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义卖 永远的单恋
次日清晨,早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生物老师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中的教辅材料翻到下一页:“基因中脱氧核苷酸种类、数目和排列顺序的不同,决定了遗传信息的多样性…”
拖了差不多五分钟,她才撂下粉笔宣布解放,关舒妍从外面进来,走到讲台中间,抬手敲敲黑板,让大家把准备好的义卖品都拿出来。
目光来回扫了几遍,她没找到班长的身影,就近叫住正要出去问题的温书棠:“你先帮忙统计一下吧,收齐后送到数学组。”
温书棠停下脚:“好的老师。”
闷燥沉寂的教室逐渐喧嚷起来,窸簌碎语间,彼此八卦着对方带来的物件。
谢欢意选的是手账套装,许亦泽贡献出一套限量款的游戏手办。
走到周嘉让旁边的时候,他屈着手臂,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这一早上他都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蔫蔫恹恹的,上课时还被老师点了两次名,温书棠猜他昨晚应该没休息好,一时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许是她脸上的犹豫太明显,许亦泽买完早饭从商店回来,路过她时打了个响指,纳闷道:“怎么了棠妹?”
瞥见一旁的男生,他立刻心领神会,以为是她害怕周嘉让,所以才不敢轻易打扰他。
许亦泽朝她抛了个“我懂”的眼神,然后自诩仗义地在周嘉让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阿让,醒醒。”
周嘉让撑着书桌起来,向后重重一靠,眼尾半耷,漆黑瞳孔中噙着浓重的戾气:“许亦泽你又抽什么风。”
也就是这时,他注意到站在左侧的温书棠。
视线交汇的瞬间,紧绷的轮廓倏地松懈,眉宇间的凌厉也化为柔和,嗓音还带着未睡醒的惺忪,他低声问:“怎么了?”
温书棠抿了抿唇角:“老师让我来收要义卖的东西。”
顿了片刻,像是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周嘉让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温书棠轻轻地应了声嗯。
周嘉让捞起椅背上的书包,单手拉开拉链,侧眸看见她怀里的纸箱:“先放我桌上吧。”
“嗯?”温书棠没太明白。
“不重吗?”
温书棠愣了愣,迟钝地反应过来:“不重的。”
周嘉让眼神没移开,一边在包里摸索着,一边和她闲聊起来:“交的什么?”
温书棠在箱子下层翻出一本书,纯黑的简洁封面,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单恋》。
周嘉让伸手接过,本想随意看看,刚好翻到了被她折起边角的那一页。
黑色水笔在其中两句上划了横线。
【没关系,我明白。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满足,是我一个人的相扑游戏,永远的单恋。】
【某些东西,明明知道没有意义,但依然很在意——谁都会有这样的东西。】
嘈杂的背景音中,他眸光有刹那的黯然,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周嘉让把书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扯唇:“很喜欢这本书吗?”
温书棠鼓腮:“还好。”
周嘉让没再接话。
似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书包被塞进桌膛,但他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温书棠眨眨眼,忍不住开口问:“你打算卖什么啊?”
周嘉让歪过脑袋,还是没有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淡淡的雪松味绕在周围,温书棠不清楚他的意思,担心是自己的好奇越了界,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凝着地面上不知谁掉落的笔盖发呆。
大概过了五六秒,耳边钻进一声低笑。
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周嘉让朝她摊开手:“给。”
目光慢慢上移,温书棠看见他掌心里放着一个模样小巧的MP3。
唇瓣张着,没想好说什么,她便听见他又问:“刚才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种被看穿的心虚席卷全身,温书棠含糊地说了句没有,抱着纸箱转身走了。
那天傍晚吃完饭,从食堂出来后,四人顺路去附近的商店逛了一圈。
周嘉让买了包糖,路上拆开分给他们,温书棠拿到两颗葡萄味的,但她却没舍得吃,等晚上回到家,从抽屉里找出那个暗棕色的小盒子,打开后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在桌角台灯的映衬下,糖纸折射出细碎纷呈的彩光,温书棠用手背垫着下巴,伏在桌面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傻。
可是她又改不掉。
她早已习惯收集与他有关的一切物品。
比如被遗忘在角落的答题卡,比如考试时贴在桌面上的座位号。
再比如……
校庆那天,连续下了几天雨的漓江终于放晴,天空被洗刷得湛蓝一片,微风中翻滚着恬淡的桂花香气。
九中课外活动并不多,难得碰见不用上课的机会,每个人的兴致都很高。
就连校领导都不例外,一大清早便激情澎湃,从学校的历史渊源到近年来的办学成绩,洋洋洒洒讲了半个多小时,才通知各班下楼集合。
义卖和运动会同时进行,分别在操场两侧的不同区域。
温书棠把通讯稿送到广播站,再回来时,发现谢欢意他们不知道去了哪儿。
上午安排的项目并不多,大部分人都在看台那边的义卖摊上,她左右寻了几遍还是没找到,干脆也跟着人群过去凑热闹。
从南到北,梧桐大道两旁,立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帐篷,各班精心设计的横幅挂在上方。
守摊的同学更是卖力,花样百出地吆喝着,有些班还印了海报,找人穿上玩偶服四处分发宣传。
二班的摊位在最里侧,位置并不起眼,甚至算得上偏僻,但和周围几个班级相比,看起来似乎格外火爆,桌前长队如龙,蜿蜒到另一边。
阳光自帷幕间的缝隙里洒下,温书棠半眯起眼,无暇思考眼前火爆的原因,视线落在静静躺在木桌边缘的MP3上。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下,她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书棠!”
循声回过头,林晚听正向她这边走来,几周没见面,一头长发被她剪到肩膀,左右编成两个俏皮的麻花辫。
“怎么样。”她挽起温书棠胳膊,一侧小辫子被甩到肩后,“我的新发型还不错吧。”
温书棠弯起眼,唇边两个小梨涡:“特别可爱。”
“你呢。”林晚听侧头看她,“在英才班都还适应吗。”
温书棠嗯一声:“都挺好的。”
“对了。”话题一转,林晚听晃了晃手腕,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兴奋,“给你看,我刚在五班那边买到的,我爱豆的应援手链。”
温书棠不太懂这些,但仍然真心实意道:“好看。”
“这是他们出道五周年的纪念品,当时我还没入坑,等后面想买的时候,价格已经被黄牛炒到天上去了。”提到这个,林晚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又换上笑容,“没想到今天运气这么好,居然在学校里原价买到了。”
讲起爱豆,她彻底被打开话匣,兴高采烈地继续说着,温书棠怕她被往来车辆刮到,向右换到她外侧。
也是在这一秒,余光里,有人停在二班的帐子前,拿起角落里的MP3,饶有兴趣地低头摆弄起来。
温书棠呼吸一滞。
心脏像被一根细长的线缠住,随着那人的动作,时而收紧,时而放松,循环往复间勒出细细密密的痛。
指尖掐进掌心,即便知道这样很自私,她还是在心里反复祈祷着,希望对方不要买下。
“书棠?”
林晚听正要讲自己追线下的经历,身边人却倏地停了脚步,偏过头,发现温书棠正对着斜前方出神。
温书棠蓦然回神,对上她探寻的神色,不自然地吞咽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看什么呢?”林晚听反问。
“…没什么。”温书棠随便找了个借口,“是沙子被风吹到眼睛里了。”
说完她还欲盖弥彰地在眼睛上轻揉了几下。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那根缠在心口上的线也终于断掉。
隔着重重人影,她瞧见那人摇了摇头,皱眉将MP3放回原位。
温书棠暗自松了口气。
林晚听还在担心她:“现在好点了吗?”
温书棠弯唇:“没事了。”
“那就好。”林晚听把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提议道,“咱们要不去那边逛逛啊。”
“那个……”
浓密的眼睫微微颤着,温书棠咬住下唇,语速缓慢:“晚听,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
日光好像更毒了一点。
铅球项目刚刚结束,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温书棠站在石阶上,一阵风吹过,枝头枯黄的叶片被挟落,刚好掉在她肩膀上。
她拿下来,捏着叶柄,一边把玩一边盯着前面,等了差不多五分钟,林晚听从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挤出来。
“这鬼天气。”她拨开刘海,用手背去擦额头上的汗,“早知道就不穿外套下来了。”
温书棠找出纸巾:“那一会我们去超市买雪糕吧。”
林晚听说了声好,把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书棠,你要的是这个嘛?”
眼眸低垂,温书棠接过MP3,像是没回过神,更像是不敢相信,静了半分钟,才浅浅笑了笑:“嗯,谢谢你呀。”
林晚听摆摆手,随口问道:“不过那不是你们班的摊位吗?你怎么不自己去买啊?”
她笑起来像是打趣:“说不定还能有什么班级内部优惠呢。”
温书棠无意识捏紧衣袖。
为什么不自己去。
当然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她那些见不得天光的暗恋心思。
其实并没什么人知道,那个MP3是周嘉让的,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联想出什么。
但她依然害怕。
害怕秘密公之于众,害怕被嘲笑不自量力,更害怕会给他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困扰。
她不想这样。
所以哪怕暴露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她也不愿冒这个风险。
温书棠抑着心虚,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这不是才来二班没多久,和班上的同学还不是很熟……”
说到这,林晚听也明白过来,温书棠确实比较内向,之前在六中的时候,她们也是接触了好久后才熟悉一点。
“没关系。”她安慰似的捏捏温书棠手心,“慢慢来嘛。”
“话说你们班这怎么这么多人啊。”林晚听不解地蹙起眉毛,“也没看见什么也特别吸引人的东西啊。”
“哦我知道了。”不等温书棠回应,她恍然大悟地拔高声调,“都是来看周嘉让的吧。”
温书棠怔然一瞬,牵强地扯扯嘴角:“也许吧。”
两人刚走到下一个摊位,林晚听突然被班里同学叫回去帮忙。
温书棠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会儿,实在觉得无聊,正思考要不要回班时,谢欢意从右手边跑过来,喘着粗气停在她身边:“棠棠你去哪了呀?找你好大一圈。”
“去了趟广播站。”她拍拍谢欢意的背,帮着顺气,“没找到你们,然后就来这边了。”
谢欢意喔喔两声:“我们在体育场那边呢。”
周遭气氛愈发欢腾,不知哪个班搞起了随即舞蹈表演,鼓乐喧天的伴奏声里,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棠棠,你买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吗?”
很平常的问题,也应当很平常地回答,可温书棠就像一个生了锈的机器,卡顿数秒,才僵硬地给出一个错误答案。
“没有。”
“好吧。”谢欢意收回视线,“许亦泽报的项目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温书棠点点头:“走吧。”
不想被太阳暴晒,她们选了条荫凉的小路,半弯着腰从枝叶中穿出,看台这里同样是人声鼎沸。
欢呼与呐喊交杂在一起,谢欢意踮起脚,来回张望着,没一会儿,抬手往检录处那指了下:“在那呢。”
温书棠朝她示意的方向望去,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周嘉让,白T恤配运动裤,脚踩一双白板鞋,身形颀长而挺拔,额前碎发被风拂动,挡住眼尾那颗泪痣,也给他凌厉分明的面孔染上些许冷感。
随他一起撞进眼底的,还有另外一道清丽的身影。
女生个子高挑,身材纤瘦,棕栗色的长卷发高束在脑后,皮肤如瓷釉般白皙细腻,耳垂上还坠着两颗珍珠耳钉。
明艳漂亮,在人群中好像会发光一样。
她侧过脸,微仰起头,肩颈拉出漂亮的弧线,不知道对周嘉让说了些什么,如薄冰融化,那人居然懒懒散散地笑了起来。
第22章 歌单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大概头顶光线真的太烈,温书棠被刺得视线模糊,眼角也酿出几分难忍的酸涩。
她垂下眼,用力吸了一记鼻子,试图将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谢欢意也看见了这一幕,扬起尾音惊诧道:“嗯?我没看错吧,清禾姐居然回来了?”
温书棠心里乱成一团,听见她的话后,思绪微微怔了下,忍不住轻声重复:“清禾姐?”
“欢意,你……”她抿抿嘴唇,“认识那个女生吗?”
没发觉到她的不对,谢欢意嗯嗯两下,和她解释起来:“清禾姐是我师姐,我们一起在唐奶奶——,也就是周嘉让外婆那里学小提琴。”
“她也是九中的,比我们大一届,不过这半年她一直在外地集训来着,怎么突然回漓江了。”
温书棠没有接话。
她想起来谢欢意之前讲过,她学琴的地方在周家老宅,那时周嘉让还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课上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场。
既然是师姐,那么她和周嘉让也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她这次回来会和他有关吗?
他们的身影还倒映在眼底,一道明媚,一道恣意,任谁评价,都是势均力敌的匹配。
温书棠忽然就不是很想过去了。
就像一副完美无瑕的风景画,轮廓光影都恰如其分,贪心地继续落笔,只会打破原有的和谐。
但谢欢意挽着她胳膊,她并没有回头逃跑的余地。
距离一点点缩短,似乎是察觉到什么,那两人也转过身来,沈清禾看清是谢欢意,眼神惊喜地亮起来:“欢意?”
“清禾姐!”
谢欢意小步跑过去,张开双臂把人抱住:“半年没见过面了,我都要想死你了。”
学琴那会儿,沈清禾对她颇为照顾,每次上课都会给她带些小零食,有时练不好琴被老师训斥,她也会好言好语地帮忙求情。
所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把沈清禾当作姐姐,语气里不自觉就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沈清禾摸摸她头发:“我也想你呀。”
发现愣在一旁的温书棠,她干净的眼瞳中闪过疑惑:“这位是?”
“清禾姐。”谢欢意侧身,勾起温书棠手指,亲昵地晃了晃,“这是我的好朋友,温书棠。”
沈清禾先是看了眼周嘉让,然后弯起眼尾,朝她伸手:“你好呀,我是沈清禾。”
温书棠礼貌地回握,唇边牵出僵硬的弧度:“清禾姐好。”
“对了。”谢欢意受不了热,把校服外套拉开,用手挡住阳光,“清禾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沈清禾正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昨晚才到漓江,来学校交个材料,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就没来得及和你们说。”
原来不是为了他啊。
温书棠鼓腮,缓缓地呼出一小口气。
“清禾姐,你怎么又瘦了。”谢欢意踮脚凑近,盯着沈清禾那张漂亮的脸,“集训是不是特别累啊。”
“是啊。”
沈清禾无奈叹了口气,手臂搭上她肩膀:“每天不仅要练琴,还要被各种乐理知识折磨,半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那个老师特别凶,动不动就骂我们,和唐奶奶比简直是——”
话未说完,后半句猛然停住。
意识到什么不对,沈清禾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偏头有些紧张地看向最右侧的周嘉让:“抱歉啊阿让,我不是……”
“没事。”周嘉让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这都过去多久了,哪有那么敏感。”
沈清禾咬唇,脸上歉意还在,语调慢慢弱了下来:“外公他…最近还好吗?”
“都挺好的。”
“这次时间比较赶,可能来不及,等下次回漓江,我再过去看他吧。”
周嘉让淡淡嗯了下。
……
对话结束,气氛就此缄默下来。
温书棠悄悄移眼,只见周嘉让单手抄兜,眼瞳漆黑而深邃,唇角似有若无地勾着,还是那副懒散肆意的姿态。
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并不是很好。
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是因为沈清禾刚刚不小心提到了他的外婆吗?
他外婆怎么了?
温书棠收回目光,不自觉将头埋得更低一点。
胸口像被压上一块石头,闷得她喘不上气来,呼吸起伏间,眼睫无意识地发颤。
暗灰色地面上,她和周嘉让的影子贴合在一起,明明再近不过,但她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很远一段距离。
也是在这一瞬,她清晰地认识到,关于他的许多事,她仍然一无所知。
未曾相遇的十几年,他的过往,于她来说,是一张彻头彻尾的白纸。
耳后发丝被拂起,微风挟来阵阵桂花香,温书棠却嗅出满腔苦涩。
发令枪声响起,一千米比赛正式开始。
场面热情被点燃,各种呐喊助威声震上天。
许亦泽体育细胞一向发达,两圈半下来,不出意外地拿了冠军,最后冲刺时,他并拢食指与中指,在额头上轻点了下,朝看台这边扬眉示意。
几人极为配合地给他鼓掌。
上午的项目全部结束,人群陆陆续续散开,沈清禾说想去义卖那边转转,谢欢意也有此意,一拍即合地搂上她胳膊。
“书棠,你要来吗?”沈清禾问。
温书棠摇摇头,声音很轻:“我去过了,你们去吧。”
“好吧。”沈清禾弯眼笑笑,“有机会再一起玩。”
说完她又转头:“阿让,那我就先走了。”
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温书棠觉得自己也该离开,刚要迈出脚步,低沉的嗓音从耳畔传来。
“要回班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只是心情低落得厉害,垂着眼帘,胡乱地回了句嗯。
主席台在颁奖,背景配乐有点吵,周嘉让向前靠了半步,挺阔的身形将她笼罩起来。
鸦黑睫毛在眼下拓出一层阴影,他看着她的发旋:“刚才去看义卖了?”
冷雪松气味迎面铺开,将鼻息间的涩苦冲走,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不好玩?”
琥珀色瞳孔微滞了下,她不清楚他为什么这样问,迷迷糊糊地又一次点头。
“嗯。”
“学校里的活动确实都挺无聊的。”他顺着她的回答接了句,“走吧,回班。”-
校庆日没有晚自习,五点过一刻,放学铃声准时在校园里响起。
最近气温不稳定,来改衣服的人多,店里生意还算不错,温书棠过去帮了会忙,吃过晚饭后才回到卧室写作业。
台灯光线明亮,照着她柔和的脸庞,最后一道题目订正完,时针已经快要走到顶端。
温书棠放下笔,揉揉酸痛的肩颈,把试卷课本都码齐,规整地塞进书包里。
这几天她休息得不是很好,困意如洪水般袭遍全身,但她还是强撑着没有睡。
关了灯,雾蒙蒙的黑暗里,那个MP3被搁放在她的掌心。
银黑两色交错,是最普通的那种款式,看起来应该用了好一段时间,四方的显示屏上,嵌着几道不太明显的划痕。
如同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温书棠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开机键在边侧,她用食指摁了几下,但无声无息,机器没有任何反应。
温书棠并不相信他会把坏的东西带来,难道是没电了吗?
家里恰好有型号适配的充电器,掀开被子一角,她下床想要找出来,刚穿好拖鞋,身后滴一声电子音——
屏幕荧光亮起,填满她小小的房间。
先前放到一半的歌也开始自动播放,白色小字显示是杨宗纬的那首《洋葱》。
“偷偷地看着你,偷偷地隐藏着自己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
你会发现,你会讶异
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
也许是歌词过于应景,也许是被戳中某些心事,在理清思路之前,她下意识回身按了暂停键。
平复了好几分钟,她才拿出耳机,对准插孔,确认插紧后,缩回被子里继续往下播放。
万籁俱静中,只有这道磁性沙哑的男声在深情唱着。
其实这首歌她听过很多次,上周还一时兴起地分享到朋友圈,只不过担心被人解读出什么,所以不到十分钟就被她隐藏掉了。
酸涩词句敲打着耳膜,但她眼前却好像有一束烟花绽开。
这算不算是与他有了一个新的共同点?
一曲结束,自动播放到下一首,是她没有听过的《指纹》。
时间在节拍变换中不断流逝,温书棠就这样安静地听着,每当碰见自己同样喜欢的歌,便会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心里好像装着一个进度条,每在他们之间发现一点交集,进度都会随之向前推进,即便她不清楚终点到底在哪,仅仅看着不断被填满的条框,都足以让她漾出欣喜。
温书棠翻了个身,耳机被塞得更紧了一点。
毫无征兆的,她陡然联想到,或许在某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会不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听歌发着呆,或者是做些别的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间隔,在平行的宇宙里,他们共享这一刻的旋律与心跳。
不知不觉间,分针又划过几圈,外面天气似乎有变,风声簌簌敲打在玻璃窗上。
窗帘没有拉严,闪电自缝隙中挤进,耳边的曲目换成了容祖儿的《怯》。
温书棠听不太懂粤语,摁亮屏幕,看着上面滚动的歌词。
“为何还没有初吻便要怕失恋,约会未完便挂念
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以为你会在眼前”
“明知单恋惊险,但我还未脱险
如果初恋肤浅,怎么我会兴奋狂热,但却又什么都怯”
……
温书棠眨眨眼,觉得这首歌和他的风格不怎么搭配。
在她心里,周嘉让向来是意气风发的,像是翻涌而起的疾风,随行张扬,更像是深夜中迸发的火光,燃尽黑暗,留下热血沸腾的希望。
她从没想过要把他和胆怯这个词联系到一起去。
蹙眉琢磨了好一会儿,温书棠自顾自地摇头,觉得是自己过于多心了。
可能是喜欢这个曲调,可能是偏好这种氛围,又可能,他只是无意中听到,又随手添加到播放列表。
正这样想着,手指不小心戳到最底部的图标,嘟一下点触音,向上切换到歌单页面。
她随意滑动几下,遽然某一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对,动作蓦地顿住。
列表里的歌曲……似乎都与暗恋有关。
结合方才的奇怪感,一个不确定地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说……
周嘉让有暗恋的人吗?
心脏猝然收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血与肉都绞在一起,鼻尖不受控制地涌出酸意。
他喜欢的人是谁呢?
会是沈清禾吗?
先前忽视的细节自动浮现,她记得,沈清禾叫他阿让。
阿让。
除去许亦泽外,她从没听过其他人这样叫他。
就连谢欢意都是连名带姓地喊周嘉让这三个字。
按照他的性格,能允许异性这样亲昵地称呼他,除了喜欢,她想不出其他理由。
轰隆——
预谋许久的闷雷终是砸下,随后白光掣目,暴雨倾盆,肆虐的噪音似要将整个城市都摧毁。
温书棠的心里也下起一场无声的雨。
汹涌,潮湿,细细密密地淋下,在她的眼眸和心口氤出挥之不去的水汽。
第23章 奶茶 我也不喜欢。
因为前夜那场突然袭来的雨,巷道上的帐子被淋湿,义卖活动不得不取消,大家都聚在操场这边看运动会。
天色仍阴沉着,冷风在耳边呼啸,树枝被吹得簌簌作响,空气中满是腥咸与潮凉。
正在进行的是教职工接力赛,平时声色俱厉的中年教师,此刻却显得格外吃力,按照跑三步歇两步的节奏,把重在参与的口号发挥到极致。
男生们看得津津乐道,自觉充当气氛组,拖腔拖调地喊着加油,不时还要欠欠地冒出几句“老师我爱你”。
温书棠环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空洞,对着几步之外的小水洼发呆。
“棠棠。”谢欢意凑到她身边,眉头蹙起,“你怎么了?是不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嗯?”温书棠回神,茫然地看着她。
谢欢意伸出手,指腹在她眼皮上轻碰了下:“有点肿。”
“啊…”
神情霎时变得不自然,温书棠欲盖弥彰地揉眼:“没有。”
“应该是昨晚没休息好。”
“好吧。”谢欢意还是不放心,在她脸颊捏了一记,“那你今晚可要记得早点睡哦。”
“如果真有心事也不要自己憋着,这不是还有我嘛,我们一起解决呀。”
温书棠抿唇,费力挤出一点笑:“知道啦。”
“喏。”
谢欢意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捧巧克力糖,分一半倒进她掌心,摇头晃脑地讲着她自创的真理:“不管什么烦恼,通通都能被甜食赶跑。”
“什么赶跑?”
许亦泽单手插兜,慢慢悠悠地晃过来,拔高语调“呦”一声:“分糖呢啊。”
他俯身作势要去拿,谢欢意先一步向旁边撤开,撇嘴嫌弃道:“你干嘛,这又没有你的份。”
“诶?”
手臂停在半空,许亦泽被气笑,在她眉心一戳:“小气鬼,有没有良心啊你。”
“是谁,在你没吃早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手里仅有的菜包让给你;是谁,在你想吃新口味蛋挞的时候,风雨无阻地到市中心排了半小时队;又是谁——”
眼见他长篇大论地絮叨起来,谢欢意选择投降,假笑着把糖递到他面前:“给给给。”
“这还差不多。”许亦泽满意点头,拍拍她头发。
虽然刚才扯了一堆无赖话,但最后他也只拿走了一颗糖。
许亦泽咬着糖,话语含糊:“在哪买的?还挺好吃。”
谢欢意两腮鼓起:“不知道,是清禾姐给的。”
听见那个名字,温书棠拆包装的动作一滞。
就如同生锈卡顿的的机器,三秒后才恢复运转,她垂下头,机械地把糖塞进嘴里,但却没尝到半点甜味,苦涩自舌尖向周围蔓延开来。
“清禾姐呢?”许亦泽在谢欢意身旁坐下,“早上你们不是一起下来的。”
他四周打量了几圈:“阿让怎么也不见了。”
“好像是周嘉让有什么事要和清禾姐说。”谢欢意用掌心托着脸,“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许亦泽挑眉重复:“阿让找清禾姐?”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清禾姐帮忙啊。”
谢欢意还是那干巴巴的三个字:“不知道。”
温书棠垂着眼,正在数台阶上枯黄的落叶,细细长长的叶柄,仿若一根打磨锋利的银针。
心口倏地被刺痛。
他找她会是什么事呢?
她不受控制地脑补起来,思绪发散间,眼底氲开一片酸热。
随着一阵起哄声,接力赛正式结束,统计分数的空隙,广播台放起中场音乐。
就像故意和她作对一样,不偏不倚的,又是那首《怯》。
眸中湿意渐深,睫毛轻轻颤着,就在视界被彻底模糊的前一秒,许亦泽的声音混着间奏传来。
“阿让!”
擦干眼尾,温书棠循声望去。
看台十几米之外,周嘉让身穿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额前黑发被风吹起,露出高挺的眉骨,神色散漫,眼瞳中尽是漫不经心。
再看一眼,还是心动不已。
可这种心动很快又被难过淹没。
原来这样意气风发的人,也会因为暗恋而胆怯畏缩吗。
到底是有多喜欢呢。
温书棠苦笑着眨眼,视线一点点垂落,又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杯白桃味奶茶。
他一向不喜欢甜的,这应该也是给沈清禾买的吧。
眼看他就要过来,温书棠撑着地面,逃避似的站起身。
谢欢意扯她衣角:“棠棠,你要去哪啊?”
她嚅声:“我去趟洗手间。”
“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用。”她扭头露出抹僵笑,“你一会不是还要去送通讯稿吗。”
“哦对。”谢欢意一拍脑袋,“那你一个人可注意安全啊。”
“好。”
……
水声哗哗,光洁的瓷砖墙壁上,倒映着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
双手撑在两侧,凉意穿透皮肤,温书棠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素白的脸,干涩的唇,眸光黯淡,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
性格更不讨喜,委婉说是沉稳,直白说就是无趣。
连她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又何况别人。
所以就算他喜欢的不是沈清禾,那肯定也不会是她。
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不想让谢欢意担心,温书棠没有停留太久,整理好情绪后,回到操场看台。
周嘉让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身侧有人和他搭话,他吊儿郎当地应着。
指尖掐进掌心,温书棠深吸一口气,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走过去。
刚坐下,目光中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男生手掌宽大,手背上浮着蜿蜒交错的青筋,腕骨内侧,是那行刺眼的黑色纹身。
周嘉让把奶茶递给她。
眼帘猛然一抖,温书棠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沈清禾不喜欢,又不想白白浪费,然后才转手送给她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重新漫上眼眶。
“谢谢。”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但我也不喜欢这个。”
……
跳远是整个运动会的收尾,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场下热情异常高涨。
许亦泽第三个上场,哨声响起,冲刺助跑后向上一跃,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发挥稳定地拿下第一名,甚至刷新了前几届的记录。
公布成绩后,一群男生蜂拥而上,还没来得及庆祝,云层中飘下几滴雨,紧接着,沉闷雷声从远处滚来。
闫振平立刻拿起麦克风,通知各班赶快回到教室。
“记得带好随身物品,都不要挤,班主任组织好自己班的秩序!”
人群乌泱泱往教学楼走,等最后那人跨进大门,弹球般大小的雨珠也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地上残叶被肆意冲刷,一年一度的校庆节就这么潦草地落下帷幕。
后面两节课被改成自习,松散了几天,不少人心思还没完全收回来,立起书本作掩护,伏在后面窃窃私语着。
许亦泽就是典型案例,大半个身子压在桌面上,手向前伸,用水笔盖子那端戳谢欢意肩膀,质问她最后为什么没来给自己送水。
谢欢意扔给他张字条,上面洋洋洒洒两个字:忘了。
许亦泽正要谴责她这种不上心的行为,被开完会从后门进来的关舒妍抓了个现行:“干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他摊开课本,摆出一副用功样,“就是想增进一下同学间的感情。”
关舒妍睨他一眼:“要不去数学组坐坐,也增进一下咱俩之间的感情?”
“这就不用了吧妍姐。”许亦泽嬉皮笑脸地认错。
关舒妍哼笑了下,抬脚往讲台上走:“现在校庆也结束了,再过两周可就到期中了,六市联考是什么难度,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
“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还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吗?”
期中考试四个字,威严程度不亚于紧箍咒,底下瞬时鸦雀无声。
老生常谈地唠叨几句,关舒妍开始总结这次活动,二班整体表现不错,好几个项目都拿了冠军,还被年级颁了个优秀集体奖。
“至于义卖,咱班收上来那些东西大概卖了一半,统计好后会把钱发下去,没卖出去的也会归还给大家。”
课后,许亦泽从班长手里接回了自己那套忍痛才贡献出去的手办。
“不是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其他三人,“你们的东西都卖出去了?”
谢欢意拧眉疑惑:“不然呢?”
许亦泽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开口:“不是我说,这帮人什么眼光啊。”
“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谢欢意毫不留情地泼冷水,“没人买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就华而不实了?连棠妹的书都有人买,我这可是限量款诶!居然会没人要?!”
当事人还未发作,谢欢意先替她不服:“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棠棠的书怎么了。”
许亦泽也发觉自己这话不合适,怕温书棠多想,忙和她道歉:“棠妹,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
温书棠摇摇头:“没事。”
……
“哦对了。”怕场面僵住,他索性换了话题,“这周末我生日,打算找个地方聚一下,大家都有时间吧?”
谢欢意和周嘉让先后点了点头,轮到温书棠的时候,她言语有些犹豫:“我……”
许亦泽以为她还在介意刚才的事,又一次解释起来:“我这人有时说话就是不走脑,棠妹,你千万别多想。”
温书棠知道他是误会了:“我真的没生气。”
“那周末……”
不等温书棠回答,谢欢意在一旁也当起了说客:“来嘛棠棠,咱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
温书棠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也松口答应-
许亦泽定的地方在长江路,是家口碑不错的音乐餐吧。
一早出门时,温惠往她口袋里塞了些钱,温书棠下意识说不用,被她推着制止:“听话,拿着。”
温惠一直希望她多出去社交,笑着揉揉她头发:“和同学们好好玩,别忘了给人家买礼物。”
“知道了,姐。”
从公交车上下来,温书棠去了附近一家精品店,货架上各式礼品看得人眼花缭乱,她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挑了一个印有蜡笔小新图案的水杯。
拜托店员帮忙包装好,她拎着小纸袋,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拐进下一条街。
跟服务员上到三楼,温书棠推开包厢门,里面坐了不少人,除去班里的同学,还有一些和许亦泽关系好的外班男生。
“棠棠你来了。”谢欢意举起手臂挥了挥。
温书棠向她那边走去,不自觉用余光寻找那人的身影,刚找到一半,身后荡起脚步,门又一次被推开,周围此起彼伏地哄出打趣声。
“让哥,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口中说的让哥是谁。
眼睫不动声色地颤了颤,温书棠装作无意回过头,心脏却又一次被捏紧般的抽痛。
和周嘉让一同进来的,还有沈清禾。
温书棠忽然后悔今天过来了。
她把礼物交给许亦泽,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里大部分人都不认识沈清禾,见她不仅长得漂亮,又和周嘉让共同出现,八卦氛围瞬间被点燃,纷纷闹着让他介绍介绍。
周嘉让皱紧眉心,双眼皮压出深邃褶皱,冷呵一声:“差不多的了啊。”
察觉到他的不耐,包厢里的喧嚷声消了大半。
沈清禾弯唇,柔声做了个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沈清禾。”
“诶?”门旁那个小麦色皮肤的男生摸摸脑袋,感觉这个名字耳熟,不确定地问,“是上届艺术班的学姐吗?”
沈清禾笑笑:“是我。”
陆续有人被唤醒记忆,睁大眼睛惊叹:“原来是沈学姐。”
“我还看过你之前在新年音乐会上的表演呢,当时就觉得你特别厉害。”
不绝于耳的夸奖声中,谢欢意扯扯温书棠衣袖,和她咬耳朵吐槽:“他们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土了吧。”
温书棠浅笑了下,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她拿出来,发现是林晚听给她发来了两张照片。
画面上不是别人,正是并肩走在震旦楼前的沈清禾与周嘉让。
喉咙像被塞上团湿棉花,气息被悉数哽住,温书棠自嘲地绷紧唇角,有种全世界都在暗示她什么的错觉。
她用力捏了捏指尖,打字回复。
【My:你在哪找到的这些照片啊?】
【奶茶七分甜:学校贴吧啊,一点开就是。】
【奶茶七分甜:诶?这才半分钟,贴子怎么就被人删了。】
【奶茶七分甜:这到底什么情况?这个女生是谁啊?和周嘉让什么关系啊?】
温书棠盯着这一连串问题,说不出的疲惫感漫上周身。
连敲键盘的力气都没有,她找了个小猫摆头的表情包回过去,按下锁屏键,透过熄灭的屏幕,看见周嘉让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逐渐缩短,他停下脚步,挺阔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修长手指在桌面上轻叩两下,指向那个空位。
“这里有人吗?”
散在肩后的发尾轻晃,温书棠小幅度摇头,随后吱啦一声——
右手边的椅子被拉开,周嘉让在她身边坐下,冷冽的雪松气味涌入鼻腔,勾结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人大致到齐,许亦泽站在中间,大手一挥地豪气道:“都别客气啊,今天随便点,我请客。”
七七八八地选了不少,等待上菜的功夫,男生们热火朝天地打起游戏,女生则挽手贴面地聚在一起,从最新一期的言情小说,聊到娱乐周刊上的花边新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空调,温书棠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去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又到走廊窗边吹了会凉风。
折身往回走时,路过安全通道,熟悉的女声自里侧传来。
“你还要多久才能过来呀?”
脚步一顿,温书棠忍不住侧眸看去。
光线虽然昏暗,但凭着白色裙角上的花纹样式也能断定,这人的确是沈清禾。
自知偷听不对,温书棠转身准备离开,可长廊过于安静,后面两句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耳朵。
“那好吧。”
“没关系你不用急,我就在这里等你嘛。”
和平时语气不一样,这句话里明显带着撒娇意味。
沈清禾是在和谁通话?
周嘉让不是到了吗,她要等的人又会是谁?
牙齿咬住下唇,思来想去,温书棠还是猜不出答案。
算了。
不管是谁,好像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啊。
回到包厢,酒水先被送上来,谢欢意没找到想喝的饮料,正在和人拼单点奶茶。
“棠棠,我给你点了他家招牌的白桃乌龙,你要半糖还是七分糖呀?”
温书棠鼓腮想了像,唇瓣翕合,刚要开口回答。
身侧忽而插来一道沙哑嗓音,字句清冷而低沉:
“她不喜欢这个口味的。”
第24章 犯傻 “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啊?”
谢欢意明显愣了愣,满头雾水地侧过脸:“棠棠,你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可是……”眼神左右飘忽,她舔唇吞咽了下,声音逐渐变弱,“我们之前不是点过好几次吗?”
“……”
耳根倏地蒙上红晕,温书棠尴尬地微睁大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干巴巴地对视两秒,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手指胡乱在屏幕上点了下,闪烁其词道:“半糖吧。”
谢欢意还懵着,后知后觉地点头说好。
难挨的五分钟就此结束。
温书棠没敢看周嘉让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像块抛光的金属拨片,一下又一下扰着她的思绪,心悸感惊天动地地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努力把他当成空气,捧着店家送的赤豆元宵,用勺子慢慢吞吞地吃起来。
热气在眼底氲散,长睫煽动间,她又忍不住去想,周嘉让会不会因为这个生她的气啊?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菜品陆陆续续被送进来。
谢欢意最近感冒,喉咙不舒服,许亦泽不准她吃辣的,她不肯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起嘴来。
争了几个回合,谢欢意遗憾败阵,眼睛一横愤愤道:“许亦泽,你现在怎么变得和我妈一样啰嗦!”
许亦泽把她面前的辣碟收走,换成清淡的香醋,语重心长地拖着尾音:“还不都是为你好。”
其他人聊得更是热闹,抱怨堆积成山的作业,抱怨少得可怜的假期,后面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居然扯到周嘉让身上。
先前八卦的势头并未熄灭,各种好奇的目光在他和沈清禾间来回游走,但又不敢问得太直白,于是思来想去,拉来另外一人作陪衬:“怪不得让哥对祝思娴那么冷淡呢。”
祝思娴行事张扬,追人更是轰轰烈烈,最狂热那阵,每节课都要来二班门口堵人,要么送零食,要么借课本,所以她和周嘉让之间的事,班里可谓是人尽皆知。
旁边人喝了口酒,笑着跟腔:“其实她也就是长得漂亮,别的方面哪拿得出手啊。”
“就是啊,学习成绩不好,性格人品也一般。”男生嫌弃地啧啧两下,“而且我还听说,她私生活特别乱,上周还被人撞见跟几个二中的——”
刚要讲到起劲处,那道冷厉的声线插进来,猝不及防地将话题打断。
“够了啊。”
周嘉让靠在椅背上,轮廓线条收紧,眸色幽暗深邃,偏冷的灯光落在眼尾那颗黑痣上,给他平添几分不耐的戾气。
原本火热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那群起哄人摸不清周嘉让的态度,误以为是在偏袒,像被强行撞上了消音器,面面相觑中,思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实际上,周嘉让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看不惯他们的行事风格,哪怕他再不喜欢祝思娴,和她有再多的过节,但仍然觉得,不应该在这种场面肆无忌惮地评价她,把她当作供人津津乐道的笑谈。
不合适,也没资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也都是各自的选择。
静了半晌,许亦泽出来打圆场,扬眉故作挑理状:“诶今天不是我生日吗。”
“这一直聊别人是什么意思啊。”
后半程还算和谐,快要吃完时,沈清禾走到谢欢意这边,半弯下腰,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不得不先走一会。
谢欢意咬着奶茶吸管,略带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让许亦泽送你?”
“不用。”沈清禾把她散下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们好好玩吧,我男朋友过来接我。”
“嗯?思哲哥也来漓江啦?”
沈清禾笑着嗯了声:“他才忙完苏扬那边的事,刚好顺路。”
她们俩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温书棠坐在一旁,一字不落地听完这段对话。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她动作蓦然一滞,没注意到汤匙中舀上的那块红椒,囫囵咽下去,辣意上窜,被呛得弓腰咳嗽起来。
沈清禾忙倒了杯水,抬手递给她,轻拍后背帮忙顺气:“好些了吗?”
小半杯水喝完,温书棠湿着眼眶,磕磕绊绊地答话:“谢、谢谢清禾姐。”
“这次来得比较匆忙,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认识。”沈清禾眉眼带笑,捏捏她的脸颊,“等下次再回来,我请你和阿让吃饭呀。”
说完,她瞥向右侧吊儿郎当的男生,抬抬下巴示意:“听见没啊?到时候记得把人带来。”
周嘉让扯唇懒笑:“知道了。”
手机嗡嗡震动,有新消息弹出,沈清禾垂眸:“我男朋友马上到了,那我就先下去啦。”
几人挥手说再见。
包厢门开了又关,说笑声绕在耳边,温书棠却迟迟没能缓过神来。
沈清禾有男朋友?
想到走廊里无意撞见的那幕,她慢半拍地明白过来,电话那头大概就是她口中的男朋友。
所以说……
她和周嘉让并不是那种关系?
难道是她搞错了吗?
那他歌单里的歌又该怎么解释?是巧合,还是说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胡思乱想的间隙里,服务生用小推车将蛋糕送进来,许亦泽戴着生日帽,许愿吹灭蜡烛,刚准备切蛋糕,不知是谁起的头,挖一块奶油往身后人脸上抹。
被偷袭的人爆了句粗口,不甘示弱地回击,霎那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地混乱起来。
温书棠也没能幸免,鼻尖额头被抹上好几块,正想找东西处理一下,那只修长分明的手再一次闯入她的视野。
周嘉让举着包湿纸巾,十几秒过去,见她怔然没反应,索性拉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臂。
温热自脉搏处传来,指腹带一点粗粝感,熨在她细腻的皮肤上。
体温相贴的刹那,似有电流穿过神经,琥珀色瞳孔陡然瞪大,指尖也不自觉地跟着蜷缩。
脑海中忽而跳出个比喻,温书棠觉得自己此刻就像谢欢意手中的那根蜡烛,引燃烛芯,呲呲冒出几簇火苗。
下一秒,掌心被塞进一包柔软。
周嘉让松开手,没有多言。
温书棠低着头,脸颊烫得厉害,压住凌乱的心跳,轻声说了句谢谢。
……
磨蹭地吃完饭,收拾好混战后的残局,大家又开始商量接下来要去哪里玩。
“密室逃脱怎么样?”那个小麦色男生摩拳擦掌地提议,“1912那边新开了一家,据说里面那个医院探险主题的特别刺激。”
许亦泽眼梢一拢,下意识看了眼周嘉让,然后才拔高音调驳回这个想法:“不怎么样。”
“谁过生日去那种地方啊。”他撇撇嘴嫌弃道,“再说那密室有什么好玩的,阴森森的,又黑又无聊。”
有人嬉皮笑脸地打趣:“许亦泽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害怕怎么了?”许亦泽丝毫没否认,不以为然地反问,“谁还没有个害怕的东西了。”
穿过两条街,一行人最后去了家全天营业的KTV。
他们运气不错,订到了仅剩一间的包房,推开门,里头彩灯流转,光影暧昧。
温书棠习惯性地坐在角落,而周嘉让仿佛也像是习惯性的,径直坐到她的身边。
沙发算不上宽敞,来的人又多,略为拥挤的空间里,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平时更近。
她的裙摆蹭上他的裤脚,黑白交叠相碰,在昏暗迷离的氛围里,成为最隐蔽的那一抹禁色。
裤子布料硬挺,贴在她小腿上,存在感不容忽视。
温书棠不受控制地攥紧手心。
腕骨处貌似还残留着他触碰后的温度,顺着血管向上蔓延,她被烘得头脑发昏,没由得想起这几天她对他的误会。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到。
如果察觉到了,会不会因为她乱给他扣帽子的这种做法而不开心啊?
她懊恼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总在关于他的事情上犯傻。
正沉浸在这种沮丧的情绪里,身旁人忽然站起身,温书棠回过神,鼓乐喧嚣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他说要出去接个电话。
回型设计的长廊,玻璃天花板折射出细碎的光。
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周嘉让走到拐角处,肩膀倚在墙上,滑动接通电话:“喂?”
浑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意识到是谁后,他神色一凛,眉心拧在一起,漆黑眼瞳中迸出锋锐的寒意。
没耐心继续听完,他语气淡漠地截断:“我说过很多次了,别再来烦我。”
“一家人?”他唇边挑出嘲弄的笑,“需要我提醒你吗?我姓周,和你们陆家没有半分钱关系。”
“你要是真想补偿,就该一命换一命,替她去死。”
嘟——
通话猛然被掐断,这个号码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扔进黑名单。
尽头窗户开着,冷风穿堂而过,额前黑发被吹得凌乱,周嘉让半仰起头,下颌角拉出冷硬的弧线。
黑睫在眼下拓出阴影,他阖上眼,模样颓废,像是陷入莫大的痛苦中。
……
台上歌曲又换了新的一首。
体委前些日子受了情伤,屈膝坐在高脚凳上,深情款款唱着林俊杰那首《修炼爱情》,一众叫好声里,温书棠却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第三次扭头,透过门上那块窄小玻璃,她还是没能看到那个挺阔的身影。
不是说接电话吗。
怎么去了这么久。
不会是遇见什么事了吧。
袖口布料被揪变了形,心头隐隐生出些不安,正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问问,几缕光亮挤进,周嘉让推门进来。
肩膀褪去紧绷,悬起的心也慢慢落地。
温书棠抿了口果汁,又去拿果盘里剥好的橘子,掰一瓣塞进嘴,身侧沙发下陷,伴随他坐下的动作,恍惚间,她闻到一股苦冽的烟草味。
很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所以还是有所察觉。
周嘉让抽烟了吗?
在她的印象里,似乎从没见过他抽烟。
橘子被咬破,大抵是没熟透,汁水酸得她不禁皱眉。
温书棠侧头看去。
霓虹涌动的暗色里,他姿态懒散地向后靠着,大半身子陷进阴影,流光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五官被雕琢得尤为凌厉。
胳膊肆意搭在腿上,毫不遮掩地露出刺青,也是这一次,温书棠意外发现,那串黑色字母纹身下,隐隐约约有一道疤痕。
体委的伤感情歌已经唱完,许亦泽点了首《忐忑》,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给周嘉让,他笑骂着推开,挑眉让人滚远点。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但温书棠能感受到,他现在心情很差,气压更是低得可怕。
秀气的眉一点点蹙起,只见他拿起搁在手边的酒瓶,淡黄色液体倒入杯子,喉结滑动,一饮而尽。
牙齿咬住下唇,等他喝到第四杯的时候,温书棠舌尖尝到一丝腥锈味。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他突然变得这样不开心?
比起这两个问题,温书棠更关心的是,这样喝下去,他胃会不会很难受啊?
她记得刚刚在餐吧,他都没吃什么东西。
也不知道这酒是不是很烈……
她本能地想倒一杯试试,可指腹还没碰到瓶壁,衣袖却被一道力气拎住。
“干嘛呢?”
周嘉让抬起眼,眸光停在她身上,嗓音低沉,带着些许酒气浸过的沙哑。
对上他的视线,温书棠愣愣地啊了下。
周嘉让换了个姿势,眼尾拢出散漫笑意:“想喝啊?”
温书棠抿唇,不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思,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了声嗯。
谁知他却把酒瓶拿远,一副没商量的口吻:“不行。”
“好学生不能喝。”
温书棠没跟上他的思路,下意识反驳:“你不也……”
好似猜到她要说什么,周嘉让唇角勾出自嘲的笑,矢口否认:“我不是。”
……
空气安静一瞬。
他的气息落在耳畔,起伏间夹杂浅薄酒气,温书棠怀疑自己是不是也醉了,不然为什么听不明白。
“算了。”攫到她眼中的迷茫,周嘉让撂下酒杯,喉咙溢出的话语无奈,“还是不在这带坏你了。”
看他又一次站起来,言语比理智更快,温书棠不由自主地开口:“你要走了吗?”
“没有。”周嘉让低眸,情绪被眼睫覆盖,“出去透个气。”
包房里喧嚷依旧,温书棠却像被隔绝进真空,她感受不到时间在流动,所思所想都被周嘉让牢牢桎梏。
细白指节渐渐收拢,或许过了半秒,又或许是过了半分钟。
温书棠睫毛轻颤,对身边的女孩说:“欢意,我去趟洗手间。”
“嗯?”谢欢意正沉迷手机里的小游戏,慢半拍地问,“要我陪你吗?”
“不用。”
撂下这两个字,温书棠利落起身。
暗恋的人往往冲动。
音乐声被隔绝在门内。
沿着廊道向前,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连两侧的空房间都没落下,却还是没能找到周嘉让去了哪。
想到他接连喝下的酒,想到他身上的烟草味,担忧便似气泡般越蓄越大,于胸腔中膨胀,闷得她呼吸不太顺畅。
顾不上其他,温书棠直接拨了通电话。
冰冷而冗长的忙音后,她只等来一句“对方暂时无法接通”。
周嘉让到底会在哪啊?
温书棠深吸口气,稍作平复,推门从KTV里出去。
天色将晚,周边街巷交错复杂,这一带她不太熟,只能像无头苍蝇般,从最近的巷口找起。
就在她迈出脚步的前一秒——
“温书棠?”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钝少许她才如梦初醒地转身。
周嘉让上前一步,眉头紧锁地睨她:“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毕竟是娱乐场所,环境难免复杂,出入不少醉酒者,很难说会不会碰上什么道德败坏的。
尤其她性子乖软,更容易被当成目标人群,危险指数一下拔高几个度。
顷刻间,那股后怕翻涌而起,他语气没收住,听起来就有点重。
温书棠被凶的一愣。
发觉出不妥,周嘉让干咳一下,低声缓和下来:“我是问你,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吧?”
温书棠半懵半懂,摇头说没有。
凝着她多看了几秒,见人确实没事,周嘉让才算放下心来,问她:“里面结束了?”
没意识到话里暗藏的陷阱,温书棠老老实实地答:“还没。”
“那你——”
大概是看见他后,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太过明显,周嘉让猜到些什么,停顿片刻后试探:
“是来找我的?”
第25章 麻烦 “你和他们不一样。”……
温书棠心脏重重跳了下。
唇瓣微微翕动,手指局促地捏紧衣袖,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飘忽地落在领口那处。
也许是他太过聪明,也许是她欲盖弥彰的本领太低,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么容易地被他猜中心思。
这会叫她觉得惴惴不安,好像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温书棠为自己方才的诚实感到后悔,又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头脑一热地跑下来。
“嗯?”
钻进耳朵的疑问声让她猝然醒神。
温书棠眼帘稍抖,几近嗫嚅:“……没有。”
“包房里太闷了。”心慌意乱时,她尾音会不自觉发颤,像在湖面上掷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我也想出来透透气。”
周嘉让嗯了下,状似赞同地点点头。
空气就这样沉默下来。
晚风柔和吹过,路边杂草摇曳,未凋零的叶片被拍打出簌簌声,皎洁月光下,他们俩的身影被映在地面,一高一低,错位相贴。
温书棠正在想他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话,头顶忽而传来一声很低很轻的笑。
周嘉让抬起手,在脖颈上捏了捏,用那个不常叫的昵称叫她:“温同学。”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
“……”
耳根攀上热度,温书棠脸颊倏地涨红。
但她还是没什么信服力地反驳了句:“我没有。”
周嘉让没再深究,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温书棠仰起头,茫然地看向他:“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睛无意识地睁大,细密的睫羽舒展开,琥珀色的瞳孔,被夜色衬得更加清柔干净。
周嘉让喉结微滚,放缓的语气中挟着几分无奈:“为什么又一个人胡思乱想。”
刹那间,时空被按下倒退键,当时的场景回溯在眼前。
——温书棠。
——下次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
——以后不管有什么不确定的,可以直接告诉我,可以直接来问我,我会给你答案。
甚至她还得寸进尺,要求他说话算话,到头来三缄其口的人却仍然是她。
愧疚感自心动蔓延开来,道歉的话还未说出,被周嘉让先一步截断:“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我……”
话音渐弱,温书棠用拇指掐着食指关节,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你要回去吗?”
“回楼上?”周嘉让瞄着她的脸,揣摩她的意思,“暂时不回。”
长睫煽动,温书棠慢慢吞吞说了声哦,纠结自己在这会不会打扰到他:“那我……”
“不会。”干脆了当的答案,仿佛有读心术一般,周嘉让补上后面两句,“不打扰,也不会觉得你烦。”
她短短地发出一句嗯。
周嘉让眸色渐深:“就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了?”
温书棠抿住下唇,其实很想问他今晚怎么了,为什么要抽烟,为什么不开心,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讲出来,无异于是把那些痛苦再经历一遍,她有过切身体验,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她不想他这样。
于是摇头说没有。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没想到会是这种走向,温书棠一愣,说不出什么原因,有种被老师长辈叫来训话的错觉。
她本能地挺直脊背,舌头像打结般磕磕巴巴:“你……想问什么?”
周嘉让没接话,移开视线,瞥见露在袖外的一截手腕,纤细脆弱,关节突起处一点泛红,像刚抽芽的花瓣,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环顾四周,东南方向有家不起眼的超市,脚步挪动,他匆匆撂下一句话。
“在这等我一下。”
三分钟后,周嘉让去而复返。
修长分明的指节收拢,宽大掌心里,小心翼翼地护着一个紫色纸杯,热气袅袅,浓郁的香芋味扑面散开。
他伸手递出去:“只有这个口味了。”
温书棠无端联想到什么,羞赧地咬住唇肉,细若蚊呐:“我……对这些都不太挑的。”
周嘉让挑眉,故意拉长音调,笑着打趣她:“是么?”
不远处刚好有排长椅,拂掉椅面上的灰尘,两人并肩坐下。
温书棠捧住纸杯,小口慢慢喝着,老式冲泡的粉质奶茶,卖相虽不佳,口味却别有一番特色。
在这个凉风习习的夜晚,仿若一个便携的移动热源,半杯喝下去,嗓子暖了,身体回温,先前那种紧绷感也逐渐放松下来。
眼睫低垂,她凝着上面那层浮沫,主动续上对话:“你要问我什么?”
周嘉让侧头,看她睫毛被氤出一层水雾,起落间仿佛一把挂满珍宝的蒲扇,唇线不动声色地勾起:“先说好。”
“公平起见,你也得如实回答。”
呼吸颤了颤,温书棠轻轻嗯一下。
“你……”停顿稍许,周嘉让缓缓沉下嗓音,“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清亮的眸光蓦然闪动。
指腹细细蹭在杯壁上,这个问题太超纲,她没能履行承诺,歪着头装傻:“什么误会?”
可殊不知,避而不答便是最直白的回答。
瞧着她不自然的表情,周嘉让了然靠回椅背,像在思索该从哪里开始,良久后,徐徐启唇。
“沈爷爷和我外公曾是同学,也是我外婆的救命恩人。”
那时周嘉让还很小,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某一年冬天,唐昭欣跟着剧团到国外演出,其中有个飞天动作,难度算不上大,之前也反复排练过数百遍。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就在快收尾时,威亚突然断裂,她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额头直直磕上台阶,当场便昏了过去。
国外救治多有不便,那一下又摔得很重,颅内出血,伴随多处挫伤,辗转几家医院,都叹气说没有希望。
外公救妻心切,忙里忙外联系了不少人,沈老爷子本在休假,听说这事后立马订了机票,连夜出国,亲自操刀完成手术。
两家就此结下恩缘。
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周嘉让语速很慢:“因为不能高强度活动,身体痊愈后,外婆便不再做演员了,心思都放在小提琴上,刚好沈清禾对这方面感兴趣,就回到漓江,拜师跟随外婆学习。”
温书棠静静听着,关于他家里的事,她从各处了解过一些,却没想到其中会有这样的坎坷。
周嘉让继续向下讲,说沈清禾虽然只高他们一届,实际年龄却要大上两岁,是因为中考后她到各地参加比赛,耽误了一年,所以现在还在读高三。
并且她从小就比同龄人更沉稳,有时唐昭欣外出办事,她像个小家长似的,看着谢欢意练琴,又带着她和过来接人下课的许亦泽出去吃饭。
碰上两人拌嘴,她便买来两根棒棒糖,一人一个,左右调和。
脑补着那种画面,温书棠弯起眼,浅浅笑起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你呢?你就在旁边看着吗?”
相比于这个问题,她更在意却没能问出口的是,他也被沈清禾那样照顾过吗?
“没有。”
看见她在笑,周嘉让眼角也渐渐怔松:“那时我不在漓江,除了年节,其余时间很少回来。”
“不在漓江?”她惊诧地扬起语调重复。
“嗯。”周嘉让对上她的眼,“那几年我在京北。”
温书棠没说话,安安静静地消化着他所讲的这些内容。
“所以无论是我,许亦泽,还是谢欢意。”周嘉让给出结论,“都被她一视同仁地当作弟弟妹妹看待。”
“况且,她不是有男朋友么。”
思绪被这句话拽回,温书棠喉咙一哽,面颊发热,觉得窘迫。
大脑根本不听使唤,自动把她近日所做的桩桩件件傻事拉出来回味一遍。
但周嘉让没告诉她,其实他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敏锐。
他也是从那杯没送出去的奶茶开始,才意识到温书棠不太对劲的。
那天他找沈清禾帮忙,拜托她替自己买个东西,取完从震旦楼出来,正往操场走时,一阵风吹过,校服外套被拂起,凉气顺着衣角钻进来。
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气温大跳水,她又穿得单薄,并且早上到校那阵,脸色不是很好看。
他怕她着凉生病。
于是走到一半,周嘉让折回商店,想给她买杯热奶茶暖暖。
选口味时,他特意要的白桃味,因为上次吃饭时她说过不讨厌。
没想到却……
周嘉让这才反应出自己有多迟钝。
“至于下午吃饭那阵,没对那帮人解释太多,是因为一旦说起来,按照他们八卦的性格,肯定会没完没了地问东问西。”
“我不喜欢对别人讲家里的事。”他不耐烦地啧了声,“麻烦。”
温书棠思路有些跳脱,想到之前沈清禾无意提到他外婆,周嘉让当时的情绪很奇怪,揣测他的介意可能与这个有关,下意识就问出来:“你外婆……”
周嘉让蹙眉,半秒后又松开,淡声道:“去世了。”
“啊……”
双唇半启着,温书棠神色一滞,手中纸杯被捏得变了形状。
肩膀塌陷,她耷下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埋头盯着自己脚尖,鼻音闷闷的:“对不起啊。”
周嘉让压低眉头,很是不解:“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我道歉?”
温书棠吸了一记鼻子,眼眶也莫名有点酸,她明知道不该问,却还是要在他伤口上撒盐。
见她这副模样,周嘉让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一寸感知都被她牵动着:“怎么了?”
温书棠摇摇头,没把真实想法告诉他,而是断断续续地反思:“我刚刚……不应该没完没了地问你那么多问题。”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是。”周嘉让罕见地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是对那帮人解释很麻烦。”
“你——”
气息略有加重,他眼眸很深地看着她:“和他们不一样。”
第26章 玩偶 【收获了一只兔子。】
猝不及防的,温书棠被他这句回答定住。
不一样三个字,实在能引出太多遐想。
就像在试管中倒入催化剂,看似无声无息,却能激起惊天骇地的后续反应。
她脑袋里也接二连三地冒出许多问题。
什么叫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又为什么会不一样?
这世上拥有数不清的阶级,贫富贵贱,职业教育,我们对这些三六九等的划分各执己见,但又不得不承认,每个人的心中,也都存着一杆无形的天平。
我们习惯在亲近者那端增添砝码,给予他们无条件的偏爱和权力。
毫无疑问,在温书棠这里,周嘉让总是有优先权的。
那么她呢?
对于他而言,她也是特殊的吗?
她不敢追问,更不敢多想。
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告诉自己,也许在他心里,她和谢欢意他们一样,都是他可以倾诉谈心的好朋友吧。
平复好心情,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用指腹按掉眼底那层薄薄的湿。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手里奶茶快要见底,周嘉让侧目看过来,问她:“还冷吗?”
温书棠摇摇头,拢着袖口:“你不冷吗?”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T恤,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眼尾泛着不明显的浅红。
周嘉让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不冷。”
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手指来回搓着衣摆,温书棠不太相信他的话。
怎么可能不冷啊。
KTV里有人出来,估计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一边找路一边放声高歌。
温书棠偏头扫了眼,想起什么,又看回周嘉让:“你一会还回去吗?”
“不想回。”周嘉让从口袋里翻出颗压片糖,撕开扔进嘴里,空气中多了股淡淡的薄荷味,“没什么意思。”
“你呢?”
温书棠咬住下唇,不大好意思回答,呼吸都跟着放缓了些:“我也……不想回。”
“嗯?”
周嘉让半眯起眼,双眼皮褶皱被压深,慢悠悠又意味深长地揶揄她:“还没透够气?”
“……”
温书棠认清自己瞒不过他的事实,索性放弃辩解,自暴自弃地嗯了一下。
脸上笑意加重,周嘉让抱着手臂,瞧她这副模样,胸腔里传来几声愉悦的震动。
温书棠别开眼,脸颊烫得厉害,用手背贴着降温也无济于事,幸亏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及时帮她转移掉这份尴尬。
滑动解锁,是谢欢意发来的消息,说他们快要结束了,问她人在哪里。
周嘉让也收到了,在键盘上敲好回复,然后起身低垂下眼:“时间不早了。”
“不上去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
夜色浓重,街头往来行人稀疏,偶尔遇见,也是裹紧外套,不约而同地脚步匆匆。
枝叶已经凋落大半,桂花也被前天那场急雨挟得零散,风起风落间,皆是一派冷清寂寥。
等拐回太平北路,路过1912街区,巷口处霓虹晃眼,是一家新开的电玩城。
温书棠的注意力被吸引,偷偷瞥向走在身侧的男生。
周嘉让耷着眼,密而浓的睫毛拓下一层阴影,瞳孔漆黑,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身上的气压好像没有那么低了。
但直觉又告诉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开心的。
她想让他开心。
脚步忽而停滞,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攥紧掌心,嚅声叫他:“周…周嘉让。”
周嘉让垂眸,低低地嗯了声:“怎么了?”
“你……”她抬起手,指向电玩城那边,软着嗓音提议,“想不想进去玩一会?”
“你想去吗?”周嘉让看着她头顶小小的发旋,路灯下,本就细软的发丝被衬得更加乖顺,声线不自觉染上温柔,“那就去。”
大概是天气不好,电玩城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带着小孩来玩的年轻家长。
到前台换好游戏币,站在入口处,温书棠微仰起头:“你有什么想玩的项目吗?”
“都可以。”周嘉让接走她手里那个黄色的塑料小筐,“听你的吧。”
从小到大,温书棠来这种娱乐场所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有温荣升还在的那几年,等周末不用忙工作时,才会带着她和姐姐一起出来放松。
她玩过的机器并不多,视线左右转了几圈,最后落在斜前方的角落:“海盗船长可以吗?”
周嘉让点点头。
挺经典的射击游戏,机台被隔在一个半封闭的包厢里,掀开帘子,温书棠弯腰进去:“你之前玩过吗?”
周嘉让坐在她身旁,略为逼仄的空间里,他长手长脚的看起来格外憋屈:“没有。”
温书棠闷一口气:“这个,不是很难。”
读懂她的言外之意,周嘉让勾唇懒笑:“没事。”
“这不是还有温老师教我。”
温老师。
听到这个称呼,温书棠眼帘兀的一颤。
她咽咽喉咙,压下漫到心口的悸动,往投币口里塞了三枚硬币。
但半分钟过去,面前显示屏却没有任何反应。
是坏了吗。
温书棠暗暗想着,伸手去按右侧的几个按钮,不知哪下按到了对的,忽然滴一声——
屏幕亮起,机身也剧烈地晃动起来。
选地图时,温书棠犯了难,轻声去叫身边人:“周嘉让。”
沉默数秒,回应她的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温书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品出什么不对,侧过头,借着幽暗的荧光,她看见周嘉让靠在座椅上,半阖着眼,眉头紧锁,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眉骨滚落,他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又像是掉进了可怖的梦魇中。
她从没看过这样的周嘉让。
脆弱,痛苦,挣扎,又无助。
心脏猛然收紧,像被一双手扼住,她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仅仅是看着他的表情,也感同身受地难忍起来。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能替他分担。
温书棠深呼吸几次,努力逼自己冷静,小心翼翼地握住他胳膊,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字:“周嘉让?”
“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意识逐渐回笼,周嘉让费力睁开眼,那张柔和的面孔映进眼底,与之一起涌入的,是一簇簇让人心安的光亮。
不适感被压抑住,嗓音嘶哑,仿佛被烟烫过那般,他艰难地发出声音:“嗯。”
温书棠短暂松下一口气:“我们先出去吧。”
从隔间里出来,厅内暖黄灯光下,她才发现他脸色几近惨白,额前黑发被打湿一片。
心揪成一团,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你还好吗?”
“没事。”周嘉让扯唇,言语不带一丝波澜,“我去趟洗手间,别乱跑,在这等我。”
……
透过衣服布料,凉意自脊背蔓延开来。
周嘉让仰靠在瓷砖上,回想起刚才,他上一秒还在逗温书棠,下一秒,周遭声音却变得虚幻,场景也如卡带般飞速倒退。
霎那间,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破旧废弃的地下仓库中。
女人的咒骂声,鼠虫的逃窜声,皮带的抽打声,还有他稚嫩绝望的呼救声。
无数杂音混合在一起,像迸发而起的海浪朝他涌来,身体一寸一寸被淹没,就在濒临死亡之际——
“周嘉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那是一道无比温暖,无比明亮,却又拥有无尽力量的声音。
那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声音。
周嘉让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水洗了把脸,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回游戏区,看见温书棠正站在娃娃机前面。
她握着操纵杆,身体稍稍前倾,乌黑柔顺的发丝滑到肩前,小半侧脸被挡住,只露一双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目标。
周嘉让无声提了提嘴角。
见她过分专注,他也没忍心上前打扰,倚墙停在原地,瞧她谨慎地调节抓钩,确认比对好位置后,鼓腮憋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拍下按钮——
然后连续十个币投进去,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嘉让:“……”
她旁边那台机器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个子小小的,勉强才够到操控台,可搁放战利品的小推车却摞成一座小山。
小男孩抱着个哆啦A梦,扯扯妈妈的衣袖,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童言无忌道:“妈妈,这个姐姐好笨哦,怎么什么都没抓到。”
“聪聪。”年轻母亲蹲下身,食指抵在他唇边,皱眉严厉道,“不许这样没礼貌,快和姐姐道歉。”
小男孩乖乖认错:“姐姐对不起。”
女人不好意思地陪笑:“小朋友不懂事,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啊。”
温书棠弯眼,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认识到自己天赋不足,她选择及时止损,双臂抱着小筐,低着头,凝着白瓷地面上的花纹放空。
而这种放空,落在周嘉让眼里,被解读成失落和垂头丧气。
他觉得她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长时间望向一处,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发觉周嘉让好半天还没回来,担忧从心底滋生,慌乱抬眸,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你回来啦。”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周嘉让迎上她的眼神,神情认真:“没事了。”
见他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温书棠勉强才算放下心来,偏开眸光,肩膀和语调都塌下去一块:“对不起啊。”
周嘉让俯身,手撑在膝盖上,和她视线平齐,无奈叹气:“怎么又道歉。”
温书棠掐着手心,恹恹地讲出缘由:“如果不是我说要去玩那个……”
“但你不是问过我的意见了么。”周嘉让打断她,“是我自己答应的。”
他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但被理智拉扯着,最后也只是拨了下她方才被弄乱的碎发:“所以不怪你,别乱自责。”
气氛一瞬缄默,周嘉让看向旁侧的娃娃机,修长分明的指节在玻璃上轻叩两下,转移话题:“想要这个?”
温书棠啊了声,缓缓摇头:“也还好。”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已经把游戏币投了进去。
他们换的数额不多,刚刚她又“挥霍”了一部分,小筐里零零散散只剩下十几枚硬币。
可周嘉让的成功率却高得吓人,几乎是百分之百,前后不到三分钟,温书棠怀里就抱满了他抓上来的玩偶。
其中有只棕色小羊,是先前那个小男孩尝试好久都没抓到的,他蹭着小碎步过来,眼巴巴地仰起脸:“姐姐。”
“我能不能……”他递出手里的哆啦A梦,“用这个和你换呀?”
温书棠心软,不忍心拒绝,但又实在舍不得和他交换。
因为……
这是周嘉让给她抓来的。
是仅存不多的,能留下他们共同回忆的纪念。
指尖捏着小羊尾巴,她正纠结该怎么说,周嘉让单手插兜,懒散地替她开口:“不可以哦。”
他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把人挡在身后:“这是哥哥专门给姐姐抓的。”
“……”
小男孩耷下脑袋:“那好吧。”
后面游戏币被用完,他还想到前台再换一些,是温书棠拦在身前,睁大眼睛再三强调。
“真的够了。”
周嘉让这才作罢。
从电玩城里出来,刚好碰上最后一班46路。
两人在后排坐下,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中,公交车缓慢起步。
月色朦胧,熟悉的街景从窗外掠过,伴随车辆颠簸,他们的肩膀不时碰在一起,他的手肘蹭过她的小臂,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紧实的肌肉线条。
温书棠喉咙发痒,收回目光,低眸看着怀里的玩偶。
“很喜欢?”低沉的声线自耳畔传来。
温书棠用力点头,反复思量后,试探询问:“你要不要带一个回去?”
“这不是给你抓的。”长臂从她眼前伸过,周嘉让把窗户关严,免得冷风吹进来,“我拿回去干嘛。”
或许是今夜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太久。
或许是他先前那些敞开心扉的话,让她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进步。
又或者,此刻氛围太好,她神智迷惘,一时没那么清楚。
温书棠蹭蹭鼻尖,字音很轻:“其实我也不是想要玩偶,我只是……”
犹豫半晌,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听别人讲过,把玩偶放在床上,等到夜幕降临后,他们会化作守护者,会帮忙赶走烦恼和噩梦……”
大概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温书棠越说越心虚:“我想这样,也许你就不用再害怕黑夜了。”
周嘉让去洗手间后,按照他当时的种种反应,她放心不下地上网搜索了下。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大致也有了一点猜测。
“而且,我看你今晚好像不是很开心。”她垂下头,像被蛊惑了心智,把全部小心思和盘讲出,“所以才问你要不要来电玩城。”
周嘉让忽地一愣。
剥开层层保护壳,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不轻不重地敲击着。
喉结晦涩滚动,他语气发紧:“要问我不开心的原因吗?”
温书棠抿唇摇头,答得坚定:“不要。”
她不想他自揭伤疤。
她不问,他也没有多讲,而是反问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习惯做些什么。
“你不开心时就会来电玩城吗?”
温书棠下巴埋在玩偶里,想了想:“我一般会去吃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呢?”周嘉让追问。
“比如吃一碗赤豆元宵。”温书棠软软笑了下,“每次吃完心情都会变好。”
周嘉让回忆起某些细节:“所以吃饭那阵,你也有不开心的事?”
温书棠被他问得怔了下。
那时她还没解开对沈清禾的误解,倒也算得上是心烦意乱,不过究起吃东西的原因……
“也没有啦。”她脸颊多了层红晕,“就,很单纯地想吃了。”
抵达澜椿路,二人在巷口分别。
周嘉让从她那堆玩偶里拿走了一只白色的长耳兔。
那天晚上,温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和周嘉让共处的点滴细节一帧一帧地自动播放在脑海。
第三次睁开眼时,望着空荡的天花板,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无聊地刷起朋友圈,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食指下拉,加载框转动,新内容跳出来,她却意外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半小时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图片正是那只长耳兔玩偶。
配文只有一句话。
【收获了一只兔子。】
第27章 糖水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温书棠将图片点开放大,看见那只长耳兔被他规规矩矩地安放在床头。
耳边响起自己对他说的那些傻话,心脏怦怦加速,她用力按了按胸口,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一点。
因为这条动态,评论区被炸出不少夜猫子。
【许亦泽:?】
【许亦泽:是我喝多出现幻觉了吗?周嘉让居然发朋友圈了?】
【许亦泽:Whats this?】
【谢欢意:……英语都没及格的人还好意思在这拽洋文?】
【许亦泽:能不能不提这事了,我都说了那是意外[微笑jpg.]】
【许亦泽:不过话说回来,这兔子玩偶还挺可爱的,哪买的啊?】
【许亦泽:正好我这生日还没过完呢,能送我不?】
【1205Y:滚。】
【许亦泽:切,小气。】
牙齿轻轻咬住唇肉,温书棠盯着看了好久,直到光亮一点点熄灭,屏幕上倒映出一张正在抿唇傻笑的面孔。
温书棠揉了把脸,重新解锁,悄悄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才给他点了个赞。
顺手划进主页,除去那三条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梧桐树外,这还是周嘉让更新的第一条动态。
心脏好像被戳破一个小口,由内向外,细细密密地渗出一点甘甜。
但下一秒,她又忍不住琢磨起来。
周嘉让发这条动态会是什么意思呢?
是想说他喜欢这个玩偶吗?还是他心情已经没那么糟糕了?
不管哪种,都足以让她酿出说不尽的欣喜。
温书棠给这条动态也截了张图,连同刚才那张,一起存到那个被她命名为【Y】的私密相册里。
刚保存好,手心嗡嗡传来两下震动。
【1205Y:还没睡?】
温书棠空咽了下,即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翻了个身,像怕被人看见一样缩在被子里,捧着手机打字回复:【马上就要睡了。】
【你呢?】
【1205Y:还不困。】
指腹悬在键盘上方,删删改改好多次,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就连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对话,都要这样反复斟酌犹豫。
一番纠结后,她干巴巴地憋出一句:【你现在……好点了吗?】
【1205Y:嗯,好多了。】
【1205Y:今晚谢谢你。】
郁在心口的忧虑终而化解。
温书棠弯唇摇头,想到他看不见,又手忙脚乱地在聊天框里打出一句没关系。
眼睛来回眨了眨,又觉得这样有些生硬,挑挑选选,在后面跟了一个可爱的小表情。
【1205Y:不早了,睡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以为聊天到这就结束了,温书棠刚打算退出,忽然顶端的备注消失,显示成“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压在边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好奇心刺激神经兴奋,大概过了半分钟,下面才弹出新的内容。
还是一张长耳兔的照片。
只不过这一次,左下角多了双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明晃晃一颗黑痣。
看起来……玩偶似乎是被他揽在了怀里。
温书棠倏地生出些许羡慕,不出半秒,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颊唰一下烧起热度,呼吸变得急促又凌乱。
眼瞳猛然睁大,她将被子拉低一点,攥紧被角,贪婪地汲取氧气。
新消息又一次跳出来。
【1205Y:好梦。】
温书棠也无声对他说,好梦-
日历撕开新的一页,转眼就步入十一月。
校园里梧桐树黄得彻底,天气进一步转凉,窗上贴着薄薄的霜,说话喘息间,隐隐呼出几团白气。
距离期中考试只剩一周,课堂的进度和节奏也翻了一倍,整个高二年级都陷入一种大难临头的紧迫感,就连中午出校吃饭的人都少了,草草在食堂对付一口,争分夺秒地挤一点时间复习。
晚自习第一节被霸占,改成了统一的小测验,当晚批改,隔天便出成绩,丝毫不给人缓冲休憩的机会。
一大早是物理连堂,早自习结束后,课代表取回卷子,找来四五个人,迅速分发下去。
谢欢意前晚答题时不慎睡着,最后两道题写得极为潦草,接过试卷后,她双手交叠盖住分数,眯起一只眼,一边祈祷不要死的太惨,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开。
纵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看清分数后,她还是惊天动地地发出一声哀叹。
许亦泽打完热水,捧着保温杯路过,往她书桌上瞄了眼,吊儿郎当地笑着打趣:“可以啊谢欢意。”
“再努努力,马上就能刷新你的最低分记录了。”
“许、亦、泽。”
谢欢意压着怒意,蹙眉剜他一眼,正愁没地方发泄,在他胳膊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就你长嘴了是吧。”
“消消气,消消气。”许亦泽服软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拿起桌上剥好的小橘子,塞一瓣到她嘴里,“我这不是和你开玩笑呢吗。”
温书棠最后才拿到试卷,虽然不像谢欢意那么夸张,但看到右侧连续三道刺眼的红叉,同样难以接受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段时间明明都有进步的。
怎么到了新单元,成绩又开始不理想了。
眉头渐渐拧紧,肩膀也泄气地塌陷下去,她翻来覆去回看那些错题,觉得还是自己不够努力。
周嘉让从办公室回来,一进班就看她神情恹恹。
脚步停在她身边,他半倾下身,声线很低地询问:“怎么了?”
温书棠耷着嘴角,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那天上课,季鸿生发了不小的火,嫌他们考得太烂,这种难度的题目居然还能错这么多。
“过90的一共才七个人,你们一个个都把脑子落家里了是吧。”
“好歹也是英才班的,这么点分说出去不嫌丢人吗?”
“马上就要期中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给我考成什么样。”
……
天色本就阴沉,教室更是陷在低气压的漩涡中,所有人都低着脑袋,只有周嘉让,视线一直落在前面女孩的身上。
二十分钟过去,季鸿生还没说够。
后面他还旁敲侧击,说有些人如果再不开窍,就不要在这继续浪费时间,不如早点降回普通班,或者干脆转去学文。
看着左上角的分数,温书棠缠着衣角的食指又紧了紧。
就算季鸿生没有点明姓名,可她仍然觉得,每一句都精准地指向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午休,谢欢意回家取外套,许亦泽陪着她一起。
熙攘人潮中,温书棠和周嘉让并肩从教学楼里出来。
外面淅淅沥沥在下小雨,黑色雨伞向右偏斜,周嘉让另一只手护在她身侧:“今天别去食堂了,出校吃吧。”
温书棠没什么胃口,迟钝两秒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好。”
这一路走得很安静,宽大伞沿下,只有雨丝敲在石板路上的绵绵声。
浓密的眼睫低垂,温书棠思绪涣散,就乖乖跟在周嘉让旁边,甚至没发现他们走的方向不太对。
等到了之后,懵生生地抬眼,她才看清这是一家糖水店。
“嗯?”她愣了愣,“怎么来这里了?”
周嘉让没接话,收好雨伞,抬手把门推开:“先进去。”
店里人并不多,两人坐在靠墙的小桌前。
菜单就贴在桌上,周嘉让从头到尾扫过一遍,对一旁的老板说:“要两碗赤豆元宵。”
然后才抬眸看向对面的女孩:“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温书棠晃头:“没有了。”
暖风呼呼在吹,寒意逐渐被驱散,想到上次公交车上的对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周嘉让会带自己来这。
她攥攥手心,心头漾开一点暖意。
没想到她随口说的喜好,会被他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
唇瓣蠕动,她声音很轻:“谢谢。”
周嘉让目光沉沉,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她:“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不开心吗?就因为老季上课说的那些话?”
见她不说话,他嗓音又多了些温柔:“我不是说过,他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往心里去么。”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温书棠慢吞吞开口,琥珀色瞳孔中蒙着一层雾:“我只是在想……”
“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周嘉让不解:“为什么这么想?因为这次小测没考好?”
“不是这次没考好。”温书棠较真地纠正他,“自从到九中之后,我……每次的物理成绩都不是很好。”
“所以呢?这能代表什么?”
温书棠被问得发懵,一对杏眼呆呆望着他,怔了好半晌,才磕磕巴巴地绕回去:“代表我真的很笨啊。”
“错。”
周嘉让戳她眉心。
“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自然也会有相对不那么擅长的东西,而且造成这种不擅长的原因也有很多,放在学习这件事上,可能是一开始基础没有打好,可能是你不适应现有的教学模式,还可能是没找到正确的提升方法。”
“再者,成绩,或者说是其他种种荣誉,都只是构成人类本体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哪怕是空中的星子,也难免有黯淡之时,何况人生浩瀚如宙。
“你别的方面都很好,为什么要揪着这一点不足,断章取义地给自己打上笨的标签呢。”
温书棠一时语塞。
一方面是惊诧他所讲的道理,另一方面,周嘉让平时总懒懒散散的,对身边万事万物好似都没什么兴趣,这还是头一次听他一口气讲这么多。
脑袋晕晕胀胀的,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温书棠还没完全从死胡同里走出,有点固执地求证:“所以……你不觉得我笨吗?”
上次月考后,在物理办公室里,他花了两节课才给她讲清那张卷子。
同班的这段时间,她偷偷观察过很多次,就算再难的试卷,他也能在半小时内写完,并且正确率一骑绝尘。
温书棠也接触过一些优秀的人。
虽不及他这般天资优渥,但也可以说是百里挑一。
她多少清楚他们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
“不觉得。”
干脆利落的答案让她蓦然回神。
眼眶忽而湿润,温书棠鼻尖一酸,喉咙里漫出几分哽咽。
周嘉让抽两张纸递给她。
怕她不相信,他语气笃定地重复:“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相反,你很……”
他一瞬间想到太多形容词,温暖,善良,美好…但听起来都不适合放在这里。
思来想去,他选出那个中规中矩的,不会暴露半点心意的。
“你很聪明,也很刻苦。”
这话并不假。
她早上总是第一个到教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背着单词;她桌角总是摞着一沓习题册,高度甚至能挡住她小半个身子;她的笔记错题都写得工工整整,就连草稿纸都条理分明。
她的无名指总是被字迹染黑,她会因为做不出的题目皱眉,会困到下巴在空中一点一点,也不肯趴在桌上好好地睡一会。
平心而论,在这一方面,周嘉让自愧不如,也不认为努力一词,有谁比她更有资格匹配。
他的话像一味镇定剂,温书棠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她一直都知道,她喜欢的是一个多么耀眼的人,也一直觉得自己与他相差千里,所以从未设想过,有一天能从他这里得到这样的夸赞。
成长这条路,她走得跌跌撞撞,能得到一丁点肯定,都像是在寒冬夜晚寻觅到一束暖光。
况且这束光是来自周嘉让。
温书棠抽一记鼻子,偏题抓到一个重点,小声问他:“刚刚你说,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领域。”
“难道你也有吗?”
周嘉让嗯了下:“有啊。”
“我……”
像一个生了锈的零件,运行到关键部分就频频卡顿。
周嘉让罕见地接不上话。
幸亏老板及时出来解救。
“你们要的赤豆元宵,小心烫哦。”
他偏头道谢,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喉结轻滚:“先吃饭吧。”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磨人的秋雨终于停了。
温书棠明显放松不少,步调都跟着轻快,路边水洼被激起层层涟漪。
路过巷口药店,周嘉让停下脚,低眼和她交代:“我去买个东西,你先回学校。”
温书棠仰起头,不禁担心:“你生病了吗?”
“没有。”周嘉让扯唇,模样是一贯的散漫,眸光却闪躲,“是许亦泽,他说嗓子痛,让我帮他带盒药。”
近日气温忽冷忽热,学校里感冒的人的确很多,早上关舒妍还特意提醒,让他们上下学做好保暖,不要着凉。
温书棠没怀疑,点点头说好。
她转身往学校走,没几步却被那人喊住。
“温书棠。”
闻声回过头,柔软的发尾被甩到肩前,耳畔那几缕碎发也顺着侧脸擦过。
她问他怎么了。
婆娑树影下,周嘉让单手插兜,眸色被昏暗天光点染得更加深邃。
“你周末,还要去图书馆吗?”
温书棠捏紧袖口,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去图书馆的,但还是嗯了声答话:“要的。”
“我刚好也打算过去。”对上她的视线,他言语缓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第28章 失约 她等了周嘉让整整一天
下课铃将沉闷的校园唤醒,太阳难得从云层中钻出,小商店里人群熙攘,空气中弥漫着烤红薯的香气。
许亦泽从货架上捞了瓶橘子汽水,回过身,看见周嘉让站在另一端,半弯下腰,拿走放在底层的最后两盒白桃牛奶。
收银台前长队如龙,行进速度缓慢。
许亦泽胳膊搭在周嘉让肩膀上,向前凑近,盯着他侧脸看。
黑眸冷淡扫过,周嘉让嫌弃地把人甩开:“你又抽什么疯。”
“你今天心情好的也太不正常了吧,中彩票了?”许亦泽满脸疑惑。
周嘉让没接话,鼻腔里懒懒地哼出一声。
“真中了啊?”许亦泽抵了抵他肩膀,欠欠地折起眉毛,“那这不得和你的好兄弟分享一下。”
周嘉让忍不住笑骂:“你肤不肤浅。”
“诶,这怎么能叫肤浅呢。”
插科打诨后,许亦泽收起那股不正经的劲儿,朝他手里的牛奶抬抬下巴:“老实交代啊,你这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
“这就有情况了?”周嘉让耷着眼,睫毛落下一层阴影,随意把纸盒转到另一面,才发现包装上还画着个卡通兔子的图案。
他无声勾唇,吊儿郎当道:“我喝牛奶犯法啊?”
“不犯法。”许亦泽咬重字音,一字一顿地强调,“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我六岁认识你开始,就没见你喝过这玩意。”
眼皮都懒得抬,他用拇指轻蹭着那块图案:“最近就想喝了。”
“我长身体,不行啊?”
“……”
许亦泽被敷衍得气笑了:“您都188了,还想长到天上去是么。”
周嘉让嗤笑:“你管我呢。”
队伍终于排到他们,机器发出滴的一声,收银员扯下小票:“一共十二。”
扫码付完款,两人从超市里出来。
许亦泽一副看透的表情,接上之前的话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啊,那天我过生日,你一个劲儿往人小姑娘身边凑。”
“换做其他人,别说挨着坐了,你连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后面唱歌那阵,直接一起消失了。”他一件件罗列着,“还有那条朋友圈,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许亦泽啧啧两下:“你就继续装吧。”
“不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怪腔怪调地揶揄起来,“周嘉让你怎么这么怂啊。”
“是,你不怂。”
周嘉让斜乜他一眼,不讲情面地揭他老底:“去年十七班那个体育生给谢欢意送情书,也不知道是谁,一边说着不在意,一边费尽心思打听对方,一边赖在我家喝了一周闷酒。”
许亦泽:“……”
另一边,温书棠一下课就被谢欢意拉着研究昨天发的英语周报。
其中那篇完形填空,是医药相关的说明文,生词难句比较多,谢欢意读了四五遍还是没懂,一知半解地做完,错误率高得让她怀疑人生。
“棠棠快来救我。”她苦着一张脸,趴在桌面上发出求助。
笔尖勾勾画画,温书棠从头开始,逐句帮她分析,如果见她神情茫然,便倒回去耐心地再来一次。
“现在都明白了吗?”
谢欢意用力点头,伸手把人抱住,脸颊贴在她肩膀上:“棠棠,你好厉害啊。”
温书棠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蹭蹭鼻尖:“哪有。”
“当然有!”谢欢意接得干脆,“刚才我问了一圈人,大家错得都挺惨的,你才错了一个,就不要再谦虚了嘛。”
温书棠忽而想起周嘉让中午对她说的话。
就像抛砖引玉,在此刻终于形成闭环,恍然间,有种从死胡同中找到出口的畅然感。
“诶对了。”谢欢意直起身子,把恼人的作业塞回课桌,“棠棠,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街?我想买几件新衣服。”
温书棠一瞬犯难,牙齿咬着唇肉:“对不起啊欢意,我周末……”
大概是心虚作祟,她声音越来越轻:“已经有其他安排了。”
谢欢意啊了声,遗憾地瘪瘪嘴:“那好吧。”-
周日这天,温书棠醒得很早。
其实这一夜她都没怎么睡,周嘉让那句“要不要一起”不断在耳边回放,刺激神经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兴奋。
耳根烫得厉害,心跳怦怦震在耳边。
时间刚过七点,温书棠翻身下床。
温惠正在给客人改衣服,见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多睡会吗?”
温书棠摇摇头:“不困。”
“不困也多躺会嘛。”温惠担心地多唠叨了几句,“平时上学就够累的了,周末还不好好休息一下。”
吃过早饭,收拾好书包,温书棠在衣柜前陷入纠结。
那件白色卫衣略为素淡,挂在一旁的米色衬衫又过于花哨,拿起另外一件,比在身前,还是觉得不太满意。
后面连温惠都感到奇怪,从沙发那边偏头看过来:“怎么了恬恬?”
“你都在那站了快二十分钟了。”
“没事姐姐。”
她有些慌乱地答话,最终选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又把头发编成侧麻花,斜斜放在左肩前。
出了房间,温惠看见她,眼前一亮,抬手捏捏她的脸,故作惊讶道:“这是谁家妹妹这么漂亮呀。”
耳后蒙上一层红晕,温书棠扯她衣角:“姐。”
知道她面子薄,温惠弯眼笑笑:“好了,不逗你了。”
温书棠用手背在脸上贴了下:“那我出门了,姐。”
“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俩约的九点,在市图书馆门口见面。
周嘉让本想到楼下来接她,但延龄巷离这边很远,温书棠不忍心让他折腾,再三劝阻才打消这个提议。
外面仍阴翳着,乌云沉沉压下,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风也凛冽,寒凉中挟满潮汽。
任谁看都是一片沧寂。
可落在温书棠眼中,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如油画般明媚至极。
46路到站,刷卡登车,温书棠靠窗坐下,忽然有种浓烈的不真实感。
熟悉的街景,熟悉的座位,熟悉的广播……
记不清多少个清晨,她也像现在这样,在颠簸中翘首以盼,期待能见到他,哪怕只有一眼。
而这一次,她要去赴他的约。
报站声响起,温书棠从后门下车。
她特意提早出的门,距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便站在馆前的台阶上等周嘉让。
但半小时过去,那道身影都迟迟没有出现。
冷气钻进袖口,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温书棠瑟缩了下,动了动发麻的双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置顶头像发去一条消息。
【My:你出门了嘛?】
眼睫稍颤,想了想,她又长按选择撤回。
也许他是还没有睡醒吧。
毕竟对于早七晚九的高中生来说,睡眠和娱乐可谓是最奢侈的东西,每到休息日,身边人都会抓紧一切时间补觉,谢欢意也是常常睡到下午才回她消息。
那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了吧。
嘴唇向内抿了抿,温书棠摁灭屏幕,只身进了图书馆,在三楼找到两个挨在一起的空位。
她在右侧坐好,把书包放在另一把椅子上占位。
馆内一片静谧,书页翻动声和写字时的沙沙声混合在一起。
在一众埋头努力的场面里,温书棠显得格外心不在焉。
课本摊开放在面前,明明是看过很多遍的知识点,这一刻却变得好难懂,代入公式写写算算,最后却得出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捏着笔的手紧了紧,温书棠轻轻摆头,试图让自己集中思绪。
又一次失败后,她认命地阖上作业,到阅览区借了一本散文翻读。
分针点滴划过,到了午饭时间,不少人拉开椅子起身离开。
温书棠偏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落地窗外的天色更加浓重,层层叠叠的铅云交错翻涌。
她没忍住去解锁手机,聊天框依然空荡荡的。
图书馆里的WIFI信号不好,她有些执拗地换成移动数据,下拉刷新好几次,可结果却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还没醒吗?
还是说遇见什么事了?
指尖掐进掌心,她对着身旁拍了张照片,轻触发给周嘉让。
【My:我在这里给你留了位置。】
后面没过多久,雨珠似冰锥般轰然砸下,玻璃上绽开一大片透明水花。
温书棠正在写语文试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为是周嘉让到了,她连忙回头,结果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你好。”女生压低声线,指了指那张空椅,礼貌道,“请问这里有人吗?”
温书棠牵起唇角,笑得僵硬:“嗯,有的。”
“啊。”女生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
等写完那张卷子,她找出包中单词本,刚准备翻开,突然嗡嗡两声——
怕错过他的消息,她没有设静音,而是开了振动模式。
温书棠拿过手机,因为太过着急,输密码的时候还摁错了几个数字。
视线定格在那个红色圆圈,心脏又一次被重重抛落在地面。
原来只是一条公共新闻。
对面女生的杯子不慎打翻,伴随玻璃的碎裂声,里面澄着液体在桌面上迅速扩散,幸亏她及时用抽纸压住,才没有造成一场后果严重的洪灾。
可有些东西没能被压住。
失落感于骨缝中滋生,冲破种种桎梏,流窜遍布在四肢百骸间。
温书棠去到洗手间,接了捧冷水扑在脸上,勉强没让表情失控得太难看。
等再回去,她的书包被扔到桌面上,而那把预留给周嘉让的椅子上,坐了一个妆容精致的长卷发女生。
许是感受到她迟疑的目光,她转过身,横眉鄙夷道:“我都在旁边看好久了,这里根本就没人坐。”
“我看就是你一个人想霸占两个座位吧。”
不顾这是公共场合,她不仅没有放低声音,反而尖着嗓子,整层楼都回荡着她的质疑。
不少人好奇地朝这边看。
温书棠瞬间生出些如芒在背的窘迫,不知如何解释,也说不出什么反驳,面颊涨得通红,只能埋头道了句对不起,然后收好东西快步离开。
夜雨下得酣畅。
从图书馆出来后,温书棠没急着回家,心思很重地拐进延龄巷。
站在68号门牌旁,她犹豫许久,裙摆沾了雨,湿湿贴在小腿上,最终还是没有上前。
听起来像自欺欺人,但她依然说服自己,也许是临时有事,周嘉让忙着解决,所以才没顾得上这边。
谁都无法预料意外的来临,偶尔一两次失约,这是人之常情。
但那晚她睡得很不踏实,反反复复一直在做噩梦。
梦的内容很混乱,只隐约记得与周嘉让有关,等醒来时,她惊起满身冷汗。
早上七点十五,温书棠准时踏进班级。
谢欢意看到她吓了一跳,嘴巴惊成O型:“棠棠,你昨晚是不是熬夜学习了啊?”
温书棠懵着没懂:“什么?”
“你这黑眼圈。”谢欢意在她眼下轻轻碰了碰,神态极其夸张,“都要掉到下巴上了。”
温书棠揉揉眼尾,含糊其辞:“没有,可能就是没睡好吧。”
她本以为能在学校见到周嘉让,可直到第三节课结束,身后那个座位都空空如也。
午休时,三人到小食堂吃饭。
谢欢意去二楼买奶茶,餐桌上只剩下她和许亦泽两人。
睫羽抬起又落下,琥珀色瞳孔中眸光频闪,温书棠捏着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许亦泽。”
男生抬起头,将嘴里食物囫囵咽下:“诶,怎么了棠妹。”
“你知道……”她话语停顿几秒,还是继续往下,“周嘉让他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啊?”
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许亦泽猝不及防被呛住,动作僵了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你说阿让啊。”他拿起手边的可乐,仰头灌了几口,“我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这周末我一直在家睡觉来着,都没怎么和他联系。”
“不过他以前也经常翘课的,阎王爷没少因为这个和他发火,也就是这学期,他来学校的次数才多一点。”他大大咧咧地笑着解释,“估计就是不想来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棠妹你不用担心他。”
这番话不但没有让温书棠心安,忧虑反而越来越重。
直觉告诉她,周嘉让肯定是碰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那天下午,她始终浑浑噩噩的。
连最擅长的英语课都无法集中,如同被抽干了魂魄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她第一个冲出教室,连桌上笔盖都没合,径直就朝着校外跑去。
谢欢意都被惊了一下,望着她背影喃喃:“棠棠这是干嘛去了啊……”
延龄巷离学校只有一条街,那条路却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杂音在耳边呼啸而过,冷风似利刃般剜在脸上,她无暇反思自己是否过于冲动,只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
闯过红灯路口,熟悉的门牌再次出现在眼前。
胸腔剧烈起伏着,这次她没再犹豫,抬手摁响门铃,细软的声音湮没在寒夜里:“周嘉让。”
“你在家吗?”
数秒后,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浸。
难道他不在家吗?
温书棠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他的电话,冗长忙音过后,听筒中唯有一句冰冷的“暂时无法接听。”
她不知道该去哪,不死心地守在门外,寒气吹得她手指发僵,就在她思考要不要再打一通电话时,咔哒一声——
门开了。
房间里很暗,半盏灯都没有开。
周嘉让一身黑衣,额发凌乱,神色恹恹地站在门前。
温书棠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浑身上下写满戾气,五官线条凌厉收紧,肤色几乎冷得瘆人,黑眸中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漠然与疏离。
“你怎么来了?”
嗓音如被火灼过般嘶哑,周嘉让就这么看着她,眼神由冷淡,一点点变成抗拒。
像淬炼过的利刃,心口倏地被刺痛了下。
温书棠觉得呼吸困难。
其实他们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能看清他皮肤上的细小纹理,能听见他深重的心跳和喘息。
但她依然觉得,彼此之间隔着银河般遥不可及的距离。
“我……我……”
问题梗在喉咙,温书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他也没再给她机会。
周嘉让掀起眼,嗓音淡淡。
“你回去吧。”
第29章 梧桐 心病难医。
轰隆——
远处天边闷雷滚下,伴随一道炫目的白光,面前那扇门也被无情关上。
但在温书棠心里,关上的似乎不止是一扇门那么简单。
隔壁唱片店在放周杰伦的那首《暗号》,歌词万分应景地唱到:“有太多人太多事,夹在我们之间咆哮,杂讯太多讯号弱,就连风吹都要干扰。”
一路奔波而来的冲动,在这一刹烟消云散,当头一棒的清醒后,她终于明白过来——
她永远处于他的世界之外。
先前种种,亲昵也好,暧昧也罢,都掺杂着她的侥幸幻想,对于他来说,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温书棠觉得自己太傻,明明清楚不该跑过来的,可还是被担忧冲昏了头脑,连带那些小心翼翼的收敛也全都功亏一篑。
又一道雷劈下,夜的宁静被撕碎。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温书棠转过身,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久,小腿酸痛得厉害,刚迈出第一步,重心忽然不稳,脚踝直直磕上一旁的青石台阶。
钝痛袭来,但她却没有半分停顿,好似在躲避什么一样,速度反而越来越快。
逃出延龄巷,预谋许久的雨猝然迸发。
冰凉雨滴顺着侧脸滚落,划过嘴角,她却尝到一抹咸涩的温热。
来往行人脚步匆匆,温书棠格格不入地游荡其中,像是掉进第三世界,与周遭场景都隔绝开来。
出来时走得太急,她忘记拿上外套,身上那件薄衫很快被淋透,湿哒哒地贴着皮肉,汹涌刺骨的晚风吹得人感知全无。
走过转角,头顶撑开一把黑伞,随后肩膀覆上沉甸甸的温度。
一瞬有些恍惚,她迟钝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许亦泽的面孔。
胡乱抹掉眼泪,温书棠费力挤出一个牵强的笑:“你怎么在这?”
许亦泽莫名被噎了下,半晌后才笨拙地开口,答非所问:“那个,棠妹,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啊?”
“我和谢欢意刚好要去1912里面吃蟹黄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温书棠摇头,眼神疲惫又空洞:“我没什么胃口,就先不去了。”
“别啊。”
许亦泽大脑飞速转着,使出平时在考场上构思作文的劲,胡编乱造出一个借口:“他们家今天会员日,三人一起能打八折,你就来嘛。”
温书棠还是拒绝,声音有气无力的:“我真的不去了,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眼见劝不动,许亦泽无声叹气,没再多坚持,“好吧,那我先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顿饭他并没吃上。
手里另外一把伞交给温书棠,他佯装离开,走出十几米再折返回来,不远不近地跟在人后面,一直看她进了学校,拐进教学楼,这才算完成任务。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许亦泽给那位不省心的少爷发消息:【人已经回去了。】
对面回得很快,言简意赅两个字:【谢了。】
……
那天过得兵荒马乱,后来很多事温书棠都记不清了。
捱过晚自习,乘公交车回到家,温惠送完货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她红着一双眼进来,脸色也白得不像话,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怎么了恬恬?怎么还哭了?”
见她不说话,心头忽地一紧,不好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声线稍颤地追问:“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了?”
温惠摸摸她的脸:“没事,不用怕,说出来姐姐替你解决。”
眼眶酸得更厉害,温书棠闷着鼻音:“没,没人欺负我。”
“是……”她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缘由,“是昨天晚自习的小测验,我考得太差了。”
温惠这才松下一口气。
“都要吓死姐姐了,还以为你是受委屈了呢。”取下她身后的书包,温惠摸到她手心冰冷,催促她先去洗个热水澡。
等吃过夜宵,两姐妹坐在沙发上,她动作轻缓地帮妹妹吹头发,等机器的轰轰声停下,才续上之前的话题。
“不就是一次小测验嘛,小失误而已,干嘛这么在意啊。”温惠心疼地揉揉她的脸,“咱们吸取教训,认真改正,下次好好考不就行了。”
温书棠嗯一下,大概是心里堵得太厉害,忍不住就想找一个倾诉点。
她偏头,神情迷茫:“姐姐,我是不是很差劲?”
“谁说的,怎么会这么想。”
温惠睁大眼睛,一字一句,较真地纠正她:“我妹妹是最棒的,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最好的。”
以为她还陷在没考好的沮丧里,温惠拉起她的手,轻轻蹭着她手背:“不要总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成绩又不是人生的全部,姐姐就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其他别的都不要紧。”
温书棠抿着唇,没有再接话。
知道她心思重,从小懂事惯了,遇事喜欢藏在心里,那晚温惠和她说了好一会话,等快到零点才放人回房间。
打开灯,瞥到床上堆放的玩偶,想起那天在电玩城,眼角又不争气地酿出湿意。
温书棠用力眨了下眼,试图把难过憋回去,然后将玩偶一股脑塞到书柜下面的抽屉里,想着眼不见心为净。
可她还是失眠了。
墙上时针划过三,她不知第几次睁开眼,风肆虐拍打在玻璃窗上,像是即将冲破桎梏的猛兽,下一秒就会涌入将她卷走。
温书棠拉高被子,依然掩盖不住杂音,她翻了个身,下意识摸出枕边的MP3。
自从那次义卖会后,每次睡不着,她都会把这个拿出来助眠,久而久之,衍变成一种习惯。
等屏幕荧光亮起,歌单自动开始播放,耳机里传来熟悉的《怯》。
听到那句“傻得我晚上,过分期求明天”时,她绷直唇线,没由得噙出几分自嘲。
是啊。
一切都是她痴心妄想。
他不过随手施舍一点好,她却翘首以盼地构想,以为他们真的能有明天。
……
昼夜交替,新的一天如约来临。
前天淋了雨,又吹了好一通冷风,早上扒开眼皮,温书棠头痛欲裂,四肢也像被拆卸过那般酸软无力。
鼻子闷堵,像是塞着棉花团,眼皮更是浮肿,整个人都恹恹的。
温惠给她量了体温,所幸是没有发烧,看着她喝完药,又让她多躺了会儿,直到早自习结束后才去学校。
后边座位空着,周嘉让依旧没有来。
两节连堂课后,高二年级下楼跑操,温书棠身体不舒服,和关舒妍请了假,留在教室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发呆。
“棠棠!”
听到有人叫自己,温书棠蓦地回神,扭过头,看见谢欢意从后门进来。
“你怎么回来啦?”她低咳一声问。
“当然是来陪我的宝贝棠棠了。”谢欢意瘪瘪嘴,“你这都生病了,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待着。”
温书棠笑笑:“没那么严重的。”
“喏。”小心翼翼地走回座位,谢欢意在她桌上撂下一个纸杯,“我刚刚去英语组泡了一杯姜茶,你喝完应该会好受一点。”
她软着嗓音说谢谢。
谢欢意捏她脸:“和我还这么客气。”
姜茶辛辣,味道刺鼻,温书棠屏一口气,仰头灌下大半杯,只剩薄薄一层底。
她捧着纸杯,浓密的睫毛被氤出一层白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一时缄默,谢欢意咬着下唇,欲言又止好几次,轻声叫她:“棠棠。”
“你和周嘉让……”她不确定地吞咽了下,试探开口,“你们俩,是吵架了吗?”
温书棠怔愣片刻,唇边扬起一抹苦笑:“也许吧。”
其实她也没搞懂,他们之间这到底算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和旁人解释这其中的经过。
是吵架吗?
可他并未对她说出什么绝情狠戾的话。
只不过是让她回去罢了。
“你……”谢欢意语气渐弱,仿佛是在犹豫什么,思考再三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棠棠,你喜欢周嘉让,对吗?”
手指陡然顿住,纸杯被捏扁,脊背也生出些僵直。
她下意识要反驳,可唇瓣开阖翕动,就像是耗尽了纸张的打印机,卡顿着,停滞着,连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姜茶的热度还没散完,可掌心里却徒生一层冷汗。
果然,守护了这么久的秘密还是暴露了。
她确实不擅长伪装。
既然谢欢意作为旁观者都看出来了,那么周嘉让这个当事人呢?
是不是也早就察觉出端倪了呢?
瞧她表情不对,谢欢意急忙补充:“棠棠你别多想,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许亦泽和周嘉让他们都不知道。”
“那天许亦泽过生日,在KTV唱歌的时候,周嘉让前脚刚走,你就起身跟了出去,后面也一起消失没再回来。”
谢欢意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儿,但毕竟是女孩子,在情感这方面,心思总归更细腻一点。
心神勉强安定了些,可脑袋里还是很乱,温书棠低着头,眼帘簌簌发抖:“欢意,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挺可笑的。”
谢欢意握住她的手,言语满是不解:“怎么可能?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暗恋一个人多辛苦啊,对方的一颦一蹙都牵动着你的情绪,每天还要活在担心他会喜欢上别人的阴影中。”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指尖掐进手掌,温书棠没底气地说:“他那么优秀,而我……”
“你也很好呀!”
谢欢意打断她的话,晃晃她搭在腿上的胳膊:“棠棠,你自信一点嘛。”
“你看你不仅人长得漂亮,性格又温柔善良,完全不比周嘉让差好吗!”
“而且我觉得啊。”谢欢意继续帮她分析,“凭借这么多年我对周嘉让的了解,他对你应该也是有好感的。”
温书棠没听进去,沉默摇头。
“真的。”
为了让她相信,谢欢意靠谱地瞪大眼睛:“我不是故意这么说出来安慰你的,除去我和清禾姐,我们几个那是家里早就认识,剩下别的女生,周嘉让都是爱答不理的,说话都不超过三句那种。”
“别看好多人喜欢他,但真正敢来表白的却没几个,就算有,也会被他当场就清清楚楚地拒绝掉。”谢欢意像完成业绩指标的推销员,尽心尽力地替周嘉让讲着好话,“我和他也认识十多年了,还从没见他和谁搞过暧昧,祝思娴那种是她死缠烂打。”
“所以我想——”她顿了一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温书棠还是摇头,逃避这个问题:“不重要了。”
谢欢意无奈呼出一口气:“那好吧。”
“不过。”她亲昵地挽住温书棠,“有什么不开心你都可以和我说的,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温书棠被她说得鼻尖一酸:“欢意,谢谢你。”
谢欢意拍拍她头顶:“宝贝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嘛呀。”
后面好长一段时间,周嘉让都没再出现,宛若人间蒸发般音信全无。
而温书棠的病也一拖再拖,吃了药都没什么效果,温惠带她到医院挂了两天水,但她还是面色发白地没精神。
温惠满脸愁容,手贴在她额头上试温:“怎么一直不见好啊。”
“秋冬生病本来就好得慢嘛。”温书棠仰头把药喝下,苦涩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提唇没什么力气地笑笑,“也许再过几天就好了呢。”
温惠还是放心不下:“今晚早点休息,总熬夜的话,免疫力也会下降。”
温书棠点头说好,可是她心里清楚。
良药虽苦口,心病却难医。
几场秋风翻涌而过,期中考试也终于来临。
一大早人还没醒透,关舒妍站在讲台上,卷起书筒在黑板上猛敲:“马上就要进考场了,还有心思在这睡呢,不清醒的都赶紧去洗把脸。”
“审题时认真点,看清人家问的是什么,别神游似的在那放空,等考完试后悔也来不及了。”
预备铃响起,广播提醒考生带好东西,尽快去各自的考场找准位置。
二班就是一考场,省去了挪班的麻烦,大家只需要简单变动一下座位。
距离正式开始还剩十分钟,温书棠坐在靠墙那排,望着最前面那个空荡的一号,不免还是会有些出神。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来学校呢?
以后他还会来吗?
期中是六校联考,题量多,难度大,最后一科英语结束,走廊里此起彼伏都是哀嚎声。
但这种低气压没有持续太久,毕竟还没到高三,学校也没有过于压榨,考试后好心给他们放了两天假。
也是在那天,那个沉寂许久的人,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字,配图仍然是一颗梧桐树。
温书棠划下状态栏,目光扫过日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天是11月9日。
这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她想不明白,盯着动态看了很久,没有点赞,切回聊天页,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一周前。
他真的再也没回复过。
冷空气一场接着一场,梧桐树彻底黄了,好多人都去梧桐大道拍照,朋友圈里跟刷屏似的,一溜烟都是模式标准的打卡照。
温书棠在家闷得无聊,随便裹了件牛角扣大衣,和温惠说过后便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但站在高大枯黄的梧桐树下,总是不受控制地寻找和他相似的身影。
他发的那些照片也是在这里拍的吗?
她不知道。
恍然想起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一个阴霾交叠的雨天,他大步上前,把自己的伞塞到她手里。
如今又是一个雨天,出门的时候,他会记得带伞吗?
她没有勇气询问,更没有勇气去给他送伞。
手机嗡嗡震动,气象台预报,接下来一周,漓江的雨都不会停。
而暗恋也像是场不会停的雨。
他撑伞而过,留她满身潮湿。
第30章 噩梦 温书棠惊起一身冷汗。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色像渲染不均的水墨画,云层深浅不一地交叠,空气中沁满水雾,被挟落的残枝断叶铺满地面。
假期第二天,温书棠照旧泡在图书馆里自习。
刚坐下没多久,馆里空调就出了故障,维修工人预计傍晚才能到,周围不少人叹气起身,打算另找一个暖和点的地方。
温书棠不想折腾,裹着一件奶白的毛绒外套,小半个下巴缩进衣领,埋头一口气学到中午,直到肚子不满地发出抗议,才合上书本出去觅食。
附近小吃店颇多,青砖灰瓦中飘着融融烟火气,沿路转了几圈,没找到什么想吃的,最后稀里糊涂地又推开了馄饨店的门。
体温回暖,寒气渐渐消散,温书棠搓搓手掌,抹掉眼睫上的白气。
招待完其他人,店主奶奶拿着菜单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冻坏了吧?这几天降温降得可厉害了。”
温书棠接过纸杯,她生病还没好全,说话时带着些鼻音:“还好,谢谢奶奶。”
“诶?”老人奇怪地看了眼门外,疑惑问她,“今天怎么就你自己啊?”
“那个总和你一起过来的小伙子呢?”
温书棠神色稍怔,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她问的是周嘉让。
她抿了抿唇,抑住轻颤的眼帘,生硬地扯出一点笑:“他……大概有其他事要忙吧。”
老人没多心,问她想吃什么:“还是小碗的鲜虾馄饨,只要葱花不要香菜?”
温书棠嗯一下,但很快就品出什么不对,澄澈的眼瞳漾出少许茫然:“奶奶,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的?”
“嗯?就是你那个男同学告诉我的呀。”
老人慈爱地朝她笑笑,口吻颇为感慨:“他特意来嘱咐我好几次呢,说以后只要是你的餐品,一律都不加香菜。”
说完她转身进了后厨,留温书棠一人在灯光下满头雾水。
像浮在碳酸饮料上的气泡,疑问争先恐后地从心底冒出来。
周嘉让怎么会知道她不吃香菜的?
她从未对他提起过。
不仅是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温惠都不知道她这个小习惯。
因为小时候妈妈总是对她很严厉,哪怕微不足道的事也会大发雷霆,为了不惹妈妈生气,温书棠根本不敢挑食,就算再不喜欢的食物,也只是皱皱眉头,然后强迫自己吃下去。
后面到了奶奶家,连吃饱都是奢侈,更不要想着挑剔。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有时都会忘掉。
周嘉让又是怎么发现的呢?
怪不得从第二次来,她的碗里就没再出现过香菜,本以为是店里改了配方,没想到……
居然会是这种原因。
搁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也许是被茶底散开的热气烘到,眼眶不争气地蔓出一股酸热。
脑海中闪过很多碎片,生病时放在桌上的药,发抖时披上肩膀的外套,吃饭时递到手边的牛奶。
他好像总能注意到这些别人不曾关注的细节。
难道这些都只是出于他对朋友的关照吗?
难道这些对于他来说真的什么都算不上吗?
她没法说服自己,可那晚延龄巷里发生的事又那样真切。
温书棠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晃晃脑袋,反复在心底警告自己。
不能再继续胡思乱想了。
那天她在图书馆学了很久,完成课上老师留的作业后,还额外找来两套试卷练手。
改完最后一道函数,窗外夜色正浓,她揉揉僵硬的肩膀,又甩甩发酸的手指,说不出的疲惫席卷全身,她却觉得这样很好,思绪和精力都被填满,就不会再想到那些难过的事,再想起那个难过的人。
闭馆音乐响起,温书棠收好书包,随着人群出来。
手机忽地震动,谢欢意发来消息,说闷在家里太无聊,想要出门逛逛,问她有没有时间。
温书棠说好,给温惠打了通电话,告诉她自己晚点再回去。
“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温惠的叮嘱自听筒里传来。
温书棠嗯嗯嗯地保证:“知道啦。”
两人约好在1912见面。
出租车缓缓停下,推开车门,谢欢意一身学院风套装,双马尾左右搭上肩膀,俏皮又不失可爱的打扮,几步跑过来把人拥住:“怎么不找个店进去等我,外面多冷啊。”
温书棠弯起眼,抬手蹭了蹭鼻尖:“也还好。”
买完热奶茶,不远处新开了家书店,刚开业活动多,全场商品八折。
谢欢意一手拿一本笔记,对这两个漂亮封面难以抉择,纠结无果后,瘪嘴求助一旁的温书棠:“棠棠,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哪一个呀?”
温书棠咬着唇,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弱弱指向后面,那排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牛皮本:“……我一般会选那个。”
谢欢意顺势看去,表情难以接受地裂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学习本来就够苦的了,只有足够好看的本子,才能激起我做笔记的动力。”
两款最后都被收入囊中,谢欢意拎着扫荡而来的战利品,又带她去逛隔壁的美妆店。
“这个色号怎么样?”谢欢意举着最新款的唇泥,凑到她面前问。
温书棠认真看了看,真心实意地夸奖:“好看,显得皮肤白。”
“但我觉得更适合你诶。”谢欢意睁大眼睛,满脸期待地朝她抬抬眉毛,“宝贝你要不要试试?”
温书棠没化过妆,第一反应是抗拒:“不了吧……”
“哎呀你就试试嘛,人生总得有第一次。”谢欢意实在太好奇,晃着她胳膊撒娇,“就试一下,然后我就给你擦掉。”
温书棠架不住这番软磨硬泡,只好妥协地点点头。
心愿得逞,谢欢意捧着她下巴,小心翼翼地帮她把唇泥涂好。
“棠棠,你像我这样抿一下。”谢欢意给她示范。
温书棠乖乖照做,她眼神一下就亮起来,拉人站到镜子面前:“我的天,这个色号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吧。”
“唉,好伟大的一张脸,下辈子能不能让我长这样。”
温书棠被说得不好意思,耳尖蒙上一层浅红,不太适应地用指腹去蹭:“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别蹭啊。”谢欢意拦住她动作,“这涂上多好看,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就买下来送给你。”
温书棠摇摇头:“不用啦,我用不上。”
“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场了呢。”谢欢意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唇泥放进购物小筐里。
温书棠怕她浪费钱,开口想再劝阻一下,但下一秒,话却被卡在喉咙中。
她愣愣看着十几米之外,看着那张让她难以置信却又真实存在的面孔。
某些回忆闪现在眼前,仿佛噩梦重现,额头霎时惊起一层冷汗,藏在裤管的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
眼见那人要看过来,温书棠迅速扭头,恰如其分地错开视线。
谢欢意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切道:“棠棠,你怎么啦?”
温书棠睫毛频眨,用力掐住掌心,如同呼吸不畅般,胸口剧烈起伏着,声线也发颤:“欢意。”
“我有点不舒服,先去外面等你。”
谢欢意啊了下,撂下手里东西,忙扶住她肩膀:“棠棠你哪里不舒服啊?”
“反正也没什么必须要买的,走吧,我们出去。”
直到走下台阶,温书棠腿都还是软的。
冷风扑面,黏在额前的发丝被拂开,因为紧张而过快的心跳也慢慢平复下来。
谢欢意着实被她吓到,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背:“棠棠,你还好吗?”
“没事。”温书棠压住心慌,若无其事地扬起唇角,“可能刚刚在里面太闷了,现在好多了。”
谢欢意在她脸颊捏了一记:“你这感冒还没好全呢,可别吓我啊。”
另外一边。
祝思娴在手背上试色,看了几秒觉得不满意,将眉笔放回原位,再抬眼时,刚好看到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眉头瞬间拧出几分嫌恶,她忍不住低声抱怨:“真晦气。”
“逛个街也能遇见讨厌的人。”
站在她身侧的短发女生别过头,夸张的眼影闪片,棕色眼线斜斜挑起:“谁啊。”
“就我和你说过的。”祝思娴狠狠朝门外剜了眼,“学校里那个总缠着周嘉让的女生。”
余莉来了兴趣,回身四下打量着:“在哪呢。”
“别看了,人都走了。”
余莉有些可惜地啧了下:“我还想看看她什么货色呢,居然敢和我们祝大美女抢男人。”
“整天就知道装一副无辜样。”
祝思娴从手机里翻出张照片,递到她面前:“看吧,就她。”
垂眸扫过屏幕,余莉压低眉头,语调倏地拔高:“温书棠?”
祝思娴侧眸看她,神情意外:“你认识?”
“认识啊,她初中也是二十九中的。”余莉翻了个白眼,鼻腔不屑地哼出一声,“果然,贱人在哪里都贱。”
祝思娴察觉到什么,话语中多了些许迟疑:“你们俩之间闹过矛盾?”
“别提了。”余莉将碎发拢到耳后,拨弄起美甲上的红色水钻,“我不是给你讲过,上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回家,在巷子里被一个恶心的酒鬼给骚扰了吗。”
她半眯起眼,冷冷笑了声:“那人就是她姐夫。”
那天已经很晚了,余莉跟小姐妹从网吧里出来,正挽着手臂说说笑笑,突然遇见喝醉酒的江伟诚。
他目光浑浊,似沼泽旁的烂泥,一边踉跄地向人靠近,一边说着那些露骨难听的浑话。
几个女生被吓得不轻,费尽全力把人甩掉后立刻报了警。
但因为他只是言语骚扰,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警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批评教导一番后便不了了之地放了人。
可温书棠却成了这件事的牺牲品。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余莉把所有怨气都撒在她身上,先是撕坏她的作业,扔掉她的书包,慢慢变本加厉,演变成打骂与欺凌。
那时温书棠的班主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人势利,形式古板,只喜欢有背景的学生,所以就算她成绩再好,平日也会被冷眼相待。
知道这些事后,老师不但没有制止,反而责怪她没有搞好同学关系,提醒她要中考了,不要惹是生非。
除此之外,余莉还在学校大肆造谣,添油加醋地污蔑她,说她家里藏着个变态。
那个年纪的孩子,并未形成正确的价值观,总以为自己手握真理,习惯跟风,习惯站在道德高点批判他人,就算有一些头脑清醒的,也不愿意在这个关键节点淌入浑水。
所以那将近一年的时间,温书棠根本没有朋友,几乎所有人都在疏远她。
“但后来有次下课,一个莫名其妙的男生在走廊里堵我,警告我不要再去欺负她,我本来都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们不知怎么找到了苏振。”
苏振是她初三谈的男朋友,是个不学无术的混混,拉帮结派收了一群小弟,余莉在学校里蛮横多半都是仗着他。
“而且我当时真挺喜欢他的,所以就……”
旧事重提,胸腔再次淤起火气,余莉愤愤道:“估计一家子都是贱货,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背景。”
“应该没什么背景吧。”祝思娴不太赞成她这句,“除了周嘉让那群人之外,平时都没见谁和她走得太近。”
她语气一转:“不过最近周嘉让都没来学校诶,听说他们俩好像还闹别扭了。”
“既然这样的话——”
两道视线碰在一起,嘴角勾出一拍即合的笑:“那就送她一份大礼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