固慈和谚世打出与幻境主人截然相反的结局,就能破除谜障。
想到这,固慈心里瞬间有了底气。
别的不敢说,但在“恋爱脑”和“不怕鬼”这两点上,谚世绝对能拔得头筹。
“固少爷。”一位年纪很大的老婆婆走过来,打断了固慈的思绪。
她用焦炭般的手握住固慈的手,苦口婆心道:“老身劝您一句,您别不爱听。”
“你说。”固慈礼貌微笑。
老婆婆哑声道:“老身是过来人,这人类都是不可信的。您那位新婚妻子可也是人类,怕是也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如果可以,老身劝您还是别在他面前暴露。”
固慈继续礼貌微笑道:“我相信我的爱人,他不会在意我是人是鬼。”
话音刚落,全场都静了下来。
这些暴露出死状的鬼魂们眨眼间又变回了最初的光鲜亮丽,全都笑起来,朝固慈举杯敬酒。
固慈对这样的变化一点不意外,也举杯干了最后一杯酒,笑道:“各位,洞房花烛夜,我就不在此久留了,各位吃好喝好吧。”
幻境的底色就在一个“痴”字上,固慈刚刚的表现和恋爱脑发言,自然适配了幻境的要求,因而这些鬼魂便会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在众人的挽留声或者调笑声中,固慈离开了前院。
因为走过一次,所以即便小厮刚才将韩宪送去后院后就没再回来,固慈也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张灯结彩,在前院传来的隐约笑闹声中,红绸和红灯笼无风自动地摇曳着,真实到让人毛骨悚然。
固慈只匆匆扫了眼,就看到侧殿的灯亮着,小厮坐在门口打盹,屋里亮着灯,固慈能感受到韩宪此刻就在那屋里,且很安全。
于是,固慈便大步朝正屋走去。
他推开门,走进去后立刻反关了门。
之后他又快步路过会客厅,去往卧房。
卧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门,只有一垂纱帘,固慈掀起纱帘,就看到不远处的床上正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大红喜服,头上盖着盖头,像是从他刚刚出门之后,就再没动过一样。
“?”固慈脸色扭曲了一瞬,然后小跑到床边,伸手就要去掀那盖头。
他已经知道破除谜障的办法了,所以没必要再浪费时间,直接唤醒谚世,然后带着韩宪离开。
至于鬼狐王,如果幻境破了,对方自然就会出现了。
固慈如愿掀开盖头,露出了谚世那张帅惨了的脸。
男人微微抬眼,猩红的瞳孔自下往上直直望向固慈,眼神清澈中带着点羞赧。
固慈眼皮跳了跳,正待要说什么,谚世就已经站起身,开口道:“少爷,我给你更衣。”
“啊?”固慈一愣。
谚世手上动作极快地脱了他的外衫,又去摘他的腰带。
固慈忙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谚世,我问你个问题。”
谚世停下来,手臂却横在他腰间:“你问。”
“你爱我吗?”固慈直言。
谚世望着他,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爱。”他说,“固慈,我爱你。”
即便知道谚世说这话可能是受了幻境的影响,但固慈还是没忍住红了耳根,继续道:“那、那如果我不是人,是鬼呢?”
谚世抬手抚摸他的脸,轻声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是人是鬼,是一只猫还是一棵树”
“我都爱你。”
这一瞬,固慈似乎从谚世眼底看出了一丝悲伤,转瞬即逝,让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错觉。
不过没等他多想,就听到谚世喃喃道:“气氛都到这了,不亲一个说不过去吧?”
说着,谚世已经收紧手臂将固慈紧紧扣进怀里,同时俯下身,吻上小阴差微凉的唇。
固慈瞳孔微缩,清晰感受到了自己如雷般的心跳,但他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而是在自己唇上,在与自己紧密相贴的人身上。
炙热的气息伴随着好闻的香火气洒在唇畔,固慈闭上眼,双手缓缓攀上男人的肩。
谚世喉结微动,瞳孔中霎时弥漫出一丝血气,他更紧地将人抱紧,舌尖撬开怀中人的齿关。
不同于最初谚世偷来的那两次吻,这一次的吻深刻、热烈,在固慈清醒的情况下,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欲望。
如一把火,灼烧着谚世的灵魂,也烧透了固慈的心。
固慈脑海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又好像变得清晰,繁杂的记忆和情绪交替翻涌,最终全部化作悸动。
他想起来了。
想起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也想起了自己对谚世的感情。
那种令他神魂颤栗的可怕兴奋感,让他想要更紧地和谚世相拥,想要更多。
不只是怀抱,也不只是亲吻,而是更深、更浓重的什么
固慈忽然清醒过来,察觉到自己正和谚世衣衫凌乱地躺在床上,而谚世的手都已经在他腰间揉出了指印。
固慈顿时红透了脸,忙抬手推身上的人。
谚世动作一顿,有些不甘地在他唇上轻咬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将身体撑起来一些。
他垂眼看着身下的小阴差,见他眸光潋滟,唇瓣也被吻的水润鲜红。
因为刚才动作幅度大,固慈的衣领都已经散开,露出一侧肩头和大片胸膛。
谚世的眸色肉眼可见地变深,固慈被他看的不知所措,忙别过脸小声道:“你、你注意点场合。”
“洞房花烛,这场合都不行?”谚世低笑道。
固慈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别装了。”
在谚世吻下来的时候,固慈就知道了。
谚世这人就是会装,其实他从来都没被影响,什么娇羞,什么胆怯,那都是逗固慈玩呢。
但谚世也不是真的只知道玩,固慈在前院搜集信息的时候,他也在后面找线索,只是他恶趣味地想调戏一下固慈罢了。
现在见固慈不上套,谚世也不装了,起身的同时把固慈也抱了起来。
两人坐在床边整理衣服的同时,简单交换了一下刚才查到的东西。
固慈发现了幻境的本质,谚世则发现了这些鬼魂们的真正住所,亦或者是坟地。
“那鬼狐王应该也在那坟地周围,咱们直接过去吧。”固慈道。
谚世颔首。
两人站起身后,固慈又蹙眉道:“那韩宪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带着他,还不让他拖后腿的吗?”
谚世朝他腰间看了眼。
固慈本以为自己身上穿着大红喜服,但其实是幻境让他出现了视觉偏差。
此刻他虽然看着自己和谚世好像还穿着喜服,但其实穿的都还是自己的衣服,他的乾坤袋也在。
“对啊,可以放乾坤袋里。”固慈满意点头,立刻拉着谚世去隔壁侧殿,把吓晕的韩宪装进了袋中。
而守在门口打盹的小厮,其实也不是打盹,而是刚才就被谚世打晕了。
既然谚世没被迷惑,他们又已经找到了韩宪,那就没必要再装,于是两人没管这小厮,而是身形一虚,快速朝谚世发现的那处坟地赶去。
第87章 第 87 章 大邕太子。
固慈和谚世离开大院范围, 眼前场景便忽而一变。
他们同时停下动作朝身后看去,就见原本张灯结彩的华贵院落已经破败。
残垣断壁, 四处都是被烧焦过的痕迹,似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火灾。
属于幻境的一切也似乎全都消散,宅院周围的场景变成了如固慈和谚世一开始见过的戈壁。
冷风呼啸,卷起沙尘,迷蒙着人的双眼。
固慈和谚世身形虚浮,将视线从那破败的院落上移开,再次出发朝坟地而去。
很快,两人便在风沙的掩映下,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看到了远处伫立着的一个个黑影。
四四方方均是墓碑,一望无际, 足有数万座之多。
还没到近处,他们就感受到了比别处更浓重的阴气和煞气,甚至隐隐还有模糊的哭叫。
而这其中,还有一股不可忽视的奇异气息。
那是妖气,很强大的妖气!
固慈和谚世来到近处时, 就忽然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前路。
这结界很强悍, 但以他们两人的能力,想要打破是轻而易举, 但他们却默契地停了下来,朝正前方看去。
那里浮动着一团黑金两色的雾气, 模糊间竟凝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鬼狐王。”固慈轻声呢喃。
谚世眸色阴冷,望向那身影时眼底的杀意一闪而过。
空中传来一声低笑,似男似女,让人分辨不清。
“好久不见啊, 二哥。”那声音继续说着,黑金两色的雾气也逐渐凝聚消失,显出其中站立着的那个人。
看清那人的瞬间,固慈瞳孔骤然紧缩,呼吸也是一滞。
是她。
长安公主!
也是固慈某一世时的亲妹妹。
没错,固慈从自己零碎散乱的记忆中,已经拼凑了一个真相。
——他的灵魂有过几次轮回。
康安观祖师爷是一世。
与面前这位长安公主做兄妹,也是一世。
或许设立阴阳司也是某一世的他做的。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次的轮回,而每一次,他都死于十八岁之前。
且每一次的轮回中,他身边都有谚世的身影。
只是固慈不知道自己具体轮回了几世,又为何会记得这些记忆,以及为什么会轮回
脑中骤然闪过许许多多片段,固慈想起了自己身为大邕朝皇子时的画面。
红墙黛瓦,富丽堂皇,那是大邕朝的皇宫。
五岁的二皇子已经有了储君的样子,温和而成熟。
他凑到皇后身边,看向她怀中抱着的奶娃娃,笑道:“母后,妹妹好可爱啊。你和父皇想好给她取名字了吗?”
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一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青年。
他走到母子三人身边坐下,笑道:“妹妹是小慈你日思夜想盼来的,就由你来取名字怎么样?”
二皇子,也就是小小的固慈仔细想了想,然后道:“我大邕朝盛世长安,妹妹又是嫡出的小公主,就叫她长安好不好?”
帝后轻声重复,都很喜欢。
“固慈长安,好听。”皇后笑容温柔。
皇帝便拍板定下,笑道:“那就叫长安,长安公主!”
很快,长安公主从嗷嗷待哺的婴孩,变成了能跑能跳的三岁淘气包,她时常缠着自己的亲二哥,要他陪自己放风筝、堆雪人。
温和慈善的储君也总会抽出空,来陪这个活泼好动的小妹。
后来,储君日渐长大,在朝中威望过盛。
正值盛年的帝王,和聪慧仁善的太子,矛盾早在不知不觉中越积越深。
直到外敌来犯,身为储君的固慈不欲内斗,选择了领兵出征,替百姓守住这江山。
皇帝带着不知名的心思,同意了让太子领兵。
只是太子文治武斗都很强,在外屡立战功,威望日盛,甚至功高盖主。
龙椅之上的帝王,便再也容不下他。
被困在丈夫和儿子之间的皇后挣扎矛盾,最后选择站在了丈夫那一边。
而十岁芳华的长安公主,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从小陪伴自己的亲哥。
固慈眼睁睁看着天真无忧的妹妹,为了他变得沉默寡言,为了他算计一切。
在他出征时,长安便孤身一人与父母敌对,为固慈守好大后方。
甚至为了固慈,她还赌上了自己的一切。
包括婚姻、爱人、亲友,甚至生命。
成王败寇,若是固慈输了,她也就输了一切。
可明明她可以做那个不问世事的公主,明明她可以不参与到皇权斗争中来,这样最后无论谁赢了,都不可能容不下她这个亲女儿或者亲妹妹。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踏入了权利的漩涡。
十三岁,正值大好年华的少女穿着明黄色长裙,立于高墙之上,远远目送兄长再次出征。
而十八岁的固慈骑在高头大马上,遥遥回望。
那是最后一眼。
固慈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炙热的掌心握住,他才猝然回神,再抬眼看向结界另一侧的少女时,神情变得无比复杂。
那身着明黄色长裙的少女,立于半空,遥遥与固慈对望。
“怎么了二哥?”她笑吟吟的,漂亮的脸蛋和固慈有五六分的相似,“见到我不开心吗?”
固慈反握住谚世的手,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长安公主,淡声道:“我只是有些意外。”
“意外?”长安缓缓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五米。
她笑意不变,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恨意和不甘:“是啊,在你的设想中,我应该早就死透了吧?”
固慈也笑了:“嗯,所以你是被狐族救下了?还是同化了?”
“差不多吧。”长安的五官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眼角微微上挑。
“不过这都不重要。”她很好奇地歪头道:“有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八百多年了,一直想当面问问你。”
固慈颔首:“你问。”
长安眸色一寒,瞬间朝固慈的方向飘过来好几米,只堪堪在一米外,隔着结界与他对望。
她来的突然,但固慈和谚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长安脸上已经没了笑意,迫人的气势隐隐散开,带着属于天潢贵胄的威严和强势。
固慈和谚世却并没当回事。
“发现你想称帝吗?”固慈语气淡淡,唇角甚至还带着笑,“可能是你三岁的时候吧。”
长安眉心紧蹙,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记得那年冬天的雪吗?”固慈继续道:“还有那个被我亲手放在树干上的小雪人。”
长安倏然攥紧了手,看向固慈的眼神中布满了愤恨,以及一点微不可察的畏惧。
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个小雪人是她亲手捏好的。
她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立于地面,被所有人俯视,她想让它在更高的地方,被所有人仰视。
于是她求固慈帮她把小雪人放到树干上。
她看着那立于高处的小东西,心跳骤然加快。
她想起了晨时在父皇书房外听到的声音,那是父皇和二哥在聊治国策,二哥的建议和策略令父皇龙心大悦。
而长安发现,二哥想到的办法,她也想到了。
那一刻,她忽然生出了浓浓的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二哥生来就是储君?
凭什么他未来能成为九五之尊?
明明她也是嫡出,明明她也一样聪慧,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女子,就要生来不被重视,就要走结婚生子这条枯燥乏味的路?
她不甘心。
她要争,要抢,要让二哥亲手把她送上那至尊之位,就如同他愿意帮她将小雪人送到树干上一样!
只是她当时没注意到,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垂眸望着她的眼神复杂难言。
她沉浸在野心和对未来的畅想中无法自拔,于是,她开始筹谋。
她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并挑拨帝后与固慈的关系。
在帝后与固慈的矛盾彻底爆发时,她又以“后盾”的姿态,站到固慈身边,成为他最大的后勤保障和助力。
而后在固慈十八岁那年出征时,她也有了接手帝位的准备。
于是,她设计弑父、弑母、弑兄,崭掉一切阻碍自己的人,接手了曾经扶持固慈的人脉,以比预想中更轻松的手段登上自己日思夜想的位置。
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盛世女帝。
可最后,她却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而在她临死之时,才知道自己最信任的人,其实是固慈的手下,而对方一直都对自己深恶痛绝。
这一局,固慈死了,可她却还是没赢。
弥留之际,她忽然想要回到十三岁,回到当时目送固慈出征的那一刻。
只是她到底还是死了,但死后的魂魄却被一只懵懂的小狐妖跟上,她们不知不觉就融为一体,成为了鬼狐。
固慈见她双目血红,五官也逐渐扭曲,越来越不像人类,便知道她都想通了。
毕竟长安公主,从来都很聪慧。
“别困在过去了。”固慈看着她,如记忆中那般,温和地对着面前的女孩笑,“跟我回地府吧。”
“地府?”长安冷笑,眸色狠厉道,“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屈居你之下!”
说着,她两手的指尖都疯狂生长,如同一把把利刃,朝固慈的面门袭来。
固慈和谚世同时后撤,并向两侧分开。
长安毫不犹豫地跟着固慈的方向追过去,尖利刺耳的狐狸叫声响起,她双目猩红地朝固慈挥出指甲。
固慈掌心凝出两条灿金色锁链,挡住她攻击的同时,卷住她的脚踝将她向后拖去,再狠狠砸在地面上。
“砰——”
长安四肢着地,身体前倾如狐狸般摆出进攻姿态。
而她身后也浮现出一道虚虚的白狐身影,四条巨大的尾巴朝固慈扫过去。
另一边的谚世没有飞远,周围由黑雾凝成的触手也不断抓着冲上来的鬼魂,毫不留情地蚕食。
这些鬼魂很多身上都留有烧伤的痕迹,还有不少穿着甲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刃伤,似乎是死于战场的将士。
这些鬼魂源源不断,一时让谚世也分不出手去帮固慈。
不过固慈也不需要他帮忙就是了。
一道凄厉的惨叫响起,白狐巨大的虚影被固慈打回长安体内。
长安本就是鬼王,体内又有修炼出了四条尾巴的妖狐,实力上其实比单纯的鬼王或者妖狐都要强。
比起之前的蛊师和山漆,也更强上一些。
如果是之前还没恢复记忆和力量的固慈,说不定还真打不过她。
但对现在的固慈来说,即便他只恢复了百分之几的能力,对付长安也轻而易举。
这不是简单的实力差距,而是维度差距。
简单来说,固慈这波在大气层,就是降维打击!
于是不多久,固慈手里的锁链就已经紧紧将长安和妖狐都捆住了。
没错,妖狐被固慈强行拽出来后单独捆住了,连回到长安体内都做不到,只能缩在长安身边,惊恐畏惧地仰视着半空中的固慈。
长安被死死捆住,越挣扎,那锁链就锁的越紧。
她双目猩红地瞪着固慈,怒吼道:“你放开我!你个无耻小人!你凭什么抓我?你该死!!!”
固慈没理她,而是转去谚世那边,双手掐诀。
陌生繁复的经文从他唇间溢出,金光化作点点碎光,洒落在这些鬼魂身上。
聚拢在它们身上的阴气和妖气都为之一颤,很快就被强势压制下去。
稀里糊涂的鬼魂们也都渐渐从妖狐的控制中清醒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一位穿着甲胄的鬼将看到了固慈。
他双眸倏然瞪大,张了张嘴,半晌才哑声吐出两个字:“殿下”
很轻的声音,可固慈和谚世,以及其他鬼魂们也都听到了。
谚世脸色微变。
想到了刚刚被他蚕食掉的那些鬼魂
鬼魂们则纷纷看向固慈,而后不知道是谁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所有鬼魂便都哗啦啦跪在地上,留着血泪朝固慈磕头跪拜。
远处被绑着的长安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满是讥讽。
多可笑啊,即便她成为了帝王,即便她自以为得到了这些将士的归顺,甚至在他们死后还将他们安葬在此,并为他们提供鬼魂们的安息之处。
可他们心里想着念着的,一直都是固慈这个太子,从来不是她!
她的笑声引起了固慈和谚世的注意,自然也惊动了那些鬼魂。
他们都朝她看过来,在看清后脸色都是一变,变得愤怒、憎恶。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殿下,害死我们数万将士!”
“你不让我们投胎,还将我们困在这里为非作歹!此心可诛!”
“什么长安公主!你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的时候,可曾想过将军为你立下的汗马功劳!”
鬼魂们的指控令长安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这么多年,她一直与这些鬼魂为伴,她以为是自己给了他们安息之所,可在他们看来,她却是困住他们的人。
“可笑。”长安不住地打着冷颤,“你们简直可笑!”
“如果不是我和白狐,你们早就变成孤魂野鬼,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是我给你们埋骨立碑,是我为你们创造这安息之所!你们该对我感激涕零!”
一位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起身,指着她颤声道:“你胡说!”
固慈认出来了,这就是之前那位“魏小姐”,韩宪在鬼府里的妻子。
“你怎么敢说出这些话?”女子愤恨道,“要不是你为了杀死殿下,特意给出假密报,这些将士们又怎么会死?要不是你嫉恨将军与他人大婚,又怎么会烧了我们将军府,害死我们这些无辜之人?!”
“可我们都死了你也不放过我们。你让我们一遍遍在将军府上演悲剧,让我们一次次骗无辜的人类进来送死,这些孽障都该是你来受!”
长安忽然像是被戳中什么隐秘心事,她怒声道:“你闭嘴!朕是皇帝,是仁君!是你们的陛下!”
“朕何时让你们害过人?是那些人该死!他们不忠不诚违背誓言,是他们该死!”
鬼魂们被她气的周身阴气暴涨。
固慈抬手轻轻一压,那些阴气便陡然变小,被激起怒火和杀气的鬼魂们也骤然平静了不少。
从刚刚大家说出长安害死将士,火烧将军府的时候,固慈就已经蹙起了眉。
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些事,那就说明这些事是在他死后才发生的。
光是听着,他就觉得心惊胆战。
鬼魂们都安静下来,长安也气的浑身发抖,愤怒地瞪着那些鬼魂。
两方人各执一词,固慈没办法透过重重时光,看清当时的一切。
只能找个真正了解全部内情的人了解情况。
谚世从刚才起就没说过话,但他的视线却时不时落在长安身上,又落在那些鬼魂身上,神情中不由得带出些急躁来。
在固慈沉思的时候,谚世没忍住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固慈一怔:“怎么了?”
谚世凑近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长安?”
“啊?”固慈下意识蹙眉道,“无论她犯了什么错,能抓能判就还是不杀的好。”
“不好。”谚世再次逼近了些,急躁道:“你快杀了她。”
“为什么?我有必须杀了她的理由吗?”
“她曾杀死过你!”谚世语气微沉,“这还不够吗?”
固慈哑然。
他反握住谚世的手,试探道:“你没事吧?”
谚世现在这个状态,怎么这么奇怪?
“我没事。”谚世似乎很烦躁,“我不管,你必须现在杀了她!求你了!”
“我”
“固慈!”谚世忽然低吼了一声,“杀了她!”
固慈被他吓了一跳。
谚世也骤然反应过来自己状态不对。
他倏然后退了两步,与固慈拉开些距离,又恢复冷静道:“我没事,我刚才糊涂了。”
固慈凝眉看着他,但现在这么多人,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他不好问太多。
至于杀了长安
既然谚世让他杀,那就肯定有必须杀死她的理由。
但在杀死她之前,有些事必须做个了结,否则有些人是永远会被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
于是,固慈先安抚般朝谚世笑了笑,而后拿出怀里的无常令。
在看到那令牌的时候,在场的鬼将士们都是精神一振,而长安的脸色却陡然一变,刚刚嚣张跋扈的气焰也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甚至,她还试图整理一下仪容。
固慈把她的小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而后抬手催动无常令,轻声道:“将军,来吧。”
下一刻,无常令闪过一瞬金光。
众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虚浮的身影。
那是个身高一米九的女人,穿着无常服,戴着高帽,脸上有一道深刻的刀疤。
第88章 第 88 章 帝王。
随着那身影逐渐清晰, 在场所有鬼魂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激动地看着虚浮在半空中的高大身影,那位魏小姐更是瞬间流下两行血泪。
“将军”她下意识向前走了两步, 仰头看着身着无常服的女人,哽咽道:“将军,我是柚儿啊。”
将军眼眶微红,却先朝固慈看了过去。
固慈如往常般露出乖巧的笑,点头道:“去吧。”
“是!”将军朝他俯身一拜,而后转身,利落地站在地上。
柚儿当即跑过去,又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眼巴巴地看着。
在她身后,那些被烧死的将军府众人和战死沙场的将士们,也都一眨不眨地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将军, 似乎比看到固慈时还要激动。
将军主动上前,抬手轻轻抹去柚儿脸上的血痕。
柚儿没忍住哭出了声,直接扑进她怀里。
将军素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中有藏不住的隐痛。
“没事了。”她轻声说着,又看向柚儿身后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嗓音微哑道, “抱歉,是我来晚了。”
“将军!”众人全都哀戚痛哭, 但丝毫没有责怪将军。
将军如果早知道他们在这里,肯定早就来了。
所以有什么可怨的呢?
确实, 将军也是在先前固慈从地府借出无常令的时候,才若有所感,跟了过来。
无常令与她息息相关,里面浸着她的血, 又是曾经属于过她的东西,因而她想藏在里面轻而易举。
只是她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一直藏在令牌中,直到固慈唤她,她才敢出来。
她和将士们寒暄,和府里的人们交谈,还抽空安抚身边哭哭啼啼的柚儿。
这个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对她来说比亲妹妹还亲。
如果她知道柚儿和自己曾经的亲友们一直在这里受罪,无□□回,她自然早就来了,也不会因这个心结而被困在地府,无法转世投胎。
固慈和谚世立于半空,垂眼看着鬼魂们与无常相认的画面,莫名喜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谚世问。
固慈看他:“知道什么?”
谚世朝将军抬了抬下巴。
固慈便笑了下,说:“将军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对她的气息也很熟悉。”
所以早在他拿到令牌的时候,就感知到了其中属于将军的气息。
之后的发现,与被唤醒的记忆,又给了他佐证。
因为那些记忆里,将军的出场频率也一点不低。
同时他也想到了曾经作家和他说过的八卦。
他说将军在地府很多年了,但她一直不投胎,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投不了。
因为她有心结,有牵绊。
前尘事未了,来世不可期。
结合这些,固慈便猜将军的心结就在这里,她觉得这些人的死,与她有关。
所以破除这些,将军应该就可以去投胎,开始新的人生了。
“那我呢?”谚世凑近固慈,轻声问道,“你记得我当时是你的什么人吗?”
固慈耳根一红,转过脸强作镇定道:“别说我们的事了,说她们呢。”
他当然知道那一世里,谚世是他的什么人。
是暗卫,亦是床伴。
谚世轻笑一声,朝下方看去的同时,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太子殿下床上花样不少。”
固慈:“?!!”
下方将军和故人们说着话,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被绑在另一处的长安公主。
长安也从最初的紧张激动,逐渐变为愤怒和不甘,她死死盯着那抹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觉中的背影。
那背影明明近在眼前,可又好像远在天边。
这一刻,长安似乎忽然回到了八百多年前,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那天。
彼时的她已经登基五年,早就坐稳了皇位,且边关战事已经在固慈死后的半年内彻底平定。
盛世长安,她是真正的盛世之主。
她不仅有一群治世文臣,还有能帮她冲锋陷阵的瑞安军。
瑞安军三十万人,是固慈花了八年时间,精挑细选培养出来的精英。
“瑞”和“安”都有平安的意思,也是固慈对将士们最美好的祝愿。
而在固慈之下,瑞安军最强的领军人物,就是那个前无古人的女将军——扶久昭。
扶久昭一个女人,本是皇城脚下一个村户女。
可她却主动去找固慈投军,只因她听说太子殿下仁善爱才,不限男女,不限身份,只要是品性正直且有能力的人,就会被他重用。
扶久昭赌对了。
固慈看出了她身上的潜力,便答应让她从军,且让她从什长做起。
一个女子,在满是男子的战场中自然不被信任,不被重视。
然而扶久昭凭着自己过硬的战斗素质和军事才能,从什长到百夫长,再一步一步成为校尉,重新站到了固慈这个统帅面前。
之后她的晋升之路就更顺了,固慈给了她一个绝对适合她的舞台。
于是,二十五岁时,随着十八岁的固慈出征的扶久昭,已经成长为令蛮夷万分忌惮的骠骑将军,地位仅次于固慈之下。
而那场战斗中,来自皇城的错误情报,使得三十万大军误入南疆的毒障山,差点被隐藏在其中的四十多万蛮夷部落全部歼灭。
是固慈领着三万死士,为其他人争取了一线生机。
只是固慈却死在了那一场阴谋中,但他对自己的死似乎早有预料,他是故意留在最后,为自己的将士们拼最后一次。
而那枚专为固慈打造的【大邕将军令】,拥有随时调动三十万瑞安军的权利。
他在决定赴死之时,就将这枚令牌给了扶久昭。
扶久昭领着剩余二十多万大军离开南疆,可因为重了毒障,军队行进速度拖慢了许久。
好在当时皇城传来捷报,说长安公主在得知兄长死讯后,便毅然登基称帝。
来自皇城的一道道圣旨砸下来,扶久昭和二十多万大军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以最高礼遇对待。
所有军士都对长安公主信任有加,且在他们心里,长安公主本就和已故太子是一个阵营,现在太子已逝,他们自然就要效忠于长安公主。
不,应该是效忠于如今的帝王。
于是,长安公主理所当然地接手了瑞安军,只是那枚将军令,她却没敢直接从扶久昭手中收回。
半年后,恢复修整完成的瑞安军,在扶久昭的带领下再次出征。
这一次,他们终于平定了南疆部族的动_乱,并给已故的太子和兄弟们报了仇。
回皇城的路上,百姓欢呼,将士们欢喜,大邕朝终于真正迈入了长安盛世。
扶久昭领兵回到皇城。
曾经的长安公主,如今的皇帝亲自在城外迎接,与扶将军并肩回到皇城,且当天就授予她一等护国将军的荣耀,身份地位与国公等同。
君臣和谐,百姓富足安乐,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是这一切,在扶久昭自请去守卫边疆起,就隐隐发生了变化。
皇帝并不希望扶久昭离开,无论是因为那群忠于皇帝,却更忠于【将军令】的瑞安军,还是因为自己隐秘的心思,她都不愿放扶久昭离开。
可扶久昭单独请见了她,将那枚将军令交给了她,并笑说:“臣是大邕朝的臣子,也是陛下您的臣子。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皇帝不知道是被她的话戳动了,还是看在那枚将军令的份上,总归她最后答应了放扶久昭离开。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长安公主也有了许多帝王会有的通病——疑心和自我。
她疑心扶久昭会发现她害死固慈的真相,疑心扶久昭会背叛她。
并且,少女时期的懵懂,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不能满足。
她喜欢扶久昭。
从对方第一次随着固慈回京述职的时候开始,她就被英武的女将军吸引了。
她无数次午夜梦回,都会看到扶久昭微笑着对她说:“只要您需要,臣随时都会来。”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觉得自己身为帝王,想要什么都该得到。
于是,十八岁的帝王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下了一道指令,要扶久昭回京。
这一回来,她就不会再让她走。
只是圣旨刚八百里加急送出去,后脚皇帝就收到了来自边疆的信。
信是扶久昭写的,她说自己要成婚了,与一个女人。
大邕朝民风开放,娶男妻嫁女夫的事常有发生,扶久昭会娶一个女人再正常不过。
只是她错了,她低估了皇帝对自己的感情。
于是,新婚第三天,她就接到了圣旨,并马不停蹄地赶往皇城。
可扶久昭不知道的是,前脚她刚走,后脚皇帝的亲信就来到边疆,趁着夜深人静,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将军府。
将军府挂起的红绸还没收,喜气还没散,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等扶久昭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身处皇宫。
那把大火烧死了她府里所有的人,只有被她带着一路同行的新婚妻子免于此难。
可皇帝又怎么会允许那个女人活着?
于是,早在扶久昭孤身进入皇宫的时候,被安置在京城将军府里的将军夫人,就被皇帝亲卫悄悄除掉了。
而扶久昭也被皇帝下了秘药,再也无法习武。
皇帝温柔地安抚她,让她就留在宫里,依然还是高高在上的护国大将军。
甚至,皇帝还把那枚将军令,还给了扶久昭,试图以此表明自己的真心。
只是她们都知道,扶久昭不可能再上战场了,那令牌,也没有再用得上的时候。
而皇帝所谓的爱,早就已经变得病态和偏执。
又或者,长安公主从一开始,就不能以常人的维度去衡量。
她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有能为了权势杀了自己最亲近之人的狠厉,有治国治民的高才,自然也能有为了自己的占有欲,困死雄鹰的决绝。
在长达半年的互相折磨中,她变得越发古怪。
那是寒冷的冬天,第一场雪下了足足三日,积雪漫过脚踝。
皇宫内四处都有堆起来的小雪人,很多都被放置在高高的树干上,因为下面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喜欢如此。
长安坐在大殿之上高高的龙椅上,偌大的朝堂中只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长安手心里把玩着冰凉的雪团,病态地俯视着下方站立的将军,似报复又好似自虐般,说出那一个个不为人知的可怖真相。
包括她火烧将军府的原因,包括她弑父弑母的手段,自然也包括她害死固慈和三万将士的真相。
可听着她说起这些,扶久昭却只是长久地沉默着,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凝视着她。
许久,在皇帝忍不住冲到她面前时,她才微微垂眼,望着面前面容狰狞的皇帝,说:“殿下说得对。”
长安不解,但“殿下”这个称呼,指的只会是那个人。
可那人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扶久昭现在说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想清楚,就忽然感觉自己腹部传来剧痛。
她不可思议地垂眼,就看到扶久昭用那枚她还回去的将军令,刺穿了她的腹部,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外衣。
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扶久昭淡漠地看着她,手里握着的令牌缓缓滴落鲜红的血液。
这令牌上曾经染过固慈这位储君的血,如今又染上了帝王的血,不久后,它又吸纳了护国大将军的血。
而自此,它也不再是简单的令牌。
扶久昭望着长安,淡声道:“殿下说,如果你能做好这个皇帝,那我便是你的臣。若你开始偏执,那便药石无医,我该第一时间杀了你。”
至于国家动乱,不会的。
有固慈亲手提拔上来的那些能臣在,即便没有皇帝,朝堂也会照常运转。
而那些能臣们,又有谁猜不到固慈的死有长安的手笔?
只是殿下顾忌着兄妹之情,又知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所以选择了最平静的结局,于是他们也只得随他的意,一心帮扶长安。
因为在固慈死后,比起昏庸的先帝,无能的皇子,长安公主确实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选。
但臣子们也都知道,若是长安不再贤明,那他们就需要换一个帝王。
而从去年起,长安就变得越来越暴躁易怒,疑心阴狠,甚至独断专行。
今年她更是行为离谱,不仅忽然要建造灵宫,还提高赋税徭役,百姓苦不堪言,所谓盛世,都即将成为过去。
“长安公主。”扶久昭看着她,不再称她为“陛下”。
“我这次来本就要杀你。”
在长安震惊的视线里,将军微沉的嗓音继续道:“比起固慈殿下,你什么都不是。”
言罢,冷漠的将军转过身毫不迟疑地迈出大殿,只留下一道决然的背影。
往事纷杂,长安再看向那道背影时,还是会觉得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可那背影的主人,却在此时回过身,定定地朝她看了过来。
长安面色微变,又瞬间转为镇定,甚至缓缓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好久不见啊,扶将军。”她轻笑道。
将军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好久不见。”
“没想到你在阳间时就听固慈的,死了也还要围着他转。”长安的视线朝谚世的方向瞥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二哥呢。”
谚世眉心微蹙。
长安脸上的笑意更深。
别人或许不清楚固慈和谚世的感情,但她不一样。
她和固慈血脉相连,吸收起固慈心脏的力量自然更得心应手,自然也更轻易地窥探到了属于固慈的很多记忆。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吃下去的那枚心脏碎片中,拥有的记忆竟然全都是固慈和谚世相处时的画面。
吵吵闹闹,相爱相杀,但最终只剩下情深刻骨的爱和平静温馨的朝夕相伴。
同时,谚世那种可怕的占有欲,也令长安心惊。
这是个比她还变态的恋爱脑。
她看着谚世骤变的脸色,见他望向将军时略显阴沉的眼神,只觉得满意。
不是不让她好过吗?
那就都别好过!
只是她没想到,她挑拨的话都还没起什么作用,将军就已经果断开口道:“不是。”
长安一顿。
将军淡声说:“我不喜欢小慈,我有自己的爱人。”
长安面色骤变,想到了那个她都没见过一面,就命人杀死的“将军夫人”。
“谁?”她眼眶微微泛红,咬牙道,“那个被我弄死的蠢货吗?”
将军却只是看着她,说:“不是你,是我。”
长安瞳孔一颤。
刹那间,她好似想通了什么,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将军好似没看出她逐渐崩溃的样子,继续道:“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爱人。”
第89章 第 89 章 罪恶之源。
亲手杀死爱人
将军说完这句话, 整片墓地都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就连风都似乎静止下来。
忽然, 长安公主发出了一声轻笑。
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她血红的双眼怒瞪着扶久昭,嘶哑的嗓音泣血般一字一顿道:“扶久昭,你就这么恨我!”
谚世本来因为长安那句挑拨的话,看将军不怎么顺眼。
但听将军亲自说有爱人之后,那点不爽也瞬间消散。
但他没看太懂下方那两人的关系,便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长安身上时,悄悄问固慈道:“她们怎么回事?”
虽然这两人他先前也认识,但他当时是固慈的暗卫,几乎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也并未与长安或者扶久昭打过交道, 自然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更不清楚。
固慈垂眸望着下方两人,心情很复杂。
那两人,一个是他最忠诚最得力的下属,也是他的至交好友,另一个是他真心疼爱过, 也真切防备过的亲妹妹。
无论向着谁, 似乎都不对。
而且她们之间的事,外人也确实很难插手。
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撞了撞, 固慈回过神,侧头和谚世四目相对。
想到对方刚刚问自己的话, 固慈便认真思考了下,然后回道:“她们,应该算是君臣吧。”
谚世抬眉,朝下方看去。
长安此刻已经有些癫狂, 笑的两行血泪都扑簌簌滚落。
她望着将军的眼神也越发凶狠,甚至带着恨意。
“骗子!骗子!”长安怒吼,“到现在你还想骗我!”
将军眼睫微垂,并没有说话。
“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了一辈子,现在还想继续骗我?”长安又哭又笑,“还你亲手杀死了爱人,怎么?是想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让我动摇,让我以为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爱人吗?”
“你以为我登上帝位是固慈让给我的吗?”
“不!那是我自己亲手抢来的!我不比你的殿下蠢多少!”
长安面容狰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缠在她身上的锁链也一直在收紧,几乎让她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可她还是坚持站定,不想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
“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她死死凝视着将军,冷笑道,“不过是为了你的旧主,为了那块心脏罢了!”
将军双手倏然攥紧。
同时,半空中的固慈也猛然一怔。
谚世刚才还轻松看戏的神情也瞬间阴沉,同时还有些急切和心慌。
他抓住固慈的手,沉声道:“杀了她!”
固慈下意识听从他的话,一把火骤然从束缚着长安的锁链上燃起,几乎是顷刻间就将长安和狐狸都罩住。
可固慈与长安血脉相连,长安又身负龙气。
且长安从零开始修炼时,就直接获得了固慈心脏带来的力量,因而她与蛊师或者命鬼那样半路得到碎片的鬼怪不一样,她的所有力量和固慈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也就导致,固慈想要在短时间杀死她根本不可能。
长安浑身浴火,她倏然抬头看向固慈,火焰模糊了她的面容,她的嗓音也变得模糊且尖利:“我的好二哥,你可真是好幸运啊。”
那么多人为了他卖命,那么多人自愿为他牺牲。
就连将军,她最在意,最信任的人,也为了固慈而欺骗她,一骗就是那许多年。
甚至就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扶久昭精心策划好的,为的就是让长安对她一见倾心,借此巩固长安这个“太子后盾”。
扶久昭成功了,长安一败涂地。
可长安公主,生来贵胄。
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不会承认自己堂堂帝王,竟毁在猜忌和儿女情长之上。
她也不允许自己软弱,尤其是在自己的政敌面前。
“想要心脏是吧?我偏不让你们如愿!”长安的笑声越来越模糊,与一侧同样被业火焚烧的狐狸惨叫一起响彻戈壁,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以为我会和蛮央那几个傻子一样,任由你们算计,任由你们把心脏从我体内夺走吗?”
“休想!我就是灰飞烟灭,也要带着心脏一起!”
“固慈!扶久昭!我要让你们永生永世无法达成夙愿!我要带你们所有人一起陪葬!”
她的力量来源于固慈最珍贵最重要的一部分碎片,又吸收的太好,加上有狐王辅助,此刻暴怒中的她,忽然在短时间内强行增加了修为,并直接挣开了固慈的锁链。
固慈双臂发麻,看向那浴火的身影时面色也不由凝重。
“谚世。”他沉声开口。
“嗯。”谚世应了声,同时他身后骤然浮现出浓重的黑雾。
黑雾在顷刻间便散开,围成一个巨大的空间,将其他鬼魂都隔绝在外,里面只剩下他和固慈,以及长安与将军四人。
而在结界形成的同时,将军手中的哭丧棒骤然化为一柄长枪,毫不犹豫地朝长安攻击过去。
长安也与白狐重新融合,变为一只数丈高的鬼狐,燃着业火,朝将军挥出前爪。
兵刃相接的声响不断响起,固慈和谚世就立于半空,谁都没有下去插手,固慈也将业火从她身上收回。
这是属于长安和扶久昭的对弈。
其余鬼魂,包括固慈和谚世,也都是连带着的罢了。
长安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死,将军却不会让她如愿。
就如八百多年前一样,当时的将军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邕朝的社稷江山,而选择杀死长安。
只是当时那场棋局中,牵连了太多无辜的人,这些人的魂魄至今都未能安息。
因而那之后的八百年间,将军都一直被困在心结中,无法离开。
长安也是如此,她抱着不知名的目的,困住了这些无辜枉死的将士和将军府众人,何尝又不是困住了她自己?
她将自己困在这戈壁,困在曾经的将军府中,一遍遍重复着她梦魇中的将军大婚,重复看着人类们一次次违背誓言,如同将军当初违背诺言背叛她一样。
如今,就让她们做最后一次了断吧。
至于什么心脏不心脏的,固慈虽然还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猜到了。
只有他自己杀死长安,才能保证所谓的“心脏”无碍。
所以,只要他在最后一刻动手就好了。
下方两人打斗激烈,谚世却一直在观察固慈的反应。
察觉到他的注视,固慈也朝他看去,不解道:“怎么了?”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吗?”谚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出一切的时候,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嘴。
固慈理所当然地说:“你不说时机到了我自己就能想起来了吗?”
这是个很好的答案,不用谚世为难。
但谚世却觉得有些梗得慌。
可看着固慈无辜的表情,谚世又无言以对,默默转过了脸。
下方的打斗逐渐白热化。
又一次,长枪朝着白狐的胸口刺去。
可就在瞬间,白狐变回了人形。
长安静静站在那,任由长□□穿了自己的胸膛。
明黄色的长裙瞬息间被猩红血液浸染,触目惊心。
将军怔然站定,手中还握着枪_杆。
她面色依旧淡漠,可她的手,却在隐隐发颤。
长安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伤,长枪已经变作哭丧棒。
这是能杀死鬼魂的冥器,自然也能杀死她。
她唇角轻扯了下,眼睫微抬,看向面前的扶久昭。
将军缓缓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长安眼角倏然坠下一滴血泪。
“我没输。”她轻声道,“我只是懒得打了。”
她没再看将军,而是仰起头,看向半空中伫立着的红袍身影,一如她曾经立于树下,望向树干上的小雪人那样。
彼时的固慈就坐在那树干上,此时的固慈,也依旧高高在上,如同一座她永远跨不过去的高山。
“我不屑于用你的东西。”她抬起右手,猛然刺入自己心口。
在血肉与骨骼碰撞的声响中,她再次抽出手,一团泛着隐隐金光的碎肉漂浮在她手掌上。
“还给你。”
她说罢,那碎肉便缓缓升空,一直到了固慈面前才停下。
固慈伸手,将其握在掌心。
谚世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差一点,他刚刚看到长枪没入长安胸膛时,差一点再次失态。
他是真不想让固慈看到自己那样不正常的样子,好在长安直接把心脏还回来了,不然他肯定会再次催促固慈杀死长安。
可那毕竟是固慈的亲妹妹,谚世多少有些顾忌,怕固慈因此恼他。
只是,他们谁都没想到长安会忽然停下,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把心脏还给固慈。
毕竟就在刚刚,她还在叫嚣着要带所有人陪葬,不让固慈他们如愿什么的。
没想到和将军打了一会,她居然就改变了想法。
这一刻,不仅是将军,就是固慈和谚世,心情也都有些复杂。
他们两人落到地上,站在稍远的地方望向长安。
哭丧棒对灵魂的伤害是实质的,长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缈。
“为什么?”将军忽然开口,眼神复杂的看着长安。
长安与她对视,秀美的面颊上是属于帝王的威严和高高在上。
“朕不想玩了。”她道。
长安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从神主派鬼狐救下她开始,她就知道固慈和将军都还“活着”。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们。
想问固慈,是什么时候发现了她有登帝的野心?
又是以什么心态将那江山拱手让给她?
她想问扶久昭,如果连她们的初遇都是有目的而为之,如果那所谓“臣一直在”的诺言都可以背叛,那还有什么,是真实的?
自始至终,扶久昭到底有没有一瞬间,曾经对她有过
算了。
真正见到这两人,长安才知道有些话,身为帝王的她是永远问不出口的。
或许她确实被权势迷了眼。
或许她真的在权势斗争中,逐渐忘了百姓才是国之根本,只一心想着巩固帝位,成为真正中央集权的盛世帝王。
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大邕朝帝七任帝王,是前无古人的一代女帝。
即便只是匆匆数年,她也名留青史,且是以一位早夭明君的形象。
这就够了。
至于曾经的那些,其实早就该过去了。
刚刚那些歇斯底里,那些怒火,不过是她的不甘心。
但就在与扶久昭的打斗中,她放下了。
无论再来多少次,这局棋,有固慈,有扶久昭,她都会输。
或者说,她不是输给了固慈和扶久昭,也不是输给了自己,而是输给了那些为国为民的文臣武将,输给了那数万万黎民百姓。
她的身影越发模糊,声音也很虚缈:“所谓神主,不过一届畏首畏尾见不得光的小人罢了。”
“朕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管他是人是神,都休想利用朕”
哭丧棒掉落在地,明黄色的身影也消散在空中,只留下一只奄奄一息瑟缩成团的白狐。
白狐身上罩着淡淡的龙气,那是长安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白狐的命。
懵懂的妖狐,即便修炼出了四条尾巴,也依旧没有修出灵智。
它只知道和自己相伴多年的朋友离开了,可它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扶久昭走过去,小心地将白狐抱进怀里。
白狐虚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再次合眼,轻轻在她胸前蹭了蹭脑袋。
曾几何时,聪慧灵动的小公主,也曾无意撞进她怀里,又红着脸落荒而逃。
那场精心设计的初遇,沦陷其中的又何止是一个人?
只是立场、家国、身份,一切的一切,都是横亘在她们中间的壁垒。
可固慈给过她们机会。
即便被假情报诓骗到差点全军覆没,固慈也还是没有真正怪罪长安,因为他知道自己活不过十八岁,也知道长安是明君之选。
甚至,他觉得长安的果敢和狠厉也是帝王底色,只要好好发挥利用,可以带着大邕朝走到更高处。
于是,他用最小的代价,护住了绝大多数的将士,将几乎完整的瑞安军送给了长安。
也让扶久昭,有了彻底与长安并肩的机会。
君臣相宜,她们本可以打造一个固慈想象中的盛世,只是长安变了,扶久昭也变了。
她们是君臣,不是爱人。
她们是实权将军和强势的帝王,嫌隙不可避免的产生、扩大。
于是,扶久昭选择远离,选择换一种方式守护她的帝王。
说爱,自然是爱的。
只是那爱里掺杂了太多东西,让那些悸动都不再纯粹。
时过境迁,年少时痛彻心扉的爱,也早就随着这八百年的过往冲淡。
说恨,自然也是恨的。
扶久昭恨自己在许多计策中,选择了最激进的一种,想要用所谓的大婚,刺激帝王召她回京,借此机会稳定朝堂,并找机会劝诫或者直接除掉暴虐的帝王。
这是先太子给她的忠告,百姓和社稷,高于一切,自然也高于她个人的情爱。
若是她早知帝王已经准备召她回京,她就不必假做一场婚礼。
她更恨自己低估了长安对她的占有欲,和对方性格中隐藏的疯狂狠厉,使得那场大婚刺激的帝王直接火烧王府,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这都是她的错,是她决策失误,造成了这一切恶果。
这才是她的心结,是她久久不能投胎的真正原因。
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
对她而言,恨似乎比爱长久。
将军长久无言。
半晌,她才转身看向固慈,以和从前一样严肃淡定的态度,说:“小慈,我带他们回阴府了。”
固慈走过去,往她手里塞了两块巧克力,笑说:“那就辛苦你了。”
将军把巧克力含进嘴里。
与以前不同,这一次,她尝出了一丝丝甜味。
黑雾已经回到谚世体内,结界也已经消散。
将军抱着白狐去到那群鬼魂身边,柚儿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情。
“走吧。”将军轻轻揉了下柚儿的头,又对其他鬼魂道:“我带你们去阴府。”
“是!”众鬼魂全部听令。
离开前,他们又郑重其事地朝固慈行了礼,这才跟着将军消失在戈壁的风沙中。
“我看不懂。”谚世忽然道,“扶久昭到底在想什么?”
固慈叹了口气,说:“自始至终,都没有那个所谓的‘将军夫人’。”
谚世面色微变:“那她说的爱人”
不会是固慈吧?!
固慈一打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胳膊踮脚,他毫不犹豫地在谚司长头上锤了一下。
谚世:“”
“又乱想。”固慈脸都快皱到一起,“你还是跟我说说这个吧。”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心脏碎片。
谚世定定看了片刻,而后牵起固慈的另一只手,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空中撕开一道裂缝,两人同时迈入。
纯白无暇的空间内,正中央漂浮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脏。
血色的心脏正向外散发着难以忽视的灰黑色气息,那是无法统计的深重罪孽。
黑色的雾气在心脏上轻轻抚过,试图抹平上面那些伤,但收效甚微,反倒是被那些罪孽反向蚕食、影响。
固慈几乎是瞬间就看懂了眼前的场景,他下意识抚摸自己心口。
这是他的心。
一颗被罪孽充斥的心。
而谚世一直在用他的力量滋养守护着它,同时,他也在分担那些罪孽。
固慈总算知道谚世的情绪为什么反复无常,也知道他近日怎么变得越来越急躁,偶尔还会失态。
就比如一个多小时前,他急切地想让固慈杀了长安,那一刻他就几乎是失态的。
一切有迹可循。
他转身,投入谚世的怀抱。
怀抱着男人强劲有力的腰,固慈满腔情绪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谚世似乎也没想到固慈会忽然抱他,反应过来后当即回抱过去,手臂收的很紧。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空中漂浮的心脏,正一鼓一鼓,跳的越来越快。
固慈感受到自己胸腔中,似乎也传来同频的震动。
忽然,耳边传来男人含笑的声音道:“气氛都到这了,就”
固慈放松怀抱后退一些,而后直接踮脚,吻上他的唇。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才慢悠悠分开。
谚世呼吸有些重,手也在固慈腰下摩挲,带着暧昧的暗示。
固慈忙退出他的怀抱,都没敢看他:“先办正事。”
谚世有些遗憾地撇嘴,没说话。
“回家再说。”固慈用很小的声音补了一句。
谚世眸光顿时亮了,轻捏住他的后颈让他仰头。
四目相对,谚世一字一句道:“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固慈忙从他手下逃开,又从乾坤袋里拿出那枚刚拿到的心脏碎片。
碎片缓缓上升,而后拼凑到前方那颗心脏之上。
这枚碎片与之前谚世找到的那些都不一样,它身上没有孽障,反倒有一层淡淡的金光,和整颗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心脏融合后,这种差别就很明显。
按理来说,长安在拥有这枚碎片后,就困住了这些亡魂,让他们在这片戈壁长久游荡。
且她还数次用骗韩宪一样的手段,骗其他人类进来与鬼魂结亲,又让鬼魂暴露,让这些人类做出选择。
至于那些人类的下场,光看刚才那些鬼魂就知道了。
那其中可也有穿着不同朝代服饰的鬼魂,那些鬼魂不是将军府的人,也不是将士,只会是被骗进来后死掉的人类灵魂。
所以说,长安确实造了很多孽。
那在她身上的心脏碎片,也该有孽障才是。
毕竟无论是命鬼、蛊师,还是谚世之前找到的其他碎片,上面都有不同程度的孽障。
那都是神主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想用这些孽障来影响固慈,这样即便心脏被拼凑好,回到固慈体内,固慈也不会是曾经的固慈,他心中有罪孽,有恶意。
他或许会成为阴阳两界最大的祸患。
但谚世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固慈能不能活着。
谚世本就是魔,生来带着罪恶,所以固慈如果选择作恶,那他也会陪着。
就像他此刻陪着固慈打击罪恶一样。
不是因为他喜欢,而是因为固慈喜欢。
话说回来,这次的心脏碎片没沾上罪孽,或许是长安有意为之,因为这碎片之上覆盖着的金光不仅是属于固慈的力量,还有一丝淡淡的龙气。
这说明长安并没有顺从神主的意愿,将罪孽转嫁给固慈。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是帝王,不管神主是什么东西,都没资格让她听话。
她就是叛逆。
又或者,她心中对固慈这个兄长,始终是抱有歉意或者崇敬的。
其实随着这些心脏碎片不断聚起,罪孽也越来越多,每一次的碎片融合,都能让固慈察觉到不适。
上一次从蛊师身上带回来的那枚碎片融合时,固慈的反应更是剧烈。
可这次的碎片融合,固慈却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只恍惚间觉得自己脑海中的记忆更清晰了些。
而这次复苏的记忆,竟然全和谚世有关。
不知不觉间,固慈就缓缓勾唇,笑容也格外甜蜜。
谚世一直观察着他的变化,见他这个样子,顿时眉心紧蹙。
不知道这个反应是好是坏。
不过很快,他就放心了。
因为固慈再次看向了他,且固慈的眼里,除了方才的羞涩和一点别扭之外,更多了肉眼可见的欢喜和——爱意。
谚世喉结滚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固慈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主动牵起谚世的手,双眼明亮道:“回家吧。”
“回家?”谚世下意识反问了下。
固慈耳根通红,小声道:“我想你了。”
不怪固慈这么主动急迫,实在是那么多相处的点滴涌上来,那种蓬勃的爱意和思念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迫切地需要发泄一下。
以那种灵魂和身体都颤抖的方式。
这简直是戳中了谚世最喜欢的点,他当即不再犹豫,又分出一部分黑雾笼罩在心脏上之后,便拉着固慈撕开空间,直接摔在阴阳司家里的大床上。
第90章 第 90 章 饲养。
两人倒下的一瞬, 固慈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件什么比较重要的事,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全被身上人炙热的气息夺走。
他胸前狰狞可怖的伤痕, 被谚世轻柔吻过,带起一阵阵酥麻和痒意。
固慈脑海中的记忆纷至沓来,许许多多画面与此时此刻交叠,又彼此区分,他一时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就好像,他和谚世从未分开,又好像一直在分离。
而最近一次的亲密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比三百年更久远的时候,亦是固慈还没转世成为康安观祖师的时候。
固慈记不清那时的自己和谚世在哪朝哪代,又是什么身份。
只记得,他们曾在露天席地的花海中抵_死缠_绵, 不分昼夜。
“谚世”
固慈嗓音轻颤,撑在男人肩头的手也微微颤动。
谚世圈紧他的腰,哑声道:“我在。”
固慈闭上眼,将一切都交给对方,随着那温柔的频率震颤。
谚世扶着他的腰, 猩红的瞳孔中弥漫着疯狂的血气, 强忍着才没有一开始就暴露本性。
可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还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和风细雨转眼间就如狂风暴雨般,将枝叶拍散、零落, 留下一地残局。
没有体力限制,不知疲倦,废寝忘食。
直到翌日日上三竿,两人才去了浴_室。
那足够大的浴缸, 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偃旗息鼓,干爽地回到卧室。
只是他们都没有困意,就静静躺在床上,也不说话,就只单纯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只是这温馨氛围氛围没持续多久,固慈就感觉自己腿间又探入了一条柔韧的黑雾触手。
他浑身一颤,差点再次被谚世带偏。
不过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起了那件一直没想起来的事,忽地坐起身。
这一起身,他直接就坐在了那触手上。
奇异的触感令他顿时红了脸,手忙脚乱地躲开。
谚世低笑一声,也坐起来。
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触手也被他收了回去。
“怎么了?”他语气平静,好似刚才想干坏事的不是他。
固慈也顾不得害羞,有些懊恼地从床头抓过乾坤袋道:“我都忘干净了。”
乾坤袋本是不能装活物的,但固慈这个是升级版,里面还有这许多年他和谚世搜集到的天材地宝,因而活物在里面不仅能生活,还能生活的很好。
甚至受了伤什么的还能好的更快。
所以昨晚他才敢把韩宪暂时收到里面,但收起来就忘干净了。
固慈昨晚经历的事太混乱,遇见了故人,还恢复了不少记忆,甚至知道了关于自己“心脏”的大秘密。
这接二连三的,也不怪他一时糊涂。
只是如果韩宪现在已经醒了,不知道在乾坤袋里又要吓成什么样。
还有他的经纪人和男朋友,应该也担心了一晚上。
不,是一晚上加一个上午。
固慈又心虚又愧疚,忙小心翼翼感知了一下袋里的情况。
韩宪果然已经醒了,并且已经活蹦乱跳!
只是没如固慈担心的那样,韩宪现在不仅不怕,甚至还很惬意。
他此刻正溜溜达达看乾坤袋里那一排排的架子,甚至还找到了固慈放在里面的零食吃,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固慈悄悄松了口气,又从床头柜下面拿出昨晚不小心掉下去的手机。
这是付忘川昨天给他用来联系的,于是固慈直接就用它给付忘川发了消息,说韩宪已经没事了,等会他们就把韩宪送过去。
付忘川那边一时没有回应。
谚世见固慈这一系列操作,这也才想起袋子里还放着个人。
等到固慈给付忘川发完消息,谚世才问道:“里面那个干什么呢?”
固慈神情古怪一瞬,迟疑道:“应该是在研究古董吧。”
袋子里除了天材地宝,还有谚世一直以来收集到的一些固慈在当朝喜欢的东西,那些东西无论固慈转世几次,谚世都保留着,便越积越多。
这一点点累积下来,可不就成古董了吗?
谚世眉心一蹙:“他乱动东西了?”
“没有。”固慈摇头道,“我之前情急之下给他留了烙印,所以他应该知道是我救的他,所以里面的东西他都没碰。”
也不是什么都没动,因为他还吃了点固慈的零食。
但这不重要,谁让固慈把他忘里面了呢?总要包吃包住。
固慈本意是想让谚世不要恼,但听完他的话后,谚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你给他留下烙印了?”谚世咬牙道,“弄掉它!”
他像是在命令人。
如果是两个月之前刚认识他的固慈,说不准会被吓得直哆嗦。
但现在的固慈,却瞬间就听出了谚世“命令”语气里的妒意,和不易察觉的委屈?
忽然想到了什么,固慈眼中金光微闪,直直看进谚世灵魂深处。
这一看,他就发现在一团黑色雾气中,漂浮着一个心形的金色烙印,上面只有【慈】这一个字。
固慈:“”
天呐,他居然真的干过这种事!!!
他眼中金光消散,有些心虚地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谚世缓缓扯唇:“看到了?”
固慈眨了眨眼,然后立刻起身道:“快穿衣服,然后把人送回去。”
他说着就已经走到衣柜旁,从里面拿出崭新的无常制服穿上,察觉到身后如有实质的视线,固慈忙又补充道:“烙印我已经弄掉了。”
话落,身后才想起窸窸窣窣的声响。
显然谚世这会儿才真的起身。
固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虽然还没想起全部,但估计自己可能对谚世说过什么“我的烙印只给你”之类的话。
光是想想,固慈就头皮发麻。
他不了解谚世,难道还能不了解自己吗?
那种话,以及那种烙印,就绝不可能是他主动自愿留下的,肯定是谚世“强迫”他!
至于谚世之前说的什么“囚禁”,“主动双修”,即便是固慈做过的事,那也肯定是事出有因。
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手,固慈转身对上男人含笑的双眸。
“放心。”谚世笑道,“你身体里也有我留下的东西。”
固慈瞬间想歪,小脸通黄。
谚世被逗笑了,走开两步穿衣服。
固慈也只是想歪一瞬,之后便知道谚世说的,应该是对方也在他灵魂深处留下了印记,不然谚世也不会每一世都精准找到他。
两人穿戴好,付忘川的消息也恰好到了。
他说自己昨晚把韩宪的经纪人、助理和化妆师都安排在了就近的酒店,让固慈他们直接去酒店,付忘川自己也在过去的路上。
“那就去这边吧。”固慈把地址给谚世看。
谚世便一手牵住他,另一手撕开裂缝,两人瞬息间就来到了酒店外。
他们准备等付忘川到了再一起进去,于是便半浮在空中,望着下方来往的人群。
“在想昨天的事?”谚世忽然开口。
“嗯。”固慈点头。
八百多年,实在太长了。
长到固慈在那之后又轮回了不知道几次,长到将军和长安都快忘记自己在坚持什么,长到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都随尘沙掩埋。
甚至就连史书上,关于他们的记载也不过寥寥几笔。
一代女帝,常胜将军,以及英年早逝却惊艳了整个大邕朝及历史的大邕太子——慈。
其实重新见到长安,固慈心里当然是有触动的。
只是在他漫长的生命中,那和长安相处的十多年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掀不起多大的心波。
但固慈却很在意一件事。
那就是神主救下长安的目的。
“谚世。”他看向身侧的人,问道,“我轮回了几次?”
谚世眼睫微颤,没回答他,而是反问道:“怎么了?”
固慈也不是非要知道这件事,他只是想知道——
“这么多世,我只有长安这一个血脉至亲吗?”
父皇母后都被长安杀死,剩下那些亲王兄弟,和固慈的关系也肯定不如同父同母的长安。
所以,固慈有点怀疑神主留下长安,就是为了她和固慈一样的血脉。
谚世面色不变,但语气却微沉道:“你,确实只有这一个血脉至亲。”
固慈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真正听到,却还是心中一惊。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生而为人,定然会有父母,会有兄弟姐妹,但这么多世,却只有长安这一个亲妹妹被谚世认证为“血脉至亲”。
那就说明,在其他世,固慈的至亲必然都是死了的。
“那我都是怎么死的?”固慈又忙问谚世,“有寿终正寝吗?!”
谚世喉结微动,嗓音有些低哑沉郁:“没有。你从没活到弱冠。”
弱冠。
二十岁。
固慈心中惊疑不定。
每一世都没有血脉至亲陪伴,每一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这明显是诅咒。
可是谁诅咒了他?他又到底为什么会开始轮回?
这一切和神主又有什么关系?
固慈甚至想直接问谚世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想到那枚心脏,固慈又觉得不该问。
失去的记忆伴随着自己失去的力量,所以找到心脏所有的碎片并不是结束,而是真正的开始。
如谚世所说,固慈必须自己想起一切,才能找回自己所有的力量。
找回最初的固慈。
若只是谚世随口将一切告知他,说不准会适得其反,使得固慈把幻想中的记忆当成真实。
而等真实的记忆出现的时候,和固慈幻想中的记忆和场景必然有出入,那他到时候又该如何区分真实与虚幻?
固慈暂时放下这些疑虑。
无论神主想让长安干什么,是想让她牵制固慈,还是想用她的血脉做什么文章,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用那个幻境挑拨固慈和谚世
总归,长安都没让祂如愿。
这似乎已经是固慈成为阴差以来,神主的第四次失败了。
而谚世那一枚枚拼凑起来的心脏碎片,也是从神主的一个个手下身上夺回来的。
所以也就是说,神主一直都被谚世和固慈压着打。
但这可能吗?
隆墟大帝,一个敢同酆都大帝一样称为“大帝”的非人生物,他有那么多强悍的手下,甚至还有能力把固慈的心脏挖走给自己手下分食。
这样的神主,怎么可能被压着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无论是祂挖走固慈的心脏,还是让固慈和谚世再把心脏一片片找回,都是神主有意为之。
还有固慈这一次次的轮回中至亲的离去或者背叛,弟子的暗害和觊觎,活不过二十岁的命途多舛,心脏上遍布的罪孽,全都指向一个最大的可能性——
神主是在“养”固慈。
祂想要固慈在饱经人世磋磨的情况下,把那充满罪孽的心装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