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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放弃权衡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打了个电话,不到二十分钟,医务室的人抬担架过来了。

    营地医疗设备不完善,拍片得去镇里的医院。周旋大概知道自己没伤到筋骨,不太想去,但白行樾压根没打算依她。

    周旋发现,真要计较起来,她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很多时候,白行樾都在让着她。

    到镇上一来一回,大半天过去了。

    周旋先回宿舍看望林立静,见她安然无恙,放心不少,之后去了白行樾房间。只有他那白天有热水,她浑身是土,头发耳朵里有沙子,急需冲个澡。

    进浴室前,白行樾瞥一眼她的脚踝:“洗的时候避开伤处,别碰到水。”

    周旋很识趣地说:“知道了。”

    单只脚支撑着身体,做什么都不方便,周旋在浴室折腾一个多小时,擦干头发出来了。

    里面的雾气还没散开,飘出一股沉闷的薄荷香气,是白行樾惯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

    白行樾在沙发上坐着,喊她:“过来。”

    周旋拖动脚步,一跳一跳迈过去。

    白行樾拆开喷剂的包装盒,示意她把腿伸直。

    药喷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周旋下意识想躲,小腿被他固定住。

    白行樾头也没抬:“这么敏感?”

    周旋绕开这话题,说:“我手也没伤着,还是自己来吧。”

    白行樾把喷剂给了她,去冰箱拿冰块,给她冰敷用。

    周旋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好奇:“立静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得救了?”

    白行樾说:“石门附近有个定点。引爆定点,挖出了另一条甬道。”

    “……你早知道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是。”

    “那当时为什么没说?”

    “定向爆破本身有风险,而且救援马上到了,没必要再插一脚。”白行樾说,“周旋,是你太着急了。”

    周旋其实自己也清楚,墓室里就算空气稀薄,也不会那么快抽干。

    当时她只顾着救林立静出来,根本衡量不了那么多。

    “不管怎么样,今天还是多亏了你。”周旋说,“我不该说你没有同理心。”

    白行樾把包冰块的毛巾贴到她皮肤上,周旋低低“嘶”了声,听见他说:“忍着点儿,得先消肿。”平淡又有点哄人的语气。

    嘱咐完,白行樾又说:“你说得没错。我的同理心的确不多。”

    他这人从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傲慢和淡漠,更别提乐善好施。

    周旋说:“别人能这么说,但我不能。不然显得我太忘恩负义。”

    白行樾短促地笑一声,不冷不热道:“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

    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周旋却没说什么。

    毛巾里的冰块慢慢融化掉,有破冰的意味。

    周旋没打算在他这待太久,正想回宿舍,案台上的水烧开了,水汽沸腾,顶着陶瓷盖子。

    白行樾给她沏了杯驱寒的姜茶。

    周旋捧着圆口茶碗,小口啜着,身体渐渐回暖,纾解了不适。

    白行樾看她,问道:“头发不吹干?”

    周旋说:“你的吹风机我不会用。”

    “哪儿不会?”

    “调不出热风。”

    白行樾说:“我帮你吹。”

    周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白行樾扯过吹风机的电线,站到她身后,手指缠进她的发根,拨弄微潮的一头长发。

    周旋正对玻璃窗,看着他的影子,心不在焉。

    屋子里只剩下嗡嗡作响的白噪音。

    周旋把飞到眼前的头发捋到肩后,等他关掉吹风机,轻声提醒:“白行樾,这样不对。”

    明明都没越线,可看彼此的眼神并不十分清白。

    白行樾问:“今天经历这么多事,不累吗?”

    “累。”周旋想了想说,“身体累,心也累。”

    “既然累,就先放弃权衡,给自己留出舒适区。”

    周旋默了许久,“嗯”一声。

    各自无话了一会,白行樾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衔在嘴里,迟迟没点燃。

    他依旧站在她身后,周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闻到他身上类似松针的气息。

    周旋稍稍向后仰,背部贴沙发靠背,忽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来着。”

    白行樾垂眼:“什么?”

    “之前在酒店,你是不是看见我不小心开了摄像头?”

    “你说哪次?”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次。”

    白行樾挑了下唇,说:“看见了。”

    周旋不觉得有多意外,问:“你当时怎么想?”

    白行樾反问:“你希望我怎么想?”

    “要是真能左右,我倒希望你可以失忆。”

    “觉得自己吃亏了?”白行樾说,“实在不行,你可以以彼之道还回来。”

    话题有跑偏的趋势,周旋刚要掰正,搁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

    宁夷然打来的视频通话。

    周旋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侧过身,刻意避开白行樾,指腹滑向接听键。

    宁夷然坐在车里,表情有点凝重:“听王叔说你在工地受伤了,严重吗?”

    周旋抿了抿唇:“不严重,养几天就恢复了。”

    宁夷然舒一口气:“本来想买机票去看你的。”

    “你忙你的,我没事。”

    简单聊了几句,一阵微妙的静默浮上来。

    他们最近的联系少得可怜,周旋甚至不清楚他每天在做什么。

    宁夷然另起了话题:“你在宿舍吗?看着不太像。”

    周旋几乎没犹豫,说:“医务室。”

    宁夷然似乎疲惫得很,揉捏两下眉心:“那你先好好看病,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通话结束,周旋没由来地头皮发麻,脑子乱成一锅粥。

    白行樾没给她缓冲的时间,一语道破:“你又因为我跟他说谎了。”

    周旋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行樾难得体恤,没深究-

    北京,连刮几天的风,多云转阴。

    和周旋视过频,宁夷然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闭上眼,眉头紧锁住。

    半小时前,他还在梁杉家里。

    自那天他把梁杉的联系方式拉黑后,他们有段时间没联系。

    梁杉租他的房子当摄影工作室,当初装修队是他帮忙挑的,她不清楚细节,前几天亲自来公司,软硬兼施,叫他把她加回来。

    于公于私,他们之间牵扯太多利益,剪不断理还乱,哪能轻易撇清。

    今天下午,梁杉的助理发来微信,说梁杉在家晕倒了,病得严重。

    宁夷然赶过去时,她人好好的,睡袍下穿黑色修身裙,头发卷成大波浪,妆容精致,眼神魅惑,姿态却高傲。

    事到如今,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宁夷然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倚着玄关柜,气极反笑:“我看你不是病了,是打算把我吃了。”

    梁杉不是矫情的性格,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渴望。她笑了一下,说:“晚上想吃什么?我手艺肯定比你好,做给你尝尝——中餐还是西餐?”

    宁夷然没搭腔,冷嘲热讽:“你一定要这样?”

    “别装了,这只有我们两个。”梁杉朝他走来,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丢到一旁,“今晚我们好好聊聊,这么多年了,也该有个结果。等天亮之后,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理智知道不该,但宁夷然还是鬼使神差地留下了。

    备菜的空隙,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谁都没急着触碰那道防线。

    梁杉洗净一根胡萝卜,递给他。

    宁夷然低头瞥一眼,自然而然接过:“切丝还是切块?”

    “你看

    着切吧,随便。”

    过了会,梁杉看似无意提及:“她和我比,究竟哪更好?”

    宁夷然放下刀具,认真道:“你们俩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可比性。”

    梁杉笑笑:“我不信你真没对比过。”

    说这话时,梁杉过来端切好的胡萝卜丝,胯部有意无意从他身侧蹭过。

    宁夷然偏头看她,说:“有一点她比不过你。”

    梁杉问:“哪点?”

    宁夷然讲话并不客气:“你更骚。”

    梁杉没表现出生气,笑问:“男人不都喜欢这样的?你也是男人。”

    宁夷然没作声。

    梁杉挤进料理区和他中间的缝隙,踮起脚,环住他的肩膀。她在他耳边吹出一口热气,低声说:“怎么办,好像等不到天黑了。”

    宁夷然掐着她的腰身,目光意味深长。

    这顿饭没来得及做,梁杉被他冷淡地推进卧室。

    两人一同陷进柔软的床面。梁杉凑近,想吻上去,宁夷然偏头躲开了,扯开她的睡袍,往下捏捻。梁杉整个人软成一摊泥,低低喃出一声,嗓音缥缈。

    他技术太好,惹得她一度崩溃。等她攀顶后,宁夷然用纸巾擦手:“满意了?”

    梁杉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不继续了?”

    宁夷然拍拍她的脸颊:“我说过,我把你当作异性,但从不是能上床的那种。”

    梁杉笑容一僵。

    宁夷然完全不像动情,抻平衣服上的褶皱,戴上腕表,起身准备离开。

    梁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就算我们没什么,你和她也已经回不去了。”

    宁夷然脚步一顿。

    梁杉说:“别给自己垒什么专情人设。我了解你,你压根不是那种人。”

    宁夷然头也不回地摔上门。

    下楼时,天仍是透亮,但没有阴转晴的迹象。

    第22章 第22章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周旋回到宿舍,林立静刚睡醒,正跟家里人报平安。

    得知闺女意外遇险,林立静爸妈只差买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过来。宿舍网不好,声音断断续续,林立静忙安慰几句,说自己真没事,便挂了电话。

    周旋拎起保温壶,给林立静倒了杯现熬的牛乳茶,安慰道:“喝点压压惊。”

    林立静从床上爬起来,满眼惊喜:“哪来的?”

    周旋说:“白老师叫附近村民送来的,拿给我们喝。”

    林立静一口气喝掉大半杯,擦擦嘴:“姐妹,记得替我好好谢谢他。”

    周旋笑说:“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自己怎么不谢?”

    “很明显,你们俩更熟啊。”林立静狡黠地撞她肩膀,“我都明白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白老师不会插手今天的事。所以我谢你,你谢他。”

    周旋只是笑笑,没说话。

    蒙上被子昏天黑地睡了一觉,林立静满血复活,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复盘:“我现在想想,还是后怕。当时在地底下,我以为我要死了,遗言都写了一大半。”

    看出她的故作轻松,周旋没让气氛变压抑,笑说:“里面断电了,黑灯瞎火的,怎么写遗言?”

    林立静说:“我喊丁师兄帮忙用手机照着点——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被救出去的时候,沈蓓蓓着急忙慌过来了,丁师兄居然没理她,一个人回去了。”

    周旋了然:“丁师兄大概率是对她失望了。”

    林立静不解:“啊?什么意思?”

    周旋不想过多干涉别人的事,言简意赅道:“事前不闻不问,事后殷勤太过。换作任何人,都会对她失望。”

    丁斯奇是公认的好脾气,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待沈蓓蓓好到根深蒂固,从不会逆着她的意愿。

    这样的人一旦幡然醒悟,较起真来,很难大事化小。

    林立静似懂非懂,也没多问,气不打一处来:“也是,要不是沈蓓蓓那厮想偷懒,提前溜出去了,把活都推给我们,我们也不至于在里面待那么久。早出来,就不会遭遇这事。”

    正说着话,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林立静嚎一嗓子:“谁呀?”

    外头异常安静,迟迟无人回应。

    周旋要去开门,被林立静拦住:“你腿脚不方便,快歇着。”

    林立静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

    门外空无一人,墙根堆着一袋药,消炎的止痛的,应有尽有。

    林立静掏出袋子里的纸条,默读一遍,回头看周旋:“周旋,好像是给你的东西。纸条上写什么……游戏机的钱不用赔了,当两清了。这谁啊?”

    周旋心里有数,没声张:“先拿进来吧。”

    林立静说:“噢,好。”-

    查出四号陪葬坑里头的电线是被人为损坏,王玄没顾及舅甥情分,把沈蓓蓓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

    当晚,沈蓓蓓顶一双核桃眼,随各组的人进墓室,连夜转移文物——四号坑随时会塌方,得加快工作进程。

    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没造成实际损失,但王玄压根不打算小惩大诫,隔天一纸文件砸下来,把沈蓓蓓调回西安,叫她回炉重造。

    实习报告要盖章留档,半途而废等于白忙活。沈蓓蓓自然一万个不愿意,撒娇讨饶。

    王玄毫不留情道:“我当初怎么教的你?犯错就得认,没人有义务陪你一点点儿长大。你不适合做这行,自己回去好好反省吧。”

    沈蓓蓓离开那天,周旋的脚伤已经好转,完全可以行动自如。

    丁斯奇破天荒没送沈蓓蓓去市区,自顾自忙了一整天,等下工后,兑现之前的承诺,请周旋和林立静吃饭,权当替沈蓓蓓赔罪。

    天黑前,三人在营地附近的烧烤摊集合。

    点完吃食,丁斯奇推推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温和一笑,问她们要不要喝点酒。

    丁斯奇不善于藏匿情绪,沮丧全写在脸上,连林立静都能看出来。

    毕竟一起被关过,交情也算过命,林立静豁出去了,舍命陪君子:“喝吧!我酒量好得很,基本无人能敌。”

    周旋默默看了林立静一眼,没戳穿她不着调的谎话。

    丁斯奇完全不胜酒力,半瓶啤酒下肚,脸色泛红。他打了个酒嗝,主动跟她们聊起沈蓓蓓:“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宠惯了,有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周旋笑笑:“我知道。”

    林立静无语望天:“救命……哪不坏?哪可爱?师兄,你是不是该配新眼镜了?”

    丁斯奇强挤出一抹笑,回忆道:“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她爸爸是我老师,守护她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不知道这种习惯,是不是喜欢。”

    林立静直言不讳:“你又不是受虐狂,没必要喜欢她啊。沈蓓蓓平时指使你做这做那不说,你出事了,她连关心都假惺惺的,只顾自己。”

    丁斯奇说:“我都明白,但没有过怨言,只是突然很无奈。”

    林立静喝得越来越上头,手里捏着啤酒瓶,脸颊紧贴瓶身。她愣愣地看着丁斯奇,脑子里闪过很多关于沈蓓蓓的坏话,却不想再说。

    她的怜悯心已经泛滥到极点。

    酒过三巡,饭桌上只有周旋还清醒。

    周旋收走两人的酒瓶,微信喊了两个关系还不错的同事过来,一起把林立静和丁斯奇送回宿舍。

    林立静沾到枕头,哼哼唧唧喃出一句梦话,翻身睡着了。

    周旋帮忙盖上被子,在床头放一杯白开水,关掉灯,拿着手机出门。

    时候尚早,天没黑透彻,离地平线很近,晚霞薄得像张纸,隐隐能看见星星。

    周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低头翻到未接通话那栏,给宁夷然回电。

    待接提示音没响几声,被接通了。

    宁夷然问:“和同事吃完了吗?”

    周旋说:“嗯,刚回来。”

    宁夷然又问:“今天忙不忙?”

    周旋说:“和往常一样,该忙还是很忙。”

    “有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吗?”

    “没有。同事都挺好的,工作也还顺手。”

    一来一回地聊完日常,暂时无话。

    自从那日打完视频,宁夷然放低姿态,主动来哄她。跟以往相比,他的关心和爱护只多不少。周旋不至于让这段关系一直不上不下地悬着,也就顺势而为,没再叫彼此为难。

    只是越刻意,越尽力,反而越别扭。

    过了一会,宁夷然低声喊她:“旋旋。”

    周旋说:“怎么了?”

    “等这阵子忙完,我打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撂下手头的所有事,过去陪你。”

    听出他话里的紧绷和下定决心,周旋问:“过阵子就不忙了吗?”

    “工作始终都有,但你更重要。”

    这话宁夷然从前说过无数次,可只有前几次和这次周旋选择相信。

    他语气诚恳得叫人一度觉得连永远都不算什么。

    没等周旋开口,宁夷然又说:“旋旋,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周旋没应这话,说:“到时别住那家旅馆了,环境不太好,换一家。”

    宁夷然好像松了口气,笑着说好。

    又聊了几句,定好见面时间,周旋挂断电话,看了眼天色。那几颗星星已经看不见,晚上起雾,黑白交替不够明显,扑朔迷离,回光返照。

    她转身往回走,路过王玄宿舍,恰巧碰见刚出来的白行樾。

    周旋停在原地,打招呼:“这么晚了,你和王队还在聊工作?”

    白行樾站在台阶上,垂眼俯视她:“没聊工作,有点私事要处理。”

    周旋点点头,没说什么。

    白行樾问:“去哪儿?”

    周旋说:“没去哪,出来转转,正要回去。”

    白行樾看着她,想到宁夷然和梁杉的近况,忽问一句:“和他怎么样?”

    周旋说:“我们一直都挺好的。”

    “一直?”

    “嗯。”周旋重复一遍,“一直。”

    白行樾三缄其口,似是不打算揪着不放,迈下几节台阶,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背对路灯,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身高差距摆在那,周旋只得仰头看他,不声不响。

    白行樾稍稍俯下身,一寸寸逼近,最终停在了安全距离内。

    他闻到周旋身上浅淡的酒气,目光落在她耳廓那颗小痣上,过几秒随意问道:“晚上喝酒了?”

    周旋默了默,说:“和立静他们喝了几瓶啤的。”

    白行樾说:“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差,沾点儿就醉。”

    “以前是。”可能因为碰了酒精,人更容易感性,周旋陷入回忆,“高考后我就来北京了,当时在一家酒吧兼职,因为出错被老板骂,心情不好,就喝了一口啤酒,结果吐得昏天黑地,彻底断片,完全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酒量是从那天开始,慢慢练出来的。”

    白行樾极淡地勾勾嘴角,似乎也陷入回忆:“是么。”

    没在门口逗留,两人并肩而行,原路返回。

    不知怎么,周旋今晚生出一种隐隐的丧意,想捋清头绪,却有种徒劳无功的心慌。

    周旋一时无从宣泄,想了想,问道:“你相信凡事都有预兆吗?”

    白行樾说:“我不信玄学。”

    “我其实也不信这个。”周旋说,“可能是立静那事的后遗症突然犯了。”

    白行樾不动声色看她一眼:“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酒醒再思考。”

    周旋先到宿舍,跟他告别:“我先进去了,晚安。”

    白行樾淡淡点了下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远,背影纤瘦单薄。

    今晚月色皎洁,无风无浪,第二天却不一定是好天气。

    似是而非,山雨欲来。

    第23章 第23章不如朝三暮四

    白行樾今晚也不是滴酒未沾。

    两个小时前,王玄亲自下厨,喊他过来吃晚饭。

    宿舍条件有限,只能用电磁炉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利落地忙完,王玄摘掉围裙,开窗通风,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茅台:“一起喝点儿?”

    白行樾没拒绝。

    饭吃到一半,几杯酒下肚,王玄直奔主题:“你和宁夷然那小子,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付?”

    白行樾抬眼:“没。怎么这么问?”

    “小周那姑娘,长得漂亮,有能力,会来事儿。是比较招人喜欢。”王玄说,“但问题是,人早就有主了。”

    白行樾勾勾嘴角:“所以呢。”

    王玄一拍大腿:“所以你就不该动那些歪心思。”

    那天在陪葬坑外,王玄不是没瞧见周旋和白行樾之间的互动,一眼明了。宁夷然和白行樾也算他自小看到大的,为这事最终弄得兄弟反目,实在犯不上。

    王玄越说越来劲,劝道:“你说说你,平时也是个知分寸的,怎么还搞趁虚而入这一套?”

    白行樾没否认:“宁夷然坐吃山空,我为什么不能后来者居上。”

    “这他妈……我想起来了。”王玄说,“我说我当初邀请你来队里,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合着在这等着呢。”

    白行樾说:“你是牵线人。”

    王玄就差没蹦起来,说:“你这台挖掘机的红线爱谁牵谁牵,老子可不愿意。”

    白行樾没理会,自顾自呡酒。

    王玄叹息一声,言归正传:“要我说,你就别瞎折腾了。小周对你压根没那个心思。连我都能看出来,别说你了。”

    白行樾淡淡道:“我知道。”

    周旋对他有依赖,但不一定有感情方面的需求。

    无关男欢女爱,人本能向温暖靠拢,周旋也不例外。在极度失意时,她不会拒绝他伸出的援手,哪怕他和宁夷然有另一层关系在。

    白行樾心知肚明。他清楚她的每一份私心,也甘愿被“利用”。

    她要守界,那他就陪她守界。

    他们都没逾矩,只在界限范围内安然无恙地相处。

    可他也承认,自己的确在趁虚而入,不动声色侵入她的生活,故意填补她所有的空缺,以退为进。

    他做事一直轻过程重结果,明知道宁夷然给不了她想要的,那他不介意鸠占鹊巢。

    宁夷然给不了的,他全然能给。

    聊到最后,知道劝不了,王玄不再浪费口舌:“这事儿我不掺和,只当不知情。你尽快解决,别真等到东窗事发那天,不好收场。”

    白行樾说:“没什么好不好收场。既然决定做了,我得要一个满意的结果。”-

    隔天,断断续续下一场雨,气温骤降。

    等雨停了,王玄带队进到离主墓最远的一座墓葬,进行抢救性质的壁画出土。

    墓室在东向,海拔低,一条斜坡从门口溜下来,被几块巨石遮住。甬道狭窄,左右两道封门墙,顶上是一个拱形的封门罩。

    越往里走越阴冷,空气湿度大,有股刺鼻的土腥味,闻着头晕。

    周旋接过同事递来的口罩,好一会才适应里头的环境。

    整间墓室很大,四壁绘满了壁画,男耕女织,鲜衣怒马,包罗万象。

    有几块壁画表层的漆皮已经脱落,看不清内容。周旋从工具箱里找出防氧化的药水,在上面涂抹一层;同事小心把它揭取下来,等晚点一起迁移到修复室。

    过了会,白行樾来了。

    现场人手不够,王玄临时喊他来帮忙。

    白行樾走过来,周旋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味道。

    她问:“快十点了,你刚起床吗?”今早下雨,他大概率不会出去晨跑,不像运动后才洗的澡。

    白行樾闲散地“嗯”一声,说:“昨晚失眠了,天亮才睡。”

    “褪黑素不管用了?”

    “喝了点酒,没吃。”白行樾挑来一眼,“关心我做什么?”

    周旋把箱子塞到他手里,扯了扯唇,微笑绕开话题:“白老师,辛苦你了。”

    手柄上一片温热,白行樾攥紧了,说:“走吧,去那边看看。”

    忙完手头的事,一群人进了隔壁椁室。

    墙上刻了两排小篆,字迹模糊,记录了墓主人的生平事迹。

    周旋对小篆研究不多,扭头问白行樾:“讲了什么?”

    白行樾大致扫一眼:“棺椁里躺着的是墓主人发妻,殡于次宅,埋于树下,两年后才被准许和丈夫合葬到一处。”

    周旋说:“墓主人和妾室葬到了一起,但把发妻葬在离他这么远的地方。生前做不到恩爱,死后也没给她体面。”

    白行樾笑了声:“你对这方面感触挺多。”

    “没,只是就事论事。”周旋说,“我之前看史书,还觉得他是个专情的将军。”

    “别把古人想得那么完美。”

    周旋很轻地说:“现代人也不见得有多忠贞。”

    白行樾不置可否。

    棺椁里单独设一个隔断,一座存放完整的小观音像摆在那,金刚怒目,菩萨低眉。

    开工前,王玄把所有人喊过来,叫大家拜一拜。

    有个戴眼镜的男生说:“王队,我们搞研究的,不是不应该信玄学吗?”

    王玄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臭小子,不是信玄学,我们要对天地有敬畏之心。”

    男生抱头鼠窜:“懂了懂了。”

    周旋稍稍弯下腰,朝观音像颔了颔首,余光注意到白行樾也做了同样的事,疑惑:“你不是从不信这个?”

    白行樾挑唇:“就算是唯物主义,偶尔信一下也无所谓。”

    “你好像很矛盾。”

    白行樾像是意有所指:“周旋,矛盾的是你,不是我。”

    周旋无意识地抿住唇,没说话。

    中午,柏叔骑电动车来送盒饭。

    回营地太赶时间,众人就近搭了几个帐篷,当临时吃饭歇脚的地方。

    天气闷热,周旋没什么胃口,看着塑料盒里的饭菜,撕开塑封膜,却没动筷。

    她吃不了那么多,如果林立静在,她就直接把饭拨给她了。

    白行樾抽烟回来,在她身旁坐下,睨一眼:“吃不下?帮你分担点儿?”

    周旋顿了顿,难得开一次他的玩笑:“你属蛔虫的吗?”

    白行樾说:“打算怎么谢我。”

    周旋随口回一句:“你想怎么谢?”

    白行樾看她:“你确定要我说?”

    周旋在塑料袋里翻找,拿出一个苹果,用纸巾仔细擦了擦,给他:“谢礼。”

    白行樾接过,笑出一声:“能再敷衍点?”

    周旋把饭菜拨出去一大半,这才开始吃饭。

    白行樾问人要了把水果刀,给苹果削皮,切成几小块,放到饭盒盖上,给她饭后吃。

    周旋看着他灵活的手指,夹起一颗黄豆,嚼碎了咽进去。

    乌云密布,没一会起了风,黄沙飞舞。周旋随意捋了下被吹乱的头发,低头扒拉几口饭,又吃了两块苹果,回帐篷歇息去了。

    下午,新出土的那批壁画被密封进箱,周旋和白行樾随专业的运输师傅一起,去了修复室。

    里面只有一个人在值班,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另一个临时有事请假了。周旋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白行樾陪同。

    文物修复是个细活,洗净壁画表面的霉斑之后,得把脱落的漆皮碎片一块一块拼接上。

    几小时过去,周旋腰酸背痛,眼前有无数只蚊子在飞,光影错乱。

    大姐瞟了眼墙上挂钟,体恤道:“今天就先到这吧,你也辛苦了。”

    周旋扭两下脖子,笑说:“剩下的我来收尾。”

    大姐没跟她客气,点头说好,出去上洗手间。

    壁画被平铺在桌上,一下午的时间只修复了百分之二。周旋盯着看,听见身后的白行樾问:“想什么?”

    周旋说:“我才发现,这是一幅观音画像。”

    “所以呢。”

    “说明墓主人的发妻生前极度信佛。”周旋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把寄托放在这上面,求得一个庇护。”

    周旋脱下白大褂,摘了口罩,坐下休息。

    她动了动发酸的手腕,往后靠,打量屋子里陈列的文物。

    白行樾缓缓道:“一个人的一生太长,没必要只供奉一尊菩萨。”

    周旋微顿,想起她在红光山寺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随口胡诌的一句,没想到被他记到现在。

    周旋大致听懂了,抬头看他。

    白行樾也看着她,目光晦暗,深不见底。

    室内透亮,挂钟的摆锤来回摇晃,“嘀嗒”几声,准点报时。

    白行樾在这时出声,循循善诱的语气:“如果菩萨不能庇护你,不如朝三暮四。”-

    从修复室回来,周旋收到宁夷然发来的航班信息,三天后的飞机。

    周旋回复完,躺在床上眯了会,似醒非醒,听到推门声。

    周旋睁开眼,掀起被子,拄着手臂坐起来。

    林立静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周旋笑笑:“没有,本来也没怎么睡实。”

    林立静蹲到墙角,边拿洗漱用品边说:“隔壁不是有个村子嘛,孜亚村长的儿子结婚,今晚设宴,喊我们都过去。周旋,你去吗?”

    周旋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去吧去吧,我们都还没参加过维族的婚礼呢,蹭红事图吉利,或者当陪我了。”

    闲着也是闲着,周旋答应了。

    林立静过来拉她:“快去洗漱,等会化个妆,惊艳在座所有人。”

    一个小时后,周旋和林立静到营地外集合。

    孜亚村长和王玄关系不错,为了接他们过去,特意到市里租了辆大巴车。

    见她们上来了,王玄喊师傅开车。

    林立静环视一圈,随便打听一句:“王队,怎么没见白老师?”

    王玄说:“他说没意思,不去。”

    周旋面色如常,不愿往深了想。

    一眼看到坐在后排的丁斯奇,林立静含笑招招手,拉着周旋过去,和丁斯奇聊了一路。

    大巴颠簸地拐进村口,地上都是放过的鞭炮,街头人来人往,很热闹。

    村长家的院子里支起一个大棚,里面摆满了折叠桌和塑料凳,棚顶缠几串拉花,连吊灯都贴了喜字。

    他们落座没多久,仪式开始了。红色的碗里泡一块被盐水浸过的馕,新郎新娘共同尝过,穿吉服,跨神火,入新房。

    周旋在一片呐喊声中收到一则微信好友申请。

    备注是梁杉。

    周旋没通过申请,直接收了手机。

    她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宁夷然,而周旋不是很想和她聊这话题。因为没意思。

    礼成过后,很快开宴。周旋没吃几口,梁杉发来两条短信,一张照片配一串文字:现在能聊聊了吗?

    周旋盯着屏幕里的照片,手隐隐在颤。

    那是一张监控截图,标明了日期和时间。卧室里,梁杉被男人压在身下,两人身形模糊,看不大清,但周旋能认出宁夷然的背影,以及搁在床头的那块腕表。

    周旋不受控地放大图片,反复观看细节,心脏砰砰乱跳。

    林立静关切道:“周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哪不舒服?”

    周旋回过神,象征性地笑一下:“我没事。”

    林立静也就没在意,给她倒一杯热奶茶,转头继续和丁斯奇闲聊。

    过了几分钟,梁杉一通电话打过来。

    周旋突然胸闷得厉害,吸进一口冷气,走到一块空地上,接通了。

    起初两人都沉默。

    梁杉主动开口:“本来没想打扰你,但我想着,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有知情权。”

    周旋声线没什么起伏,波澜不惊:“梁小姐,你来找我,应该不只想说这些。”

    “是。”梁杉温和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分手。”

    周旋没作声,等她把话讲完。

    梁杉继续往下说:“宁夷然这人比较重情义,有些话不好明讲,所以坏人只能我来当。”

    周旋笑了笑,平静地点评一句:“戏码有够俗套。”

    “你说什么?”梁杉似是愣了下,笑说,“你不会以为,我拿假照片糊弄你吧?”

    “先不管真假。你没必要慌不择路找过来。”

    “你觉得我慌了?”

    “难道不是?”周旋说,“就算要谈,也是我和宁夷然之间的事,你越俎代庖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么?”

    梁杉不说话了。

    周旋一语道破:“他压根没想过跟我提分手,你是被

    放弃的那个。”

    梁杉不怒反笑:“就算我不争,你觉得你们就能走下去了?”

    周旋也笑:“说实话,我不太想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如果你能说服他,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真心的。”

    不等梁杉回话,周旋敛了笑意,挂掉电话,拉黑了这个号码。

    一瞬间安静下来,浑身力气像被完全抽干,周旋喉咙发紧,呼吸越来越困难。

    她突然反应过来,昨晚和宁夷然通完话,无端生出的那种心慌感不是玄学,也不是预兆。

    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宁夷然的语气和举止太怪异,像急于抛开什么,再去抓住什么。他常说情话,却从不会这么急促又不确定地表达爱意。

    在这之前,他的爱一直拿得出手。

    周旋力道一松,手机不小心掉到地上,震得耳膜刺了一下。

    她弯下腰,吃力地捡起,手指碰到地砖,冰凉入骨,一丝丝钻进内里,冷到麻木-

    北京,夜色正浓。

    梁杉打这通电话时,刚从公司出来。

    周旋说得没错,宁夷然的确放弃了她。自她家离开后,他用最快的时间抽身,叫律师甩来两沓合同——一份机构解约合同,一份房屋租赁关系解除合同。

    他唯一给她留出的情分是那两笔巨额赔偿金。

    干脆利落,解决得彻底。她被迫出局。

    梁杉这才明白,那天宁夷然之所以留下,是为了耍她。

    他气她把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也气自己一次次纵容,没在最开始斩断和她的任何关联。

    宁夷然骨子里的确很傲慢,不屑跟她同流合污。

    这些年,梁杉自诩懂他,可对他的了解还是太片面,不够契合,所以他当初才没选择和她走到一起。他们是一类人,却也不是一类人。

    可仔细想想,谁又比谁清白。

    她不信他躺在她的床上时,脑子里没闪过动真格的念头。

    梁杉没签字,带着合同去公司找他,宁夷然见都没见,叫人一次次把她打发走。

    梁杉怒火攻心,这才想到去找周旋。

    宁夷然想装作无事发生,浑浊地进,清白地出,那她偏不如他的意,最好破釜沉舟,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梁杉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给宁夷然发了条微信,来到车库,驱车离开了。

    楼上办公室内,宁夷然的手机震了一下。

    不用看就知道是梁杉发来的,无非和往常一样软硬兼施,先放低身段,再明里暗里威胁。

    梁杉和他一样骄傲,在感情方面一向洒脱,拿得起放得下。

    他没想到她会死缠烂打。

    宁夷然心生烦躁,低骂一句,抄起手机砸到墙上。

    屏幕四分五裂,碎片弹了一地。

    二十分钟后,宁夷然到附近商场买了台新的,插上卡,点开对话框,问周旋在做什么。

    那头迟迟没动静。

    宁夷然莫名有些心慌,耐着性子等到深夜,周旋回复了,简短一句:工作太累,先睡了。

    宁夷然道了晚安。

    第二天,宁夷然没去公司,回家陪爸妈吃午饭。

    饭桌上一片和谐,陈教授给丈夫和儿子夹菜,顺便问一句:“周旋那孩子,实习期快结束了吧?”

    宁夷然点头:“快的话年底,慢的话过完年。”

    陈教授说:“你前阵子和我们说,她今年打算留在北京过年,这事确定了吗?”

    “嗯,我们都商量好了。”

    陈教授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多个人多份热闹。”

    宁院长嘱咐道:“周旋一个人在外不容易。等明年抽个时间,我和你妈亲自去苏州拜访她家里人,婚期不急着定,你们想什么时候结都可以,主要是得给女方家长一份心安。”

    宁夷然应了声,说:“对了,我大后天去找她。这段时间都不在北京,您和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陈教授说:“那正好,我刚做了几盘小菜,上次来见她挺爱吃的,你一起拿给她吧。慢慢吃,抽真空能保存挺久。”

    宁夷然说好。

    飞热城前一晚,宁夷然收拾完行李,给周旋打去视频。

    待接提示音响了很久,周旋接了,直接视频转语音。

    宁夷然没想太多,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

    周旋语气平淡得像一杯过夜的凉白开:“在想事情。”

    宁夷然问:“什么事情?”

    周旋没搭腔:“你在家吗?”

    “当然。”宁夷然失笑,“这么晚了,不然还能在哪儿?”

    周旋不予回应。

    宁夷然说:“我明天大概晚上能到你那儿,先吃个夜宵再去酒店怎么样?”

    周旋好一会才出声:“要不,你还是别来了。”

    宁夷然眉心一跳,维持镇定地问:“旋旋,怎么了?”

    周旋一字一顿,冷静道:“宁夷然,我们散了吧。”

    第24章 第24章别做这种事

    和梁杉通过电话第二天,周旋撑着精神忙完工作,下工以后去找白行樾。

    白行樾没在宿舍,到营地的露天车场提车,正要出去。

    见她来了,也没意外,他绕过车身拉开副驾的门,示意她先上车。

    车子一路北行,穿过沙漠和山川,周旋不知道去哪,没心思多问,对着风景发呆。

    白行樾率先打破寂静:“想听什么歌,自己放。”

    周旋回过神,低头解锁手机。

    蓝牙自动连上了。白行樾瞥一眼,发现她换了蓝牙名称。

    将暮未暮,高速路上的路灯齐刷刷亮成两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过了收费站,附近有个小镇,白行樾将车拐进那条路口。道路坑洼不平,颠得人反胃,周旋往后靠了靠,这才问:“我们去哪?”

    白行樾说:“去参加葬礼。”

    “……谁的?”

    “一个朋友的。”

    越往里走,路越宽敞。地面鼓起大大小小的土包,胡杨洞口立着裹尸体的蒲草席,有只鹰在上空盘旋。

    周旋降下车窗,闻到雨后湿漉漉的腥气。

    白行樾说:“天葬是这边的习俗。”

    “听说过。”想到什么,周旋自嘲地笑笑,“昨天刚参加完婚礼,今天又来参加葬礼,也算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白行樾说:“比起生老病死,情爱其实不算什么。”

    听出他的意指,周旋大概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

    镇上有个招待所,老板出了意外,死在去医院的路上。

    他们赶到时,院子里围满了人。尸体直挺挺地躺在棺材板上,请来的阿訇抬起他的下巴,往他嘴唇上沾几滴泡过符咒的水,嘴里嘟囔什么,念经祈福。

    周旋在墓室里见过很多干尸,但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有点不适应。

    她没再看下去,侧过身,面向白行樾。

    周旋问:“你和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白行樾说:“有次去野外采风,车坏了,他把我拉回来的。”

    做完仪式,家里人扑过来嚎啕大哭。

    白行樾没打算久留,往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说:“走吧,去吃点儿东西。”

    周旋看了眼信封的厚度,点点头。

    招待所对面有家面馆,店里环境简陋,摆一排木头桌椅,开放式厨房,收银台那扇墙上挂一张油污的菜单。

    这会没什么人,都在招待所吃席,只留一个抻面师傅看店。

    周旋其实根本吃不下,想着来都来了,随便点一碗汤面;白行樾和她点得一样,又加了几道小菜。

    印象里,除非必要,白行樾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周旋了然:“这家店也是那老板开的吗?”

    白行樾用热水涮一遍杯子,给她倒了杯茶:“他儿子开的。照顾一下生意。”

    周旋握着温热的杯壁:“宁夷然之前说过,你为人处世很周到。”

    听她提到宁夷然,白行樾掀起眼皮,温和道:“先好好吃饭,有什么事等吃完再说。”

    周旋也就适可而止。

    不到十五分钟,两大碗面被端上桌。

    白行樾拿一个空碗,把她碗里的面挑出大半,问她:“这些能吃完吗?”

    周旋看了看,说:“能。”

    吃过晚饭,白行樾把车开到几公里外的露天影院。

    周围是停车场,胡杨树的树干上系一块幕布,绑在上面的铁丝被投影仪晃得反光。

    白行樾靠中间停车,周旋离远一看,放的是部老片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过了好一会,周旋说:“问你一件事。”

    白行樾像早就预料到了,并无意外:“问吧。”

    周旋没怎么斟酌措辞,直奔主题:“宁夷然和梁杉,是不是真的?”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我想在你这再确认一遍。”周旋说,“梁杉昨晚发给我一张照片,我找朋友鉴定过真假,但不想只听梁杉的一面之词。”

    “所以你才来找我。”

    “嗯。”

    白行樾看她:“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周旋笃定地说:“你之前说过,比起站宁夷然,更愿意站在我这边。”

    她和宁夷然不是没共友,可白行樾是唯一一个让她有把握能问到实话的人。

    抛开那些情面,也只有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向着宁夷然。

    白行樾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周旋默了默,说:“……昨天在修复室的时候吗?”

    白行樾没否认。

    明知道答案,一颗心脏还是止不住往下坠。周旋好一会才出声:“知道了,我们回吧。”

    白行樾说:“不再问点别的了?”

    “不用,没什么必要了。”周旋敛了敛眼睑,“而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他们上床的细节。”

    白行樾有意无意:“没准事情还有转机。”

    “已经足够了。”

    见微知著,足够她下决心离开宁夷然-

    回程路上,周旋半梦半醒睡过来的。

    中途路过一个加油站,白行樾下车加油,见周旋还在睡着,帮忙把副驾车窗打开了。

    她脸红得不太自然,眉头紧锁住,被风一吹,头发飞动,遮住了半张脸。

    等师傅加满油的空隙,白行樾站在车外,手伸进去,把她头发缠到耳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确定体温没什么异常,才收回手。

    快到营地,周旋是被渴醒的。

    晚上吃的那碗面太咸,嗓子干痒得冒烟。

    白行樾腾出空看她一眼,说:“后座有喝的,自己拿。”

    周旋回头看,脚垫上放一箱矿泉水。她拧开瓶盖,一口气喝掉小半瓶,清清嗓子问:“我睡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

    周旋点点头,又喝了几口水。

    到了地方,白行樾去停车,周旋先回去了。

    林立静不在宿舍,带着丁斯奇和另一个男生去外面喝酒,还没回来。

    周旋没开灯,拖着疲软的身体靠坐在床头,给周纳发了条微信,问他,妈睡没睡。

    一直没等到回复,周旋试探地给林秀榕拨去一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通了,林秀榕边下楼边说:“旋旋,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周旋放软声线:“您不也没睡——在做什么?”

    “我下去看看我的花。”林秀榕佯装埋怨,“你弟弟一天就知道惹我生气!我下午去市场买菜,叫他趁下雨前把花搬到屋里,结果倒好,给我忘了。”

    “他人呢。”

    “溜到同学家躲灾去了。”

    周旋轻轻笑出声。

    简单话完家常,林秀榕关心道:“闺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周旋说:“能有什么事。”

    “你这些年一直报喜不报忧,能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心里难受。”林秀榕叹息一声,“无论发生什么,妈都无条件支持你。”

    周旋没再强忍着,沉默了几秒,轻声说:“妈,我和他好像走不下去了。”

    林秀榕没直接问原因,说:“像我们那代人,盲婚哑嫁,稀里糊涂也就过完了大半辈子,感情是越处越有。你们这代不是这样,节奏快,选择多,分分合合其实不算什么,得过且过,问心无愧就好。”

    周旋说:“可我也不是完全问心无愧。”

    林秀榕说:“人有七情六欲,哪个不是感性动物?每天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挡也挡不住的,但都会克制,会不会和能不能是两码事。旋旋,千万别把别人的错误分担到自己身上。”

    周旋说:“您对我这么有信心,确定我不会犯错。”

    “我自己的闺女我还不了解。”林秀榕说,“不过小宁他……”

    “妈,这事我回头再跟您说。”

    “也好,你自己先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林秀榕说,“不管怎么样,做了决定就别反悔。”

    周旋说好。

    又聊了几句,挂电话前,林秀榕嘱咐道:“网上有句话,叫什么……沉没成本不参与决策,妈不懂你们年轻人这些,但说出来你肯定能懂。”

    周旋喉咙发涩,哑声说:“我知道了。”-

    宁夷然飞热城前一天,正赶上周旋休息,她在宿舍闷头睡了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做梦,出了一身汗,唇色白得渗人。

    林立静见周旋一动不动,吓得不轻,赶紧把她喊醒了,翻箱倒柜找出一块巧克力,叫她先吃一块,补补血色。

    周旋刚咬了一口,宁夷然打来视频。

    她嘴里泛苦,勉强咽下了,把视频转接成语音。

    周旋直白地跟他谈分手,看似冷静,埋在被子里的手却在发抖。

    从事发到事了,短短三天时间,她知道自己压根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洒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听筒里安静了很久,空气凝结成冰。

    过了几分钟,宁夷然开口:“旋旋,别拿这种事开玩笑好不好?”

    周旋说:“你知道我没开玩笑。”

    “原因呢。”宁夷然问,“为什么突然说这话?”

    “我以为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回事。”

    又是一阵沉默。

    宁夷然放低姿态:“就算要散,我们也该好好谈谈,不是么?电话里说这些太草率了,我不同意。”

    周旋说:“不管见不见面,或者你同不同意,结果都一样。”

    “你今晚先好好休息,等我明天去找你。”宁夷然语气凝重,“就这样,先挂了。”

    电话只剩忙音,催得人心烦意乱。

    周旋把手机扔到床上,食不知味地吃完那块巧克力。

    一旁的林立静张张嘴,想问些什么,看她状态比刚刚还差,忍下了-

    隔天晚上,周旋如约见到宁夷然。

    她没让他直接来营地,而是去机场跟他汇合。

    宁夷然在穿搭方面一向讲究,舟车劳顿大半天,衣服上都是褶皱,却不管不顾。

    睡眠太少的缘故,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在出口找到她那一刻,投来的眼神,叫周旋觉得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周旋没去迎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宁夷然朝她走过来,习惯性地拿过她手里的拎包,放到行李箱上,空闲那只手要去牵她,被周旋躲开了。

    宁夷然动作一顿,收了手。

    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

    宁夷然当初费心思从北京托运来的那辆车始终停在那,方便他们随时见面。

    车厢里开了十足的暖气,还是实打实的冷。

    周旋没给自己和他留出太多缓冲时间,直截了当地说:“现在谈吧。”

    宁夷然启动引擎:“不急。我们先去个地方。”

    周旋细微地皱了下眉:“我来见你,不是为了叙旧。”

    “旋旋,我大老远飞过来,也不是为了和你分手。”

    僵持到最后,谁都没妥协。

    宁夷然锁上车门,调高空调温度,把

    车开去市里一家星级酒店。

    到了目的地,他倾过身,要帮她解安全带。周旋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宁夷然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排斥了?”

    “我有洁癖。”

    宁夷然喉结一滚,没说话。

    这家酒店他们之前来过,不是同一间套房,家具摆设却大差不差,那些回忆不受控地涌进脑子里,挥之不去。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从初秋到深秋,物是人非。

    周旋先一步进门,往里走,靠落地窗那儿摆了张餐桌,食物还冒着热气;地上洒满了芒草和淡蓝色蝴蝶兰。

    他的浪漫只增不减。

    宁夷然来到她面前,摸出外套口袋里的丝绒盒子,里面躺一枚钻戒,熠熠生辉。

    周旋不声不响地瞧着,表情没太大变化。

    宁夷然摘下戒指,问她:“你愿意……”

    周旋吸进一口气,轻声打断他:“宁夷然,我已经不愿意了。”

    宁夷然说:“我如果说,我和梁杉没有过实质性的接触,你还愿意吗?”

    周旋不答反问:“我之前送你的那张护身符还在吗?”

    宁夷然有点怔然,回忆道:“应该放在家里了,回头我找找。”

    “你没带在身上,它就已经丢了,找不回来。”周旋说,“我们也回不去了。”

    宁夷然问:“一定要因为梁杉的事和我分手?”

    周旋说:“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走到今天这步,不全是因为她。”

    茶几上的蜡烛来回跳跃,模拟最后一点余温。

    宁夷然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问题,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周旋任他握着,眼神冷淡:“你不是非我不可,能找到更好的。”

    “我没想过找别人,也不会遇到更好的。”宁夷然着重补充一句,“你也是。”

    “你对我来说,已经不是最好的了。”

    这话太直白,没有任转圜的余地,伤人伤己。

    宁夷然目光锁住她,问道:“你确定已经想好了?”

    周旋说:“是,想得不能再清楚。”

    宁夷然缓缓松开她,眼里的血丝更多了。

    在一起这么久,周旋还算了解他,知道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去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人。

    他可以低头,但不会一直低头,也不会任人把自尊踩在脚下。

    他们之间并没大争大吵,甚至连责备都没有,也算好聚好散。

    周旋低头看着满地的花,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体面地走出这道房门。

    离开前,宁夷然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有些空洞的语调:“旋旋,我有想过和你有个家。”

    回答他的,是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漫长的夜,如堕烟海-

    周旋回去以后得了场重感冒,发烧咳嗽,最严重那几天吃什么吐什么,人瘦了整整一圈。

    吃药加打针,断断续续半个多月才好转,整个人像被活活褪掉一层皮。

    林秀榕几次提出要来这边照顾她,被周旋拒绝了,说自己没事。

    有次周纳恰巧听到她们聊分手的事,旁敲侧击问原因,没打听出来。周纳实在好奇,跑去问白行樾,被当场抓包。

    周旋明令禁止周纳再去打扰白行樾。

    最近一段时间,她有意减少和白行樾的相处,一方面为了避嫌,另一方面,她目前还做不到不去联想他和宁夷然之间的联系,从而顺藤摸瓜地想起宁夷然。

    她不是圣人,没法完全心如止水。

    临近元旦,队里走了一批人,又新进来一批实习生。周旋不太想这么快回北京,主动提出延长实习期,林立静担心她一个人容易郁结,也留下了。

    十二月下旬,热城难得下一场雪。

    周旋上午忙完,吃过饭,本打算和林立静去附近古城听音乐会。林立静突然肠胃不适,躺在床上直打滚。

    周旋给她找出一盒药:“上次你拉肚子,吃剩下的。”

    林立静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啊,本来想陪你出去散心的,偏偏我这破身子不争气。”

    “没关系,去不去都行。”

    “那不行,不然票白买了。”

    “不能退吗?”

    “24小时内没法退了。”林立静点开微信,给什么人发消息,“这样吧,我托白老师陪你去,反正你们俩关系好,怎样都无所谓。”

    周旋要阻止她,已经来不及。

    周旋以为白行樾会拒绝,但他没有。

    这时候不去反而显得太刻意,她只得硬着头皮赴约。

    古城离营地不远,雪天道路难行,原本十几分钟的车程硬是拖成了半小时。

    检票进去时,音乐会已经开场了。

    剧院不大,容纳不了太多人,过道狭窄,灯光昏暗。周旋迈下一节台阶,差点踩空,白行樾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只提醒她当心点。

    周旋应出一声,借着舞台散出的微弱亮光找到座位。

    落座后,周旋认真听剧,中途分心看了身旁的白行樾一眼。

    他没玩手机,也没不耐烦。他和宁夷然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失恋的后遗症,周旋毫无缘由地多愁善感,心情一瞬间跌到谷底。

    台上的演员们在转场,她听见白行樾说:“还要多久能走出来?”

    周旋没反应过来:“什么?”

    白行樾换了个问法:“什么时候把我身上的连带罪解除了?”

    他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周旋说:“我在你这好像没有秘密。”

    “是你太容易被看透。”

    周旋欲言又止:“他就没看透过我。”

    白行樾目光扫过来,平声静气道:“在我面前,别提别的男人。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

    一曲过半,王玄在大群里喊他们回来一趟,说临时有事。

    白行樾说:“不急。出都出来了,不差这一会儿。”

    周旋说:“留着下次听也一样。”

    白行樾自是由着她。

    快到年底,天气越来越差,很多工作都要加急进行,一天比一天忙。

    营地储存环境一般,有批文物需要紧急送去市博物馆,王玄今天有别的事要处理,叫周旋清点文物数量。

    库房内,周旋忙得脚不着地,连背地里伤怀的时间都没有,一刻也不能放松。

    这段日子,她的每一分逞强和难熬都是实打实的,白行樾始终看在眼里。

    帮忙清点完,白行樾忽说:“等会儿一起去趟市博物馆。”

    周旋疑惑:“王队叫我们去的?”

    白行樾面不改色:“嗯,刚跟我说了。”

    “可运输不是由别的组负责吗?”

    “多一组人,多份安全。今天不是下雪了么?”

    合情合理,周旋没多想。

    他们没跟那些人坐一块,单独开一辆车,尾随在运输车后。

    刚进市区,车多人多,白行樾直接拐进另一条路。周旋开始没意识到哪里不对,直到发现把运输车跟丢了,她说:“这不是去博物馆的路。”

    白行樾说:“先不去博物馆。”

    “那去哪?”

    “酒店。”

    周旋抿紧了嘴唇。

    这条道走过几次,她认得是去之前那家星级酒店的路。

    周旋提醒:“白行樾,别做这种事。”

    白行樾勾唇:“什么样的事?带你去开房?”

    周旋看着那栋大楼越来越近,说:“我没想过这样。”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前,泊车的小厮靠过来。

    白行樾目光落在她脸上:“我不见得没想过。”

    周旋呼吸滞了下:“你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认真?”

    嘴上这么说,可他的眼神和语气分明像戏谑,有拿她开涮的嫌疑。

    周旋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白行樾没把选择权交到她手里,可她也不是非要随他的节奏走。

    但周旋还是选择了下车。

    她很想知道,他究竟能逗弄她到哪一步。

    外头雪又下大了几分,钻进衣领里,凉得人头皮发麻。

    在前台登完记,周旋随他迈进

    电梯。空间逼仄,她单手抱臂,盯着正匀速上升的数字。

    他站在她身后,周旋听见衣料摩擦皮肤的声音。

    白行樾看着她挺直的脊背,说了句:“紧张?”

    周旋过几秒说:“不至于,又不是没和人来过。”语气似挑衅。

    白行樾微眯了下眼睛,凉凉地笑出一声。

    第25章 第25章想不想报复回去

    走廊铺一条亚麻色的长地毯,直通她和宁夷然住过的那间套房。

    出了电梯,白行樾放慢脚步,让她先走。

    主动权易主,反而让周旋变被动,但她没表露到明面上,回头问:“哪间?”

    白行樾不紧不慢道:“你和人来过哪间,就哪间。”

    “你故意的?”

    “你这么聪明,不是早看出来了?何必多问一句。”

    周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是早有预感,但没想到他这人真一点顾忌都没有。

    刷卡进门,屋里一瞬间变通亮。

    白行樾没管她,把空调调成室温,去洗手间放泡澡水。

    回到客厅,他朝她走来,握住她的手,把人带到落地窗旁。斜对角刚好能看到整套沙发,一览无余。

    周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平,脑子里却翻江倒海,陡然间想起很多。

    第一次见面,他站在这位置抽烟;同样是那天,她和宁夷然在沙发上纠缠,她不小心打开了摄像头,被他撞见。

    一转眼,三个人的各怀鬼胎,变成两个人的对手戏。

    知道白行樾在打量她,周旋换上一副拒人千里的笑脸,第一次直白地挑明:“你是不是,一直都对我有点兴趣?”

    白行樾坦荡道:“不止一点。”

    预料中的回答。

    周旋加深笑意,上前半步,踮起脚,故意在他耳边冷淡地说:“可我对你没兴趣。”

    彼此都静默了几秒。

    白行樾反而笑了,胸腔小幅度震动,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周旋板起脸,正要退回原来的位置,听见白行樾问:“赌什么气?因为我没打招呼就把你带这儿来了?”

    周旋没作声。

    白行樾抬起手,拿指尖点她的嘴唇,低声说:“你这张嘴,什么时候能说点好听的?”

    周旋说:“你想听的,不一定是我想说的。”

    “这么确定我想听什么?”

    他节节逼近,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周旋今天状态极差,连回击的心情都不再有,但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话锋一转,突然提及:“有件事——你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宁夷然和梁杉那些事的?”

    白行樾说:“我有我的渠道。”

    “总不会是宁夷然亲口告诉你的。”周旋一锤定音,给他扣帽子,“所以,你和梁杉认识,而且一直有联系。”

    她一句话把他打成对立方,摆明了想新账旧账一起算清楚。

    白行樾不置可否,食指勾住她的下巴,拇指按在她的下唇,反复摩挲。

    他抚过她的唇角,平和道:“既然正好聊到这事,我也有话想问你——想不想报复回去?”他看着她,承诺一句,“周旋,无论怎么选,我都帮你兜底。”

    他太游刃有余,眼里有势在必得的邪念,一步一步侵占她的领地,防不胜防。

    周旋胸口堵得慌,想也不想便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指,下足了力道。

    她尝到一股生锈的血腥味,直冲喉咙。

    活了二十几年,她自认为情绪稳定,对人对事得心应手,从没像今天这样极端过。

    在白行樾面前,她总是忍不住暴露自己,或闹或笑,或发脾气,完全不计后果。

    浴室里的水流声哗哗作响,填补了整个房间的空寂。

    白行樾任她咬着,没多少计较,等她稍稍松了口,他笑了声,有点轻哄的意味:“这下解气了?”

    周旋作势又要咬,出血的那根手指开始搅弄她的口腔,抵住了她的唇舌。

    她没法下嘴,只能瞪着他。

    白行樾说:“我和梁杉是有过联系,但仅限工作,不涉及到私事。说白了,我还不屑和她为伍。”

    周旋口齿不清:“……你不用和我解释。”

    主动挑起的矛盾一点点被化解,周旋突然没那么心浮气躁,慢慢平静下来。

    白行樾抽出手,看了眼时间,说:“你最近太紧绷了。等会儿泡个澡,什么都别管,好好睡一觉。我晚上来接你。”

    周旋转念明白了:“所以博物馆不是幌子。”

    “那边的确人手不够。我去就行了。”白行樾说,“周旋,真要和你发生点儿什么,我不会选这段时间,也不会选这里。明白么?”

    周旋沉默,隔一会说:“我知道。”

    白行樾说:“料定了我不会碰你?”

    周旋说:“这点把握都没有,我就不会跟你上来了。”

    白行樾短促地笑了声,说:“以后别对我这么有信心,不然会失望。”

    周旋只当听不懂。

    白行樾帮她叫了份餐食,等会送上来。

    周旋看着他推门离开,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之后进了浴室。

    白行樾回到车里,从储物格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没急着贴到患处。

    他低头看了眼隐隐作痛的伤口。

    伤口被风干,有一小块血渍,已经凝固,指腹残留着她口腔里的湿热,有点发烫。

    白行樾承认,手伸进她嘴里那一刻,他的确动过想把人直接拆吃入腹的念头-

    浴室雾气弥漫,水温正好。

    周旋迈进浴缸,将自己完全浸泡在水里,疲惫立马得到纾解。

    她脑子乱得很,勉强捋清头绪。

    最近是过得太压抑了,每天紧绷着神经,忙得像陀螺,生怕停下来想东想西。

    外人看不出她的异样,白行樾未必看不出来,所以他才给她留出时间,让她放松身心,好好休息。

    在水里泡到皮肤起一层褶皱,周旋用长毛巾擦净身体,换上睡袍,从浴室出来了。

    简单吃了点东西,她拿起遥控器,合上卧室的窗帘,平躺在床上。

    室温适度,被子柔软舒适,困意一下子涌上来。

    周旋闭上眼,临睡前想到的,不是在这间屋子一起同床共枕过的宁夷然,而是白行樾。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他帮她脱敏,在她不经意间轻而易举覆盖了那些回忆,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真要琢磨起来又不太容易。

    没琢磨太透,周旋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一觉睡到傍晚,如果不是闹钟响了,她恐怕要到天亮才能醒。

    这是半个多月来,她睡得最舒服的几个小时,没做梦,中途没醒,整个人畅通不少。

    白行樾那边已经结束,没打电话打扰她,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简简单单一个标点符号,那意思像是,醒了跟他说声。

    周旋同样回了个标点符号,切掉对话框,点开工作群。

    群里二十几条消息,都在汇报工作进程。白行樾替她把任务完成了,没人知道她中途开过小差。

    周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穿戴整齐,等白行樾来接她。

    半小时后,她下楼退房,到酒店对面的巷口和白行樾汇合。

    车里不只有白行樾,许念和另一个男生坐在后座,见她来了,主动打一声招呼。他们俩下午被王玄派到市区取文件,回程没打到车,只能过来蹭车。

    周旋回以一笑,矮身坐进副驾。

    到了郊区,许念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弱弱地提议:“那个……要不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白行樾看了周旋一眼,问她:“饿不饿?”

    刚睡醒,周旋有种饱腹感,但还是说:“我记得前面有家饺子馆,出餐挺快的。”她和林立静之前来过一次。

    白行樾把车停靠在路边。

    正赶上饭点,饺子馆人满为患,隔条街有家烤肉店,他们直接去了那边。

    店铺分上下两层,棚

    顶的吊灯晃晃悠悠,电线黏了一圈绝缘纸;玻璃窗覆一层霜,上面贴着红底白字的送餐电话。

    只有一楼有张空桌,其余桌坐满了,都是些膀大腰圆的男人,外头气温低,有几人只穿了件短袖,衣摆被掀开,露出滚圆的肚皮。

    看到周旋,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吹了个口哨。

    白行樾冷冷扫去一眼,男人适时噤了声,扭头和旁边人说笑,桌上摆满了竹签和啤酒瓶。

    白行樾说:“换一家?”

    周旋说:“没事。附近没别家店了,将就吃吧。”

    点完餐,腌制过的牛羊肉被端上桌。

    许念拿起铁夹,主动揽了烤肉的活,白烟顺着抽油烟管往上飘。

    肉还没烤熟,一个穿皮草搭黑丝的女人迈下楼,看着像这家店的老板娘。

    女人指间夹烟,另一只手拎一串钥匙,妖娆地走向门口,攥住折叠门的把手,用力往下一拉。

    折叠门“唰”一下被抻平,抖落了几捧雪。

    坐在许念身旁的男生怔住了,嘟囔:“救命,别是家黑店吧……”

    许念吓得手一松,夹子掉在烤盘上,滋啦冒烟。

    周旋皱了眉,扭头看白行樾,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定地往后靠。

    女人扯过一把凳子,坐到他们这桌。她朝白行樾抛一个媚眼,把手机放到桌角,胳膊肘一碰,手机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女人往地上看:“呀!怎么还给碰掉了。”

    对桌的横肉男哼笑一声,配合道:“这不是我哥给你买的新款么?值老钱了。”

    “可不,折叠的,得一万好几呢。”女人的视线在许念和男生之间来回扫,最终选了许念,“可惜了,这小兄弟笨手笨脚的。”

    许念额头冒一层虚汗,结结巴巴地说:“你别……冤枉人,再这样我可报警了!”

    女人掸掸烟灰:“你报呗,店里监控坏了,这周围都是证人,谁是谁非还怕分不清?”

    男生是个急脾气,拍桌起身,嚷道:“怎么着?仗着人多欺负人啊?”

    横肉男也拍了下桌子:“操,你个小崽子,跟谁耍脾气呢?”

    “好了好了。”女人装和事佬,“这样吧,我明天把手机送去维修店。姐也不多要你的,赔五千就行,能不能修姐都认了。”

    一直没动作的白行樾出声:“五千太多了。”

    女人见有机会,眼睛亮一下,夹着嗓子说:“帅哥,那你说能拿多少啊?”

    “最低两千。”白行樾慢条斯理道,“行的话跟我去取钱,不行就算了。”

    女人故作为难,说:“行吧,看你面子,两千就两千。这事我就不追究了。”

    男生插话进来:“不是,真给啊?他们明显在讹人啊。”

    横肉男拔高声音:“你他妈说谁讹人呢?”

    趁他们僵持着,白行樾低声跟周旋嘱咐一句什么。

    周旋点点头,看着白行樾和女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口,做好准备。

    眼看折叠门要被打开,男生一个不服,突然抄起水杯砸向对桌:“我都没管你要精神损失费呢,我还赔你五千!赔你大爷!”

    女人尖叫一声,松了钥匙串,躲到吧台:“你们这是要把我店给砸了啊!”

    男生先动的手,横肉男和几个兄弟没惯着,把桌子踹到一边,和男生扭打起来。

    许念憋红了脸,犹豫一下,也加入战斗。

    地上到处都是食物残渣,生肉的血水淌成一滩。

    有个男人撸起袖子,赤手空拳地走向白行樾,结果一拳打了个空。

    白行樾使劲踹向他腰腹,抽空看向周旋,叫她找个地方躲起来。

    男人气极,搬起桌上的电磁炉,扔向白行樾。周旋小跑到门口的墙角,回头看一眼,喊道:“白行樾,小心!”

    白行樾反应敏捷,反握住男人的手腕朝外拧。电磁炉一松,砸到男人脚面。男人惨叫一声,一边跳脚一边捂着断了的右手。

    周旋瞄准地上那串钥匙,趁人不备,弯腰快速捡起,哆嗦着将钥匙插进锁芯。

    “咔嚓”一声,锁开了,周旋往上抬,折叠门自动卷到门上的缝隙里。

    横肉男看向门口,嚎一嗓子:“别让他们跑了!”

    断手的男人啐一口唾沫,见打不过白行樾,拿起酒瓶去找周旋麻烦。

    砸第一下时,周旋往下蹲,躲开了;第二下躲不过,眼看要落到头上,白行樾赶来,身体挡在她面前,肩膀实打实地挨了一下。

    周旋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眼神,唇色泛白。

    白行樾夺过男人手里的酒瓶,避开动脉,反砸在他头顶。

    青绿色的碎片裂开,崩到桌上和地上,鲜血从男人脸上流过,挡住了视线。

    许念和男生被揍得鼻青脸肿,听见门口的动静,从扭打中抽身,齐齐往外跑。经过白行樾身边,听见他说:“加油站汇合。”

    四个人目标太大,只能先分散开。

    许念懂他的意思,却顾不上讲话,红着眼睛跑出去。

    白行樾示意她过来,周旋顺势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被带着往隔条街停车的地方跑。

    横肉男爬起来,带着还健全的兄弟追出来。

    晚上雪已经停了,转眼又开始下,路面积薄薄一层冰,有些打滑。

    周围没有路灯,白行樾绕过障碍物,拉着她在暗处穿梭。

    前路昏茫,雪落在眼睫上,化了又落。

    周旋喘着粗气,竟觉得世界只剩他们两个人,只能头也不回地逃亡。

    找到车,白行樾离远解开车锁,将周旋塞进副驾,绕过车身,冷静地启动引擎,调转方向盘,将那群人甩在后面。

    危险慢慢解除。

    周旋哑声说:“许念他们怎么办?”

    白行樾说:“他们已经出去了,会想办法来找我们。”

    周旋放下心。

    白行樾问:“冷不冷?”

    周旋摇头。

    白行樾又问:“刚受伤了么?”

    周旋还是摇头,胡乱摸出手机,点开地图软件,说:“前面有家药店,停一下——你受伤了。”

    白行樾看着她惨白的嘴唇,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道:“我没事。”

    周旋坚持:“得去医院检查一下才知道有没有事,药先备着。”

    白行樾依她,找到那家还在营业的药店,踩下刹车。

    明知道已经走了这么远,不会再有人追过来,周旋还是心有余悸地环视一圈,确定四周无人,才迈下车。

    白行樾要陪她去,周旋说:“不用,你先歇会……我很快。”

    药店旁边是家便民超市,周旋随便买了点东西,问老板要了两杯热水。

    回到车里,雪越下越大,挡风玻璃星星点点。

    白行樾没急着开车,和周旋安静待了会。等她慢慢平复下来,他问:“吓到了么?”

    周旋小口呡热水,说:“有点,主要怕你受伤。”

    “怕我受伤?”

    “怕你们。你和许念他们。”周旋面不改色地补充完,指了指他的肩膀,“那里,疼吗?”

    “还行。”

    周旋低头翻袋子:“我买了止痛药,先吃点吧。”

    白行樾说:“不用。有比吃药更好的办法。”

    周旋动作一停,看向他:“什么?”

    白行樾解开安全带,伸手扣住她的后脑,不留余地靠近。

    周旋屏了下呼吸,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携一股风尘仆仆的雪后气息。

    呼吸勾缠,一寸寸逼近。

    中控屏突然弹出一个来电页面,周旋顿了下,余光瞟到备注,“宁夷然”。

    她适时推了他一下,偏头躲开了。

    第26章 第26章耳鬓厮磨

    白行樾压根没打算理,偏宁夷然像催命一样,他坐回自己位置,有点冷漠地接通了。

    白行樾说:“什么事?”

    那头音乐声嘈杂,像在酒吧,宁夷

    然语调带几分醉意:“郑叔叔过阵子不是过生日么,你回不回来?”

    “没空。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手头有个项目,想托他叫底下人过一眼。”

    “你找我爸有事,不如直接联系他。”

    “我给他秘书打过电话。秘书说他最近忙着参会,腾不出精力。”宁夷然说,“军区大院现在门禁严,没预约不大好进。”

    白行樾翻通讯录,给他发去一个私人号码。

    车厢幽暗狭窄,宁夷然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周旋表情不太自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塑料袋,面向窗外。

    聊完正事,宁夷然没有要挂的意思,白行樾问:“还有事?”

    宁夷然好一会才出声:“周旋最近怎么样?”

    白行樾看了眼副驾,平声静气地说:“好得很。谁离了谁都能活。”

    宁夷然自嘲道:“也是这个道理。”

    那头迟迟没动静,周旋以为电话已经挂了,低着头,边翻袋子边说:“还是把药吃了吧。”

    白行樾看她一眼,指腹轻触中控屏,掐断了通话。

    周旋拆开药盒,把水递给他,对着灯源看说明书。

    白行樾勾起一边唇角:“几粒?”

    周旋看他:“一粒……笑什么?”

    “无巧不成书。”

    以为他指的是刚刚那段插曲,周旋不想提及,转移话题:“我刚问过超市老板,从这条路直走,两公里外有家中医诊所,我们过去看看?”

    白行樾说:“加油站离那儿不远。给许念发消息,叫他们直接去那边。”

    周旋说:“好。”

    周旋掀开座椅中间的储物格,把那几盒药塞进去。

    里面东西不多,边上放一个黄杨木材质的木雕盒,她认得那是装铜镜的盒子。之前在古玩夜市,她帮白行樾选了份送母亲的生日礼物。

    她没想到这面铜镜被他留下了。

    周旋盯着看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合上盖子,当作无事发生。

    诊所离得不远,一脚油门就到了。白行樾从后备箱翻出一件外套,罩在周旋头上,两人顶着风雪进了一栋两层的土著小楼。

    屋里热气腾腾,有股药草香,脚踩在猪肝红的木质地板上,嘎吱作响。

    时候不算太晚,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坐在会诊桌旁写作业,看到有人进来,跳下椅子,到楼上叫家里的大人。

    没一会,一个头发乌黑茂密的中年妇女下来了,系上白大褂,询问情况。

    白行樾简单描述一遍,给大夫看肩膀上的伤口。那男人下手重,皮下出一层瘀血,伤口边缘发青发紫,触目惊心。

    周旋看了,心里更过意不去。受伤的本该是她。

    大夫连“啧”两声,逗趣道:“你这是打架斗殴了,还是被家暴了?”说完,不忘看周旋一眼。

    白行樾难得承了这句玩笑话:“你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

    大夫推推眼镜,笑说:“没伤到筋骨就不是大问题,等会抓几服祛瘀消肿的药,吃个十天半月差不多能好,期间别做大幅度运动,切记。”

    周旋又问了些注意事项,大夫嘱咐完,取来一贴特制的膏药,叫周旋帮忙贴上,转头抓药去了。

    周旋扫了眼一整面墙的中药柜,撕开贴纸,站到白行樾身后。

    他穿了件套头的黑色毛衣,刚刚检查伤口,嫌碍事直接脱了,肩宽腰窄,几块腹肌因坐姿而绷着。肌肉紧实,没有看上去清瘦。

    周旋移开视线,把膏药敷到患处,下手很轻。她忍不住又问一遍:“……疼吗?”

    白行樾透过墙上的镜子和她对视,缓缓道:“疼倒不疼。”

    “那哪里不舒服?”

    “痒。”尤其是她指肚蹭过的地方。

    周旋顿了顿,拿开手,想到什么,问一句:“你以前练过搏击之类的运动吗?”

    白行樾抬眼:“怎么了?”

    “感觉你身手不错。”

    “高中那会儿经常打架,练出来了。”

    “看不出来,你这么叛逆过。”

    “你前男友也有份。”白行樾说,“我抽的第一口烟,喝的第一口酒,都是和他一起。”

    白行樾从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宁夷然。

    今晚心情跌宕起伏,宁夷然带给她的刺激已经不足挂齿。周旋平静地说:“他没跟我说过这些。”想了想,又说,“不过他和我提过,你的前女友们都是成熟性感的姐姐型。”

    白行樾不咸不淡地笑笑:“也没错。”

    周旋忽问:“那为什么是我?”

    没等到他的回答,门口挡帘被人掀开,许念和叫陈朗的男生裹着霜雪进来了。

    两人脸上都挂着彩,看起来伤得不轻。

    许念径直朝这边走来,急切道:“周旋,白老师,你们没事吧?”

    周旋说:“没事,放心吧。”

    许念这才松一口气。

    诊所大夫看着他们一个个带着伤,以为碰到了黑恶势力,赶紧开药问诊,收完钱好生把人请了出去。

    雪路不好走,本打算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一晚,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多开一段路反而越走越远。

    白行樾身上有伤,周旋主动请缨当司机。白行樾没什么意见,和之前一样,全然放心将方向盘交到她手里。

    经历过一场恶仗,几人都很累,上车没多久,后座传来许念和陈朗的呼噜声。

    白行樾也睡着了,低眉顺眼,景物从他身侧略过,光影斑驳。

    周旋放缓车速,把他那边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

    白行樾睡了一个多小时就醒了,没让周旋开太久,跟她换位置。

    到宿舍已经快凌晨。

    林立静正笑着跟什么人打电话,听见脚步声,忙挂断了,慌慌张张地下床给周旋倒水喝:“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周旋说:“遇到点麻烦事。”

    “啊?什么事?”

    周旋三言两语讲一遍。

    换作平常,以林立静嫉恶如仇的性格一定会痛骂对方一顿,但她今晚心情不错,出奇保守,只说了句“这世道真是好人不多了”就过去了。

    周旋有点累,没跟她聊几句,换衣服准备睡觉。

    关了灯,屋里黑黢黢的,各自在想心事。

    周旋刚酝酿出一丝睡意,听到林立静说:“周旋,你睡着了吗?”

    周旋含糊一声:“还没,怎么了?”

    “我睡不着。”林立静翻了个身,面向她,“我们聊聊天吧。”

    “想聊什么?”

    林立静问:“西安都有什么好玩的啊?”

    周旋说了几个景点,又说:“那边遍地都是古墓,有很多‘墓景房’。”

    “你之前去过?”

    周旋陷入回忆,说:“去过两次。”

    两次都是和宁夷然。

    那时候刚在一起没多久,宁夷然周末陪她去全国各地的古城古镇采风,给她介绍这方面的专家,拓宽她的人脉。

    原来他也尽全力支持过她的事业。

    时移世易,人心会变。

    林立静看不见周旋的表情,自顾自感慨:“等实习结束,我立马飞去看看。”

    周旋说:“丁师兄的学校在那边,你到时可以去找他玩。”

    “嗯……我就这么打算的。”林立静说,“他前两天不是回西安了吗?酒搭子一下没了,说实话,我这心里空落落的。”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喝酒。”

    “那我是不知道,原来这东西这么好喝……谁研究的呢。”

    周旋轻笑一声。

    即便没刻意说,周旋大概也清楚今晚林立静为什么反常。

    有些事势如破竹,来了挡也挡不住。

    林立静是这样,她何尝不是-

    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白天温度上来了,雪化成水,到晚上又凝结成冰,反反复复。

    气候太差,露天工作没法再进行,骤然闲下来,王玄无所事事,每晚在群里吆喝众人去他那喝酒吃肉,吃完凑几桌打麻将,玩个通宵。

    林立静一直不太喜欢这种酒桌文化,但怕周旋闷出病来,隔三岔五拉她去玩。

    周旋通常待不了多久就走了。自从和宁夷然分开后,她对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致,喜欢把自己关在宿舍,要么睡觉要么看书。

    知道她去,白行樾偶尔也会过去,周旋每次都会问他肩膀恢复得怎么样了

    ——她比任何人都关心他的伤势。

    白行樾十次有八次都答得不上不下,摆明了想吊她胃口。

    元旦前一天,队里几个男生吵着要去乌伦古湖露营冰钓,顺便把年跨了。王玄觉得太远,来回折腾,给一票否决了。

    晚上,柏叔临时搭了个炉灶,用大锅煮牛羊肉火锅。一群人聚在样板房里边吃边聊,热闹得像过年。

    吃到一半,林立静看了眼手机,忙撂下筷子,欢欢喜喜出去了。

    周旋没太在意,尝一口沾满麻酱的牛肉,觉得好吃,多吃了几口。

    屋里乌烟瘴气,周旋吃得满头是汗,穿上外套出去透气。

    斜对面有条过道,灯照不到,她离远看到一道人影。白行樾在那抽烟,指间夹带一处光点,一半明一半灭。

    她抬腿走过去。

    隔青白色的烟雾,白行樾看向她:“吃饱了?”

    周旋说:“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五分钟前。”

    “我没注意到。”

    “那会儿你吃得正香,没注意到也正常。”

    周旋无端有点窘迫:“我平时不会吃这么急。”

    白行樾徐缓地说:“有胃口是好事。”

    周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自我调节能力确实不弱。

    感情对她来说不是第一要位,她会逼自己尽快走出来。

    周旋拢紧外套,背对风口,无意间看到林立静和谁一起过来了。

    两人走得缓慢,林立静靠在墙角,被对方抱住,看那人身形轮廓有点像丁斯奇。

    周旋没觉得有多意外。迟早的事。

    实习报告已经拿到手,山水一程,这段履历差不多圆满了。丁斯奇本该回学校筹备其他事,大概率为了林立静才选择回来。

    丁斯奇脚边的行李箱被风吹到这边,周旋往里挪了挪,压低声线:“……为什么总能和你撞见这种事。”

    白行樾挑挑眼:“要是羡慕,我不介意陪你演一出亲热起码。”

    周旋配合道:“那你岂不是吃亏了。”

    “还行。”

    半根烟的功夫,林立静和丁斯奇走了,就近进到她们宿舍。

    在外头待了会,周旋冷热交替:“我先进去了。”

    白行樾捻灭烟:“一起。”

    饭桌上热闹不减,笑骂声震天响。队里只有她和林立静两个女生,平时都顾及着,一喝上头什么都忘了,时不时开两句黄腔。

    当地民工和技术组测绘组的人打成一片,有人喝得醉醺醺,吐完回来继续。

    周旋一直没走,吃了小半碗水果罐头,看着白行樾被王玄一杯又一杯地劝酒。

    喝到最后,王玄那种铁骨铮铮的北方汉子眼睛通红,肉麻地搂着白行樾的肩膀称兄道弟,谢他特意来帮他。

    白行樾貌似也有了醉态。

    凌晨跨完年,周旋送白行樾回去。

    他个子高,骨架重,一部分重量压在她身上。周旋被他圈进怀里,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弄到床上。

    白行樾平躺着,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周旋喘了口气,脱掉外套,等水烧开了,给他泡一杯蜂蜜水。

    她把水杯放床头,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只留一盏台灯。

    周旋正要走,白行樾恰好睁开眼,目光清明,没丁点醉意。

    下一秒,他攥住她手腕,将人一把拉过来,箍住她的腰身。周旋躺在床上,被他从后面抱住,想动也动不了。

    两人的影子交叠,映照在墙面。

    白行樾把脸埋进她颈间,嗓音低哑:“陪我躺会儿。”

    周旋怕碰到他的伤口,不好挣扎,喃出一句:“我才发现,你不仅酒量好,演技也不错。”

    白行樾惩罚似的在她后颈轻咬一口,闷声笑:“说太明就没意思了。”

    周旋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从头麻到脚。

    白行樾一眼明了,又笑了声:“这儿也敏。感?”

    周旋刚说完没有,他的吻落在她后颈,细密,冰冰凉凉,一路绕到耳廓。

    他手段熟稔,似撩非撩,轻而易举挑起一个人的念想。

    周旋无意识地蜷缩一下脚趾,在事态爆发前,掰开他卡在她腰间的手,刚要坐起来,又反被拉了回去。

    她转过身,和他面对面,拉开一丝微弱的距离。

    周旋挑起一个话题:“你这两天还在喝汤药吗?”

    白行樾随她的节奏走,回应道:“早不喝了。那东西太苦。”

    “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不如你检查一下。”

    周旋无声看了他一会,真就抬起手,去解他衬衫的前几颗纽扣。

    周围太安静,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指甲碰到纽扣,半脆不脆的声音。

    周旋扯开他的衣领,去探去看,发现那块皮肤已经快愈合,只剩一点淤青。

    她安心不少,把扣子系上,和白行樾撞上视线。

    他的眼神像看猎物,在暗处埋藏,布下陷阱,下一刻就会扑上来,撕裂她的血管。

    周旋什么都没说,直接捂住了他的眼睛。用意明显。

    黑暗中,白行樾低声说:“睡吧。”

    周旋没什么睡意,闭眼假寐,本打算等他睡着就离开,结果反倒把自己等睡着了。

    再睁眼,天蒙蒙亮,浴室有水流声,白行樾在洗澡。

    周旋坐起来,晃了晃神,没和他打招呼,穿上鞋直接走了。

    人还没到宿舍,和刚出来的林立静撞个正着。

    林立静拎着牙具和洗面奶,顶着鸡窝头,边打哈欠边说:“周旋,你昨晚没回来啊?”

    周旋说:“回来了。临时有点事,去趟库房。”

    林立静“哦”了声,进水房洗漱。

    周旋拉开宿舍门,白行樾碰巧发来消息,问她跑什么。

    周旋回复:没跑,回来换衣服。

    白行樾:你那条手链落我这了,什么时候拿走?

    周旋:先帮我收着吧。

    白行樾没回复-

    新年新气象,等天气好转,又开始忙起来。

    主墓附近几个陪葬坑里的文物出土得七七八八,只剩下收尾工作。周旋这几天没去现场,给新来的几个实习生上培训课,在库房教他们规整文物。

    临近中午,白行樾来了,亲自给周旋送餐。

    周旋坐在电脑桌前,正跟身后几个男生讲解什么,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屋里温度高,她脸色有点泛红。白行樾把窗户开一条缝隙,倚着窗台,离远瞧她。

    涉及到专业领域,周旋一旦认真起来,整个人是发着光的,熠熠生辉。

    她衷爱自己的事业。

    白行樾一时无所事事,在书架翻出纸笔,一笔笔勾勒出人像轮廓,给她画了张素描画。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周旋关掉电脑,让他们先回去。

    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有个娃娃脸男生一直没挪步。周旋以为他还有事,温和地说:“是有哪里没听懂吗?”

    男生摇摇头,摸了下后脑勺,笑说:“那倒没有,师姐讲得很好,浅显易懂。”

    斟酌一下措辞,男生又说:“那个,师姐,我是想问你这周末有没有空,想约你出去玩。”

    周旋笑说:“周末轮班,我不休息。”

    男生赶紧说:“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再约。”

    周旋婉拒:“不好意思,我闲暇时间喜欢自己待着。”

    男生不想就这么放弃,说:“师姐,我刚来那会听队里的老人说你失恋了。我是觉得吧,人还是得往前看,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感情。”

    耐心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周旋说:“有道理,我会找一个能来电的异性好好发展一下。”

    言外之意,我对你不来电。

    男生听懂了,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捧着笔记本电脑离开了。

    周旋从座位上起来,这才看到站在角落的白行樾。

    白行樾画完最后一笔,不冷不热地点评一句:“魅力不减。”

    周旋说:“你也是。”

    “我什么时候当你面被人表白了?”

    “大明湖畔的古丽,和你名字很配的那个姑娘——不记得了吗?”

    白行樾笑出一声:

    “你倒比我记得清楚。”

    周旋看到窗台上的保温食盒,好奇道:“往天不是立静来送饭吗?她人呢?”

    白行樾说:“估计溜出去约会了。”

    林立静没跟她说自己恋爱这事,周旋只当不知情,也就没说什么。

    最近她的餐食都是柏叔单独做的,荤素搭配,给她补身体。

    周旋正准备动筷,手机通知栏弹出一条消息,朋友叫她得空给她回电。

    周旋直接拨了过去。

    朋友劈头盖脸一句:“不是,宁夷然他什么意思啊?”

    周旋说:“怎么了?”

    “你前阵子不是叫我去他那儿打包行李吗?我今天才有空,给宁夷然打电话,他非要你先联系他,不然不给我开门。”朋友气极,“我人都到他家楼下了,他跟我说这些。”

    周旋安慰一句:“你先别急,我跟宁夷然说。”

    和朋友聊完,周旋翻出和宁夷然的对话框,想到白行樾在,动作猛地顿了下:“我出去打个电话,等会回来。”

    白行樾没作声,食指轻扣了下桌面。

    周旋边往门口走,边给宁夷然打语音。待接提示音响起,她听见白行樾喊她名字:“周旋。”

    周旋握门把手的力道一松,回头看。

    白行樾一步步朝她走来,没给她留出反应时间,将她拿手机那只手举起,按在门面上,右手钳住她的下巴,低头。

    他咬住她的下唇,舌。尖不留余力闯进来,翻江倒海。

    周旋想咬,被他娴熟躲过,或吮或吸,铆足了技巧。

    她没一会就头晕目眩,放弃抵抗,半推半就地回应。白行樾松开她的下巴,掐住她的细腰,手一点点往上,抚过笔直的脊背。

    周旋夹在门和他的手之间,摇摇欲坠。

    听筒里传来宁夷然的声音。

    她眨了眨眼,眼神湿漉漉的,发直,发亮。白行樾看了几秒,吻得更狠,不忘夺过她的手机,关掉了语音。

    午后阳光照在地板上,斑斑点点。窗外闪过一道影子,越靠越近。

    白行樾摸向她身后,把门落了锁。

    外面,王玄试图拧开门,试几次没能成功,嚷道:“谁在里面呢?大白天锁什么门?不知道库房不能私自进出?”

    周旋神经绷成一条直线,搡他肩膀,示意他先放开。

    白行樾在她舌。尖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像是一种警告。

    他松开她发红的嘴唇,吮住她的耳垂,耳鬓厮磨,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别管。专心点儿。”

    第27章 第27章难守难攻

    里面一直没动静,王玄气急败坏,使劲踹了下门,低骂道:“他妈的……别让老子知道谁干的,无法无天了还。”

    那头正摇人送备用钥匙,这头静得只剩急促的呼吸声。白行樾稍稍直起身,帮她系上内衣暗扣,手伸出来,拢了拢她的衣领,遮住胸前那块红痕。

    周旋浑身发软,扶住他的手臂,指甲陷进皮肤里。

    白行樾看着她,拇指擦去她嘴角的水渍:“还能见人么?”

    周旋故意去碰门把手,手有点发抖。

    白行樾拦下她,低笑一声:“较什么劲?”

    周旋还没完全平复下来,清清嗓子说:“……明知故问。”

    男人的劣根性作祟,白行樾不会让她以这种状态出去,摸了下她发烫的脸颊:“我先出去。你留在这儿,安心把饭吃完。”

    周旋点了下头。

    白行樾不忘嘱咐:“别跟他聊太久。”

    周旋一顿,说:“知道了。”

    安顿好周旋,白行樾推开门,撞上候在门口的王玄,目光平静,瞧不出异样。

    看到是他,王玄一口气堵在胸口,不好发作:“里头只有你一个人啊?”

    白行樾不慌不忙道:“不然还能有谁?”

    “我喊那么大声你没听见?”王玄表情怪异,“这隔音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耳力差。”

    “听你在这儿胡扯!”王玄忍不住了,撸起袖子要往里进。

    白行樾也没阻止,忽说:“我打算在队里多待一段时间。”

    王玄顿住脚步,惊喜道:“真假?你可别蒙我。”

    “蒙你做什么。”

    “你那工作室不是已经筹备起来了么?”王玄说,“我还以为你都要走了。”

    白行樾一向注重效率,不可能一直在外游山玩水,早晚得回北京忙自己的事。王玄再舍不得,也没说过挽留的话。

    白行樾说:“也不急这一时。”

    王玄立马乐了,搂着他肩膀:“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当初装修的时候,确实叫师傅加固了最好的隔音窗。”

    白行樾勾唇:“是么。”

    “可不!”王玄豪爽地说,“走走走,反正下午没什么事,去我屋喝点儿。”

    等他们走了以后,周旋缓了缓,重新给宁夷然拨去语音。

    宁夷然接得很快,语气有些不对:“你和谁在一块儿呢?”

    这话听起来像试探,周旋没理:“我们前段时间不是说好了吗?你突然弄这出,让我朋友在楼下等,什么意思?”

    宁夷然说:“没什么意思,想趁这机会跟你说两句话。”

    “我以为我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宁夷然静默几秒,没绕弯子:“那天我给老白打电话,你在他旁边?”

    周旋说:“什么时候?”

    “上个月。”

    “应该吧。”

    “旋旋,你是不是和他走太近了?总不会晚上也有工作要聊?”

    周旋已经不太适应这称呼,但没说什么,也没打算解释:“我们已经分手了,无论我和谁走得近,都和你没关系。”

    “你别忘了,老白是我兄弟。”宁夷然似警告似提醒,“回北京以后,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

    周旋无声吸进一口气:“……说完了是吗?现在能开门了吗?”

    宁夷然没回答能不能,直接挂了电话。

    没几分钟,好友倪听发消息说进去了,在衣帽间录了条视频,问她都要什么。

    周旋心不在焉地回复:没摘吊牌的不用拿走,把剩下的装行李箱就行。

    倪听:衣服倒好办,那一柜子包怎么处理?

    周旋:你看着挑吧。

    收拾完,倪听踩着高跟鞋下楼,发语音吐槽:“我跟你说周旋,要不是看你面子,我今天非得提一桶油漆去车库,把他那几辆车都泼了不可。”

    倪听不是能忍的性格,有仇必报,平时和宁夷然就合不来,这次明显被气到,恨不得问候他全家。

    周旋安抚道:“知道你最辛苦,等回去我请你吃饭。”

    倪听哼笑:“这还差不多。回来了记得给我带点儿土特产。”

    周旋笑着说好。

    倪听说:“对了,你和宁夷然在电话里吵架了?我看他脸色挺差。”

    周旋说:“分都分了,已经没吵的必要了。”

    “也是。”倪听说,“你俩一南一北,隔这么远,圈子都不是一个,能有什么矛盾。”

    周旋恍惚一下,有点像自言自语:“也就只有这几个月隔得远。”

    倪听说:“不就分个手么?他还不让你跟他在同一座城市呼吸了?”

    “和这个没关系。”

    “那因为什么?”

    周旋那头没动静了。

    两人认识时间不短,倪听第一次见她这么不果断,以为和宁夷然有关,忍不住又骂了他一顿。

    又聊了几句,解决完这事,周旋放下手机,看着食盒里的饭菜,心浮气躁,没心思再动筷。

    宁夷然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相安无事的表象。她知道这个问题始终规避不掉。

    周旋拿起桌上那张白纸,抚摸画里自己的眉眼轮廓。

    一颦一笑,拟态逼真。

    太鲜活。这是白行樾眼中最直观的她。

    周旋盯着看了会,翻开笔记本,犹豫一下,还是把画夹了进去-

    给新来的实习生上完最后一期培训课,周旋正好有三天假期。

    周纳刚放寒假,要来这边玩几天。周旋给他买了张

    机票,趁着有空,打算中午搭队里的运输车去接他。

    算准了时间,周旋从宿舍出来,没等到运输车,等到了白行樾那辆黑色大G。

    白行樾降下副驾车窗,单手支着方向盘,淡淡道:“上来。”

    周旋拉开了车门。

    车刚开出营地,周旋问:“你不问我要去哪吗?”

    白行樾说:“我也去机场,顺便带你过去。”

    周旋品了品,秒懂:“周纳跟你说他来了,托你去接他?”

    白行樾“嗯”了声。

    周旋暗骂周纳的不靠谱,说:“他没跟我打过招呼。”

    白行樾睨她一眼:“你不也没跟我打招呼。”

    周旋想了想,有意无意地说:“我们还没到互相报备的地步,而且我也不想事事都依赖你。”

    这话多少有撇清关系的意思。

    白行樾笑了:“亲过摸过,现在说这些?”

    周旋面色如常:“都是成年人,这一页有什么翻不过去的。”

    “行,依你。”温和的、长辈一样的语气。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行樾压根没想跟她计较。

    周旋算是明白了,他这人行事不定,难守难攻,不一定吃软,但绝不吃硬。

    白行樾腾出空点了支烟,说:“困就眯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周旋不想说话,稍微侧过身,额头抵着车窗,看外面快速轮换的景物。

    下午,到了机场,没在出站口等太久,那趟航班准点降落。

    周纳穿浅蓝色的羽绒服搭牛仔裤,拖着一个贴满贴纸的行李箱,离远朝他们跑来,少年气满满。

    有段时间没见,周纳头发变长了,带点自来卷,皮肤照之前白。

    看到白行樾,周纳兴冲冲打招呼:“好久不见,准……”后面那两个字没说出口,被周旋一个眼神吓了回去,他只能乖乖改口,“樾哥。”

    白行樾点点头:“长高了。”

    周纳得意:“那是,窜了足足三厘米呢。”

    周旋自然而然地想起网上很火的那个“三阿哥又长高了”的梗,觉得好笑,没忍住,轻笑出一声。

    回到车里,白行樾问周纳:“在飞机上吃东西了吗?”

    周纳说:“吃是吃了,但没吃饱。”

    白行樾说:“那先去吃饭,吃完再玩。”

    周纳瞬间来了兴致:“行啊,都听你的——不过樾哥,我们去哪玩啊?”

    “带你去看看这边的几个气象奇景地。”

    周纳对气象方面感兴趣,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白行樾未必不知道。

    周旋适时说:“有的地方在办摄影展,这段时间不对外开放。”她昨天想买门票,特意在官网查过。

    白行樾没说别的,只说:“能去。”

    市中心有家烤全羊餐厅,人气火爆,他们过去时,已经没空桌了。

    有个穿衬衫系领结的男服务生过来了,直接领他们去三楼。白行樾和这的老板认识,知道他要来,老板提前预留了包厢。

    周旋后知后觉,有白行樾在,事无巨细,她完全不需要操心什么。

    周旋不是没做旅游攻略,想着周纳旅途辛苦,需要休息,她没打算把行程安排在今天。

    她低估了周纳这年纪的精力。

    吃饭时,话题不断。

    周纳嘴没闲着,一直问白行樾问题。白行樾没有不耐烦的迹象,逐一作答,言简意赅,偶尔看一眼对面的周旋,照顾她的饮食。

    周纳话锋一转,聊起游戏,叽里呱啦说一堆有的没的,神采飞扬。

    周旋被吵得头疼,顺势一提:“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吗?排名怎么样?”

    周纳自知理亏,立马闭嘴,低头安静吃饭。

    周旋正喝着汤,拿汤匙的手悬在半空,忽然细微地顿了一下。

    桌底,白行樾握住她另一只手,反复揉捏,把玩她手心的软肉。

    周旋眼皮跳了跳,小幅度挣扎,反被握得更紧。

    桌子和墙壁中间有条缝隙,白行樾把她的手拉过来,趁周纳不注意,摸出一条链子,系在她手腕上。

    触感冰凉,周旋不明所以,等他松开她,抬手看了一眼。

    淡金色链条,款式简洁,卡扣位置镶嵌了钻石,尺寸正好,按她手围做的定制款。

    中途,周纳上洗手间。

    终于等到机会,周旋问白行樾什么意思。

    白行樾说:“你上次落我那儿的手链被扔了,赔你条新的。”

    周旋说:“被谁扔了?”

    白行樾说:“我。”

    周旋记得那条手链——几个月前,宁夷然为了哄她,买了礼物,特意托白行樾送来。她没给这东西赋予太多意义,平时戴惯了,一直没摘。

    周旋看着他,问:“为什么?”

    白行樾说:“看着不顺眼。”

    第28章 第28章驾轻就熟,左右逢源

    吃过饭,三人去附近商圈闲逛。

    周纳没来过这,看什么都新鲜,白行樾塞给他一张卡,叫他想买什么买什么。

    周旋蹙了下眉,朝周纳摊开手,示意他把卡交出来。

    白行樾扣住她的腰,揽着她往另一边走:“别管了。一个孩子能花多少钱?”

    周旋回头看一眼,说:“你就惯着他——而且他马上成年了,不是孩子。”

    白行樾不以为然:“他知道分寸。”

    周旋突然不说话了,无端觉得这场景过分日常,很不适合他们。

    白行樾低头看她一眼:“想什么?”

    周旋忽略掉他的注视:“没想什么。”

    “你眼神不对。”

    “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挺喜欢小孩。”

    白行樾笑笑:“怎么,你要和我生一个?”

    周旋也笑:“应该有很多人想和你生,我就算了。”

    白行樾敛了玩味表情,淡淡提及:“我对家庭不抱期待。”

    周旋大概听懂了:“不婚主义吗?”

    “差不多。”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给你个交代。”白行樾顿了顿,“其他都可以,除了婚姻。”

    周旋平静地说:“我没想那么长远。”这是实话。

    “和宁夷然就想过?”

    “他是他,你是你。”周旋说,“你们不一样。”

    可能不是不一样,只是现阶段她的心态变了。

    周旋确实想过和宁夷然走到最后,从一而终,可事实证明,结果没有更差,只有最差。

    不是所有人都甘愿长情,她也不想重蹈覆辙。那样太没意思。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凉笑:“你想不清不楚,我没意见。吃亏的又不是我。”

    知道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周旋张张嘴,欲言又止,到底没解释。

    不到十分钟,周纳回来了,手里只拎了一个装工艺品的袋子。

    周旋猜到这是买给林秀榕的,心里多少有点愧疚。白行樾比她更能看出周纳的懂事。

    前面有家饮品店,周旋去给周纳买喝的。

    经过白行樾身边,她本想问他要不要喝点什么,见他没有要搭话的意思,也就没问出口。

    周纳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气氛不大一样了,把卡物归原主,没话找话:“那个,樾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白行樾问:“不再买点儿什么?”

    周纳咧嘴笑了一下:“意思意思得了,不然我姐得说我。”

    白行樾语气平淡:“我的钱包还不归她管。”

    饮品店旁边是家盲盒店,正好有周纳喜欢的ip,周旋进去选了一整套,排队买单,耽误了一点时间。

    从店里出来,没看到白行樾和周纳,她转悠一圈,在附近找到他们。

    待会要去鄯善县观景,途经荒原,晚上不一定能找到住处。白行樾买了些露营用的装备,又送周纳一部单反,留着以后拍照用。

    周旋过去时,白行樾正教他调参数,周纳捧着新相机,眉眼弯弯。

    到这一刻,周旋隐约意识到,或许因为周纳是她弟弟,白行樾才愿意耐性十足地待他。

    不想成家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小孩。

    鄯善县离这边不算远,大概两小时的车程。

    刚进收费站,白行樾给什么人打了通电话,等到了服务区,

    有个穿中山装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候在那,顺车窗递来一张出入通行证和三张门票。

    白行樾朝对方颔了颔首,道一声谢。

    男人看上去不苟言笑,却没半点架子,平和道:“代我向你父亲问好,等回京我再去上门拜访。”

    那头正寒暄着,周纳凑到周旋面前,小声嘟囔:“这人怎么这么面熟……我好像在晚七点那档联播节目里见过。”

    周旋剥开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笑问:“甜吗?”

    周纳使劲缩了下脖子,口齿不清:“酸死了。”

    “那你都吃了吧。”周旋说,“我不喜欢吃酸的。”

    “你总拿我当垃圾桶。”嘴上抱怨,周纳还是把剩下的橘子拿了过来。

    那人离开后,白行樾把票扔到副驾,透过后视镜看他们一眼。

    周旋对上他的目光,主动抛出一条橄榄枝:“要吃橘子吗?”

    白行樾似笑非笑:“我也不喜欢吃酸的。”

    暂时和解。

    下了公路,越往远走人烟越稀少,车子开进自然保护区,雪山层峦叠嶂,十几头野牦牛在山脚下结伴而行,浩浩荡荡。

    周纳头一次实打实地见到这阵仗,赶紧拿起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白行樾提醒他:“拍完把窗户关上。”

    周纳纳闷:“牦牛不是不会主动攻击人吗?”

    “种群里有幼崽,为了保护孩子,母牛保不齐会做出什么。”白行樾说,“别低估动物的母性。”

    周纳挤进前面的座椅中间,兴冲冲道:“樾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白行樾说:“走得多了,见得就多。”

    周纳问:“听我姐说,你不是刚回国么?”

    白行樾挑唇:“国外没有野生动物保护区?”

    周纳恍然:“噢,也对——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也想像你一样走南闯北,三十岁不到,什么奇闻异事都见过了。”

    周旋听不得这话,扶额:“别画饼了,你先考上大学再说吧。”

    天黑前,他们到了海市蜃楼的实景监测站。

    这边最近有活动,周围车多,但没什么人,沙丘上架几台摄影机,专门拍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冬季日照长,白天太阳大。下了车,踩在沙石上,周旋感觉有点烫脚,往旁边挪了挪,站在一节台阶上。

    余光注意到白行樾走了过来,周旋定定神,没什么表示。

    两人并肩而立,暂时无话。黄沙从四面八方聚起,涌向河畔中心。

    也就一两分钟的光景,对岸升起一座座高楼,虚无缥缈,变幻莫测。云层往下坠,快要融进飘着冰碴的河里。

    又过几分钟,天色完全黑下来,那些景象转瞬即逝。

    周旋往远眺,视线没怎么聚焦,轻声说:“白行樾,我没信心。”

    白行樾低头看她:“怕什么。”

    周旋说:“……人心。”人心不古,世道会变。

    她不想否认,宁夷然曾经对她同样无微不至。

    周纳背对他们,在几十米开外的河边感受风和大自然。

    白行樾攥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拽,将人带过来。他面对面扶着她的腰,距离一下拉近,周旋嗓子发紧,不自觉地看向周纳。

    白行樾诱导:“他不会回头。”

    周旋也就信了,没再左顾右盼。

    白行樾拎起她的一只手,摊开掌心,贴在自己心口处,低声问:“什么感觉?”

    耳边有风呼啸,周旋感受到和她同频共振的心跳。

    她手撑着他胸膛,隔着皮肤和骨骼,勾勒那颗心脏的轮廓,半真半假地说:“我目前还不想要这个。”

    白行樾笑了声,不予计较:“那想要什么?单单要我这个人?”

    周旋破罐子破摔:“我可能比你想得还自私。”

    “只为自己活,有什么不好。”

    他明显比她清醒得多,通晓这世上每一种阴暗面和潜规则,驾轻就熟,左右逢源。

    周旋忍不住问:“你也是这样吗?只为自己活。”

    白行樾坦言:“是。”

    “如果有天违背意愿呢。”

    “要么接受,要么舍弃。”

    周旋没再说什么,想趁周纳看过来之前退回原来的位置,腰身被他圈住。

    她往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扑在他身上。

    白行樾垂眼:“周旋。”

    周旋:“嗯?”

    “日久见人心。慢慢来。”白行樾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监测站附近设了一个临时招待所,白行樾问周纳,是想住那边,还是想就近搭个帐篷露营。

    周纳原打算在野外住一晚,好好体验一下自然风光,听说那边有篝火晚会,立马选了前者。

    晚饭是在招待所的院子里吃的。

    零下的天气,锅里煮冒热气的马奶酒,铁签上的烤羊肉有巴掌大,滋滋冒油。

    入住的这些人都是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摄影爱好者,有不少懂天文知地理。一顿饭的功夫,周纳和邻座几个年轻人打成一片。

    队伍里有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和周纳尤其聊得来。

    姑娘眼窝深邃,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看着像本地人,却说一口正宗的京腔。

    周纳好奇得不行:“你是哪里人啊?”

    姑娘哼笑一声,爽朗地掏出身份证给他看:“我爸是维族,我妈是汉族,我从小跟我妈一起住,在北京生活了十几年。”

    周纳了然,记下了她的名字。彭知琦。

    看周纳在发愣,彭知琦轻撞了下他的肩膀,问他:“想什么呢?”

    周纳笑了下,露出唇角的梨涡:“我在想,你还不如把户口落成维族,高考至少加五分。”

    彭知琦被逗笑:“我发现,你脑回路好清奇啊。”

    “那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是是。”彭知琦说,“不过我高考成绩还不错,用不着加那几分。”

    周纳问:“你已经上大学了?”

    “是啊。”彭知琦报出一所学校,“我没想往远走,就直接在本地念大学了——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找我玩儿。”

    周纳看着她的脸,答应了,和她互换联系方式。

    彭知琦没和他聊太久,被同学喊去篝火旁跳舞。

    彭知琦读的是重点大学,身边人都是知书达理的学霸。有个男生叫周纳一起来玩,周纳没什么心思,摆摆手,说不去了。

    在外面待久了,周旋浑身发冷,刚回屋里暖了暖。再出来时,看到周纳坐在那一动不动,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会有发呆的时候。”

    周纳说:“我偶尔也有心事要想好不好?”

    周旋笑说:“什么心事?”

    周纳不肯告诉她。

    周旋看向白行樾。

    怕被发现什么端倪,周纳抢先说:“你先别问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

    白行樾但笑不语,没折他的面子。

    晚饭后,一群人玩尽兴,各自回房了。

    这边全靠太阳能提供热水,周纳不大会操作,喊周旋来帮忙。

    安顿好他,周旋刚要走,听见周纳说:“姐,我打算回去就好好学习——你说还来得及吗?”

    周旋安慰道:“你成绩本来也不差,好好努力几个月,二本应该没问题。”

    周纳叹了口气:“咱们家的好基因好像都给你了。我除了长得好看点,个子高点,性格好点,也没什么优点了。”

    周旋有点无语地说:“你确定不是在夸自己?”

    周纳苦中作乐:“被你看出来了。”

    周旋懒得理,嘱咐他尽快洗澡,帮忙带上门。

    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和白行樾的紧挨着。

    房子上了年代,隔音不好,他们这层楼住满了人,周旋能清晰听见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木板被踩出了回音。

    周

    旋换上睡裙,正准备进浴室冲澡,听到高跟鞋踩地的声音,有节奏地由远及近。

    没一会,隔壁传来一阵敲门声。

    与其说敲,不如说更像用手指在抠门,暗示意味明显。

    周旋坐在床上,无端屏了下呼吸。

    走廊内,女人穿了条修身的毛衣裙,抱臂杵在门框旁,耐心静候。

    白行樾打开门,淡淡道:“有事?”

    女人轻扶了下门把手,绽开笑容:“不好意思,我应该是走错门了。”

    白行樾没打算配合,慢条斯理道:“这套路过时了。以后想找人约,记得换个说辞,再打印一份体检报告。”

    女人面色僵了僵,很快恢复笑意:“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真不记得了?我们前几年见过,我和庄路菁是朋友。没想到在这么远的地方碰到你,还挺巧的。”

    太久远的事,白行樾连回忆都懒得回忆。

    女人还想继续说点什么,隔壁的房门被打开了,周旋从里面出来,径直走向白行樾,旁若无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行樾看她:“还没睡?”

    “太吵了。”周旋故意学他以往的语气,不咸不淡地说,“睡不着,出来逛逛。”

    女人看着周旋,眼神带点打量,知道自讨无趣,耸耸肩,转身下楼了。

    走到一半,女人又折返回来,笑说:“对了,路菁一直想见你,说打你电话打不通。就算不能再续前缘,也别这么绝情,好歹师生一场。”

    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暧昧,尽在不言中。

    白行樾压根没在意对方的话,等人离开后,饶有兴致地问周旋:“周小姐,现在能睡着了吗?”

    周旋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扯扯唇,笑意没达眼底就收敛了:“看不出来,你以前玩这么花。”

    白行樾没急着澄清:“就这么一锤定音了?不听我辩解一下?”

    周旋没作声。

    楼梯拐角处安了监控,白行樾掀了掀眼皮,背过身,挡在周旋面前。

    他抬起手,食指压住睡裙领口,钻进那道柔软的沟渠,滞了几秒,往上一滑,一路滑向心口。

    周旋微微抖了一下,全部注意力放在他手上,感受到酥麻的痒。

    白行樾点点她心脏的位置,同样半真半假地说:“周旋,你不想要这个,我想。而且一定要得到。”

    你可以暂时不爱我。

    知道你早晚会爱我,我给你时间。

    第29章 第29章只有你懂她

    在鄯善县待了一晚,隔天清早,三人动身去喀纳斯,一路向北,慢悠悠玩了两天。

    彭知琦寒假来这边,一是为了看望父亲,二是为了旅游,她和周纳更合得来,索性跟伙伴们分开了,暂时和他们同行。

    周纳说她胆子大——大家互不了解,他现在对她来说,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彭知琦凑近了看他:“那你会把我卖了吗?”

    周纳当机立断:“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人贩子。”

    彭知琦摊摊手,笑说:“那不就得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一期一会。周纳,你是我旅途中遇到的惊喜。”

    周纳意识到,彭知琦和学校里那些女生都不一样,她自由、明媚、追求本心,爱极限运动,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有聊不完的话题。

    太同频,她像这世界的另一个他。

    有彭知琦的加入,周纳时而高兴,时而多愁善感。周旋第一次见他这样,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找他聊聊,被白行樾拦住了。

    周旋盯着他看,悠悠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周纳好像跟你无话不说。”

    白行樾挑眉:“吃醋?”

    周旋顿了顿,忽说:“你别带坏他。”

    “怎么?”

    “真要论起来,你当年也不是什么好学生。”

    知道她在暗指那晚的事,白行樾觉得好笑:“合着在这儿等我呢。”

    周旋抿抿唇。

    白行樾说:“我压根没谈过什么师生恋。”

    “谈没谈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周旋象征性地笑一下,“而且,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些。”

    白行樾看了她一会,想到那晚她从房间出来时的表情和语气,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

    周旋想问他为什么笑,又觉得这样未免太较真,还是算了。

    出来第三天,周旋的假期告罄。

    白行樾算准了时间,带他们从另一条路返程。

    北疆到南疆,地域辽阔,一处一景象。

    车在飞驰,速度飙升,周旋降下窗户,捋了下缠住墨镜的头发,手伸出去摸风,无拘无束。

    这不是北京,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要处理,不被世俗束缚,不需要有太多顾虑。

    她只是她,白行樾也只是白行樾,他们之间不涉及到任何人。

    前面是条雪路,中途经过一个简陋的驿站,白行樾就近去换雪地胎。

    等师傅操作的空隙,周纳和彭知琦到对面一个小摊喝奶茶。

    彭知琦离远喊周旋:“姐姐,你也来喝点,暖暖胃。”

    周旋帮白行樾也要了一碗,装保温杯里,打包了路上喝。

    周纳低头摆弄相机,问老板:“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取景地啊?”

    老板朝北边努了努下巴,笑说:“喏,那有片白桦林,下完雪跟仙境似的,一片白,可好看啦。”

    彭知琦看出他的蠢蠢欲动:“去看看?”

    周旋嘱咐:“别走太远,拍完照赶紧回来,还得赶路。”

    周纳拎起相机带子:“知道了,放心吧!”

    周旋看着他们走远,又看了眼不远处白行樾的背影,她坐在摊位前,百无聊赖地刷短视频。

    大数据给她推了梁杉的账号,周旋指尖一停,看到梁杉中指上戴的钻戒。

    梁杉订婚了,对象是素人,但不是宁夷然;账号首页的MCN机构名称也已经被撤掉。

    宁夷然用最短的时间和梁杉分道扬镳。

    周旋没想太多,直接切了页面。

    他们对她来说,更像是上辈子的人,恍如隔世。

    周旋收起手机,听见白行樾喊她:“周旋,过来。”

    周旋走过去,随他进了那间驿站。

    后院有个不大不小的暖棚,热气扑面而来,棚里种几棵莲雾树,绿叶红果。

    周旋一怔:“这季节还有莲雾?”

    “也就这一带有。”白行樾看向驿站老板,“帮忙装一箱放车里。”

    老板笑呵呵道:“好嘞,稍等啊,我这就叫人去摘。”

    不到五分钟,有个年轻小伙子捧着纸箱来了,先进去摘了一个,拿给他们尝尝。

    白行樾用矿泉水涮一遍果皮,切下一小块,送进她嘴里:“好吃么?”

    周旋点点头:“你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上次去红光山寺,你路上连吃了两个。”

    周旋有点恍惚。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白行樾像喂小猫一样,喂她吃了几块,说了和上次大差不差的话:“这东西寒凉,胃不好少吃点儿。那箱带回去慢慢吃。”

    前院在换胎,后院在摘果,环境嘈杂。白行樾结完账,领周旋进屋取暖。

    炉子里拢一团火堆,靠近了能闻到一股炭烤栗子的味道,很温暖。

    他们刚坐下,老板端一盘热腾腾的烤番薯进来了。

    白行樾边剥番薯皮,边和老板闲聊,剥到只剩最后一点皮,把它递给周旋。

    周旋接过,手指有意无意勾住他的尾指。

    白行樾正说着话,语速放慢了一拍,顺势握住她的手,放在手里把玩。

    有外人在,周旋不大自在,费了点力气才把手抽出来。

    她捏着番薯,尝了一口。甜而不腻,挺好吃。

    说了会话,老板到外头忙去了。

    门口帘子没挡严实,有股风吹进来,火苗上蹿下跳。白行樾低头,用手勾勾她的下巴,要笑不笑:“招我?”

    周旋不承认:“没有,你想多了。”

    白行樾没和她较真,手伸进她的头发丝里,越靠越近。

    周旋挡住他的唇,压低声线:“别,都是人。”

    白行樾笑出一声,呼出的热气洒在她

    掌心。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吻了吻她的眼皮。

    周旋不自觉地闭上眼。

    坦白讲,习惯了他侵略意味很强的攻势,突然化成绕指柔,反而更叫人招架不住。

    时进时退,手段太高明。

    白行樾放开她,问:“还吃不吃了?”

    周旋摇头:“差不多饱了,刚还喝了一大碗奶茶。”

    白行樾去洗手,等他回来,周旋主动递去一张纸巾。

    白行樾擦拭指缝间的水珠:“今晚在市区住。明早把周纳送走,我们再回营地。”

    这一趟周旋没费过心,全程任他安排。

    晚上,周纳和彭知琦提议去网红餐厅打卡,白行樾问周旋想不想去,周旋没什么意见。

    周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吃得最多,今晚不知怎么,基本没动筷。

    给漂亮饭拍完照,彭知琦到自助区拿了两盒哈根达斯,给周纳一盒,叫他吃点甜的。

    分别在即,周纳情绪不怎么高,彭知琦明显更看得开。

    饭后,回到酒店,周纳洗过澡,穿着睡衣去找白行樾。

    吃过褪黑素,白行樾准备休息,见他来了,没说什么,叫前台送杯低度数的酒精饮料。

    周纳捧着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面露意外:“樾哥,你睡眠不好啊。”

    白行樾说:“神经衰弱,认床。”

    “那你这几个月来回奔波,岂不是很难受。”

    “习惯了。”

    周纳舔舔嘴唇,猜测:“你来这边,是为了我姐吧。”

    白行樾浅淡地笑了一声,没答这话:“说你自己的事儿。”

    周纳一下变郁闷:“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和一个人分开会这么难受。”

    “你们才认识几天。”

    “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有种,相见恨晚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周纳说,“我的圈子很小,除了学校就是家里,她不一样,她有更广阔的空间,随时都会有新朋友出现,把我替代了。”

    白行樾淡淡道:“这还不简单。山不奔你,你就奔山。”

    周纳错愕,被一语惊醒:“好像是这么回事。”

    周纳豁然开朗,也不纠结了,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饮料。

    聊到最后,周纳实在好奇,把话题绕回来:“樾哥,那你爱我姐吗?”

    白行樾没回答爱不爱,说:“她对我来说,是不可替代的。”-

    过了一夜,周纳把多余的情绪消化完,满血复活。

    彭知琦临时有点急事,没送他去机场,在酒店一起吃过早餐,匆匆离开了。

    周末机场流量大,人挤人。趁周纳在排队托运行李,周旋把航班信息发给林秀榕,又偷偷给周纳转一笔零花钱。

    面对面转账,周纳一般不会收,每次她都要催好久。

    忙完手头的事,周旋要给周纳约网约车,听见白行樾说:“等落地了,会有人送他回苏州。安心吧。”

    周旋收了手机:“你早就安排好了吗?”

    白行樾“嗯”了声。

    寄完行李,周纳朝他们走过来。

    周旋说:“玩也玩了,别落下功课,回去记得好好复习。”

    周纳乖乖应下:“知道了——对了,你什么时候放长假啊?”

    “年前一两天吧。”

    “那我和妈等你回来吃年夜饭。”

    周旋笑着说好。

    过安检前,周纳找借口支开周旋一会,把白行樾拉到一边,有话想说。

    白行樾没出声,耐心等他组织好措辞。

    周纳道出一句开场白:“樾哥,我觉得你比我姐之前那个男朋友靠谱得多,所以我支持你。”

    白行樾扬了下眉。

    周纳说:“虽然他对我也还不错,但我总觉得他殷勤太过,根本没把我和我妈当家人。我能接受他有目的,但我接受不了他让我姐一次次失望。”

    白行樾说:“你认为我不会让你姐失望。”

    “嗯……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能确定。”

    停顿几秒,周纳又说:“我姐这人吧,看上去独立懂事,实际上倔得很,嘴硬心软,偶尔有脆弱的时候,只是她不愿意表现出来。”

    白行樾摸摸他的脑袋,说:“我知道。”

    “她前些年过得很苦的。”周纳说,“大学那会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为了赚学费和生活费,不停兼职。当时交了个男朋友,因为她太忙,跟她分了,后来还在学校造谣,说她被有钱人那个了……你懂得。”

    又聊了几句,眼看周旋要过来了,周纳止住话匣,想了想,忍不住补充一句:“我知道为什么能确定你不会让她失望了。”

    周纳说:“樾哥,只有你懂她。”

    广播声响起,提醒旅客注意登机时间。

    周纳走后,周旋问:“他刚和你说什么了?”

    白行樾挑拣着答:“说你大学谈过恋爱,还被造谣了。”

    周旋无语:“周纳这张嘴,和漏勺一样。”

    白行樾笑笑:“不想让我知道?”

    “也还好,都过去了。”周旋顿了顿,又说,“其实不算造谣。和前任分了以后,我确实遇到一个人。那人是我学生家长,追过我一个月。”

    大二那年,周旋和同学院的学长交往过两周,因为没时间约会,两人和平分手。

    那段更像过家家,单纯挂了个关系,实在算不得深刻。她只记得对方名字,如今连长相都忘得差不多了。

    同一学期,周旋做上门家教,和学生家长有了联系。那人成熟稳重、事业有成,让她明白许多道理,她第一次对眼界和阶级有了认知。

    从那时开始,她懂得打扮自己,学会放大自身优点,慢慢在人际交往中如鱼得水。

    说到底,他算是她的半个启蒙老师。

    白行樾说:“你没同意他的追求。”

    周旋回过神,说:“是没同意,因为我发现他有家室。他骗我说,他几年前就离婚了。”

    白行樾没说什么,牵住她的手:“回去了。”

    周旋跟上他的脚步:“就聊到这了?”

    “不然?”白行樾笑了笑,“你不也说了,都过去了。”

    “……本来不想说这么多的,我和你以前也没什么交集。”

    “这可说不准。”

    正说着话,白行樾面无表情地朝出口扫了一眼。

    有个女人站在那,亚麻色长发,长款毛呢风衣,半生不熟的背影。

    周旋随口一问:“怎么了?”

    白行樾收回目光,平静道:“没怎么。走吧。”-

    还没走到车库,王玄一通电话打过来,叫他们先别急着回,去博物馆把前段时间陈列的一幅壁画取回来。画上有块漆皮花了,需要加急修复。

    白行樾解锁车门,关掉导航,凭印象找到去博物馆的路。

    今早起得太早,周旋直犯困,瘫坐在副驾上,一路沉睡,到地方了也没醒。

    白行樾没叫她,一个人进去拿东西,在门口碰到陈朗。

    陈朗这两天在这值班,听说他们要过来,特意下楼去接:“樾哥,你来了啊。”

    那天晚上,从那家黑店跑出来以后,陈朗对白行樾的敬佩油然而生,待他比之前还要客气,妥妥一个迷弟。

    白行樾温和地应了一声:“今天不忙?”

    陈朗笑说:“不忙。展览结束了,剩下的都是些收尾工作,我被临时喊来帮忙的。”

    白行樾点点头。

    没在楼下逗留,陈朗带白行樾去储藏室取壁画,待会跟车一道回营地。

    回来时,见周旋已经醒了,白行樾把窗户开一条缝隙,给她透气。

    陈朗矮身钻进后座,和周旋打了声招呼。

    周旋回头看陈朗手里捧着的那个密封木箱:“这是那幅坏了的观音画像吗?”

    陈朗说:“嗯,本来好好的,有个家长带小孩来看展,一个不注意,小孩把手机扔壁画上了——好家伙,这熊孩子都上新闻了,估计家长得赔不少钱。”

    周旋心疼自己亲手修复的壁画,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陈朗说:“最好还是赶紧回,这东西太贵重了,落手里也不安心。”

    博物馆领导和王玄的意思都是把大事化小,也就没叫文物局那边派专业的运输师傅过来。一来一回,走流程太

    费时间。

    车刚起步,陈朗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王队有几个快递,叫我帮他拿一下。我差点忘了。”

    营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法寄收快递,队里这些人的快递要么放市区,要么就近放村口的菜鸟驿站。

    白行樾说:“邮到哪儿了?”

    陈朗说:“市里那家。”

    半小时后,白行樾把车停到巷口,去前面的便利店买烟。

    陈朗将箱子死死护在怀里,一直没撒手,不太好意思地说:“那个,周旋,要不你帮我去取一下?”

    周旋明白他的小心谨慎,说:“你把取件码发我就行。”

    “好,马上就发。”陈朗不忘道一声谢。

    驿站人多,门口排一条长龙,周旋等了一会才取到快递,足足六大箱,是王玄妻子给大家寄的小食。

    周旋实在拿不动,给白行樾发微信,两人把东西搬到车后备箱。

    没想到这么大件,陈朗打开车门,下来帮忙。

    周旋得了空,正准备上车,看到搁在后座的木箱,乍一眼没觉得什么,细看才发现哪里不对。

    周旋问陈朗:“箱子的排气孔是不是被堵住了?”

    陈朗被问得莫名:“肯定堵住了啊,不然可能氧化——而且箱子边缘也被气泡膜包上了,就怕这画再受一点损伤。”

    周旋深呼一口气,看向白行樾,不言不语,只投去一个眼神。

    白行樾关上车后盖,过来检查一遍,左手稍稍使力,直接拧开了锁扣。

    陈朗张大嘴:“不是樾哥,怎么还给打开了……”

    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里面哪还有画,只有几个重量和画差不多的木块,被双面胶黏在了气泡膜上。

    陈朗整个人都懵了:“我操,这什么情况啊?东西被……掉包了?”

    白行樾冷静道:“你刚下车了?”

    陈朗咽了咽口水,懊恼地抓了下头发:“我突然肚子疼,去了趟厕所,拉完就赶紧回来了,前后也就三四分钟。”

    周旋始终没开口,面上平静,心脏却砰砰乱跳。

    从业时间不长,但她从没失误过。做他们这行,一旦有重大失误,损失的绝不止金钱和精力,是比这些严重一万倍的影响。

    陈朗慌不择路,问白行樾:“现在怎么办啊?我可不想吃牢饭……”

    白行樾说:“调监控,把画追回来。”

    陈朗说:“那我先去报警!”

    “回来。”白行樾叫住他,“能不报就不报。先去附近门店问问,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

    陈朗反应过来,忙说了声好。

    周旋看着陈朗走远,快速捋顺思路,回车里拿手机。她翻出地图,细看周围的路段,找所有的出口和入口。

    白行樾握了下她发凉的手,走到路边,给什么人拨了一通电话。

    等他打完,周旋走过去,眼神看似沉静:“那幅画和我有缘,但在我眼皮子底下被偷了。”

    白行樾低头看她。

    周旋脑子一片空白,自顾自说:“热城太大了,不一定有办法能查到是谁偷的。”

    白行樾说:“万一有呢。”

    周旋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

    白行樾拇指抚过她发颤的眼角,低哄道:“能查到。这不有我么?”

    第30章 第30章食肉动物

    停车的地方到处都是摄像头,但那伙人有组织有纪律,给车上了假牌照,走路也特别谨慎,两个人带着工具盗画,一个人望风,都戴帽子,没露脸。

    监控从头过到尾,没什么收获。

    出了社区值班室,周旋压下心浮气躁,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从博物馆出来那会,就已经被盯上了?”

    白行樾说:“不会。不是一拨人。”

    “什么意思?”

    “像博物馆这种地方,常年有人蹲点。”白行樾说,“我们走的时候是被跟了一段,我给甩开了。”

    周旋这才想起,白行樾中途的确不止一次地换过路。

    过一会,陈朗回来了,周旋问有没有什么发现。

    陈朗摇摇头,沮丧地说:“要是我不急着上厕所,也不会有这事……我当时怎么就不能多憋一会,等你们回来再去。”

    知道自责没用,周旋没接这话。

    白行樾拿出手机,点开朋友刚发来的几张图片,问周旋:“快递驿站对面有家修车行?”

    周旋回忆:“好像是有一家,怎么了?”

    白行樾没急着说明:“再去看一遍那附近的监控。”

    周旋没问原因:“好。”

    上边事先打过招呼,社区的人很客气,见他们又回来了,尽全力配合,调出那条街的监控。

    视频里,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修车行门口抽烟,时不时朝他们停车的方向看一眼。

    画质不大清晰,但陈朗还是一眼认出男人,咬牙切齿:“怎么是他啊!”

    周旋也认出,这人是之前在烤肉店和他们打起来的横肉男。

    总算有了点线索,她不自觉地抠了下指肚,语气还算平静:“过去看看?”

    感受到她的隐忍和局促,当着外人面,白行樾没顾忌太多,摸了摸她的脸颊,将体温渡过去,无声安慰。

    陈朗在一旁睁大了眼。

    时间紧迫,白行樾和周旋先走一步,陈朗把视频保存到手机上,紧随其后。

    他们在人行道这头等红绿灯。街对面,一辆红色越野停在路边,横肉男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年轻正往车里搬行李。

    小年轻关上修车行的大门,往扶手上缠了几圈钢丝锁。

    横肉男在驾驶位坐着,骂骂咧咧,催促他快点。视线一转,看到白行樾,横肉男吓得手一抖,招呼小年轻抓紧上车。

    陈朗低骂一句,嚷出声:“他妈的,别跑!”

    隔大半条马路,横肉男看过来,阴森笑了下,反手启动引擎。小年轻还站在门口,前看看后看看,风中凌乱。

    陈朗顾不上别的,硬闯红灯,撒腿跑了过去。

    鸣笛声和司机的咒骂声震天响,横肉男直接挂了倒挡,想从另一条路绕走。

    陈朗使劲抓住倒车镜,死死瞪着车里的人。

    横肉男调转方向盘,一下把他甩开了。

    陈朗踉跄坐到地上,看着冒烟的车尾气,把掰下来的倒车镜砸向地面。

    一切发生得太快,周旋想跟去,被白行樾拦住,他把车钥匙扔她手里:“乖,去把车开过来。”

    周旋攥紧了,嘱咐他小心点,小跑向巷口。

    几分钟后,周旋靠边停车,白行樾看了她一眼,拎着小年轻的衣领,把人塞进后座。

    无需交流,周旋秒懂,踩着储物格跳到副驾,给白行樾腾位置。

    横肉男已经跑远,白行樾透过后视镜看向小年轻:“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儿?”

    小年轻缩着肩膀,支支吾吾不啃说。

    陈朗扭动两下发酸的手腕,恨不得给他来一拳。

    白行樾淡淡道:“知道盗窃文物判几年么?”

    小年轻一听这话,苦丧一张脸:“不是大哥,我什么都没做啊……我就是个打工的,彪哥让我歇业一段时间,跟他出去吃香的喝辣的,这不管我事啊。”

    白行樾懒得理,骤然加快了车速。

    小年轻整个人往前倾,额头撞在椅背上,疼得吱呀乱叫,招了。

    横肉男外号彪哥,以前道上混的,犯过事,进去了两年。

    这家修车行是他在牢里认识的朋友开的,本来彪哥今天只是来给车做保养,碰巧看到他们,起了报复心理,又看到陈朗拿着运输文物的密封箱,这才把心思打到了东西上。

    小年轻说,现在治安这么好,周围又有监控,彪哥一直在犹豫,但没想到突然没人守着那东西,就赶紧把朋友喊来了。

    陈朗听完羞愧得不行,又气又急。

    周旋还是回头安慰了一句:“人被利欲熏心,不管怎么样都会放手一搏的。”

    陈朗叹口气,把头垂得更低了。

    白行樾问:“所以,他要去和另外三个汇合?”

    小年轻连连点头,朝东南方向指了指,说出一个村

    名:“他们有个临时据点,就在那村子后头。”

    “那地方还有别人吗?”

    “没了没了。”

    白行樾说:“陈朗,现在报警吧,把之前那家黑店和这几个人都一窝端了。”

    小年轻往前凑:“该说的我都说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吧?哥……不,我管你叫爷爷,把我放了吧,行吗?”

    白行樾冷笑:“我可没你这么不着调的孙子。”

    彪哥那辆车没了倒车镜,不好开,刚拐进沙漠就被追上了。

    白行樾反而放缓了节奏,始终跟前车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像遛狗一样。

    快到村子,彪哥终于气急败坏,一脚油门踩到底,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轮胎猛转,陀螺似的往地上旋,卷出的沙尘暴直奔他们而来。

    白行樾目光泛凉,把车开到另一边,躲过了这波袭击。

    前面是段坡路,黄沙成堆,并不好走。

    两辆车都跑得极快,开到最陡的几个坡时,周旋整个人忽上忽下,被颠得反胃,差点没吐出来。

    白行樾目视前方,一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贴在棚顶,帮她挡住突如其来的冲力。

    周旋再往上颠,头顶只能撞到他柔软的手心。

    下坡以后,自建的土房露出头,彪哥踩下刹车,吐口唾沫,朝空中比了个中指。

    白行樾冷静地看着他一瘸一拐进了屋。

    房门敞开着,彪哥和一个戴金链的男人倚门口抽烟,大摇大摆。

    白行樾要进去取画,陈朗说:“反正他们也跑不了了,要不,还是直接交给警方吧?”

    白行樾说:“画在谁手里是两个性质。”

    陈朗明白了,说:“樾哥,那我和你一起。”

    “不用,你留下看着他。”白行樾说,“他们不知道人在我们车上,也不知道我们报了警。”

    丢失文物需要担责,彪哥似乎料定了他们不敢怎么样,也料定了寡不敌众。

    白行樾下车前,一直没开口的周旋叫住他。她没制止他的决定,认真地说:“白行樾,千万别受伤。好好回来。”

    回答她的,是漫长又短暂的一个拥抱。

    白行樾护住她,安抚一样扣住她的后脑勺。

    这段日子,他一点点填补她心里的空缺和虚空,给足了她依赖感和安全感。周旋贪恋这份温暖,凭本能回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白行樾走后,车厢里死气沉沉,每一秒都是煎熬。

    那道房门被阖严,听不见一点动静。周旋不断点亮手机看时间,耳朵里只剩强烈的心跳声。

    并没过去太久,警笛声传来前几分钟,白行樾拎着包画的棉布出来了。

    隔一道模糊的挡风玻璃,周旋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太阳正当头,烈日炎炎,眼前是流动的沙砾,一望无垠。

    每一刻都像永远-

    闹剧终于结束,陈朗带着画随警车先走了,回局里做笔录。

    周旋看着车尾消失在沙漠尽头,收回目光,凑过来检查白行樾身上有没有伤口,不放过任何一块明面上的皮肤。

    白行樾好笑:“现在占我便宜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

    周旋没心思玩笑,但还是配合地扯了下嘴角,她没找到哪里有问题,松了口气。

    两人浑身都是土,白行樾拧开一瓶矿泉水,简单给自己和她涮过,又拿出一包湿巾,把身上擦拭干净。

    沙漠里得节约用水。

    晌午闷热,车里开了空调,凉丝丝的。

    紧绷过后,周旋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发直地往远眺,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得的安静,他们有好一会都没讲话。

    等温度降下来了,白行樾把车窗开一条缝隙,点了支烟。

    听见打火机的按动声,周旋回神,和他复盘:“你是怎么知道那家修车行有问题的?”

    白行樾拿烟那只手支在窗外,说:“找人查的。”

    “查什么?”

    “查营业执照。”白行樾说,“能在短时间内犯案,还这么专业,要么周围有据点,要么这些人本身有案底。”

    周旋懂了。

    抽完一支烟,白行樾说:“累不累?”

    周旋说:“嗯。”

    “那就先眯会儿,不急着赶路。”

    白行樾帮她把座椅往后调,拿外套给她盖上。周旋换了个舒服的靠姿,闭上眼,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快黑了,落日熔金,晚霞和宏光层层分明。

    她没想到自己能睡这么久,起码三四个小时。

    周旋偏头看,白行樾也睡着了,他双手抱臂,头微微往下垂,睫毛在眼窝处留一道阴影。

    她正盯着看,他缓缓睁眼,目光由浑转明,弄得她措不及防。

    周旋没移开视线,轻声说:“还要再睡会吗?”

    白行樾哑声说:“几点了?”

    周旋看手机,报出时间:“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白行樾揉捏眉心:“再等等。”

    车上备了零食和饮料,周旋胃里有点空,拆开饼干包装袋,往嘴里塞一块。

    白行樾去后备箱拿两个莲雾,用水果刀给她切下几块,把剩下的吃了。

    看她精神还不错,白行樾问:“缓过来了?”

    周旋如实说:“还好,现在想想还是有点后怕。”

    顿了顿,周旋又说:“我没出错过,也不想出错。”

    白行樾说:“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无需再多言。

    周旋看着他手里的莲雾,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笑了一下:“还想吃。”

    白行樾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又给她切了一块。

    周旋咬了一小口,望向天空,橘调不知不觉变了,夕阳融成淡粉色。

    周旋说:“很好看。”

    白行樾只看着她,评价:“是很好看。”

    “嗯?”周旋没太听清,转过头,撞进他的眼睛里。

    视线交汇,有什么不具象的感觉相互碰撞,一触即发。

    白行樾突然倾过身,将她肩膀按在椅背上,眼神像食肉动物,精准捕捉住她的嘴唇。

    潮热的触感在口腔蔓延,周旋只顿了一下,主动环住他的脖颈,认真回应。

    一整天,神经崩到极限,这事成了最直接有效的纾解方式。

    急促的呼吸声一阵胜过一阵。

    那只手沿她的曲线反复游走,像上次那样捏住暗扣,又绕到身前,捏捻,蹂。躏。

    白行樾是各种层面的高手,最开始她还能一较高下,慢慢疲软,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动情,星火燎原,挡也挡不住。

    周旋一而再再而三地颤栗,全身心体会他带给她的感觉。

    衣服被堆叠到一起,周旋蹙着眉,脸色泛红,像喝醉了。她一手虚抓住空气,一手抚上埋在柔软里的头颅,他牙齿在磨。周旋半截身子蜷起来,仰着头,眼里雾蒙蒙的,有波纹在流动。白行樾松开果实,啃噬她的脖子,指腹溜进,周旋呜咽出声,那双眼睛更水亮了。

    白行樾观察她的表情,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之前问我怎么想。”

    周旋勉强分神:“什么……”

    “你打开摄像头那次,我怎么想。”白行樾加急进度,在她到达顶峰前戛然而止,用沾了黏腥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我能怎么想。”

    半上不上,周旋有点哑然,拽住他的衣领,凑上去吻他。

    白行樾勾缠住她的唇舌,喑哑道:“他把你教得很好,随便一碰就……”

    没等说完,周旋要推他,双手被牢牢禁锢住,承受更凶狠的吻。

    太阳要落不落,气温降下来了,周旋又冷又热,颤着尾音说:“别在这。”

    白行樾笑了声,故意问:“那在哪儿?”

    周旋没说话。

    白行樾又问:“准备好了?”

    周旋呼着热气:“……你觉得呢。”

    “我不是问这里。”白行樾故意往下探,又来到她心口的位置,“是问这儿。”

    周旋抖了抖,没回答,伸出双臂搂他,感受他身上的温暖,低低地重复一遍:“我不想在车里。”

    白行樾却不急,有始有终

    地帮她,周旋眯着眼,大口吸进氧气,像一条快干涸的鱼。

    到最后,她瘫成一滩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白行樾用外套包住她,抱着她下车,扫一眼座椅上那滩水渍,用脚踢上门。

    每走一步,周旋都有种失重感,只得牢牢依附着他。

    冷风钻进来,她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身体变得越来越烫。

    房子不大,还算五脏俱全,但没通电。

    这边常年没什么人过来,家具表面覆一层灰,空气里有股土腥味。

    白行樾坐在椅子上,没给她留出准备时间,亲她的同时,一探究竟。周旋嘴巴微张,前一秒还听见窸窣的拉链声,下一秒变呆滞,汗毛竖起,脑子空了好几秒。

    黑暗里,白行樾扣住她的腰起起伏伏。桌上有个手电筒,他打开了,光照在她泛粉的身上。周旋将脸埋进他颈间,想让他关掉。

    白行樾偏不如她的意,一定要她看着,亲眼目睹全过程。

    粉色夕阳消失了,月亮挂在半空,光洒进室内,照在他背部,几道挠痕清晰可见。

    角落有张木床,白行樾抱她过去,把外套平铺在上面,他站在床边,一次又一次,恶意又强势。

    到最后,白行樾沉沉地看着她,帮她擦拭掉腹部的残留。

    周旋出了一身汗,酸软无力,动都不想动,眼神潮漉漉的,朦胧,不清晰。

    周旋靠在他怀里,慢慢平复呼吸,顺着那扇四方小窗看外面。

    沙漠的夜晚荒芜冰冷,漫天都是星星,整个世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心里那份空缺再一次被填满。

    白行樾垂眼:“发什么呆?”

    周旋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沙哑地说:“没发呆,看星星。”

    “哪儿有星星?”

    周旋抬起发软的胳膊,指了指。

    安静待了一会,白行樾一直没出声,周旋抬眼瞧,和他四目相对。

    周旋说:“在看什么?”

    白行樾出声,语调带了点饱食餍足的慵懒:“还不明显么。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