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离人

    女娲准备的早餐是偏中式口味的南瓜小米粥和烧麦, 应该是通过数据算法整理以后针对两人的口味做的,尤其是蔚起,她还专程为他准备了一碗樱桃酪。

    “这是?”蔚起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碗点心自己有, 简秀却没有。

    女娲体贴的说道:“简先生告诉我, Omega处在标记期, 尤其是完全标记期, 会更加敏感,身体也更偏爱热能和甜食, 我只有处理过地球双性人类的经验, 并没有处理过ABO多性别人类的身体经验, 这是第一次,希望您能满意。”

    简秀正在喝粥的动作一顿,然后默默继续喝粥。

    蔚起:“……谢谢, 满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简秀眉目清暖, 缓缓舒展。

    “你有想做的事吗?”饭后, 简秀粘人地贴上了蔚起, “我陪你呀,你昨天在看什么书?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看呀。”

    完全被安抚好了的简秀这个时候才像着他此前的模样, 他哪里也不去,就完全赖在蔚起身边, 双眼水润,温和无辜,任谁也想不到, 他曾经怎样冷漠地把三支抑制剂打入了自己爱人体内,遒曲成完全禁锢的锁链,逼蔚起完全蛰伏在他身边。

    蔚起揉了透简秀的头:“你没有想做的吗?”

    “我想和你在一起。”简秀顺着蔚起的抚摸, 缓缓枕在了他的大腿上,但无论是怎样的姿态,蔚起必须在他的目光里,“一直一直在一起。”

    “简秀,我们谈谈,好吗。”蔚起垂目,看着他。

    “蔚起。”简秀一直挂着的柔软笑意瞬间散去,“我不想听见我不想听的。”

    “好,不说你不爱听的。”蔚起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哄简秀已经快成他的必修课了,“说你爱听的,好不好?”

    简秀不敢放松地犹豫片刻,最后攥住了蔚起靠近自己的手,用双手合住,放在自己心口,才终于说道:“你说吧。”

    “我很小的时候,嗯……有多小?大概七八岁吧,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订婚对象了。”蔚起认真整理着简秀的碎发,“那个时候,我对于婚姻,伴侣的一切印象,还是父母,还是童话书里的王子公主,传说故事里的仙子凡人,所以,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就是突然告诉我,我要有一个新的家人了,是和爸爸妈妈一样的那种家人。”

    简秀有些心虚,是真的心虚,因为他没有蔚起这些感触,他记得的只有颜姝满不在乎的一句,“没关系啊,这是无聊大人的权宜之计而已,小阿秀一辈子只需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所以以至于他直到在精神海坏死,真正需要一个Alpha来治疗时,他都不知道蔚起的名字。

    很早开始,简秀就比谁都清楚,这场婚约是在爷爷放权以后,为了维系东部星区的局面稳定,并且保证简家派系的民间出身军官依然在军中有枝可依,蔚家依旧握住实权而安排的一种象征。

    但显然,早期蔚家并没有告诉蔚起这件事。

    “我查了很多资料,问了很多AI,问他们……什么是订婚,什么是结婚,什么是爱人。”蔚起似乎回忆到了什么极好笑的小事,“那个时候我的我使用AI还是儿童模式,所以智能AI就告诉我——订婚就像你和好朋友拉钩钩,约定长大后一起搭积木城堡,只不过大人用的是闪闪发亮的戒指,不是小拇指。”

    “那,什么是结婚呢?结婚,就是真的开始搭城堡,两个人一起搬砖、刷墙,还要商量吐司片上是放草莓酱还是花生酱。有时候积木会倒,但你们会一起捡起来重新搭,因为这是你们的‘永远的家’。”

    蔚起描述的儿时太可爱了,可爱得简秀不曾见过,简秀双眼发亮,把自己一直握在手心蔚起的手松了出来,小拇指拉上了小拇指,做出了拉钩的模样。

    “如果,如果我小时候就见过你就好了。”简秀一字一句,声音轻极了,仿佛怕惊飞了这满腔的情愫。

    “后面再见也不晚。”蔚起勾紧了小拇指,这样的约定毫无效力,但他们就是这样拉紧了彼此,以为一生,““至于爱人,爱人就是长大后,你也会遇到一个愿意握着你手的人,哪怕你打喷嚏喷了他一脸果汁,他也会说‘没关系,我再去拿纸巾’。”

    蔚起真的不怪简秀的,事实上,简秀一生的不幸要比他多得多,无奈与失声要多得多,他才是那个饮下一生无奈不得之,匆匆来爱他的人。

    “所以,八岁的我一直在等,我把自己的零食、玩具、童话书全都分成了两份,他们说,爱人就是要把自己最好最喜欢的东西给他,所以分着分着,就又变成了一份。”蔚起指尖落在了简秀眼尾的泪痣之上。

    简秀:“为什么最后是一份?”

    蔚起:“全都留给你。”

    现在的蔚起太会哄人了,简秀觉得自己幸好刚刚把蔚起的手拿开了自己胸膛,否则他一定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而动,剧烈得难以抑制。

    “你,你现在!就是说的再好听,我也不可能放开你的。”他结结巴巴的撑起自己的气势,“你别,别想就这么觉得,我这么好哄,你以前怎么不这么……这么对我。”

    话音越说越低,越说越委屈。

    其实简秀知道,现在的蔚起也是这样对他的爱人的,在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吻时,在简秀不敢面对、率先落荒而逃时,蔚起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划分给简秀了,也许蔚起也想给他一个惊喜,当他们再回中央星系时,他们再也不是有名无实的订婚联姻的对象,而是切切实实的伴侣。

    彼时,只是一个暧昧不清,情至恰好的一吻,甚至不是蔚起主动,他只不过是没有拒绝,蔚起便将一切笃定到了简秀身上。

    可简秀就是委屈,他委屈这个人永远都会丢下他,爱捆绑不住他,恨也是,自己可以是他最在乎的简秀,也可以是他最终要放下的简秀。

    “嗯,我的错,对不起。”蔚起并不认为自己毫无过错,俯身,很自然的吻了吻简秀的右眼泪痣,“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简秀,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我讨厌死你了。”提及此,简秀怨怼着,手臂却牢牢拴着蔚起,言不由衷,“我讨厌死你了,你这个人,最讨厌了!”

    “好,好,好。”蔚起熟练的顺毛,“我最讨厌了。”

    简秀猛地捂住蔚起嘴:“你不许说!”

    蔚起:“……嗯。”

    算了,你开心就好。

    “还有吗?还有吗?你小时候的事?还有吗?”简秀搂上蔚起的脖颈,亲昵地去咬蔚起的喉结,蔚起觉得现在的简秀像格外天真的蔚花花,恣意地在自己怀里打滚,胡作非为。

    绵软温热的舌尖舔过喉结,蔚起呼吸一紧,抬手挡住逐渐放肆的简秀,嗓音喑哑:“……有的,你想听哪些?”

    “什么都想听。”简秀恶劣的抓住蔚起的手腕,贴近啃咬着蔚起的咽喉处,昨晚他就发现了,每次到情动最深处时,只要碰一下这里,蔚起就会抖得尤其厉害,“你讲什么我都想听,哥哥,蔚哥哥。”

    受制于人,蔚起叹了口气,离开中央星系前,安知宜形容简秀是狐狸精,蔚起那个时候还没多想,现在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哦,哥哥,我都叫你哥哥了,你该叫我什么。”简秀攀着蔚起,咬开蔚起领口被扣得严丝合缝的扣子,“你叫我什么?该叫我什么呀?”

    “……哎。”蔚起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也有应付不了简秀的时候。

    “我父母会叫我阿秀,小阿秀。”简秀指尖擦过蔚起的眼角,“蔚起哥哥,你叫我什么呀?”

    “就,就还是……简秀吧……唔嗯!”?*? 蔚起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亲昵暧昧的称呼,锁骨一痒,简秀已经把领口完全咬开了,露出昨夜黑暗里不曾展露的斑斑点点殷红色。

    “蔚起哥哥,小起哥哥。”简秀把蔚起推到自己身下,撑着下巴,就着蔚起胸口的暧昧红色画着梅花脉络,“你再哄哄我,好不好。”

    算了,就当自己真的是在八岁遇见简秀吧,那个时候的简秀,大概才六岁,蔚起抿唇,气息低吟:“……小,阿秀。”

    简秀:“小起哥哥喜欢吗?”

    蔚起:“喜欢的。”

    简秀把玩着蔚起的心间一瓣花,“我要是在你八岁遇见你,你会不会喜欢我?”

    蔚起无奈:“喜欢。”

    简秀觉得自己心脏越来越烫:“我把你抢走了,关到城堡里,然后把你锁起来,不让你见任何人,一辈子只做我的Omega,你还喜欢吗?”

    蔚起莞尔:“……喜欢,很喜欢。”

    简秀倏忽顿住了,他没有想到蔚起真的会这么配合,不,其实从蔚起醒来开始,就没有不配合过他过,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原来自己在听见他的每一次反复确认以后,还是会无限心动。

    可是他现在不要再这样的轻易心动了,简秀心底酸酸涩涩的痛,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现在时光当好,为什么现在蔚起事事顺从,为什么?一切都是自己期盼如愿的结果,他还是心痛不已,神伤难掩。

    “你别骗我了。”简秀贴上蔚起胸口,“蔚起,你爱人类,只要是你认可的事情,你会拿命去拼,你说喜欢我,却总是让我那么难过。”

    每一分,每一秒,简秀都贪恋着蔚起的纵容,可时时刻刻,他却又要反复警告自己,千千万万不要再动心,不要再心软,不要再给这个人置之死地的机会,曾经相许于这个人全全满满的爱意不足以支撑他一生,好似唯有爱恨交织,满腔戒备,若即若离,方才算得上上签啊。

    蔚起扣住简秀的手,摩挲上了秀美青年的眉宇:“真的喜欢的,简秀。”

    “可是,我不相信你啊。”简秀眸光眷恋,情深深如许,“蔚起。”

    红尘三万场,菩提诺光阴,可惜这个人渡众生,不渡自己。

    淡淡无奈,蔚起吻上了简秀的眼睛。

    “啪嗒。”

    温热的水汽溅落到简秀的脸庞,他震惊地睁眼抬眸,蔚起,哭了?

    “蔚起……你别哭……我只是,我只是生气而已……”简秀想去擦掉蔚起的落泪,但是蔚起扣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其实现在的蔚起很好反抗,三支阻隔剂,完全标记,精神海连接,这些无一不是尽头握在简秀手里的枷锁,但是面对蔚起,他依旧心慌。

    蔚起会伤心,而且经常伤心,却没有切切实实地落过泪,简秀印象里,少有两次,也不过是泪光闪烁,最后一转而逝,再无后话多言。

    蔚起含笑不语,垂目泪坠,似亡花簌簌的落下,落在简秀的面上,唇上,心上,先是温热,然后冰凉,最后品尽,咸涩的苦。

    和自己的眼泪没有分别,和其他任何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分别,简秀恍惚地想,原来蔚起也会哭,原来蔚起也只是凡人,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蔚起。”简秀喃喃,“你是不是恨我。”

    有那么一刻,简秀想,算了,算了……算了,如果真的对蔚起来说,当下这样的困境是这样难过的话,他真的放不下人类星联的话,那自己放蔚起走吧,这几天也很好,权当大梦一场,权当黄粱一枕。

    俯仰宇宙,归心桃源,至少还有这短短数天。

    “不恨。”蔚起说道,“不恨的。”

    “简秀。”他痛心肺腑良久,才来得及轻轻地续说,“我爱你。”

    简秀可以恨蔚起,蔚起一定不会恨简秀。

    如果,自己真的是在八岁时,遇见简秀。那么,自己一定会很开心,当哥哥抱着他去摘花,他也一定要跳下来,然后自己爬上树,摘下枝头最高最好的一朵花,送到乖乖巧巧的小简秀面前,说,“送给你。”

    自己所有的玩具和故事书都会是简秀的,妈妈烤了十个小饼干,妈妈两个,爸爸两个,哥哥两个,简秀四个,自己的也是简秀的。

    如果,自己是在十六岁遇见简秀,那个时候他已经在军校预科班学习了,但是他还是可以去见简秀,每一次放假,他可以带简秀去很多地方,一定是他喜欢的,游乐园,博物馆,植物园,蛋糕店,图书馆,电影院,他们一起去做少年情侣该做的一切俗常浪漫事。

    哪里都好,只要有简秀就好。简秀喜欢看书研究,他可以陪他在实验室坐一整天,简秀犯困了,也可以靠在他的肩上,然后睡一整个下午;如果在校时候,简秀病了,他也会像自己的某些同学一样,悄悄躲开监控,然后翻出学校,守在他病榻前,带着少年奔徙一夜,朔风寒气的浅吻。

    如果,是在二十余岁时时候遇见简秀,那应该是简秀最风华正茂的光阴,他肯定会一见倾心,不,每一次遇见简秀,他都一定会一见钟情。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身无负累,会告诉秋芸,告诉安知宜,告诉蔚深,告诉言云鸣,告诉他每一个重要的人,他喜欢简秀。

    他一定不让简秀瞻前顾后,担惊受怕地等那么久,那个时候的蔚起不必承担任何保密条例的义务,他也一定犹豫自己的选择,他可以告诉简秀自己的名字,纵使初见离别时,也不用一句“抱歉,保密”,遗憾这么多年。

    可是命运无常,错综复杂得似乎从来都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机会,荒唐啊,在蔚起后续所知的所有资料里,在简秀不曾言说过的那十一年里,他独木难支,孤身一人,连素来爱怜孩子的简家父母,都沉默无声。

    简秀太苦,蔚起心疼。

    千万里之遥,十一年之远,恨不能相逢。

    缘分太浅不若青梅竹马,情分太深不及相敬如宾。

    往之不谏,来者难追。

    女娲其实一直在等,她在等屏蔽系统打开的时候,但是到底没有,直到这两个人都相顾无言,都不再卿卿我我时,也没有等到她觉得应该发生的事情。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她不懂遗憾,也不了解人类的复杂,只是默默取消了在自己算法里备选的“洗澡”和延后的“午餐”,安静的继续运行着她的基本工作。

    突然,她的其中一个待机程序启动了。

    女娲收到了一直处于基地腹地内部的长期休眠舱启动的讯息,这是她还持续在此低功能耗运行的的意义,也是她在这宇宙深处保护于自己腹地内部的最重要任务。

    “蔚先生,简先生。”女娲说道,“我希望,你们可以去见一个人。”

    第162章 会面

    “张景咏, 男,中国辽宁省,公元2102年生人。哈尔滨工业大学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博士, 量子通信专家, 多次从事于国际大数据与星际导航项目, 是“星海长征”计划俄罗斯分区的中国负责领航员之一。同样, 他,也是我所服务的最后一个还活着的地球人类。”

    女娲指引着两人, 穿过空洞长长的星空回廊, 穿过密密丛生的植物群园, 深入了整个寂静无声的行星基地内部最深处。

    “还活着的地球人类?”简秀心底默算,“他是……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人?”

    “对于你们来说,确实如此。”女娲平静的叙述着另一个事实, “以及,结合两边的人类历史来看, 他应该也是目前人类历史有载的, 最后的双性人类。”

    这句介绍太沉太重, 压得两人思绪皆是一沉。

    女娲:“在常年的星际航行过程中,我们这一批领航员并没有你们那一批先祖的运气, 整个航行过程中,同样也爆发了多次能源危机和内部矛盾, 但在这个过程中,真正对人类繁衍和存续造成毁灭性打击的,是宇宙辐射——污染九成来自地球的狩精卵。”

    “后续繁衍出来的婴儿, 无论是自然婴儿,还是试管婴儿,他们大多带有先天的太空病症, 寿命短暂,智力低下,无法生存,更无法投入生产,即便有侥幸长大的孩子,也不具备繁衍能力;在有限时间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几乎半数领航员拒绝了休眠,将自己有限的寿命投入研究五十年——期间有过一定成就,但是日渐稀少的能源和逐渐增长的人口数量,造就了新的矛盾。”

    “人口太多,消耗太大,能源不足。”

    “我们的先祖也遇见过类似情况,但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原因,是性别分化,是在类似时期,我们开始逐渐进入ABO三性分化时代。”蔚起回忆起历史,“由于Omega与Beta的共同生育能力,无视男女局限,在其本质上扩大了人类的母体范围,信息素和精神海,也加强了在严苛环境下母体对胚胎的保护,所以繁衍得以进入稳定期。”

    “自然选择了你们,没有选择我们。”女娲说道,“基因可存续的进化,是自然的礼物,你们很幸运。”

    即便明确知晓AI不具备人心情感,蔚起依然在女娲这句话中,仿佛可以触及到千年前,那批人类的绝望,彼时,不计代价投入于人类繁衍生息计划的他们,是否每天一睁眼,也在期盼着一场进化的降临呢?

    人力不及,便就唯余祈祷了。

    女娲:“日渐稀少的能源和个体自身的求生欲,催生了更深重的内部怀疑,矛盾最尖锐时,甚至有人类提出食用太空航行时期诞生的婴儿,他们的论调也很直观,反正都是养不大的废物,至少可以发挥最后的余热。”

    蔚起呼吸一轻:“……这不是一个好方法。”

    简秀沉默片刻,说道:“无论是从道德还是科学两种角度来说,这都是饮鸩止渴,极端环境下,道德的底线一旦崩塌,就再也无法重塑;太空病症积累在婴儿体内,并且几乎彻底打击一整个人类物种,那么当初太空辐射针对感染的应该是基因……同时,人类基因本身就有禁止同类相食的禁令,这样大范围的食用,会出新的问题的。”

    “是的,更严重的基因疾病席卷了人类,直到人类这个群体彻底陷入了繁衍性灭绝。”女娲补充着后话,“人类,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分为了两派——一派选择了继续,而另一派的选择,回家。”

    “回家?”蔚起抬眸,难得哑然,“不说地球已经……这个时间……”

    “是的,那个时候的人类群体已经经受不起内外的任何一丝动乱了,天平两边都握有底牌和武装,迫于生存,他们最后只能和解,在分道扬镳的前一刻,不知是否出于同类情谊,留守派仍然在劝说归乡派,无论地球是否存在,这漫长的航行过程和已经完全丧失了繁衍后代功能的他们,这份选择十死无生。”

    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命名,女娲毫无任何情的诉说莫名透着一种母亲的悲悯。

    “在分别之际,归乡派的首脑之一,曾经在我这里留下了她的告别。她叫玛格丽特·丹尼尔,女,英国伯明翰,公元2109年生人,帝国理工学院,航天工程深空推进系统与轨道动力学博士,欧洲航天局深空导航部高级工程师。”

    女娲的声音渐渐消隐,温和机械的中文女声转为了一个疲惫的女声,典型的英式发音。

    “盖娅,请帮我记录下这段话,致以后来人……假如这个宇宙还存在人类的话。留守派说的对,99.78%的可能性下,地球已经被伽马射线重新洗牌;现有的资源……也无法再支持我们成功返航,我们的选择没有未来。”

    “可是,我们想家了。”

    “曾经在祖辈历史上,大航海时代的经典我们无法成功复刻,我不知晓当我们的先祖仰望星空的那一刻,是否会预知到真正淹没人类的不是海洋,而是天空。”

    “盖娅,请原谅我们的懦弱,生理年岁上,迄今为止,身为人类,我短暂一生只有四十七年,这四十七年被冬眠拉长成了六百余年的跨度,六百年……自我从事航空航天领域研究开始,我的生命已经全部投入了人类文明的生存事业。”

    “现在,我想回家,我们要回家。”

    女人的言辞从头至尾都很冷静,唯有在吐露“家”的单词时,才有一点呼吸的颤抖。

    “盖娅,六百年了,我想念伯明翰的雨天了。”

    蔚起和简秀都陷入了沉默,这是一段距离他们来说太过于遥远的历史,身为后来人,他们无法置喙前人的选择,他们不曾出生于那片黯淡蓝星,更不知晓之于那个名为玛格丽特的女士,到底是伯明翰的雨天难忘,还是故乡的眷恋在作祟。

    六百年,那个时候的地球,伯明翰还在下雨吗?他们不知道,他们选择了返航,选择了永远没有终点的故乡。

    不知不觉间的沉默,他们到达了女娲指引的终点,严丝合缝的金属大门层层打开,逐步拉近了他们的视野,银白恒温的休眠室内,空荡荡的长期冬眠舱一个个后退,最终,他们停在了唯一一个还亮着运行微光的冬眠舱前。

    3027号冬眠舱,冬眠者,张景咏。

    冬眠舱内部的灯光已经完全打开了,张景咏还处于缓慢醒来的过程中,他是一个已经完全苍老的老人,行将就木,哪怕有女娲能源的全力供养,也无法拂过他身上由时间爬满的死亡气息。

    女娲:“距离他的上一次醒来,已经过去两百余年了。”

    简秀想起来,自己和女娲初次对话,她说,“先生,我在星海中等候了两百三十六年九月十四日十四时三十七分零八秒。”

    彼时天地深远,星河无依,除了蔚起,简秀什么都无暇顾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其实就已经透露出来了此地,可能还尚未有人类沉眠的讯息。

    随着冬眠舱的舱门缓缓开启,一道微弱而柔和的温暖光线拂过银白色的内壁,勾勒清晰了张景咏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时间在这里被温柔地按下暂停键,直到此刻才被缓缓释放

    缓缓地、艰难地,老人浑浊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细缝,捕捉到一丝外界的光明,两百多年沉睡,他的呼吸起初微弱而不规律,在女娲精细调控的生命维持系统的辅助下,逐渐平稳。

    简秀和蔚起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

    女娲的声音适时响起,温柔而清晰:“张景咏先生,本次冬眠时长两百三十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十一时四十九秒,欢迎醒来,女娲,很高兴为您服务。”

    张景咏完全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停在了原地,目光定格在了伫立于他的冬眠舱的两个人类身上,他先是困惑,随即不可置信,几次睁眼,像是在反复确认什么——当确认不是幻觉之后,一种极端剧烈的情绪淹没了他,瞳孔反复颤抖,女娲立刻为他注入了微量的镇定剂,避免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心梗发作。

    他试图坐起身,动作异常迟缓,简秀和蔚起见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助了他,张景咏立刻攥住了就近的蔚起!苍老垂垂的干瘪手掌像是要扣进他的皮肉一般!压迫得过于紧实,止不住的颤抖。

    “啊啊啊喔……唔……我?我啊……人类……”浑浊滚烫的眼泪骤然滑落,张景咏的嗓音宛如绝望良久的困兽嘶鸣,几度模糊,最后才来得及从喑哑嘲哳的喉咙里磨砺出一个词汇,“人类?”

    “……人类?你们……是人类?!”镇定剂似乎不起作用,张景咏攒住蔚起的手越来越紧,隐约的血痕从蔚起的皮肤下渗出。

    活着的,年轻的人类!

    “蔚起!”简秀小小的惊呼出声,想要阻拦完全不加收束力度的张景咏,但却被蔚起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打断。

    “张景咏先生,您好。”蔚起眸光澄澈安寂,“我是来自于一千八百年后的星联人类,东部星区军事战略部署第九太空军上校,蔚起。”

    “我们的祖先和您一样,是‘星海长征’计划的领航员,他们同样来自于地球。”他温声说道,“人类文明于星海之中存续至今,已成功由单行星物种过度为多行星物种,建立了自己的星际文明,地球的孩子繁衍至今,从未灭亡。”

    “时隔一千八百年,人类星际联合政权向您问好,在此正式通知您,您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

    “万分感谢,您和您的战友为人类付出的一切。”

    ……

    “张爷爷,长期冬眠以后,您现在身体太虚弱了,喝点口服的营养剂吧。”在非常长辈面前,简秀就是一个尤其讨人喜欢的晚辈,不等女娲准备,就已经率先准备好了温热的口服营养剂,端到了张景咏面前。

    “好,好……”已经太长时间没有和人沟通过的张景咏颤颤地接过杯子,在简秀的帮助下轻轻啜饮着杯中的液体。

    女娲准备好了太空毯,蔚起为张景咏披上,此时的他们谁也不敢刺激这位跨越了千年历史的老人。

    刚才在冬眠舱,蔚起话音落定以后,张景咏死死拉住了蔚起和简秀,老泪纵横,最后是心率飞速失常,才由女娲又补上了一针镇定剂。

    张景咏捧着杯子:“你们……都是被虫洞……传送过来的?”

    “嗯,是的。”女娲给蔚起和简秀准备了可以入口的食物,蔚起去为简秀倒水,“因为星际航行的意外,所以造成新的虫洞碎片,才被拉到了这里,是女娲救了我们。”

    “一千八百年以后的星际人类,居然有暴露在太空辐射环境中不被感染的能力。”张景咏虚弱地笑了笑,苍凉里弥漫着欣慰,“太好了,自然,到底还是眷顾了人类啊。”

    “张爷爷。”简秀把指尖搭在张景咏的脉搏处,担心他因为太过于激动而病发,“慢慢来,您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好孩子,谢谢。”简秀乖巧的模样很像张景咏的孩子,使得他不由自主地慈爱,“你叫什么名字?”

    “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面对张景咏这样的和蔼老者,简秀总忍不住想起来自己已经故去老师钟斯年,他一如往昔的自我介绍着,尾音是压着的柔和,和初见蔚起时的无害小白花一模一样。

    正在倒水的蔚起闻声一顿,手里的水差点儿飞溅出来,但是被上校不动声色地压下了,眼见着旁边一老一小慈爱和睦的模样,简秀笑意盈盈,满眼天真,似乎之前绝望垂泪,暧昧深邃的夜里将蔚起压制在身下,几乎要其吞吃入腹的人不是他。

    蔚起放好了杯子,薄薄衣襟下的齿痕隐隐发烫。

    “张老,星联在第七星轨建立时期,曾经收到过一封与地球讯息同频道的信号,算算时间,大概一百七十年以前,是您发射的吗?”蔚起把温水推到了简秀面前。

    “不用叫我张老,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被简秀哄得心花怒放的张景咏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张爷爷”的身份,眉目蔼然,“和小简一样,叫我爷爷吧。”

    很难和别人立刻热络起来的蔚起:“……好的,张爷爷。”

    “扑哧!”见蔚起吃瘪,简秀忍俊不禁。

    张景咏:“我在上次冬眠以前,确实抱着尝试的心思,借助就近的行星作为卫星,向外发射了一通长频信号,但是女娲积累的能源有限,设备也老化了很多,我也不知道它是否会有回音。”

    “爷爷,收到了的。”简秀立刻接住了张景咏的话头,“而且,人类星联也一直在找你们。”

    蔚起把女娲准备好的烤肉排推到了简秀面前,示意他记得吃东西:“张老……爷爷,在行星基地的这几天下来,我感觉食物水源和燃料基本没有什么缺失,甚至在循环生产,说明人类到达一定数量,资源应该是足够的,后续女娲提及的资源缺乏,到底是什么资源?”

    “张爷爷。”简秀撇了撇嘴,“我给你切些碎肉。”

    “好好好,乖,谢谢小简啊。”张景咏一边应着简秀,一边回答蔚起,他并不避讳这段历史,“同类相食,反噬在了基因上,真正紧俏的是相关特效药和太空维生系统能源,这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抗衡基因疾病和太空疾病,但是相当有限,以当时星际航行的局势,无法解决人类的灭绝性问题。”

    “这也是你们的文明能够存续下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你们既然知道星联坐标,那么可以搭乘基地的行星飞船离开,根据之前你们描述边境线收到的信号频波推断,在整个宇宙里,这段距离不算远,行星基地燃料足够你们航行,而更多的历史记录,女娲都有记载,你们可以拷贝一份,带回自己的文明。”

    张景咏此话一出,气氛突然就僵硬下来了。

    方才和和睦睦的气氛像是膨胀的气球,砰的一声被无声的刺破了,三个人凑出来的热闹一下子就冷却下来。

    蔚起看向了简秀,乖巧秀美青年不语,低头认真用餐刀切割着为张老准备的碎肉。

    张景咏默默喝了一口自己的营养剂,咂摸了一口,其实从刚才的相处里,他就已经觉察出来了两个青年的情愫不一般。

    不说他生理年龄在冬眠技术的基础上到底如何,但他本人却是实打实的历经了十八个世纪,关于人情哪点大小事基本都见过了好几轮,基本没有什么知识盲区了。

    自古以来,眼下这个氛围在人类社会里周而复始的上演了无数遍,说来好笑,这其实也不是张景咏第一次夹在两边中间。

    “你们这是……”张景咏反问道,“情侣吵架了?”

    简秀和蔚起异口同声:“不是!”

    千年老人张景咏虚心求教:“那是?”

    蔚起:“未婚夫!”

    简秀:“订婚对象!”

    张景咏:“……哦。”

    话说,我们不是在讨论你们是不是吵架吗?

    早已经见过大小世面的老人含笑摇摇头,语气颇有些怀念:“我有两个同事,他们是夫妻,刚好和我关系不错,每次吵架,工作还好,休息或者用餐,基本我都会夹在他们中间。”

    蔚起:“……我们还没结婚。”

    简秀:“……缺少法律效力。”

    张景咏淡笑不语。

    第163章 隔世

    张景咏的插入打破了简秀和蔚起之间持续不断的微妙平衡, 但是三人共处的局面显然又陷入了另一场奇异的平衡,毕竟张景咏不是女娲,而是一个敬重的前辈, 两人自然不可能将他当作一个人工智能的平常心来看待。

    简秀给张景咏处理好碎肉, 又去剥水果的橘子, 忙来忙去就是自己没来得及多吃上一口。

    蔚起默不作声地把肉排切割成小块, 自己还没动,悄然把盘子推到了简秀面前。

    简秀指尖一颤, 面上不显, 微撇过身去继续剥橘络, 蔚起不急,低头慢慢咀嚼着自己的食物,不一会儿, 剥好的鲜亮橘瓣就装在了瓷碗里,推到了他的面前。

    蔚起轻轻勾唇, 不言不语。

    心明眼亮的张景咏:“……”

    嗝, 饱了。果然, 电灯泡过了一千八百年,也还是电灯泡。谁说人类没有永动机?

    在有些人自以为隐秘的暧昧里, 一餐就这样用完了,营养剂如体, 张景咏握了握拳,感受到了自己的身体逐渐硬朗起来,冬眠舱可以将人体封动在当下这具身体生理机能最好的状态, 只要过了刚刚清醒的缓冲期,就会迅速恢复。

    张景咏:“身体恢复了,我也该去工作了。”

    “工作?”简秀一愣, 不止简秀,蔚起也是怔愣了片刻。

    “对啊,我得工作啊。”张景咏理所当然的看着两个呆呆的小孩,莞尔,“不然我醒过来干嘛?人类社会都没了,我为什么不干脆一直冬眠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办?他说的好有道理!

    蔚起不愧是带队过三军的人,率先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缓缓开口:“张……爷爷,那个……”

    “小蔚,我其实刚才就想问了。”张景咏好奇地打量这个周正的孩子,“你是不是嘴里打秃噜皮儿?叫我爷爷过敏啊?”

    蔚起斟酌:“……我可能比较慢热。”

    张景咏大为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跟据嘴葫芦一眼呢?我人都快死了?你和我个只剩头顶毛还没入土的老人家谈慢热?”

    蔚起:“地球时期的人都像您这么热情吗?”

    张景咏:“不是啊,俺东北滴。”

    简秀:“噗!”

    蔚起:“……”

    张景咏的"工作"很简单,是记录。当他领着两人穿过层层叠叠的机械设备以后,来到了一个迥异与之前一切科技硕果的廊道前,那是一整条沉默、深黑、闭锁的石刻长廊,由一块块凌厉粗糙的方块原石砌成。

    与整个科技环绕铸就的行星基地格格不入,和之前竭力展现科技的一切建筑完全不同,这条长廊显得过于原始,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堆砌而成,没有任何技巧工艺可言。

    “爷爷?”简秀扶住即将弯腰拿起一旁工具包的张景咏,“我们帮您。”

    蔚起帮忙拿起了工具包,一起陪张景咏步入了廊道之中。

    悬浮灯带照亮了一整片石刻的封闭长廊。

    墙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有文字,也有壁画。

    不明所以的线条,不同的文字语言,粗糙的划痕,深深浅浅,一笔一画刻上了岩石,篆刻者极为不专业,入口的刻痕错乱不堪,深深浅浅,歪歪扭扭,潦草得像是狗爬。

    随着逐渐深入,篆刻者技艺也愈发成熟,文字图画逐渐的清晰,工整,有模有样,这数百米的记录,简秀和蔚起仿佛就这样见证了一个工匠的蜕变。

    “我刻的。”张景咏向两个孩子自豪的介绍道,“想不到吧,我这个一直拿仪器的手,也能刻刻字画。”

    简秀:“不能让女娲帮您吗?”

    张景咏摩挲着和比他苍老垂暮的岩石,没有老顽童的心态,眸光沉沉温热:“孩子,这是人的文明。”

    “这些,是什么?”蔚起问道。

    “遗书。”张景咏笑了,“所有人的遗书。”

    “很讽刺吧,孩子们。”老人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碑石长廊里,像是亘古的叹息,“人类科技爆炸式发展至今,我们依然没有比石刻更长久的保存方式。”

    “我在某一次醒来之后,女娲告诉我,所有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类了。那个时候的人类寿命区间已经被延长至100—150年左右,而我那个时候,才五十岁啊。”

    “没有家人,没有孩子,没有同类,没有未来,也没有期待。”张景咏静静地诉说着过去,“我在孤独与寂寞里,绝望了整整一年。”

    “那个时候,我每天都躲在全虚模拟的空间里,每天重复女娲用AI为我设定好的一天,当时我在想,我也许会死在那里面,没关系,危机纪元,很多人类就是这样烂死在虚拟舱里的。”

    “但是,有一天,我在一个虚拟重复的一天里,在莫斯科的红场上,遇见了我的妻子……不是记忆存储里青春的妻子,就是和我一样,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妻子,她叫卓娅,很漂亮……她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哪怕一百岁,她都很漂亮……”

    张景咏看向简秀,拍了拍这个漂亮孩子的手背,然后像是赌气一样看着蔚起,故意压低了声音一样用大声的气音说:“上校,你的伴侣很漂亮,但是我的伴侣比你的漂亮。”

    “可是我觉得他最好看。”蔚起眼眸微弯,配合张景咏,“全宇宙最好看。”

    简秀耳尖滚烫:“爷爷,他胡说八道的。”

    张景咏轻笑:“孩子,他没有在胡说八道,因为他爱你。”

    他是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遇见的卓娅,她有银白色的头发,还有湖泊一样的眼睛。张景咏下定决心自尽的那一天,她出现在他的虚拟世界里,然后坐到他身边。

    卓娅靠在他的肩上:“我在离开的时候就预料到会这样,所以让女娲帮我存储了这段记忆到针对你的虚拟世界里,当你求生欲低于正常值时,就会启动。”

    “亲爱的,人类一直在绝?*? 望,我们醒过来的每一天都在绝望,希望不曾眷顾,生命没有奇迹,历史正在衰亡。没有新的生命降生,每一天都有人在死去,因为太空出身带来的基础疾病,二十一年前,我们的孩子娜塔莎,她要早于我们离开。”

    “今天,我有预感,快要轮到我了。星海长征一千四百七十一年七月十九时二十三分,我正站在你的冬眠舱前,写一份遗书,留给你,也留给后来的每一个……智慧生命。”

    “我们每个人都留下自己的遗书,太幸运了,这座供我们长眠的行星不缺石头,我记得老师曾经告诉过我们,石刻,是最长久的保存方式。”

    “你一直是一个安于洪流的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动荡,只要有一个既定方向,便会永远走下去,我不知晓当你再度从冬眠中醒来,发现自己所做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发现人类到底灭亡的那一刻,你会不会立刻离开,我更不知晓你最终是否真的有机会看见我的这封信。”

    “景咏,作为你的上级,你的妻子,我再给你部署最后一个任务吧。身为目前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人类,即便文明覆灭,你有将负有将地球人类文明记录并传递下去的责任,女娲终究有能源停止的那一天,云端记录会随着人类的消失彻底被时间湮灭,请把人类的历史刻在石头上吧。”

    “如果累了,你可以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陪你,我为你写了二十封全息投影信,至少一个世纪才能拆封一个,两千年,这是你告诉公元纪年以后,你们民族文明延续的长度。”

    “我希望可以一直陪着你,直至贯彻整个文明。”

    “既然人类的历史,那么先从遗书开始吧。”

    “星海长征1471年7月19日,留信人,俄罗斯第五军空军少校,卓娅·伊万诺夫娜。”

    走到了刻痕的尽头,张景咏抬手,抚摸上两百年前,自己停顿的地方,他轻轻摩挲着这里,好似在抚摸自己爱人的脸庞,“人类遗书太多了,上一次,我刻了二十年……实在撑不住了,然后就陷入冬眠,让女娲帮我维系住我的生命……直到下一次我还能再拿起刻刀。”

    “卓娅。”张景咏轻轻吻上了冰冷的石壁,“我回来了。”

    简秀眼眶无声的泛红,而蔚起回望过他们走过的石刻长廊,依然黑暗,寂静,毫无声息,他们终于知道了,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人类的墓碑。

    张景咏,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守陵人。

    “小蔚,小简。”张景咏一直活泼热络的语气在此时,终于有了疲惫,一千八百年,他真的太累了,“帮帮我吧。”

    ……

    “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到写遗书的时候了,这五百年,说起来很长,但实际上,在我的记忆里,也还是只是六十一年而已。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科菲·阿玛·阿桑特,来自于地球的非洲大陆,在登上太空以前,我还是一个双脚踩在土地上的孩子,某一天,一位大人物站在我面前,说,你被选中了。”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的名额是怎么来的,在新闻上我们国家总统在会议上的怒吼,他说‘女士们,先生们!请记住,非洲是人类的起点之一,我们的国度和民族,不是为了毁灭而生’。”

    “咳咳!开始了吗?那个,我叫刘春阳,来自中国海南额,会不会太严肃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我叫刘春阳,‘星海长征’领航员之一,在此之前,是一名小学语文教师,我这辈子没有干过什么很伟大的事,也不知道选择我的原因,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概率原因吧,遗言就是——孩子们,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一届。”

    “亲爱的,不论你是不是人,如果你能看懂这行字,我传授你一个咒语,你一定要流传下去,咒语是——‘阿瓦达啃大瓜‘!讨厌谁就找个长条形状的棍子朝他挥一下,边挥舞边念就好,用李华同学的话说,有人类的玄学加持!我是谁?差点忘了——我叫艾米丽·琼斯,来自美国纽约。”

    “数学,是上帝也要遵从的法则。”

    “泰勒·雪莱,美国旧金山。”

    “遗言这种东西,当然是要留一点无聊的东西比较有意思了,就比如说后面的人辛辛苦苦破译完了我这么长的一段话然后最后发现我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一定更有意思。嗯……好吧,还是留一句吧,没有意义就是意义本身,哇!我真是个哲学家!苏格拉底都想不出来吧!”

    “里卡·桑托斯,来自巴西、里约热内卢。”

    “今天星星很美,我快死了,看不了多久了,不知道我的同事们又将怎么样呢?我不知道人类的未来在哪里,我已经为这个计划付出了81年的时间,值得吗?也许吧。就借用那句话作为告别吧?,文化不灭,人类永生;愿……大马士革玫瑰永远盛放于星空之下。”

    “穆斯塔法·凯末尔,来自伊拉姆。”

    “不是内蒙古人都住蒙古包!还有!也不是所有内蒙古人都会骑马!为什么这个问题会从地球问到太空??没马还问我!特么七百年前地球上还没辟完谣吗!”

    “中国内蒙古,乌日根。”

    “我要告诉全世界,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妈妈,你骗人!”

    “法国波尔多,纪尧姆·德·拉罗。”

    “遗言?当然是螺狮粉滚出地球……啊?已经滚出来了,干嘛呢!为什么世界毁灭了!螺狮粉还要跟着人类上太空啊啊啊啊啊!还有,月饼是甜!豆腐脑是咸的!吃火锅是要蘸麻酱的!其他全部都是异端!中国天津,许康。”

    “螺狮粉无罪!其他我赞同,大葱卷大饼YYDS,中国山东,苏青兰。”

    “我反对!就算是遗言!我也要告诉全宇宙!云腿月饼和甜豆腐脑才是正宗!中国浙江,曲文谙。”

    “我吃辣,对,我们出门坐熊猫。还有,我不承认清汤加姜蒜等于火锅!中国四川,方荣盛。”

    “我那边叫打边炉!哎哎!女娲!请把我们遗言留一块儿,比较生活,这叫严谨活泼。中国广东,秦诗。”

    “你们都是来带货的吧,那我留什么?3,2,1上链接!”

    “后来的小朋友们,不要哭丧个脸,开心一点。”

    “我们要死了,但是,你们好呀。”

    蔚起一笔一画刻着,刻到了这里,良久,淡淡笑了一下。

    第164章 桃花

    张景咏的刻刀突然在石壁上打了个滑, 整个人虚浮的晃荡了一下,手中的刻刀“啪嗒”一声滑落在地,一直注意着张景咏身体的简秀和蔚起立刻凑了上去, 扶住了气息有些虚弱的老人。

    “……老了。”张景咏缓缓地呼出几口浊气, 摇摇头, “老了。”

    “您别说话, 保存体力。”蔚起稳稳搀扶住了孱弱的老人,“女娲, 替张老检查一下。”

    “正在检查, 有些脱力和低血糖, 暂时并无其他问题。”女娲适时的飘来一把可移动的医疗躺椅,张景咏熟门熟路的躺了上去,不知一句重复了多少回。

    “小简。”张景咏气息微弱, 呼唤简秀,“你帮爷爷个忙。”

    “我在!爷爷!”简秀跟在张景咏身边, 蔚起将散落在地的工具一一捡起, 轻轻放进工具包, 动作迅速。

    “植物园的花开了,可以帮我摘一枝吗?”张景咏轻声, “卓娅。她喜欢花。”

    “好。”简秀止住了跟上前去的脚步,死死攥住手里的刻刀, “我去帮您找。”

    伴随简秀止步,张景咏的呼吸愈发轻微,跟着他的蔚起步履逐渐加快, 但却在转角一刻突然被身旁的张景咏紧紧攥住了手腕!

    蔚起本就一直挂心着他,这一攥得他浑身一紧:“张——”

    “嘘!别紧张……我故意支开小简的。”老人噤声压下了蔚起的后话,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揶揄和了然:“小蔚, 你老实和我交代,你之前是不是惹小简生气了?”

    “……张老。”蔚起轻叹一口气,“您是真的细心。”

    “哪里哪里,见多了,而且人家就挂脸上等着你来哄呢。”张景咏完全不见方才在简秀面前那股子奄奄一息的衰弱劲儿,撑着下巴拍了拍蔚起,“你们当兵的就是迂腐!自以为是!想当初,我年轻时时候!一个握笔杆子的可以赢过那么多拿枪的,抱得美人归!那可不是吹的噗咳咳咳——叉气儿了——咳咳咳!”

    “我相信,但您还是多休息吧。”蔚起无奈地拍了拍张景咏的背,脚步放缓,“目前的客观事实,是您不年轻了。”

    “咳咳咳!咳咳!信你大爷!”张景咏回过气儿来笑骂一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部队的果然都是一群死心眼儿的。”

    “一会儿啊,你就把我放下,然后找小简去,别在我这儿磨磨唧唧。”老人完全没有捉弄小孩的愧疚,笑眯眯的揪了揪蔚起的侧脸,“我特意让女娲挑了花开的日子把我叫醒的,傻小子,你们赶上好时候了。”

    蔚起反问:“不是卓娅前辈喜欢花吗?”

    “所以说你愣啊。”张景咏自得道,“而且卓娅才不喜欢花呢,她喜欢枪,喜欢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喜欢花的是我,当初送花的人……是卓娅。”

    “小蔚啊,这世间的人都弄错了一个道理。”老者的声音在空荡的室内回响,意味深长,“所谓抱得美人归,不是你选择美人,而是美人选择了你,所以才把软肋交给了你。”

    蔚起沉默,久久不语。

    好不容易回到居住的地方,蔚起轻轻将张景咏扶到床上躺下。

    “去找小简,说几句好听的,摘朵花哄哄人家,别乱哄,人要学会对症下药!你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他到底是在气什么。”张景咏有些嫌弃的推了蔚起几下,“我这儿有女娲呢,真有事儿,你们还没人工智能靠谱。”

    “我还是不放心。”蔚起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扶起老人,喂他喝了几口。

    “嘶,我要读卓娅留给我的信!”张景咏忍无可忍,再也维持不住慈祥和蔼的前辈模样,气势恢弘地朝门外一指,“小蔚同志!听从指挥!你谈你的恋爱去,我也要谈我的恋爱了!恋爱自由,懂不懂!瞧不起老人家呀!”

    蔚起:“……”

    确实如张老所言,女娲挑了一个花开最好的时候唤醒了他,简秀小心跨过了砖缝间的青苔,惊起一片水珠砸落,周边成簇的花丛颤动,垂帘般的紫藤,斑斓的鸢尾,各色的花委实太多了,默然无人处,从地球上远道而来的无声生命仍然默默繁茂着,好似天地生死都与他们无关。

    他仔细辨别着植物园里的各色花木,一时间不知该摘什么花回去比较好。

    东南一角,一枝烂漫烟霞色的云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落英缤纷,芳菲似雪,桃花。

    简秀缓缓走到了桃花树下,仰望着头顶高处的花枝,这是一支没有任何嫁接干预的古老桃花,应当是作为物种样本丰富的一部分,它从诗经里走来,不知是何时被栽种于此处,了然无声多少个春秋。

    四周静谧,花瓣飘零,简秀垫脚去够最高处那只半开的桃花,颜姝教过他,折花枝,要挑就挑半开半合,有烂漫,有怯怯,既可以早早见花开,骨朵儿也硬,可以活得更久些。

    但被他相中的花枝太高,简秀不敢碰花,束手束脚,怎么都差一点,几次不成,简秀深呼出一口气,憋着一股劲儿跳了起来,一把攥住了枝干,却不等他欣喜。

    下一秒,清脆的折枝声响起,力道失衡,简秀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去!

    简秀并不急,瞳孔微亮,精神海瞬间凝结成形,但就在他即将被自己的精神海扶稳时,不自觉放大的感知提醒着有人在朝他奔来。

    白檀,燎燎,急促,担忧。

    简秀唇角微弯,瞳孔中的蓝光瞬间消失,所有精神海全部散去。

    青年的后背撞进一片的白檀气息里,蔚起的手掌仓皇扣住他的腰,似乎想要将简秀抱进怀里,但向来习惯控场的某位上校似乎忘记了,因为阻隔剂,他的自我身体的掌控能力大大减弱,只能却惯性双双栽进落英堆里——

    闷闷的噗通声响起,桃花瓣被惊起雪瀑。

    记忆里,好像也有一刻,简秀在自己怀里,漫天花影,蔚起恍惚。

    只是彼时,自己接得住他,也不会踉跄,可以轻松托举起简秀,只是当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想着,蔚起默默扣紧了这个怀抱,所幸,他抱住了简秀。

    但是,不疼。

    蔚起看向四周,淡淡的蓝色雾气弥漫,卸掉了方才两人一起摔倒的重力,是简秀的精神海,他的精神海向海绵一样将两人包裹,然后缓缓放倒在地上。

    “你在恢复。”蔚起躺在一地的胭脂色上,简秀趴在他怀里,“完全标记以后,最近感觉怎么样?”

    “恐惧,害怕,反感。”简秀懒懒的抱着花枝,听着蔚起的心跳,“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我在把你的生机抽离,然后给注入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我不喜欢。”

    “只是完全标记以后,Omega对伴侣的信息素和精神海抚慰罢了,你和我是绝对契合,所以效果更明显一些。”蔚起轻轻拍着简秀的肩,“怎么不用精神海摘花?摔着了怎么办?”

    “太久没有用过了。”简秀贪恋地吸纳着沉静的白檀,“我怕控制不好,弄坏了花。”

    蔚起抱住简秀,望着头顶模拟着光晕的穹顶,桃花横斜,霞色穿破了白昼:“张老说,卓娅前辈不喜欢花,她喜欢的是枪,是可以实际握住的未来,送花的人也不是张老,而是卓娅,不是他抱走了卓娅,而是卓娅选择了他。”

    简秀静静听着,然后扑哧笑出了声。

    “所以他把你也赶过来了?”简秀撑起手,留出自己与蔚起之间的空隙,垂眸看着身下的人,满地芳华,独他冷冽。

    “他让我不要打扰他读信。”蔚起解释,“还让我……”

    “嗯?”还让你做什么?”简秀摘了一朵半开的桃花,在指尖细细捻动。

    “简秀,你可以恨我一辈子的。”蔚起突然说道。

    唇上突然被放上了一朵桃花,正是简秀指尖方才捻动的一朵,橙花扑面而来,青年带着愤恨稳住了花和唇,封缄住了蔚起的后话,桃花被彻底吻开了,花汁薄粉,晕在唇齿间,微凉的苦仿佛要被碾入骨血。

    “蔚起,谁稀罕恨你一辈子!”简秀喘息着,直起身背过去,“谁稀罕听你说这些!”

    “我也觉得谁都不稀罕。”蔚起莞尔,跟着他起身,坐在简秀身侧,“毕竟,我这么不解人意,也总是什么话都不说,甚至,喜欢一个人,却总是害得他担惊受怕,我明明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却总是给他最不重要的东西来搪塞他……”

    “蔚起!”简秀不肯回头,打断了蔚起,呼吸局促,“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故意这么纵容我,你故意一退再退,你愿意一辈子做Omega……也是因为……因为你……”简秀一字一句,却越来越说不下去。

    早在蔚起诀别的一刻,简秀便早已有了些许察觉,但直至方才,他才大彻大悟。

    一时之间,简秀分不清这场囚困到底困住的是谁。

    蔚起不语,良久:“嗯,我故意的。”

    他故意的。

    “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了。”蔚起平静的叙述着,“我的精神海是通感类S级,比常人更加敏感,也更容易受感知影响,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份感情的起点,到底算不算基因的起意。”

    花瓣飘旋,落到了两人身上。

    “我没有推开你,是因为我也喜欢你。”他抬起手,为简秀摘下了发上粘着的几瓣粉白,“我才是那个自私的人,因为我用默许来纵容你,用Omega的身份来留住你。”

    “简秀,我有责任,更有立场,我没有资格让我未来的伴侣为我牺牲,更没有资格让你来为我牺牲。”蔚起从后抱住了简秀,低语,“我才是虚伪的那个人,你每靠近我一次,我每一次都在告诉自己,不要吓到你。”

    他轻吻过简秀的后颈,青年浑身一颤,细腻的暖白上霎时留下了鲜妍的吻痕。

    “我的爷爷曾经告诉过我的父亲,说,‘你想做的事太重,你不应该娶阿芸,更不应该有小起。’”

    “这句话,之于我也一样,倘若不遇见你,我一辈子都不应该有伴侣,遇见你的那一刻,我才懂,为什么爸爸当年明知道不该,却还是要娶妈妈了。”

    “简秀,不是你不该动心,是我不该动心,是我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从知道这场婚约被推动的原因起,我觉得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这么刚好。”

    “全世界竟然都在帮我,我只需要对你足够好,你就一步一步走向我。”他喃喃细语,“我的简秀,怎么那么委屈,那么苦,为什么全世界都觉得他有错,谁都来欺负他。”

    蔚起凤眸是浓郁的稠黑色。

    简秀,你一直都认知错了一点,政治怪物们怎么可能培养出光风霁月的君子?

    我知你胆怯,识你彷徨;什么都不需要做,信息素和二次分化划定了先天的困境,愧疚就可以托住你,我只要了了动心,你便飞蛾扑火。

    二次分化以后,所有人都觉得简秀之于蔚起,是多么不智的抉择,是基因和信息素的一时欢情。

    苦苦克制的一直都是简秀,纵贪欢一响的人,是蔚起;只是他的欲念暗沉,藏入了无色无形的规则与道德之下,简秀囚住了蔚起,蔚起何尝未曾困住简秀?

    表面的克制是冰层下潺潺流动的流水,终究还是冲破了冰层,如春水澜澜。

    蔚起:“简秀,我是你的,从一开始就是。”

    “别生气了。”他解开了自己的领口,揽住了简秀的脖颈,将自己的后颈最脆弱的腺体展露无疑,语气柔且平和,“我求求你,好不好?”

    开到极致的刹那桃花跌落枝头,轰然之间,简秀猛地回身,一把扣住蔚起的手腕,薄灰色的水眸里盛满了水雾。

    他回头太急,蔚起来不及阻拦,青年撞上了他的额头,眩晕和疼痛一起袭来,方才积攒的一切怒意和激动全部被这一撞成了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了蔚起手背上。

    真的痛死了,军部的人骨头都是什么做的!

    “简秀!”蔚起这时才是真的被简秀突如其来的一撞给惊住了,抬手捧起简秀的脸,“给我看看,撞得疼不疼?我看看!”

    “你……”简秀突然拽着他衣领,胸膛起伏不定,“你为什么没事!”

    蔚起:“那个,习惯了……”

    怨之切切,蔚起却清晰地感知到,弥弥若若的橙花香不自控的靠近了自己,太轻太柔太姣好,连心上痛觉都跟着涣散了许多。

    犬齿刺破了腺体,血滴落到了桃花上,桃花被揉进了蔚起的衣襟里,泣声里。

    “蔚起,你别忘了,你是我的。”简秀晦涩的啃咬在蔚起的耳尖,“现在,我也是你的人质。”

    “嗯。”蔚起的手错落过简秀的眉眼,放任橙花彻底禁锢住自己。

    互为刀俎,互为鱼肉,磨牙吮血般的天作之合。

    第165章 辞别

    “张景咏, 这已经是最后一封信了。”

    银发蓝眸的女人伫立在白发苍苍的张景咏面前,神情安宁。

    卓娅:“已经过去了两千年了吗?”

    张景咏淡笑:“没有,卓娅, 我只是……只是想你了, 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人类活下来了, 我只是想你了。”

    他一次性读完了所有的信,现在, 这是最后一封。

    卓娅:“我花了人生最后的十六个小时给你留下了二十封信, 太奇妙了, 我好像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回忆完了自己的一生。娜塔莎还在的时候,她总是缠着我给她讲我们是怎么相遇相爱并且有了她的故事, 好像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格外喜欢童话。”

    “但是谁知道呢?谁知道是我在莫斯科红场上捡到迷路的可怜小狗,然后被一朵野花给骗回家了。”卓娅笑的有些俏皮, “更不要说喝什么伏特加之类的烈酒了, 我奶奶做的樱桃甜酒你也一喝就醉, 喂鸽子的时候还被一群灰鸽子欺负,最后丢了面包渣, 赶紧逃命到我背后。”

    她越说越多,笑意越来越浓。

    张景咏仰着头, 抬起手,想要抚摸爱人的脸庞,却只触及了一片破碎的蓝光。

    “我是一个军人, 加入这个计划时,我已经有了永远和你去诀别的准备,但是那天你就那样风尘仆仆出现在我办公室的大门门口, 手里捧着联合国的调任申请,狼狈的还攥着一个已经完全被冻严实了的戒指盒,在我开门前不知道你和它搏斗了多久。”

    张景咏就是在那样的一天和卓娅求婚的。

    他原本是打算在一个春天和卓娅求婚的,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一天甚至是暴雪,哪怕是东北长大的张景咏也有些受不了,但所幸他准备好了戒指,可是临到门前却怎么也打不开,被冻住了,于是他就蹲在卓娅的办公室门口闷声在那里撬了半天的戒指盒,戒指盒没开,门先开了。

    门后是一身军装神情有些泛冷的卓娅。

    原来工作时候的她是这样的,张景咏被卓娅少校的气势所震撼,原本就蹲久了的膝盖更麻木了,刚想起身,却异常没骨气的膝盖一软,啪嗒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戒指和也摔了出去,连带着还有怀里的调职申请。

    卓娅冷若冰霜的脸一下子就被?张景咏这副模样给化开了,她捡起戒指和调职申请,半蹲下身,拿在手里细细的看。

    “你要和我求婚?可是我未来不会在地球呆着。”

    “你想去哪里我就跟着去,联合国已经同意了,我的单位结婚申请要慢一些,但是看这两年的结婚率,我觉得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会批下来。”

    那个时候的张景咏忘记爬起来,就那么仰着头傻傻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认真地说:“你要去地狱,我也陪你。”

    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也没有关系。

    我要和你在一起。

    后来的很多年,张景咏都念念不忘,相比起朋友们的星空之下的求婚,或者是在生物历史上第一朵花的化石、辽宁古果面前的表白;自己的委实太过狼狈,甚至可以说是黑历史的程度,单膝下跪还好说,五体投地算什么回事?这是求婚还是投降?

    这件事被卓娅知道以后,她才大惊,原来这不是你们的传统求婚仪式吗?我以为这是什么古老的东方仪式!虽然不理解,但我一直很尊重。”张景咏:“……有时候也没必要那么尊重。”

    所以,在天真无邪的娜塔莎公主眼里,就是爸爸虽然不会开飞船,不会开战舰,但是依旧克服了重重困难,受到了上级赏识,冲进了妈妈工作的地方,用自己家的传统气整山河的丢出戒指和自己的调令申请,格外浪漫的对妈妈说,“我们结婚吧!”

    感谢卓娅保住了自己作为父亲的一世英名,张景咏微笑。

    “原本,我打算等那个孩子成年以后再告诉她童话故事里的真相,但是她是12岁离开的我。”卓娅俯下身体,捧住爱人的脸,眼角微微含泪,“幸好,我的时间要早于你走到终点,不必再送别另一个亲人了。”

    “但是我了解你,当你拆开最后一封信的时候,也许没有到达两千年,但一定到达了你的终点。”

    “这个计划期间,我亲手镇压过我们的同类,你和你的同事也剥夺过实验体的生命,杀戮有罪的话,天堂应该是不容许我们存在的。”

    “人类没有灯塔,也不需要去敬告神明。”

    “死亡不值得期待,新生也不值得恐惧,我庆幸物质不灭,亿万年后,你我腐朽的身体会有新生汇聚的一刻。”

    “所以,就用当时你求婚的那句话来作为结尾吧,亲爱的,我们一起去地狱吧。”

    卓娅的虚影吻上了张景咏。

    然后逐渐破碎,消散,直至完全湮灭。

    “卓娅,人类活下去了,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幸运,我怀揣着希望离开。”

    “不过那个世界没有你,也没有娜塔莎,我就不去看了。”

    张景咏从自己胸口的包里摸索出来了一个有真空袋封存好的一缕银发,这是卓娅的头发,她很早就留给张景咏了,因为无意之间听见其他中国人提起过古老的定情仪式,“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虔诚的吻了吻,然后珍重的将其重新放入了的心口。

    “女娲,我的时间快到了。”张景咏低声轻笑。

    “是的,张先生。”女娲平静的说道,“很奇怪,这也许是心理原因在作祟,看见那两个年轻人以后,支撑着您的某种信念般的东西完全消失了,从那一刻开始,您的生理机能开始倒数,我无法救您,因为医疗无法治愈衰老。”

    “到了我这个年纪,本来就是有一天活一天。”张景咏看向了窗外的星海,“谢谢你没有拆穿我,也没有?让那些孩子们回来。”

    女娲:“这是您的死亡,您的主观意愿高于一切,我认为您最想要的是最后和您妻子独处的时间。”

    面对人类,她不会说谎,但她会沉默。

    “让那两个孩子不要伤心,将我的尸体火化之后,撒入星空吧。”张景咏眼皮已经有些沉了,“卓娅和娜塔莎,都还在等我。”

    “好的,还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了。”张景咏阖上双眼,“我想睡一觉……”

    女娲安静下来。

    直至整个房间彻底寂静。

    星海长征,地球联合星际舰队,俄罗斯分区第七舰组,领航员张景咏,确认死亡。

    “张景咏先生,感谢您为人类付出的一切。”她轻声说完了这句至地球时期就划定好的送别致辞,至此以后,女娲再也不必唤醒任何一个冬眠舱了。

    简秀和蔚起捧着一大捧桃花进来时,他们以为张景咏只是睡着了,于是便悄悄将满枝的桃花插进了一旁的维生花瓶里,但当插到第三枝时,蔚起觉察到了不对劲。

    他放下了简秀递过来的花枝,将指尖轻轻放到了张景咏的鼻尖。

    “他已经死了。”女娲轻声道,“在读完卓娅少校的最后一封信以后,安详的离开了。”

    “我不该走的。”蔚起缓缓垂下了手,简秀握住了它。

    “不,您应该走,用人道主义的说法来说,尊重逝者愿望,他需要安静,这是张教授和她妻子的重逢,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权打扰。”女娲并没有什么悲伤情绪,依然保持着温和点理智,“用生物学和医学的说法来说,他的时间到了,万事万物总有尽头,苍老是不可挽回的局面,这是一切生命的终点。”

    “张爷爷有交代什么吗?”简秀反问,“给我们。”

    “不必悲伤,尸体火化以后,请撒入太空,这是每一个领航员的结局,因为根据现有知识推算的宇宙规则来说,任何一个物质原子都会归为原点,整个过程中,他们也可以得以归乡。”

    “无论是留守派,还是归乡派,他们都渴望着回家。”

    “这个过程,交给星空就好。”

    无法返航,以死归乡。

    张景咏说,喜欢花的不是卓娅,而是他。简秀和蔚起将摘下来的桃花铺满了整个整个焚化舱,整个过程非常安静,没有多余的声音,两个人,一个AI都沉默着。

    他们就在这个渺小的宇宙角落,默默送别着张景咏,送别这位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后的一位双性人类。

    直到灰白色的尘埃像雪一样慢慢地飞出星空时,简秀一直泛红的眼眶也没有落下一滴泪。

    这个老者来自一千八百年前,短短不到24小时的相处,简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咽下了喉间泛起的酸涩感,不必悲伤,所以他不应该在张爷爷面前哭。

    “从这一刻起,在我的历史记录上,宇宙之中,人类存续,但最后一个地球人类,确认灭亡。”

    “2127年,天文学家首次观测到来自银河系中心的异常伽马射线,预测新一次物种大灭绝即将再度覆盖地球。”

    “2128,联合国召开紧急会议,《星际移民计划》,《人造行星计划》正式备案,旨在从第六?*? 次地球物种大灭绝中,保全地球人类文明,正式开启星际航行时代。”

    “2130年,第一代冬眠技术成熟,第一批领航员选拔正式开始,选拔时长长达百年,每年选拔相应主力军进行冬眠,以维系计划进行,该计划正式命名《薪火》。”

    “2145年,《星际移民计划》中文官方译名,正式更名《星海长征计划》,得以为该计划争取最大的资源支持。”

    “2177年,根据《地球命运共同体公约》,所有支持该计划的主事人,本人及其家人,全部留守地球,不得占有任何冬眠名额。”

    “2236年,地球资源濒临枯竭,大规模太空城建设启动,月球与火星成为中转站。”

    “2275年,最后一艘星际舰队启航,载着十万名冬眠者与数百万受精卵库,与此前数年的前辈们一样,朝宇宙中未知的一点航行,人类正式告别地球。”

    “至今,我为人类服务了1800年,送别了137921位领航员,人类命名我为‘人类之母’,可实际上,他们才是我的母亲。”

    女娲运行着数据算法,送别着最后一个地球人类。

    “此行千年,敬告星空。”

    “致每一位人类,文明有幸您曾来过。”

    “感谢您为文明付出的一切。”

    是夜,蔚起感受到简秀揽过自己紧紧相拥的温度,自从星际迁跃那次以后,他就经常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贴在一起,然后静听自己的心跳。

    他的呼吸很浅,久久不眠。

    简秀:“我是不是很自私。”

    蔚起:“你是最好的人。”

    简秀:“……不要带感情滤镜来看这个问题。”

    蔚起:“那就不应该让我来评价简秀。”

    简秀:“……”

    蔚起:“……”

    良久,蔚起才听见了他的低语。

    “蔚起,我放你回去。”

    第166章 迫降

    “厅长……您睡会吧。”季墨这样说着, 悄悄把桌上的茶包和咖啡全都收走了,“您已经快三天没怎么合眼了。”

    “边境军和救援队有消息吗?”安知宜闷头处理着文件,这次他是第一时间赶来的边境线, 很多工作和事件全都来不及处理, 只能临时加急赶紧办完, “还有, 简家那边怎么说,民间的探测回路有消息吗?”

    “都还没有。”季墨低声, 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 原来厅长是蔚家的养子, 蔚上校,是厅长的弟弟,“我去催催?”

    安知宜:“……不用了, 你是执行厅的人,别为这种私事跑, 银雀呢?让他查的事怎么样了。”

    季墨:“已经差不多了, 汇报全部都整理提交好了。”

    “给颜女士一份, 简家他们知道怎么处理,还有, 让谢成岭那边先压住其他三星区的人,别让有心人在这个时候添乱。”安知宜揉着眉心, “最近边境的摩擦太多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安知宜面前的悬浮屏上,浮动着形形色色收归执行厅解决的案子:“如果不到边境, 没出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创世纪偷偷搞了这么多小动作。”

    几乎都和世纪药物滥用爆发的摩擦有关,这是他这几天从一堆洪流一般涌过来的案件卷宗里面提炼出来的, 和普通纯粹的瘾君子精神海暴动失控不同,这些案子都有一个共性。

    ——袭击者,此前都是普罗大众里几乎绝对安全稳定的存在。

    家庭幸福美满的普通工作族,在校学校里乖巧听话的学生,经营着小本生意有些小钱的老板,有些死板但是工作稳定的小学老师,事业有成的年轻律师,形形色色,贩夫走卒。

    他们的共同点,大概就是原本如同直线一般毫无浮动的人生,被某一件或者多件事,给急剧划定出分明界限,从此以后,分崩离析。

    安知宜的指尖划过悬浮屏上血淋淋的汇报字句,这些所有被社会齿轮碾碎的“螺丝钉”,最终都流向了创世纪的囊括范围之内。

    “利用人类,利用虫族,可控的绝望,然后借刀杀人。”他眼眸暗沉,“创世纪……这群人当真觉得自己是造物主了吗?”

    “厅长……”季墨很少见到安知宜毫无笑意的脸。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其实安知宜的眉眼弧度是有些锋利的,不笑的时候甚至隐隐有种狠戾的凶相,只是他平时总是挂着乐呵呵的模样,弯眸折眉,平和不少。

    突然,紧急的通讯申请突然插了进来!

    “安厅长!药物失控的案子,又发生了一起!”

    安知宜猛地站起!

    ……

    在第九星轨与外星域的边缘地带,素日里完全不起眼的临时中转站内,平日里文静内向的小职员,此刻双眼赤红,面容扭曲,完全失去了理智,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傀儡。

    他的眼白已经完全凸起,并且还在不间断地膨胀放大,粘稠的液体从他碎裂的皮肤边缘流淌出来,泛动着莹莹的蓝光,滋滋地腐蚀着任何它可以接触的物体——那竟然是他的精神海!

    他不分你我地向周围每一个活着的生命发起无差别的攻击,无论是惊慌失措的旅客,还是试图制止他的同事,没有任何可控的意识。

    “砰!!!”枪声响起,小职员浑身一顿,然后软趴趴的倒下了。

    “这是这第几起了?”米哈伊尔收好了自己的枪,问向自己身旁的人,“你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

    “这个月第三起,间隔越来越短,也越来越频繁了。”阿纳托利半蹲下身,简单戴好了防护装备,检查着眼前这具尸体,“还是九号试剂,但是成分配比和之前的不一样。”

    米哈伊尔找了个座位坐下:“哪里不一样?”

    阿纳托利:“虫族不一样,他们研发的9号世纪有一个很重要的原材料,那就是虫族的脑脊髓提取液,每个案例中出现的虫族都不一样,从而使得他们的精神还失控反馈的特性也不同。”

    “这有什么问题吗?”米哈伊尔撑着下巴。

    “问题很大,如果只是同一种虫子,那么说明他们发现了某种特殊的虫子,与人类有共性的基因相连接搭建精神海,但是这些虫子都不一样,说明创世纪已经完全掌握了打破虫族和人类的基因锁的技术。”阿纳托用仪器检测着地面满地横流的精神海粘液,准备初步检测。

    米哈伊尔:“很严重吗?”

    “很严重……米沙,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文凭是全靠四肢换来的吗?!”在等结果的过程中,阿纳托利终于回过味来,“你这是一点脑子都不想动啊!”

    “你是教授还是我是教授?”米哈伊尔觉得监视阿纳托利这个工作真好,除了有时候需要戒备他为了某个不知名的Omega小师弟算计自己以外,简直像带了一个随身的外置大脑,只需要负责动手就好。

    他继续问道:“所以,这次的是什么虫子?”

    阿纳托利:“我看看——霍克墨刺螂。”

    米哈伊尔:“有什么特征?”

    阿纳托利:“粘液有腐蚀性,最显著的,就死后大概三到五分钟,尸体会自爆……”

    他意识到了什么,完全不想动脑子的米哈伊尔也意识到了什么。

    “啪嗒!”某种急剧韧性的材质被崩开的细微声音响起。

    米哈伊尔一把扛起还半跪在尸体旁边的阿纳托利,两步并作三步的冲向了店门门口,噼里啪啦的皮肤撕裂声越来越响亮,但是他们来不及回头看了,踉踉跄跄连滚带爬出门,在两人终于摔出门口的一瞬间,他们听见气球被涨破的声音。

    扑扑簌簌,水声哗啦一声炸开!

    尘埃飞扬之间,腐蚀性的刺啦声毛毛籁籁的在周边飞起!毛骨悚然的笼罩了这一整片区域!

    “你没事吧!”阿纳托利被米哈伊尔完全压实在身下,感知不到外面的情况。

    “……我再问你个问题?”米哈伊尔的嗓子有些发干,“你刚说的那个什么什么……螂?它,它会蜕皮吗?就像蛇那样……而且越变越大的那种……”

    “是霍克墨刺螂!那怎么可能?死了就是死了,怎么可能会——”挣扎出来的阿拉托利刚想再对多几句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结果他刚一冒头,就和一只黑黝黝的虫脑对上,你好奇地看看我,我好奇地看看你。

    它身上还黏着着刚才的液体,巨大利足劈开阻碍他的大门,已经探出来了一小半的身子。

    米哈伊尔压低声音,不敢惊动它:“我精神海不擅长近战,你呢?”

    阿纳托利:“我精神海全用在脑子上了……”

    米哈伊尔:“现在开枪有用吗?”

    “最好不要。”阿纳托利也放轻声音,他发誓自己这辈子脾气没这么好过,“普通子弹打不穿他的外甲。”

    米哈伊尔:“那怎么办?”

    阿纳托利:“跑……”

    “轰!!!”

    带着细腻尖刺的巨大镰刃猛的朝两人劈来!米哈伊尔拽起脑子好使但是四肢目前不太好使的阿纳托利教授滚向了一边,边跑边嘶吼,“我现在知道它为什么叫刺螂了!当初取名的人是不是也被这家伙追过!”

    “正常体型没有这么大!一般只有半人高!”

    “你管这叫半人高!”

    “你问我有什么用?又不是我研究的!你问创世纪那群疯子去啊啊啊!”

    “我不就是问不了才问你的吗!”

    “人呢!刚刚遣散群众的的不是一大群人吗?特么怎么全没了!”

    “你最近身份敏感!让你来检测的时候被我给支走了!”

    “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聪明机智呢?!如果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给坑死的!”

    “到底是谁坑谁啊!”

    争吵完毕,两个军事和学术领域的社会精英毫不犹豫地连滚带爬,被身后的虫族往死里追,一路跌跌撞撞,身后利爪飞扬,飞沙漫天,各自啃了好几嘴泥!

    二人惊心动魄的逃命,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心脏几乎跳出胸膛,身后是那只霍克墨刺螂如影随形的追击,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死亡的威胁。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尖锐而急促的防空警报声,划破了原本就紧张至极的氛围,将两人的注意力瞬间拉向天空。

    “什么声音?!他们发现这边了吗?我们是不是有救了!”

    “不是!是防空警报!有未经许可的航空设备闯入了星联领空!”

    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绝望——完了,现在估计是更没人有空管这边了!

    然而,就在这份绝望即将将他们吞噬之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一个破旧的飞船,如同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然间从天而降,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直接砸向了他们身后的霍克墨刺螂!

    “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扩散开来!两人直接被巨大的余波震飞出去!混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着托举住了他们,挡下这种巨烈的冲击!

    伴随着地面剧烈的震动,尘土与碎石四散飞溅,形成了一片混沌的迷雾。

    尘埃逐渐散去,露出的是那只曾经令他们闻风丧胆的虫族巨兽,此刻已被飞船残骸紧紧压住我动弹不得。

    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呆呆地趴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一幕,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他们从未想过,会被如此戏剧性地获救。

    “这……这是什么?”米哈伊尔难以置信地问。

    阿纳托利摇了摇头,同样一脸茫然:“不清楚,但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错。”

    “噗咳咳咳咳咳咳!上校!正好,赶早不如赶得巧,还救两人。但是你这紧急迫降角度太刁钻了吧,咳咳咳!你这是在虐待古董!”

    在一片朦胧迷茫里,有人撞开了扭曲破烂的金属大门,似乎被呛得不轻。

    “燃料不够,而且我没开过这种老式的飞船。”另一个男声无奈安抚着青年。

    “星联领空有防空识别,我的个人通行密钥只够通行最边缘地带,如果再不赶紧停下会直接被视为入侵,锁定炸毁,只能在这里停下。”

    在听清青年声音的一瞬间,阿纳托利浑身就僵硬起来,世界一切都开始模糊,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毕竟,自己是真的太久太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

    “小心,可能是星盗。”米哈伊尔没有注意到他异常,手摸到了身后,扣到了自己的枪上。

    “不是星盗……”阿纳托利双目失神,喃喃“他不是。”

    “嗯?你认识?”

    他不是星盗,不是叛徒,不是疯子,他是一个好孩子。

    阿纳托利还记得钟斯年临终前死死攥住自己手腕时到力度,横过时间的滚烫灼烧在那一握上,他的老师,至死都在挂念的声音。

    他说:“阿纳托利,他不可能背叛。我走了……但是,你要、要相信他……”

    斯拉夫人不轻易袒露感情,但在此刻,大滴的眼泪从阿纳托利那双幽邃的碧色瞳孔里涌出,刺痛了苍白的皮肤。

    他轻声呼唤着:“简秀。”

    正在和蔚起打闹的简秀愣在原地,回过头看向阿纳托利的方向。

    “师兄?”

    第167章 软饭

    “小起!”安知宜是一把撞开病房门的。

    可是入眼的并不是想象中可怜巴巴躺在床上苍白淡淡的蔚起, 而是自己亲爱的同事,北部星区执行厅厅长米哈伊尔,此时此刻的米哈伊尔脸上不知道从哪里撞的许多擦伤, 手里捧着吃药的温水, 无辜地瞪着眼睛。

    安知宜没空管他, 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间, 然而却看见另一旁临近的病床上、最近执行厅榜上有名的刺头,阿纳托利教授正一边被医疗官缠着绷带, 一边死死攥着个纤细年轻的身影, 止不住的盘问。

    “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些年还好吗?果然那群政客都是一群混蛋!腺体怎么也受伤了!”

    “师兄, 我没事,现在是你有事!你先别动,好好让医生给你包扎。”青年正是简秀, 不过这个时候他连半步都走不开,只好止不住的安抚情绪激动的阿纳托利。

    “简秀!”安知宜一把抓住了简秀还尚且空着的另一只手, “我弟弟呢!”

    “你找你弟弟就去找你弟弟, 你抓着我师弟不放干什么?!”十一年未见过简秀的阿纳托利直接化身成为护犊子的老母鸡, 挣扎着就要起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执行厅到这些什么货色!”

    “喂!过分了啊。”同样是执行厅的米哈伊尔默默抗争。

    安知宜:“我弟弟和他一起死里逃生, 现在人却不见,我不找他要人找谁要!”

    阿纳托利气极反笑:“我的老天, 你弟弟死里逃生,我的小师弟难道不是死里逃生?一次两次,不能因为他命大, 好好的活着,就通通找他要人吧?上一次是九号试剂!是边境战争!这次你们又要找什么借口怪得他头上!脸呢?!”

    安知宜已经完全没有平日里面的虚假涵养了:“你当人类星联是东部星区开的吗!你们这群学院派的专家再天真一点试试?要说当年咬死不放人的还有其他三星区,也没见你骂骂北部星区啊!你以为你们好到哪里去!我弟弟呢?”

    最后一句是问简秀的。

    “在——”简秀刚要回答安知宜, 阿纳托利直接打断了他。

    “谁说我不骂!我连我自己都骂,我当年就不应该天真!相信按程序办事,你们真的会给他一个公道!我早就应该插手九号试剂的研究,早就应该把你们四大星区全部拖下水!火不烧到你们身上,你们永远都在隔岸观火!”

    “我问,我弟弟呢。”几度被打断,安知宜底失去了耐心。

    “嗡!!!”刹那的震颤,猛的以他为中心炸开,安知宜的精神海骤然铺就,仪器的数据猛的跳窜,激烈的警报声刺耳的划破了整个房间!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继续,甚至持续时间,可能只有一个瞬息,然后通通都消失了,他们就像海洋里的涟漪,回荡出去,然后彻底被吞噬消失。

    安知宜一愣,立刻意识到了吞噬的中心。

    简秀?

    “你的精神海,恢复了?”

    简秀反手摁住了安知宜,平静的低眉垂眼,依然是平静安宁的祥和模样,一息之后,才缓缓抬头,绯红色的泪痣晃动着,似妖异红莲,将开未开,薄薄墨灰色的瞳中流淌着寂静的锋芒。

    “安厅长,蔚上校没事,因为有丰富的边境虫族经验,所以被边境军相关军方请去配合调查,很快回来。”青年不徐不疾地拍了拍安知宜的手背,“请放心。”

    橙花浮动,夹杂着屡屡白檀的气息。

    放心?怎么可能放心?!安知宜瞳孔缩小:“你们……完全标记了……”

    “我会照顾好他的。”虚情假意的礼节里,简秀抿起一丝衷心的笑,“哥哥。”

    阿纳托利意识到不对劲:“等等,简秀,他什么时候成你哥哥的?”

    捧着热水的米哈伊尔:“……哇。”

    东方民族源远流长的亲属关系,好精彩。

    ……

    “这是什么?”蔚起看着塞进自已手里一大把五彩斑斓的药片,“不是说让我来配合调查的吗?”

    “你现在老老实实把药吃了,就是配合调查!”慎独一黑着脸还在往蔚起手心里丢药,多少带点公报私仇的意思。

    蔚起看了看已经足够熬粥的药片胶囊:“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只是营养的药片,我觉得没必要一次性摄入这么多。”

    “那你知道伊维格试剂也不能一次性摄入太多吗?”慎独一微笑,“吃啊,多吃点,试剂注射多了会死人。但是这个吃不死你。”

    “……”蔚起上校老实吞药中。

    当他吞到第三颗药时,慎独一突然说道:“你被完全标记了,谁干的?”

    蔚起继续塞第四颗药片:“我的伴侣。”

    慎独一冷笑:“怎么,连名字都不敢交代?怕我吃了他还是剥了他的皮?我告诉你当初可是我给你推荐的祝行君,他已经什么都给我交代了。”

    “他很好。”蔚起眉宇间鲜有的浮动起一点软意,“特别好。”

    “在你离开中央星系以前,祝行君收到过执行厅那边秘密给他的一份文件,是绝对契合案例同时二次分化的构想及可能的解决办法。”慎独一平静的说道,“那篇文件很奇怪,通篇没有任何实验佐证,完全都是建立在笔者的推测之上,毫无事实支撑,但每一个构想走向都符合逻辑,严丝合缝。”

    “他连失败可能性都预料到了,并且把每一种失败可能导致的原因和需要修正的方式全部附着。”慎独一给蔚起倒了一杯水,“祝行君难以置信,在ABO信息素领域,整个人类星联,竟然有这样顶尖的专家,他却一无所知,甚至毫无迹象。”

    简秀本来就是天才,蔚起这样想着,没有实验佐证,是因为他不被允许接触任何相关实验,只能在脑海不断搭建构想。

    蔚起不是一个自满的人,但是从旁人口中叙述,听及他人对自己伴侣的评价,有种淡淡的欣喜充溢着身体,与荣有有焉。

    “多亏那份资料,在结合我和祝行君双方的医疗备案,二次分化的原因,我们大概找到了。”慎独一注视着蔚起的双眼,“蔚起,二次分化以,羲和号照例的虫巢清洗,你受过一点不大不小的伤。”

    “那只袭击你的虫族,鬼美人凤蝶,雌雄同体。”

    “你和他,绝对契合——你们之前是不是见过,并且已经有过基因上的接触了?”

    蔚起沉吟:“他是当初边境的那个Omega,我第一次临时标记的对象。”

    果然,慎独一慎独一深吸一口气:“你们的基因早就已经在那一次临时标记中,记住对方了,对于绝对契合来说,临时标记还是完全标记都是几乎永生的绑定,只是深浅问题罢了;你被鬼美人凤蝶感染,二次分化,同样也牵动了他的二次分化,因为你们彼此的基因永远关联镜像。”

    命运到底在开什么玩笑?这到底算是良缘还是孽缘?这到底算天作之合还是不得解脱?慎独一不知道,自十一年前的那一场临时标记开始,兜兜转转,这两个人竟然从来都没有脱离过彼此。

    “原来是这样。”蔚起放下了手里的药,突然道,“幸好是这样。”

    闻言,慎独一怔在了原地:“你什么意思。”

    蔚深抬眸,幽深的眸子被浓重深遂的墨色渲染:“原来差一点,我就真的错过他了。”

    慎独一突然有一种冥悟——其实,蔚起并不是被命运推着走的人。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就应该意识到,虫族就已经开始在基因上感染人类了。”他脑子有些乱,岔开了话题,打开悬浮屏,检测到的数据资料展现到了蔚起面前“只是这种感染,在你的身上反馈比较轻微,所以只是二次分化。”

    “最近的这些案例呢?”

    “无一例外,感染程度要比你当初深得多,全部都是虫族和人类的共生体,夹带着两种生物的基因,但是这种基因序列非常混乱,随时有崩塌的迹象,极度不稳定。”

    “……星际迁跃轨道中的所有人,你们怎么安排的?”蔚起突然问道。

    “在第九星轨内部,搭建临时的胶囊酒店,全部就地观察,包括中央军校全体师生。”慎独一不得不叹了口气,“半个月,除了一些边境地区常见的小病小痛,?就没什么迹象了。”

    “这样长时间的停留,被就地观察的群体已经有很大的不满,其中也不乏一些麻烦的人物,已经有相关媒体在就这方面抨击边境军的武断压制,明为保护、实则监禁;情况官方还在极力控制。”

    蔚起指尖轻起敲动:“再延迟半个月。”

    慎独一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现在顶着压力的不仅仅是整个边境军,还有中央星系的?各方力量。”

    蔚起:“我去解决。”

    慎独一冷笑:“上校,整个四大星区的边境线,你怎么解决,东部星区还好说,但其他三大星区不一定能买蔚家的帐。”

    “创世纪的布局未必天衣无缝,我们手里也未必没有底牌。”蔚起不知想到了谁,眉心一松,笑意若有似无,“至于其他三大星区——”

    “我比较会吃软饭。”

    “……嗯?!”

    当蔚起推开病房门时,率先和噤若寒蝉的北部星区对上眼。

    此时米哈伊尔正大鸟依人的乖乖缩在简秀师兄的身后,两人各自神情有些古怪,北部星区厅长无辜可怜的抱着自己的杯子,看见蔚起的那一刻汗毛都全部倒立起来了!

    直觉不妙,身体比感知率先行动,心有警惕的蔚起立马闯进了房门,没想到第二步率先入眼的就是挂着一脸温和笑容的简秀,其次便是坐在一旁的安知宜。

    “上校!”简秀双眸发亮,嗓音甜软,“你回来了!”

    “呵呵,”安知宜冷冷地咬牙,低声暗道,“狐狸精。”

    简秀格外无辜:“厅长喜不喜欢不重要,上校喜欢就好。”

    安知宜侧过头,温声道:“小起,你早说你喜欢这一款,哥哥专门指着给你挑,绿茶、红茶、白茶、乌龙茶,要什么有什么。”

    简秀乖巧地斟茶倒水:“失敬,我不知道哥哥喜欢喝茶,简家这两年投资了几座茶山,养了些百年老茶树,哥哥要是想喝,直接选几株送哥哥了。”

    安知宜微笑:“粗人一个,喝茶包就好。”

    简秀同样微笑:“东部星区市场占比最大的茶包品牌,也有颜家入股。”

    蔚起:“……”

    要不,他再晚几分钟再来?

    第168章 委屈

    医院走廊, 蔚起轻轻揉着太阳穴,对刚刚病房内的“茶艺展示”还略感余震,他转头看向身旁一脸故作姿态的安知宜, 眸色无奈。

    被蔚起这么盯着, 安知宜斜睨了他一眼:“拉我出来干什么?怕我和你的绿茶小狐狸精打起来?”

    “简秀的事确实需要谈, 只不过不是现在。”两人并肩走向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我想说的,是近期创世纪创造相关失控事件的后续安排。”

    “你最近应该好好休息, 操心这些做什么。”安知宜眉宇微拧。

    “没时间了。”蔚起平静地回应着安知宜的关切, “创世纪的作风更多是久居蛰伏, 最后力争一击毙命,半个月没有声息,只能说明我们还没发现他们的计划, 不能坐以待毙。”

    安知宜沉思片刻:“世界上没有毫无漏洞的计划,创世纪的计划也不是天衣无缝, 目前被他们占据的先机主要在于对于九号试剂研究的落后, 所以才让我们现在这么被动, 至于其他三大星区,我和蔚叔会想办法去沟通协调。”

    “九号试剂, 星联不是一直都握有底牌吗。”蔚起突然提醒着他。

    安知宜:“你是说……简秀?”

    蔚起缓缓点头:“他才是九号试剂的起点。”

    创世纪多次的袭击,每一次都有不同的目的, 但其间总有指向的也是简秀,他们并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只有简秀, 是真正能够真正抓住他们命脉的的核心。

    一时沉默。

    安知宜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小起,你应该早就已经知道十一年前的那些事了。”

    十一年前,创世纪与星盗勾结, 借虫族之乱挑起战争,那场浩劫摧毁了星环研究所,也裹挟了整个第九星轨,除了因故离开的少数,星环研究所一切实验的顶尖的研究者们,大多没能幸免。

    更关键的是,有目击者坚称,简秀进入研究所后不久,虫后就被彻底孵化,而最后,只有他一人成功逃进了逃生舱,目击者则是因为侥幸离开较早,脱离了爆炸的核心区域才得以活下来。

    “这些线索虽然听起来像是巧合堆砌,但在二十亿条生命的沉重代价面前,每一条都成了指向简秀的箭。即便没有确凿证据定罪,人类星联还是决定将他隔离监禁,消除所有公开记录,抹去一切痕迹,甚至规定他五十年内不得涉足相关领域的研究。”

    安知宜眼底的嘲讽一览无余。

    “很多人都在犹豫,因为没有一个确切证据能肯定他有罪,也有很多人直接给他定了罪,那些年简家和颜家势头正猛,还有蔚家合作,有的是人想抓住他们的把柄,所以,当年对简秀的审判即便没有面向社会公众,却也?注定是裹挟着整个人类圈层各方博弈。”

    甚至在军事法庭的秘密审判中,有人刻意引导星环研究所研究员的家属,冲进了法庭,怒斥简秀有罪,更有甚者,直接袭击了刚刚保住性命的孱弱“凶手”。

    曾经的安知宜只是东部星区执行厅的一个特派员,和当时的副厅长一起出席审判,他现在都还记得记忆里,那个Omega青年站定在法庭上,人群洪流汹涌到他面前时的模样。

    彼时,青年刚从重症监护室里捡来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就被拉上了法庭。

    冒死得生,千夫所指。

    所有人都在诘问着他有罪。

    安知宜淡淡的叙述着旧事:“这场审判不能纯粹的按照有罪推论或者无罪推论来定夺,真正把这件事情从博弈推向威胁绑定方向的——就是九号试剂。”

    “他确实是个天才,无论他是否真的隶属创世纪,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只不过是简秀诸多实验记录两页的一个概念构思,造就了十一年前虫族危机的成因,也造就他真正威胁论的导火索。”

    “没有人敢去赌,或者说,没有人敢去相信他。”

    “他们不是相信简秀有罪,而是恐惧罢了。”

    “十年的监禁,这十一年里面,他的监禁人每一天的无害化记录,还有简家和颜家在这中间的斡旋,才终于给简秀争取到了重见天日的机会,但依旧没有人敢把九号试剂这把钥匙递给他,所以,伪造了一个中央大学文学教授的虚假皮囊放到了简秀身上。”

    安知宜反问:“即便这样,你想让他重新回到中央星系的研究核心?”

    他并不恨简秀,只是这一步踏出,不仅是将他重新置于风口浪尖之上,更是将整个星系的安全系数置于未知之中。

    到底是要平和稳定的当下,还是去赌一个前途未卜的未来。

    曾经的简家夫妻沉默,然后选择了前者,没有人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去送死,哪怕冒认罪名,即便万责加身,他们也选择让简秀安好无虞的活着。

    “哥。”蔚起轻声,“十一年?*? 前,他得多委屈?”

    这句话太静太轻太温和,在这大片充斥着算计诡谲的讨论里,如同格格不入的野花,扑朔着,一下子自锈蚀的武器上绽开,然后一朵接着一朵,零零星星的凑成花海,流淌了满地。

    他怎么忘记了,现在面前的是小起啊,安知宜想。

    简秀得多委屈呢?

    安知宜不会去考虑这个问题,蔚深更不会。

    简家夫妇应该考虑过,但是庞大的压力压下来,为人父母,他们只来考虑怎么让自己的孩子活着,怎么把简秀纳入保护的羽翼下,侥幸求生,颜姝一向求稳,她来不及去顾念其他。

    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有问题,可就是这样堵死了简秀所有的路,逼他做一个永远无害孱弱的菟丝花。

    就这样一层又一层的剥离下,才似乎有蔚起站定在人前,替一直失声的简秀问出一句,“简秀有多委屈?”

    “那本就是简秀的人生,我想想还给他。”蔚起?一字一句,“哥哥,我不想他受委屈了。”

    安知宜靠上了墙壁,仰头去直视头顶的那盏灯。

    他说:“小起,这个选择也可能会让他受很多委屈。”

    “不会有比当初更委屈的时候了。”蔚起淡声。

    不会再有更委屈的时候了,所有人对他缄默,纵然一切恶意揣测加注在他的身上的时候。

    简秀他前半生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惊才绝艳,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也只是实验的苦;却要在一夜之间接受这场颠覆,去无妄承担二十亿人命的罪?十年囚徒一般的监禁生活,剥离掉了一切傲骨,最后来接受大众如愿以偿的无害皮囊。

    可是简秀没有罪啊,他只是活着而已。

    怀疑恐惧,锉磨钝骨十年,不是一句算了就好了的。

    他的简秀,不是无心的傀儡木偶,更不是无知的画上美人,他会痛苦,会难受,诚然此行,有无数人关心着他,期望着他好好活着,但人的一生真的不是只要活着就好。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这十一年,简秀走的太孤单也太惶恐。

    他曾无数次回望自己与简秀的情愫。

    简秀动心得太轻易,蔚起心疼。

    蔚起轻轻推开门,简秀正坐在阿纳托利和米哈伊尔的病床中间,低头垂首,安静的削着苹果,青年的手很巧,长长的苹果皮连绵不断,直到尽头。

    “给,米哈伊尔厅长。”他的师兄已经有一颗了,简秀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了米哈伊尔。

    “谢谢谢谢。”不知是经历了什么,米哈伊尔对简秀格外的客气。

    见蔚起回来了,简秀笑吟吟的又拿起床头的一颗苹果,继续削了起来,甚至还故作无心的问道:“上校,你和安厅长聊了些什么呀?聊了好久。”

    见此情状,蔚起眼角轻弯:“聊了结婚相关事宜。”

    “啪嗒!”简秀手一抖,苹果皮断开,落到了地面,很快被人工智能处理掉了。

    “你骗人。”简秀讷讷的说着,不去看蔚起的眼睛。

    “哪里骗人了。”蔚起走上前,拿走了简秀手里的刀,替他继续削着,“不是你告诉我,必须得补你一场婚礼的吗?”

    “你哥哥又不喜欢我。”

    “是我和你结婚,我喜欢就够了。”

    刚才还在安知宜面前伶牙俐齿的简秀瞬间哑火了,耳尖更红了。

    两人就这样相对着,脉脉无言。

    【你没告诉我,你家宝贝小师弟是个Alpha!还没告诉我,他就快结婚了!】背景板里,啃着苹果的米哈伊尔疯狂朝阿纳托利使着眼色。

    同样身为背景板的阿纳托利也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他以前就是个Omega来着!我保证!而且结婚怎么了,十一年了还不许人家谈个恋爱吗?】

    米哈伊尔眼神示意:【不是谈不谈恋爱的问题?东部星区结婚,我们得准备份子钱的!】

    阿纳托利不解:【什么玩意儿?什么钱?】

    【红包,结婚礼金。】米哈伊尔无奈。

    【这有什么,反正以前每年过年不也给他得发。】阿纳托利习以为常。

    米哈伊尔:【我错了,你简直是人类好师兄,我不该当你朋友的,我现在当你师弟来得及吗?】

    阿纳托利:【滚!】

    简秀觉得背后一寒,回头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刚才背后好像刀光剑影的。

    但是身后一片安宁,只有自己的师兄和北部星区的厅长,两个人挂着乐呵呵的假笑,嘎吱嘎吱的啃着苹果,等等,北部星区的那群面瘫有这么喜欢笑吗?

    “简教授。”这时,蔚起削好了苹果,递到了简秀手里,“我们结婚吧。”

    蔚起理解张景咏的选择。

    世界末日也没有关系,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169章 傻子

    还, 还没死?

    言云鸣模糊又混沌的想着,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早已溺于水中的人,终于攀附着一块将沉将浮的枯木, 胸腔里仅剩下了与积水杂糅的一口气, 生生撕裂的痛, 却要仰赖于此吊着性命。

    他缓了好长一段时间, 因为失血过多而短暂失去了感官的眼睛终于得以视物,掩映在泛着黑色的波纹里。

    但也足够他看清周遭了。

    后知后觉般的, 他想起来了, 这是一次突袭, 境外星盗针对东部星区后勤线的袭击,但其实受过正规军事教育和拥有良好实战经验的军队不应该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星盗蚕食,真正致命一击的是来自于第三方虫族的致命打击。

    这些怪诞的虫子仿佛拥有指引一般追着他们攻击, 促使言云鸣所处军队腹背受敌。

    而两方皆并非行星级战舰,更是在就近的一座废弃行星上爆发的小型战役, 这次的战后难得的保留了大片大片的尸体、没有在各式各样的高能枪炮和射线中化为硝烟尘埃。

    七零八落, 死不瞑目, 筑成了一座毫无美感的骸骨之城。

    他的意识渐渐清醒,麻木逐步消失, 痛觉回笼,极端的刺激之下, 他才发觉自己攀附的似乎根本不是什么浮沉颠簸的枯木,而是谁的后背。

    四周泛冷,唯此还尚带着活人余温。

    有人背着他, 一步一步,朝一个方向走着。

    是谁?

    “噗咳咳咳咳咳咳!”言云鸣猛地咳出一大口血,猩红粘腻的液体濡湿了这个人后背的衣襟, 他停了下来,稳住了身形,静静等待着言云鸣咳完血沫,缓过气来。

    他哑着嗓子,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你……你……”

    你是谁?

    言云鸣感觉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半条命又被刚才的咳嗽给折腾去了大半。

    “醒了。”那个人将背上的言云鸣扶了扶,确保他不会滑落,还腾出一手轻轻的拍了拍他,以示安抚,“撑着,别睡。”

    他的言辞干净简洁,音色透着某种天然的清寒冷冽,被这颗行星地表的风吹彻散落,却依旧明晰。

    这个声音,和说话的语气,好耳熟。

    冷淡,却安心。

    谁?

    言云鸣脑子有些发木,像是锈迹斑斑的发条在咯吱咯吱地转动运作,促使自己努力回忆着。

    他本可以不去思考回忆这一复杂困难的浩大工程,可是这个人说得对,他现在还不能睡,不能闭眼,他总得给自己的脑子找点事情以维持清醒,回忆声音对应某个人的难度的,似乎恰好。

    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声音,还有这个用词风格,真的太熟悉了。

    觉察到了背后呼吸的渐渐薄弱,那个人又说道:“言云鸣,别睡。”

    这一次,他清楚的唤出了他的名字,格外的熟悉,这种熟悉如同旧物被时间与回忆堆积在角落,陡然的被拍落了灰。

    在中央军校的时候,也曾有一个人这么叫他——

    眉目疏寒,神色沉寂。

    “蔚起……”言云鸣呐呐地回应着他。

    蔚起继续背着他前行:“是我。”

    蔚起是他在中央军校时认识的朋友,占据了言云鸣从军回忆中的起点,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个原因,言云鸣想起来了和中央军校有关的很多人、很多事。

    很多。

    他想起来了严厉但会关心他们的教官们,李教官的脾气总是板着个脸,成天不见个好脸色,而刘教官就要温和很多,即便同样严格,却常常是和颜悦色,还有一直都沉浸在机甲研究的道尔顿教官,还有可以一个拎两个向伊利亚教官……

    还有……

    息泽一直都很贫嘴,但是他爱吃甜食,几乎天天盼着玛希来给蔚起送点心,被拒绝以后日常等待玛希气急败坏的投喂;蒲明秋总是会和蔚起在一旁安静地学习复习。

    阿诺则是会和言云鸣一起打赌,比如蔚起今天会说几个“嗯”字,李教官嘴角是朝下还是平直,息泽怎么还没被玛希给撑死,下次狙击考试明秋能中几发诸如此类。

    无聊的赌注则是南区食堂的冰淇淋,言云鸣要三分糖香草味,阿诺要全糖可可味。

    如果有假期,那就是星廊广场的那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店,言云鸣要红豆饼,半糖的,阿诺也是,不过他要全糖。

    中心湖畔的水杉青葱,四季长廊的花木繁茂,训练场上年轻肆意的哀嚎遍地,图书馆忙于复习的人偶尔小憩。

    彼时的他们,真的知晓战争的残酷吗?真的明白生死的意义?真的坦然豁达吗?真的不曾害怕吗?

    言云鸣不由自主地迷惘思索着。

    在他们之中,蔚起,似乎总是格外不同的那一个。

    他很少谈及自己,也鲜少打破旁人理想天真,几乎永远都在旁观聆听,静静地处理好一切问题,从容平静得令人安心。

    言云鸣苦笑:“现在……真……真不是个,老同学……重聚的好时候。”

    蔚起:“嗯。”

    言云鸣眼皮发沉,浑身困倦,但是却感觉到了一点硬块磕在他的下巴处,仔细感受了一下,恍然觉察到了,这是蔚起的行军恒温外套上的一颗别扣,正牢牢固定着裹在自己身上的恒温服。

    言云鸣:“蔚起,你不冷吗……”

    蔚起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不冷。”

    言云鸣:“……去哪儿。”

    蔚起:“就近的废弃勘测基地,曾经援建项目留下的,那里的信号基站还能用。”

    基站……所以,他们现在还处于失联状态?言云鸣意识到了这情况的不乐观,思绪一沉。

    自己现在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只能依赖蔚起,恒温衣毁坏,而蔚起将自己的恒温衣裹在了自己身上,还要保持高强度的负重强行。

    他问:“远吗?”

    蔚起继续答:“不远,十五分钟。”

    言云鸣不再继续言语,安静地趴在蔚起的背上,保持着算不上匀速的呼吸,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向蔚起传达——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积蓄了少许力量的他再度出声:“蔚起,想不到你会骗人了。”

    “怎么说。”

    “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

    “你没有计时设备,估错了。”

    “我数的。”

    蔚起沉默了,在中央军校、他们就接受过感官剥离后的计时训练,缺乏终端和秒表的情况下,他也会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计时,当初这门训练,全班之中,蔚起是第一,言云鸣第二。

    良久,蔚起才说:“你数错了。”

    闻言,言云鸣眼眶发烫,他努力攥紧了蔚起的肩膀,想把这个骗子攥疼一些,让他清醒一点,但又使不上劲。

    他颤声道:“蔚起……必要的时候,你把我放下吧。”

    这次,蔚起少有的没有回答他,只是有些踉跄的背着他,一步一步,缄默地走着。

    他一直都这样。

    言云鸣想笑,可是滚烫的眼泪率先摔落,砸在了已经有些凝固的血污之上,泪和着尘埃与血,渐渐晕开了。

    他真的,有点累。

    作为军人,他已经算为自己的种群榨干最后一滴价值了吧?也许,他可以懦弱一次……

    荒茫苍苍的戈壁平原,没有黎明,星光倾泻,打落在四周的血肉尸块上,惨白与猩红交织,在瑰色的照耀下,宛然如骨骸生花,凄厉的妖艳。

    言云鸣:“明秋不在了,蔚起,他死了,就在一周以前……”

    蔚起:“……嗯。”

    言云鸣:“还有阿诺。”

    蔚起:“嗯。”

    ……

    言云鸣:“霍延,死了。”

    蔚起:“嗯。”

    言云鸣:“李教官,伊利亚教官,也离开了。”

    蔚起:“……嗯。”

    混混沉沉的言云鸣呢喃低语,他说了很多很多人的名字,有的是军校的同学,有的却是正式从军后的战友,一部分蔚起认识,一部分他素昧平生。

    但他们都死了。

    有那么一刻,言云鸣期许着自己是其中之一。

    五陵年少,往事才是最好的光阴。

    真的很累,死了没什么不好,不过是未知,就在这里停下,抛却前尘,得以解脱,自己终于又成为了他们的一员。

    无知无觉,不再痛苦。

    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言云鸣重复道:“……蔚起,你可以把我放下的。”

    蔚起深深长呼了一口气,调整呼吸,将背上的人背得更稳了,他看着前方,轻声说着:“言云鸣。”

    言云鸣:“……嗯?”

    蔚起:“我还活着。”

    这句话像是猛然被撕开的布料,哗啦一声扯裂了所有回忆!言云鸣猛地睁开双眼,冷汗早就浸透了后背,四肢都是绵软的,梦境里压抑在四肢百骸里的无力和剧痛还在蔓延。

    “唔……噩梦?”他支撑起身体,头疼欲裂。

    言云鸣心头跳得有点慌,他点开自己的终端,看到了好几个未接通讯,全都是加德纳的,他直接挑了最近的一个回拨回去,对面却立刻接起。

    “言!你没事吧?”加德纳的声音突然窜进了整个房间,“我一直联系不上你!”

    言云鸣:“……没事,你呢?最近怎么样。”

    加德纳:“挺好的,吃好喝好,吃喝玩乐,每天抽?血采样,除了保持观察;不能离开,和度假没什么区别。你喜欢含羞草吗?我拜托他们给我拿了几棵盆栽种子养着玩,到时候你看见我,就可以看见我身上长着草,手里捧着草。”

    青年玩世不恭的笑音冲淡了方才噩梦的纠缠,言云鸣站起,看向舱外,噩梦里熟悉的凄艳极光投入到自己的瞳中,仿佛血染,但预料中的昏厥恶心并没有袭来,只是心跳稍有加速。

    “加德纳,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加德纳沉默片刻,依旧笑的洒脱:“……第九星轨,想你会去找蔚起,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计较。”

    言云鸣:“……我在第九星轨西部星区。”

    一时间,通讯瞬间陷入了沉默。

    “我就说拆封的牛奶应该第一时间喝完,隔夜再喝,都食物中毒,出现幻觉了。”频道声对面传来了加德纳拍了自己脸颊一下的声音,“我一会是不是得让AI在给我看看……”

    言云鸣:“……”

    “对,你出现幻觉了,我现在立刻就改签,去东部?星区那边,和我老同学生死与共!”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来这么一句,“你个黄毛喝你的有毒牛奶去吧!”

    “你别想!”加德纳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你真的来西部星区……你来第九星轨干什么!有没有不舒服?身体还好吗?我去帮你联系心理医生!我这里不许探视,你也别过来?……”

    “加德纳!”言云鸣打断了加德纳的絮絮叨叨,“我没事,你安静一点,我在这里等你,到时候,和我一起回中央星系。”

    “好!你说什么都好!”生怕言云鸣反悔,加德纳立刻应了下来,好一会儿,他突然后知后觉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去东部星区,蔚起对于你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言云鸣再度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轻笑:“对啊,所以我是个不够无私的人。”

    蔚起失踪的消息席卷而来的一刻,言云鸣的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耳边杂音如潮水般汹涌。然而,在这一片惊惧与担忧之中,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名字却是加德纳。

    言云鸣恐惧边境,恐惧死亡,更恐惧这片梦魇一般的玫瑰极光。

    但世事却似乎在不断的裹挟,逼他直面这片血腥的开拓之地,他的师友皆在此划定命运,他偶然死里逃生,却仿佛毫无任何变化,终其一生都在曾经的那场杀戮的绞肉机里。

    他担忧蔚起,可在那一刻最想确认的是加德纳的安危,彼时加德纳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权当平常的和言云鸣报备了平安。

    当时的整个边境现在戒严,星际迁跃轨道的炸毁,更是令全星联的公共安全的警戒上升了好几个台阶,言云鸣要前往第九星轨的申请被暂扣,直到两周以后,才得以准许。

    所幸这时,蔚起简秀平安的消息传来,算是一点安慰。

    但言云鸣却在临到选择的边境星区的一刻,陷入了犹豫,他犹豫于到底选择谁,僵硬在原地良久,然后,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巴掌。

    废物!懦夫!还有……还有……白眼狼!

    明明蔚起才是真正死里逃生,明明是蔚起把自己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明明……明明蔚起认识自己更久,自己怎么有资格犹豫呢?自己已经逃避了一次了,难道这次还是要逃避?

    十一年前所有战死的英灵注视着言云鸣,言云鸣反复拷问,幻觉的剧痛席卷,前后两难。

    最后,真正让言云鸣做出选择的,是蔚起的结婚申请。

    一份早在他出发以前就已经准备好,需要工作单位批准签署的结婚申请;曾经喻柏花每年都会写上一份,但他没有想到,再这样的抉择时刻,蔚起的结婚申请才通过了层层流程,落到了言云鸣的面前。

    婚姻申请对象:简秀。

    原来,早在简秀落吻的那一刻,蔚起便已经决定了要和他结合一生。

    所有人都在朝自己的方向直达彼点,庸人自扰的其实只是自己而已。

    “喂?言,怎么了?”许久不见回应,加德纳略带疑惑的声音从终端通讯中传来。

    言云鸣回过神来,低声:“没什么,对了,蔚起要结婚了,和简秀。”

    “哦,他要……你说谁?蔚起?等等?他不是失踪了吗?”加德纳一愣。“发生了什么?什么情况?我断网了?”

    加德纳:“他们这到底是掉虫洞里去了,还是渡蜜月去了?”

    “傻子!”言云鸣低骂了一句,挂了通讯。

    第170章 相许

    迷迷蒙蒙的浅浅睡意里, 简秀整个人的思绪很不安稳地颤动着。

    模糊间,他看见了蔚起阖眸的的样子,淡如莲花, 睫似浓墨, 再安然不过的模样, 方才昏沉的余惊还纠缠在身上, 他靠上了蔚起的肩膀,轻轻抱住了他。

    “怎么了?”蔚起依旧闭目, 顺势将简秀揽进自己怀里, 加深了这个怀抱, “又做噩梦了?”

    自蔚起从冬眠舱里醒来以后,简秀总是容易噩梦心悸,冷汗淋漓处, 唯有靠近蔚起,才会有缓缓淡淡的落实感, 然后在无旁人的夜里, 了了寂寂的白檀拥了满身, 静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入眠。

    蔚起也知晓这件事。

    所以, 当安知宜看见蔚起自然而然地选择和简秀同房时,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嗯。”

    “我梦见你死了。”

    简秀把自己埋入蔚起的怀里:“你没有不要我, 但是你死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的呼吸很轻,轻得如一层纱。

    蔚起不语, 却慢慢睁开了眼,凤眸在夜里流淌着一层薄薄的光,泄到了和自己呼吸纠缠的简秀身上, 一寸一寸的描摹着怀中人。

    “蔚起。”简秀特别小声地呢喃,“你不要我也没有关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我不会不要你的。”蔚起摸索过简秀的眼尾,那里是一颗莹红的泪痣。

    “那你不许死,或者我和你一起死。”

    “……”

    “简秀。”蔚起抵上了简秀的脸,嗳嗳的暖意?里,有鼻尖和鼻尖相接的微凉,“我永远是你的,但你满世界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

    “可是我只有你了。”深沉的夜里,简秀贪婪着蔚起的温度。

    “不是只有我的,简秀。”蔚起平静的说着,“你是人类星联历史有载最年轻的生命科学教授,也是中央军校孩子们最欢迎的文学老师,你无论做什么,你都可以在这个世界找到属于你自己的一隅。”

    世事千帆,唯有简秀是简秀而已。

    简秀:“……小时候,父母告诉我,我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我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必忧虑,可能是因为S级的精神海‘万象’,我喜欢思考,也喜欢抽丝剥茧考虑任何细节,所以选择研究,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人生好像不是既定的坦途,他人生的幸似乎是用不幸来透支的。

    “我说,我想去边境,我想去尝试改变人类的命运。我不知道那到底算是理想主义?还是我高高在上的同情心自满我的优越感?”有水汽滑落,浸入了简秀和蔚起交缠的脖颈,“我不知道,有人想卖掉我,也有人想杀了我,只是他们太弱小,所以我不觉得这算什么,甚至还在心里小小的自豪,感觉自己在冒险。”

    彼时的自己太年轻,善良高高在上,人生尽是顺遂。

    “在星环研究所,康拉德负责一切研究计划的总思路,他只需要提出需求,我就可以去不间断的构思,九号试剂只是我提出虫族精神海可控利用的一个概念而已,因为有伊维格试剂在先,这是我在现有技术和原有期望之间搭建起来的桥梁。”

    简秀想,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很蠢,他根本算不上什么热爱思考,他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所长之中,就像他不会悲悯地去平望?身边一切不幸者一样,享受着每一次研究成果顺遂带来的巨大快感,却从不回头思索,这到底是一个需要怎样慎而重之对待的屠戮利器。

    康拉德放任他在毫无边界的领域肆意发挥作用,即便有简秀不愿意逾矩的界限。

    但是也没有关系,星环研究所不止一个简秀,有很多研究员,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如果重来一次,即便你在那里,我一定不会再愿意去边境。”??

    “没关系,我会去找你的。”

    “你都不会认识我。”

    “我的基因记得你,原子总会回到原点的。”

    “蔚起,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世界相处了。”简秀把蔚起揽得很紧,几乎要融为一体,“我惹了很多麻烦,所有人都说我有罪,每个人都在和我说不得已,我要去理解所有人,我尝试去理解他们了。”

    简秀学会用最无害和最无能到柔软模样去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从表象上顺从着规则漂泊,好像只有这样,世界才不会去注视着他。

    然后,他遇见了蔚起。

    蔚起凝眸注视着简秀:“这个人间不够好,是你很好。”

    “是我研究了九号试剂。”

    “说明你很厉害,所以被坏人盯上。”

    “我亲手催生了边境十一年前的边境战争。”

    “当初第九星轨?急剧向外扩张,星盗们的生存空间被不断压缩,这样一个大型的暴力武装团体会反扑是很正常的事情,星联当初本身都有预料,只是虫族危机加剧了危害。”

    “虫族危机也是因为我造成的。”

    “星联会成立星环研究所,是为了探索人类对虫族强大精神海的可控利用的可能,人类角逐强大力量的本性是根植在生存之中的,只要康拉德在那里,即便你不去,也会有其他人,或迟或早,你虽然有责任,但罪不在你。”

    “我还天天想东想西,永远都只对你无理取闹。”?

    “善解人意的简教授居然会无理取闹,因为你只喜欢我,谢谢,我的荣幸。”

    “……我给你注射过阻隔剂,如果没有张爷爷,我就一辈子把你关起来,你只能看见我,也只能喜欢我……现在我也想这样。”简秀愤愤地咬了蔚起一口,“最好是一辈子,你都被我掌控着。”

    “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你一直哭,我也不会心软的。”

    悄声默默,夜半无人私语时。

    蔚起吻上了简秀的眉心。

    “你,那个,你突然亲我做什么?”没忍住悄悄阴暗的简秀被一吻打断,磕吧了一下。

    “你一直想着我的样子太喜欢了,亲一下。”蔚起淡声叙述着,似乎是在说什么事实,简秀觉得犯规,这种话,蔚起是怎么用这样理所应当的用静色神情给说出来的。

    “……就,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强迫你留在我身边的。”

    “未婚夫,合法合规,心甘情愿,不算强迫。”

    简秀耳尖滚烫,缓缓慢慢地缩进了被子里,不敢去看蔚起,完了,现在自己是彻底睡不着了,果然大半夜不应该去折腾别人,不等他完全把自己埋进去,就被蔚起一把捞了出来。

    “睡觉别躲在被子里,会喘不上气的。”

    简秀:“……”

    完了,现在已经喘不上气了。

    他想离蔚起远一点,蔚起抱得很轻,偶尔还有细细的吻,耳鬓厮磨,明明一挣扎就可以挣脱,但是白檀的怀抱太美好,他又有点舍不得。

    若即若离,简秀有些纠结了。

    橙花的气息越来越浓,越来越烫,冲出了白檀的缭绕,反向拥抱着它,与白檀裹挟纠葛在一起,肆意的蔓延在整个小小空间,蔚起仿佛恍若无闻的模样,抱着心跳如鼓的简秀,任由自己的Alpha在自己怀里纠结。

    “蔚起。”简秀哑声,“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吗?”

    蔚起抬眸,墨色间是一点忍不住的清淡的笑意。

    “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又是故意的!”简秀意识的了什么,翻身将蔚起压在自己身下,“你就知道欺负我!”

    “对不起,那你欺负我吧。”蔚起捧住简秀的脸,“也好过你自己一个人想这想那。”

    简秀觉得太不公平了。

    自己似乎怎么努力,都在对方的预料和理解里,自己的一切困恼似乎在他这里都不应该是问题。

    他没有对外那么落落大方,安之若素,他每天都惴惴不安,简秀知道自己应该是病了,但是他不想治,更不想再去理解别人了。

    他不是不恨人类,不是不怨星联,但是……但是……蔚起爱他们,蔚起可以向简秀许诺千万次自己情感和身体的归属权,却也从未应允过死生,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抓稳过他,即便完全标记。

    想到这里,简秀就忍不住在蔚起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怼,有意无意的戾气洒落,可是真的落到实处,又忍不住心疼。

    蔚起脊背直至后颈是鲜红色的牙印,几乎沁血,却在最后一刻又被收敛了锋芒,唯有到了腺体处,才有了咬破血肉含糊着的吻,橙花和白檀在骨血里交融,汇聚成新的一体。

    简秀曾经最鄙夷Alpha这种自私的占有欲,但他自己成为了Alpha,即便这个人已经永久被刻上了组建的烙印也难以克制自己对蔚起的这种病态一般的标记,一次接着一次,齿痕未消,就又覆盖一个新的齿痕。

    所幸,蔚起似乎并没有发觉什么,他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害怕蔚起发觉自己的贪心。

    其实,蔚起知道简秀的小心思,他的Alpha没有安全感,即便完全标记以后,每当临时标记淡去,就喜欢补上一个,他一定要所有人,最直接,最明了的在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自己是他的。

    上校纵容了自己爱人的小小私心。

    但是简秀总是很专注,他会把任何一件喜欢的事做到极致,蔚起开始发抖,然后抖得越来约厉害,身体发紧,简秀咬着他的耳尖,问:“蔚起,你的精神海感知特别敏锐的话,如果我……你会有感觉吗?”

    蔚起的喘息断断续续,良久才说:“……会,你想吗?”

    “你怎么能这么顺着我?”简秀扣住蔚起的手腕,“我真的会忍不住欺负你的,如果你在这个时候哭,我真的不会心疼你的。”

    “我……给你打开。”蔚起的眉心浮动着淡淡的蓝,触上了简秀的额头。

    滴滴答答的细碎低语耗了很久,蔚起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和存在,指尖一点点蜷缩着,然后又被简秀十指交缠,紧紧扣住,一滴水从眉峰落下,然后洇开了,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蔚起,在监禁期间,康拉德曾经联系过我。”简秀抚弄弄过蔚起的脖颈,然后在咽喉处打转,蔚起仰靠在简秀肩侧,被逼到了极处,喉上起伏的线条被拉得很长。

    蔚起:“……他……他找你………唔,找你……做什么?”

    “那?*? 些人见过我以后,都自尽了,他们就像是虫族的工兵一样,一次性的耗材一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会重复这个过程。”简秀吻着蔚起的喉结,明丽艳色的痕迹落下,“他们只有一个态度,重复那几个问题,’简,你后悔吗?你愿意和我一起让人类后悔吗?你想要自由吗?想重新拿回自己的命运吗?‘”

    “我无论是拒绝,揭露,告发,都没用,甚至我配合过执行厅,假意顺从,结果最后依然空亏一溃,甚至差点影响执行厅对我的无害化指标……我当时快疯了……蔚起,你知道我在绝望什么吗?”简秀吻却蔚起的泪,“我绝望于人类的光影两面竟然扎根得这么深,人类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创世纪。”

    “简秀,你,为什么……不接受呢?”蔚起捧起一点清醒,“九号试剂、成功……他……还是……舍不得放弃你。”

    “我接受不了。”简秀垂声,“那个时间,我夜夜梦魇,全是人,全是尸体,我受过审讯,也接受过精神拷问,因为东部星区的态度,他们保证不会从身体上伤害我,甚至有一个月每天都有AI在我耳边告知战场上的死亡人数。”

    那个时候,在中央星系内部最深处的监视里,和他相隔光年的生命,甚至一生本都不会和简秀有任何关联的人的名字,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耳畔。

    “我觉得我会不得好死……和善良恶意无关,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神明,但是我却觉得会有怨鬼,把我连皮带骨的啃干净,每个人都在说我有罪……连我父母都放弃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整个世界都好像被平息了,康拉德也不再联系我了,我的老师走了。”

    “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那一天,我在想……如果康拉德再向我提出一次邀请,我就答应他,让谁死都好,我不在乎了,反正,结局好像都是注定的,殊途同归。”

    蔚起神思被精神海牵动,汪洋一般的倦怠和绝望淹没了自己,他颤颤地直起身体,把简秀完全环在自己怀里,体温和心跳隔绝了一切风雨如晦,他的精神海柔柔地流向了简秀,抚慰着他的Alpha。

    “简秀,你没有罪,也不会不得好死。”

    我会保护你的,简秀。

    你的身份,荣誉,天赋,还有健康,我要你都拿回来,连带着我的一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就算我不在了也不会。

    简秀,只求过我父亲两次,你是第三次。

    蔚起的遗书很多,他一生所有的保障全部都系到了简秀身上,简秀第一次吻他的一夜,蔚起用八个小时来肆意了自己一辈子的私心,利用完了自己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为简秀筹谋完了后半生。

    他甚至签署了医疗协定,如果他死了,那么可以直接从遗体之中挖出腺体和精神海,用于针对简秀的精神海治疗。

    这是他捧在心上的橙花一朵,蔚起一见倾心,只是世事无常,即便如此,也太晚太迟。

    蔚起没有敢告诉过简秀这些事情,对,他不敢。

    “蔚起,我不恨了。”简秀抬首,虔诚地吻着蔚起的唇,“因为你,所以我不恨了。”

    后来,他遇见了蔚起;所幸,他遇见了蔚起。

    否则,再见到劳伦斯的那一刻,再接到康拉德隔绝重重晦暗阴影抛出的橄榄枝的那一刻,简秀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还能坚守初心。

    “你恨极了都没有关系,要是实在讨厌欺负你的人,我就帮你欺负回去。”蔚起低喃。

    简秀:“简家和颜家没那么好拿捏,很多事情其实都结尾了,我只是很痛而已,是哪怕妈妈把那些人的结果摆在我面前,都很痛很痛。”

    蔚起俯下身,轻轻吹了吹简秀的胸膛。

    “不疼,不疼了。”

    “我的小阿秀不疼了。”

    “一辈子,健康,平安,幸福,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