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怎么不用些力气?不疼,很爽。……
夕阳垂落,晚风闷热,傍晚间宫里来的马车稳稳停在郡王府门口,几个看门的小丫鬟往内院跑去通禀。
墨回轩内原本紧张的氛围不复存在,一众丫鬟嬷嬷心里暗道,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房里叫了几回热水,听抬水的丫鬟说,世子心情大好了,甚至算得上和煦,拢了外袍亲自接了水进去。
一众人松了一口气,这些年来,世子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何曾给过任何人好脸色?
但是自从世子妃嫁进来之后,三天两头的赏赐流水一样,可见世子婚后心情是极好的。
苏幼仪才被江迟序折腾过几遭,虽在热水里泡了许久,却还觉得浑身上下疲乏不堪。
看着江迟序神清气爽,弯着腰,嘴角带笑为她穿百褶裙的模样,她咬咬牙,低下头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温热气息透过薄薄的单衣传到肩膀上,像猫儿带着倒刺的舌头轻轻舔过,微微麻,江迟序道:“怎么不用些力气?”
苏幼仪气鼓鼓道:“被你折磨这么久,那还有力气?”
话一出口,她忽然觉得不妥,这话太直白,颇有夫妻间打情骂俏的意味,她顿时红了脸。
江迟序轻笑,“给夫人赔不是。”
低声软语像一阵酥麻电流淌遍全身,苏幼仪咬咬唇,不答他话。
“怎么不说话?”
“快些穿,别叫施嬷嬷等着了。”
欺负她手脚发软,江迟序手中动作更加慢吞吞,清瘦的指尖有意无意轻轻撩过她的肌肤。
苏幼仪缩了缩肩膀,红着脸想要推他,但是此刻桃溪在门外等着,她身上颇多痕迹,不想喊桃溪进来服侍。
她手软,几乎系不紧裙带,眼下只能依仗这个满是坏心思的江迟序,她要推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只好撒娇道:“快点呀。”
“夫人在求谁?”
“求你呀。”
“我是谁?”
苏幼仪顿了顿,“江迟序。”
这是她从小到大,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江迟序面前直呼其名。
江迟序点了点头,接着说:“不够。”
知道他想听什么,但是这两个字偏偏她喊不出口。
往日夜里情不自禁喊几句,她都羞得满脸通红,如今白日里,二人都清醒着,她喊不出。
十年了,向来都是兄长、世子,她一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越不过去的天堑,小时候他连正眼都不曾给过自己,也不与自己亲近玩闹。
这样高高在
上,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江迟序此刻忽然把她掐在手里,和她说喜欢她,要她叫夫君。
这种事情就算是做梦她都觉得荒诞。
而此刻,这件事真的就发生了。
“嗯?”见她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江迟序挑挑眉。
苏幼仪不好意思看他,抿了抿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唤了一句:“夫君。”
他系好了她的裙带,低下头微微弯腰,双手捧起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嗯?没听清。”
不得不看着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近在咫尺,苏幼仪只觉胸腔里有什么要跳出来了。
“夫君。”
他歪了歪头,离得更近,鼻尖相触,“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苏幼仪一双小手抓着他的手腕,却没有力气把他的手拿开,她气鼓鼓大声喊道:“夫君!”
哐当一声,门外不知那个小丫头手里的铜盆掉了地上。
苏幼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声音太大了!恐怕大家都听见了!
不等她继续想,江迟序的呼吸缠绕过来,双唇紧紧贴着她的。
怎么可能任他摆布?苏幼仪一开始并不反抗,任由他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舌头也慢慢探进来。
紧接着,她逮住他的舌尖咬了下去,双手用力,把他的手从自己脸颊两侧拿下来,一溜烟跑了。
江迟序看着她像蝴蝶一样翩翩跑走的背影,用牙齿轻轻刮了舌尖几下,那处被她咬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不痛,很爽。
施嬷嬷恰好由嬷嬷引着来到墨回轩,苏幼仪亲自出去接进来。
施嬷嬷乐呵呵道:“奴婢前几日被宫里的事情绊住了脚,这才来得晚了。”
苏幼仪领着,去了她早就安排好的住处,“嬷嬷别和我客气了,您能来,我心里实在是高兴。”
这处小院落离墨回轩很近,院子虽小,景色却很好,一棵大榕树郁郁苍苍,院里早有三个小丫鬟并着一位嬷嬷候着。
“嬷嬷今日先休息,明日咱们再一起看看那些账。”
施嬷嬷见苏幼仪无论待人接物还是打理内务,都是滴水不漏,十分得体,心中更加喜欢。
二人在房内坐在一处畅聊一会,听小丫鬟来报说老夫人得空了。
施嬷嬷忙别了苏幼仪,去拜见老夫人还有郡王妃。
夜色将近,苏幼仪与江迟序并肩往鹤鸣堂走去。
自上次四月家宴以后,一家人再未聚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那顿饭的不欢而散历历在目。
这次的家宴是老夫人前些日子主张的,苏幼仪埋着头想来想去,不知道老夫人这顿家宴究竟是何用意。
手掌忽然被攥紧,江迟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指腹上的薄茧,那是弹琵琶留下来的。
天气很热,尽管碧水湖旁凉风习习,她的手心还是出了一点汗,湿润的触感,乍然碰上他的大掌,有些退缩,但是逃不掉,被他紧紧握在手掌心。
江迟序问:“害怕吗?”
苏幼仪摇摇头。
从前她是害怕的,但是好像自从与江迟序成婚后,她就不怕了。就像一直在黑夜里踽踽独行的人忽然有了一盏暖灯,莫名的勇气支撑着她。
“今日家宴应该与我有关,不要担心了。”江迟序隐约知道些什么。
苏幼仪抬起头看着他,“与你有关,我也担心。我不想他们欺负你。”
欺负?
这个词很新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是高高在上的那位,欺负这个词,好像从来和他搭不上边。
“没人能欺负我。”
“怎么可能?同样是儿子,郡王妃对你和对小公子截然不同,老夫人变本加厉,只把你当做郡王府的一根柱子,她可曾把你当孙子来疼爱?”她气鼓鼓的,十分愤恨。
原来是这个。
江迟序看着她两腮鼓鼓,轻笑一声,“我早就习惯了。”
母亲疼爱江迟安,他早慧冷情,向来不得关注,祖母溺爱江迟安,始终以郡王府的荣盛为最高标准,只把他当做支撑满门的工具。
他早已参透这一点,从小到大不曾怨过,血亲而已,他不在乎。
但是这个小姑娘入府后,他才真正懂了什么是偏爱,什么事怨怼。
父母偏心江迟安,因他体弱多病,江迟序理解。祖母偏心江迟安,因他会撒娇,肖似二叔,江迟序也理解。
可是那样一个粉雕玉琢,会拉着他的袖子软糯糯问他要不要一起玩、唤他兄长的苏幼仪,竟然也和江迟安玩的更好。
苏幼仪与江迟安开心玩闹在一处,见到自己却只规规矩矩跑远他这才知道何为偏心,何为嫉妒,何为怨怼。
所以无数次,苏幼仪问他要不要一起玩,他看着她与江迟安牵在一起的手,总是冷冷拒绝。
长此以往,二人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她躲着他,却又黏着江迟安。
最后他们都长大了,他仍耿耿于怀。
直到某日,他看见江迟安将一朵粉色桃花别在苏幼仪的发髻上,她红了脸
纠结了许多年的情绪忽然在脑子里炸开,他曾以为的三人友情,他的嫉妒、落寞与远远观望,好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了。
一夜幽梦,他懵懂醒来,发现寝衣脏了一片,一股难言的味道冲击着他的神志,使他重新回忆起梦里面的场景。
那个他一直当做妹妹的苏幼仪未着寸缕坐在他身上,他撕咬着她,她哭求着,最后二人一同登上云端。
从那天起,他才迟钝的发现,自己爱上了苏幼仪,那个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天真善良又欢快美好的苏幼仪。
苏幼仪捏了捏他的手,问道:“习惯了?这怎么会习惯?”
江迟序从思绪中抽回,看着她道:“其他人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幼仪不要偏心。”
这句话数日前江迟序同她说过,那时候她不知道有何深意,如今却懂了。
他希望自己不要偏心江迟安。
莫名的心疼,这本不是她这个柔弱女子对身居高位的男子该有的情绪。
苏幼仪认真道:“我不会偏心。”
像是得到了承诺,江迟序在心里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
若是她食言,那只好让她付出代价。
这次祝惜芸称病没有参加家宴,一家六口人沉默着吃饭,这番情形颇诡异。
江迟安的嘴角破开,还没愈合。慢条斯理吃着,不像往常那样频频看苏幼仪。
苏幼仪松了一口气,只希望他经历这一遭,彻底认识到她与他再也没有可能,今后放开手,各自少了许多烦恼。
郡王妃这顿饭吃得不舒服,常往苏幼仪与江迟序这边看来,她吃了几口,放下筷子。
“既然施嬷嬷来教导你打理嫁妆,那你合该安生待在府中,潜心学习才是,今后还是少出府,免得惹是生非。”
这话说得很客气,字字句句怪苏幼仪在府外惹得江迟序对江迟安动手,却又没点明。
江迟序放了筷子道:“迟安在府外学了五六年,一无所获。如果不是他自己懒怠,那恐怕就是柳先生学问不够,我已经在殷和山为他重新寻了一位先生,等母亲为他打理好行装,就出发吧。”
郡王妃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这话说得她噎住了。
柳先生曾教导过当今圣上,学识渊博,桃李满天下,江迟安不学无术,没有怪罪他砸了柳先生的招牌就不错了,谁敢说柳先生学问不够?
“殷和山?这这也太远了。”
殷和山是江迟序开蒙后游学的地方,他幼
年时在那里待了四年,那时候从未听过郡王妃说那地方太远了。
“迟安年纪不小了,该有些胆量。”江迟序道。
默默在一旁冷着脸的老夫人开口:“不妥,迟安自小身子不好,怎么能让他跑那么远地地方去?”
说着,她瞥了一眼埋头吃饭的苏幼仪,“今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墨回轩,不准再踏出去一步!”
老夫人本就憋着气,今日傍晚,宫里来的施嬷嬷来拜见,话里话外都是代皇后娘娘劝她善待苏幼仪,不要打苏家财产的主意。
虽然她早就不在乎那些高门规矩,自认这些财产早该属于江家,但是被自己的女儿派了个老货来这样教导,难免脸热。
暗叹苏幼仪手段毒辣,竟敢撺掇江迟序还有皇后来与她对抗。老夫人语气更加不善。
苏幼仪被这般呵斥,本想老老实实应下,反正她早有主意,只等拿捏好嫁妆一走了之,不再受这些白眼。
然而,江迟序抢在她前面开口:“幼仪婚后淑德懿范,内外兼修,不曾有任何差错,没有将她禁足的道理。”
这话说得苏幼仪有些害羞,这样明晃晃的在别人面前夸自己,他还是第一个。
老夫人本还要说,但是顿了顿,想到什么,只瞪了一眼苏幼仪便不再说话。
郡王妃有些着急,自己小儿子就要被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学习了,她如何放心得下?偏偏往日最有底气的老夫人,今天也败下阵来。
郡王妃轻咳一声,看着江迟安心疼道:“可怜你脸上被打成这样,还疼不疼?不如等伤好了再说。”
说着,她求救似的看向郡王。
郡王不慎在意,这些日子他与郡王妃有些龃龉,自从那日见过她破口大骂灵姨娘的模样,他就老是心里不自在,所以日日宿在小妾那里。
郡王看了一眼江迟安,又看了一眼江迟序,最后又看了一眼苏幼仪,放下筷子冷哼一声,走了。
沉默许久的江迟安终于开口:“我不去。”
郡王妃紧接着说:“好好,不去,我们不去。”
老夫人道:“本来就没什么好学的,不去就不去。叫你兄长为你谋个差事做便好,何苦去那么远的地方受罪?”
说着,她看向江迟序,道:“你弟弟也不小了,这些年你与圣上和太子走得近,尽早为他谋个好差事要紧。”
苏幼仪放下筷子,有些震惊,江迟安的学业如何她是知道的,本不堪重任。
何况,老夫人求人办事如此理直气壮,实在叫人心寒,难怪方才没有冷言冷语回怼江迟序,原来是有事相求。
她的手伸到桌下,摸索到江迟序规规矩矩放在腿上的手掌,捏了捏。
江迟序一语不发,苏幼仪捏他手掌,他最开始心里一紧,直觉苏幼仪是在软着态度求他答应帮帮江迟安。
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
有时候是江迟安不想去学堂,有时候是江迟安想出去玩,他不敢来找江迟序说,从来都是苏幼仪软糯糯帮他求自己。
然而这回,他看到苏幼仪悄悄看他,漆黑的眼眸里微润,眉头微蹙,眼神里尽是担忧和关心。
竟然不是在求他帮江迟安。
她在关心自己。
他把那只不老实的小手握在手心里,拇指轻轻抚摸她滑嫩的手背。
江迟安听了老夫人这话,终于吃不下去,道:“我不需要!”
老夫人冷了脸,“休要胡闹!”
江迟安不罢休,只说不需要,他宁愿继续做不学无术的富贵公子,也不要江迟序帮自己。
他终于又把目光放在苏幼仪身上,只见她正看着江迟序,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江迟序!
如果苏幼仪喜欢江迟序这种事事优异的,那他也要靠自己去博得,他再也不要靠江迟序。
还未等江迟安继续说,只见原本称病不出的祝惜芸面色红润,快步走了进来。
她面上带着得意洋洋之态,先是向老夫人与郡王妃行礼,而后唤了两个小丫头捧着托盘进来。
“禀老夫人、郡王妃,惜芸有要事告发。”
老夫人沉了脸色,道:“你不是病了么?”
祝惜芸道:“事关小公子,惜芸不敢打草惊蛇,这才称病暗中查探。”
郡王妃问:“究竟何事?”
祝惜芸从托盘里拿出一张纸契道:“当初灵姨娘在府外居住的那间宅子,竟然卖给了灵姨娘的表哥张五,二人常常在那宅子里私会!”
在场众人十分惊愕,郡王妃挥了挥手,将立在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全都赶了出去,她脸色极差:“惜芸,这事不能胡说!”
江迟安忍无可忍,将手中筷子摔到祝惜芸面前骂道:“你有完没完?!你还要搅着郡王府到什么时候?你虽然家里没人了,也不能老是赖在江家吧!”
第42章 想什么呢?想……你
曾经祝家在郡王府的帮衬下混的风生水起,再加上与皇后娘娘有一层隐隐约约的关系,祝家在京都算得上有头有脸。
然而祝家长辈贪得无厌,家中子侄日日在闲职混日子,所以这几年祝家败落的厉害。
祝惜芸被江迟安这番毫不客气的话刺得红了眼,然而又想到待会灵娘就要万劫不复,她又抿了抿嘴角强撑着道:“小公子别急,您先看看这地契。”
宅子买卖分为白契和红契,白契上写了江迟安与灵娘、还有宅子四邻、经手中人的名字还印了印章。
红契上面是大喇喇的官印,做不得假。因着先前簪子一事,郡王妃怕祝惜芸又空口无凭,伪造证据,上前将两张契纸拿在手瞧了又瞧。
江迟安皱着眉道:“这些我都交给灵娘保管,此刻为何在你手上?”
白契红契都在祝惜芸手上,定是她又用了什么阴私手段!
祝惜芸却不大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今日她只需要把灵娘私会外男、从郡王府倒卖财产用以帮他表哥买宅子这件事捏的死死的。
她道:“灵姨娘院里的春花和秋水,是我手底下的丫头,这地契自然是她们偷偷从灵姨娘箱子地下找到的,做不得假。”
说着,她看向郡王妃,后者点了点头,又把两张契纸交给江迟安。
江迟安摆摆手并不接过来,他道:“两张地契又能说明什么?当初那宅子就是我亲自卖的,张五这人我也仔细查过,没什么不妥。”
祝惜芸道:“张五是灵姨娘的远方表哥,早些年与灵娘出双入对,一个在戏园子里卖唱,一个在园子门口做小厮,这二人早就夫妻似的生活了好几年。”
江迟安懒得给她任何眼神,道:“灵娘家道中落后便流落戏园子不假,但是很快就与我相遇,自那以后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哪来的什么张五张六?”
“且张五买这宅子手头并不宽裕,当初是拖了许久才把钱补齐全,若真如你所说,他得了灵娘手中财产,那为何买个宅子还这般吃力?”
祝惜芸道:“灵姨娘自从入了郡王府,三番五次便出门与张五私会!”
江迟安冷笑:“灵娘怀着孕,肚子不安稳,从前旧宅子旁边的茶水点心她爱吃,所以频频出去,她念着不想惹是生非,所以每次出去时只和我说,不曾惊动别人,没想到又被有心的小人拿捏了把柄!”
祝惜芸我我她她好一阵,说不出什么。
江迟安紧接着道:“你污人清白,可有什么证据?这偷来的地契根本证明不了什么,还不快收了你那几条狗,把地契还给灵娘!”
老夫人咳嗽两声,道:“惜芸,罢了。灵娘入府前,郡王妃早已查过,你虽然是关心迟安,但也不要乱了分寸。”
自从听闻先前金簪那件事,老夫人就知道,祝惜芸头脑简单,办不成大事,想拿捏灵娘却被灵娘次次强压一头。
与其这样,祝惜芸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府里,慢
慢向迟安靠拢。
江迟安这孩子吃软不吃硬,若是惜芸沉得住气,像苏幼仪先前十年对江迟安百依百顺,那么祝惜芸还有些机会。
若是祝惜芸执迷不悟,总要争个头破血流鱼死网破,那么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祝惜芸哪里肯罢休,这件事是那夜她亲眼所见!
“我亲眼看到的!小公子也不相信吗?”
江迟安嗤笑:“上次金簪那件事,你也信誓旦旦说你亲眼所见,最后结果如何,还需要我来给你回忆一下吗?”
祝惜芸哑口无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在一旁静默许久的郡王妃面色沉重道:“惜芸,你先退下吧。”
祝惜芸仍不,她跺了跺脚道:“王妃——”
“听不懂我说话吗?退下!”郡王妃难得发怒。
祝惜芸咬着唇提着裙子跑了,留下室内五个人面面相觑。
苏幼仪听着这一番热闹,心里十分惋惜,祝惜芸虽然行事冲动,甚至有时候有点蠢,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查出真相了。
很可惜,由于之前金簪一事,府中上下都不信她。
再加上江迟安如此信誓旦旦
苏幼仪不由得看了一眼江迟序,他正襟危坐,垂眸不语,手中仍旧把玩着她的手。
见她的目光瞟过来,他挑挑眉拉着她的手起身道:“母亲,我还有公事要忙,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旁人说什么,径自带着苏幼仪离开。
二人慢悠悠走出鹤鸣堂,又散步似的走到碧水湖畔,微风习习,吹在人身上舒服极了。
江迟序拨了拨她额前碎发,问道:“我不出言提醒,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绝情?”
苏幼仪摇摇头。
江迟序道:“郡王妃已经起了疑心,她会查下去的。”
“郡王妃?我怎么没看出来?”
他笑了笑捏捏她的脸颊道:“你看不出来的事情可多了。”
苏幼仪仰起头,任由他揉着自己的脸,气鼓鼓道:“我哪有这么笨!”
“哦?那我问你,当初你被江迟安气成那样,我不想你嫁给他,你为何没看出来?”
忽然想起自己那段时间狼狈的模样,苏幼仪有些脸红,那时候她浑浑噩噩,恨不得以泪洗面,确实没注意到江迟序对她的那些心思。
但是,她谋定好了要嫁给江迟序,甚至还用了些手段,他不也是没看出来?
甚至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想到这,她意味深长道:“你才笨!”
灵娘这几日心神不宁,自从昨日夜里发现春花和秋水二人行迹诡异,然后又发现自己严严实实藏着的地契消失不见后,她就慌了神。
先是把春花与秋水二人打了一顿,打得二人皮开肉绽,春花甚至还断了腿,这才消停招了。
地契竟然被祝惜芸偷去了!
她为何忽然偷地契?难道说她发现了?
灵娘更是恨这两个小丫鬟恨得牙痒痒,只叫人把春花与秋水二人扔到柴房,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更不准医治!
提心吊胆到夜里,许久不曾来过的江迟安忽然来了!
他带着一身暑气,背着灯光走进来,看不清脸上表情,只觉一团黑气,像阎罗从地底下钻出来了一般,吓得灵娘腿软几乎要跪在地上。
但是她忍住了,强作镇定,她笑着走上前拉着江迟安的胳膊坐在桌边。
江迟安默默喝了一盏茶,才看了看灵娘的肚子开口:“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暗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此刻死里逃生的感觉使得她背后的冷汗簌簌滑落,她更加殷勤,站起身挺着肚子往江迟安面前送,笑道:“这几日十分不老实,老是踢我,小公子摸摸看,我们的儿子很不乖呢。”
江迟安像往常那样抬起手要放在肚子上抚摸,却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道:“坐下吧。”
灵娘愣了愣,心里那股不安又窜了上来,她强装镇定撒娇道:“公子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江迟安面色仍不好,但还是耐心回答:“今日祝惜芸偷了地契诬陷你,我给你要回来了,你好好收着。”
颤着手接过地契,灵娘激动得快哭出来了,她俯身柔软的依靠在江迟安的肩膀上道:“小公子您对我好,我心里就踏实了。”
还未说完,就呜呜哭起来,江迟安本在她靠过来的一瞬间想躲开,但是听见她哭,又忍住了要去推她的那只手。
灵娘性子直,在郡王府中难免吃亏,这么些日子跌宕起伏的,恐怕有很多委屈。
本要推开她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江迟安心绪飘到很远的地方,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些,当初苏幼仪与他哭诉,红着眼与他对坐时,他是不是就会温柔缱绻的安慰她,像个成熟男人那样帮他解决问题?
那么他们二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吧。
若是没有灵娘,若是他能改,苏幼仪还会回心转意吗?
他与苏幼仪青梅竹马十年,他在苏幼仪心中的分量,无论如何也比得过半路冒出来的江迟序吧。
思及此,江迟序推开灵娘,递给她一张帕子让她自己擦眼泪。
他既然已经和苏幼仪说了,今后灵娘生下孩子就让她离开,那自己此刻就不该和灵娘有什么牵扯。
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江迟安忽然心情松快了许多。
灵娘察觉出他的冷漠,擦好了眼泪委屈问道:“小公子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就与我生疏了。”
江迟安皱眉道:“你好好养胎,过几日我就要忙起来了,可能没法经常来看你。”
“忙?怎么会忽然忙起来了?”灵娘自然知道,江迟安平日里游街逗鸟,好不快活,哪有什么要忙的?
说起这个,江迟安不免有些怨气,还不是因为灵娘冲撞了苏幼仪!否则哪来这么多麻烦?
“幼仪嫁给江迟序,终归不妥。她不谙世事,恐怕被江迟序骗了去,我要博得些功名,好叫她回心转意。”
听了这话,灵娘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江迟安对苏幼仪执念如此深,竟然到了要抢长嫂的程度,她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十分愤懑。
他倒是去追求真爱了,那她呢?大着肚子眼睁睁看着他去和苏幼仪破镜重圆?
怎么可能!
就算这孩子不是那当初他的那些海誓山盟,那些承诺的责任呢?
眼看到手的富贵,难道就要这样失之交臂?
灵娘感觉自己要疯了,仔细想想,江迟安何曾把她当个人看?他在她面前从不避讳对苏幼仪的爱,也从不在乎她怎么想!
她难道就这样任由苏幼仪再把江迟安夺回去么?
灵娘恨得牙痒痒,但还是笑着道:“小公子情深,自是别人比不了的。”
这话说得江迟安很受用,将今后对灵娘的打算暂时憋在心里没再说。
是夜,苏幼仪沐浴后拢了一身天青色纱衣靠在小榻上看书,身后小窗敞着,轻风徐徐,吹得她半湿的头发微微晃动。
室内尽是杏花香气,桃溪取了干帕子走上前为她擦头发,不多时,江迟序走进来,瞥了一眼桃溪,桃溪会意,连忙放下帕子出去。
苏幼仪放下书笑道:“你赶她出去做什么?我的头发还没干呢。”
江迟序坐到她跟前拿起帕子,“叫夫君,我就给你擦头发。”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苏幼仪只犹豫了一瞬便唤道:“夫君。”
江迟序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舒服躺好,慢条斯理地擦她的头发。
苏幼仪闭眼假寐,脑子里想着事,今日家宴又闹得不可开交,好像每次都会把矛头指向她,说心里不在意是假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江迟安不罢休,只要郡王妃和老夫人对她的偏见还在,那么她永远都要悬着心,永远都要受着气。
想到这,苏幼仪忽然觉得,不如一走了之,小时候她不懂事,也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长大后,她拿到了嫁妆,有了依仗,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广阔天地,自己不该被江迟序绊住脚。
江迟序见她鸦羽般的眼睫轻轻抖动,忍不住将她捧起来吻了吻,问:“想什么呢?”
他总是问这句话,苏幼仪有些习惯了,笑道:“想”
“嗯?”江迟序默默等她说完,但是她一直拉着尾调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她在捉弄她,笑着把手放在她的颈窝挠她痒痒。
苏幼仪被他捉弄得咯咯直笑,求饶道:“我说我说我说!”
芬香扑鼻,她的气息如兰草般轻拂他,江迟序停手,认真看着她。
苏幼仪红着脸道:“想你。”
第43章 正人君子但是歪门邪道!
蝉鸣骤歇,竹叶静止,就连吹进室内的风也都停滞,安静中,苏幼仪听见江迟序的胸腔雷动,那颗心脏实在跳得厉害。
不等再说,她已经被江迟序抱起来压在小榻上,一番动作太粗鲁,惹得一旁小几上的琉璃灯轻晃。
他呼吸有些重,往日淡漠的神情此刻染上了些动容,“真的吗?”
苏幼仪几乎要沉溺在他的眼睛里,虽然说了谎,却还是道:“真的。”
刚说完,她就被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彻底吻住,迷乱间,江迟序在扯她的寝衣裙带,她慌张伸手去推。
唇齿被覆盖,她只好哼哼道:“不能再来了。”
白日里实在是被累得怕了。
江迟序停下来,看着她问:“怎么了?”
羞于启口,她扯开话题,“从前这么多年,老夫人一向如此不客气找你办事吗?”
听她又扯到家宴上的事情,江迟序眸色暗了暗,将她揽在怀里,一同仰躺在小榻上,两条长腿垂在地上。
“嗯。”
他声色黯然,苏幼仪大着胆子往他怀里钻了钻。
江迟序回想起上一次她温柔小意,是为了她的好友陶知春,那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会不会是为了江迟安?她是不是想求自己为江迟安谋个差事?
无边的情绪如藤蔓疯长,江迟序伸出手臂将苏幼仪紧紧揽在怀里,动作依旧矜贵优雅,但心里莫名的情绪早已泛滥成灾。
苏幼仪又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道:“你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竟然不是为了江迟安。江迟序不断收紧的手顿了顿,一声轻叹,答非所问:“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嗯?”
吻着她发顶的男人片刻才回答:“我是郡王府长子,是江迟安的兄长,本就有责任做这些。”
“没有人天生就会做兄长。”她忽然想到陶知春对她说的这句话。
那时候她不懂,现在却懂了。
作为郡王府世子,这些年兢兢业业,江迟安算计着如何逃课出去的时候,江迟序在做太子伴读,起早贪黑,勤耕不辍;江迟安花天酒地吃喝玩乐的时候,江迟序在权利旋涡中与老臣们周旋。
权势滔天的背后是他傲人的天资和常人无法做到的努力,而这些却被老夫人、郡王妃轻轻带过,不在乎他的抱负,不考虑他的处境,只是一味的提出要求。
这些他本就不该承担。
但是他一言不发,担着郡王府这么多年,不求回报,帮老夫人与江迟安一次又一次。
兄长二字,重逾千斤。
江迟序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捧起她的脸颊认真问道:“什么?”
苏幼仪笑着道:“我说,就像你教我的,不想做的事情可以拒绝,否则他们会一次次麻烦你,试探你的底线。”
“这次我也可以拒绝?”
关于江迟安的事,她也愿意让他拒绝?
她不太懂他这样问的深意,未加思索,回答道:“当然啦,就像上次要你救祝家那样,坚定的拒绝。”
静默许久,苏幼仪都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才听见他答:“好。”
苏幼仪撑着手臂从他怀中钻出来坐起,这才发现,先前自己湿着头发枕在他腿上,导致他腿上的月白衣袍湿了一片,竹影暗纹现了出来。
“呀,快起来。”
江迟序循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一片洇湿,眸色暗了暗,重新把苏幼仪捞到身前,让她整个人压在自己身上。
他问:“像不像?”
被问懵了,苏幼仪一双眼睛黑漆漆水汪汪的看着他,“像什么?”
江迟序扶着她的腰,把她往上举了一下。
瞬间,二人脸颊贴的很近,兰息交绕,他呼吸一重,覆在她耳边说:“像不像那日在小榻上——”!
“啊!”苏幼仪叫出声打断他的话。
那日小榻上,青天白日的,她对坐在他腿上,他拿茶水洗了手就,就用手
“不许说了!不许说了不许说了!”苏幼仪气得脸颊绯红,双手捏成拳头在他的胸前锤了几下。
江迟序只笑,仍一副正人君子、举止从容的模样,只是呼吸乱了几瞬而已。
他抱着她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耳鬓厮磨,咬着她的耳垂温声哄道:“夫人那天弄得我衣服上一片香甜。”
苏幼仪想捂耳朵,但是手腕却被他逮住,她细白的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拽着压在她头顶,只好老老实实听这些胡言乱语。
“别说了别说了!”
江迟序并不放过她,吸\吮着她耳尖那颗红润小痣,另一只手不老实的隔着她的纱衣游走热\嫩,他问:“今天能让我尝尝吗?”
“什么?!”
苏幼仪活了十多年,没见过如此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过分的要求了。
偏偏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此刻一双俊逸眉目看着她,唇角带笑,眼底经年不散的寒意被他的眼睫扫下来的阴影遮住。
正人君子、端庄优雅。
但是邪门歪道!
苏幼仪不敢想他说的那件事,连忙推开他,但是她力气太小了,连手腕都挣脱不出。
眼看着裙摆被他轻而易举拨开,她急得眼角泛起泪花,“不可以,不可以,别这样”
这些话根本不起作用,苏幼仪咬了咬唇继续哀求:“夫君,夫君,求你了,夫君”
她叫一声,江迟序就答应一句,但是动作不减,他松开她的手腕,“再唤几声听听。”
苏幼仪眼看着自己的腿被放到他肩膀上,她忍不住去扯他的头发,将他冰凉的玉冠攥在手里。
窗外草木微润,夏夜里斜斜细雨随着几声蝉鸣沁出,燥意渐渐聚拢,直到天地间承受不住,最后都化作一阵大雨冲刷大地。
雨后又是一个艳阳天,苏幼仪起了个大早,洗漱穿戴好,由桃溪扶着去了小书房。
这是江迟序专门给她收拾出来读书看账的地方。
施嬷嬷早早等候在小书房,二人寒暄几句后一同吃了早饭,喝了茶便开始看账。
苏幼仪的嫁妆多且杂乱,当年苏家产业遍布江南以及京都,各行各业都有涉及,所以理起来很是费功夫。
好在施嬷嬷是见过世面的人,引着苏幼仪先从京都的产业铺子、田地开始整理,又教了她许多看账之法。
苏幼仪认真学着,又拿出先前自己记在手札上的一些不通之处,叫施嬷嬷一一解答,只觉豁然开朗,事半功倍。
施嬷嬷点拨几句,又伴着她理了许久才离开,只说贪吃嚼不烂,须得循序渐进。
苏幼仪心里虽然急,但是也认可这个道理,便自己留在小书房潜心看账整理。
施嬷嬷一走,苏幼仪连忙叫桃溪来,“快快,给我揉揉腿,我这大腿酸得很。”
桃溪笑着跪坐在一旁为她揉腿,笑道:“您这是怎么了?昨日还好好的。”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都怪江迟序
苏幼仪一想到昨日夜里他那番可怕行径,就脸红脊背发麻。
见她只暗自脸红不说话,桃溪笑而不语。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人揉
腿,一人看账,在小书房里待到天色昏暗。
苏幼仪站起身走到窗边,见院中小丫鬟们脚步轻巧,各自忙着,或洒扫或喂鸟或浇花,井然有序。
院墙边的蔷薇并着玫瑰微微合拢花瓣,被夕阳映成墨绿色的兰草随风悠悠摇曳。
院门处那棵高大的合欢树坠满粉盈盈的花,零星飘荡到地上几朵。
紧接着,粉色花丝被一只水红色绣鞋碾在脚下,灵娘挺直了腰板,小腹隆起,站在院外。
“还望嬷嬷通禀一声,往日我与苏姑娘有些情谊,她不会不见我。”
声音桀骜尖细,灵娘身后的小丫鬟也往前一步道:“我们姨娘大着肚子,可不好在风口里等久了。”
守门的嬷嬷在府里十几年,什么人没见过,眼皮子一抬笑道:“灵姨娘还请回吧,世子妃歇下了,不见客。”
灵娘知道苏幼仪露怯,再加上昨日江迟安来安抚她,她更觉得自己地位上乘,气焰更加嚣张,“苏姑娘这么早便歇下了?”
守门嬷嬷早就得江迟序的吩咐,断不敢放外人进墨回轩,见这位姨娘语气不善,便也跟着冷脸道:“姨娘请回。”
灵娘还要说,却被守门嬷嬷打断,嬷嬷道:“苏姑娘如今是我们郡王府长子的正房夫人,就算是祝小姐也得恭恭敬敬拜她一声世子妃。姨娘还是规矩点,尊称苏姑娘为世子妃吧。”
灵娘挺着肚子往前走了两步,守门嬷嬷随之后退,灵娘冷笑道:“只是说两句话,怕什么?怎么有胆量跑出去勾搭,没胆量来和我说两句话?”
这话不堪入耳,守门嬷嬷使了个眼色,一旁两三个小丫鬟拿着铜盆往灵娘脚下泼水,灵娘惊叫着往后退,水红色的绣花鞋溅上许多泥水。
嬷嬷冷声道:“姨娘愿意等,那便在一旁规规矩矩站着,不要乱了府中规矩。”
灵娘火冒三丈,试问自从她怀孕以来,谁不是围着她转嘘寒问暖,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冷待?
她由丫鬟扶着便要往嬷嬷身前凑。
苏幼仪从书房里出来,慢条斯理走到院前,站在院门内,瞥了灵娘一眼道:“所来何事?”
灵娘顿住脚,见苏幼仪一副孤高傲雪模样,恨得牙痒痒,强笑着道:“如今姐姐攀上了世子,竟然连门都不给我进了么?”
她来准没好事,苏幼仪忽然想起江迟序往日教她的,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让这人问安后离开即可。
她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不想见你,你请了安离开吧。”
灵娘冷笑:“世子妃好大的架子。”
接着道:“只是不知道每日里勾勾搭搭的时候,有没有这不近人情的架子?”
守门嬷嬷气道:“世子妃,这些话恐怕污了您的耳朵,您先进屋去吧。”
苏幼仪摆摆手,浅笑着道:“灵娘,自从你出现,我便与江迟安一刀两断,你有闲工夫来呛我,倒不如管好你自己。”
“你肚子里这孩子”苏幼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她的腹部,“你好自为之。”
欲言又止,模棱两可,这话叫灵娘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苏幼仪也知道?!
她再看看苏幼仪,弱不禁风,宽大的外衫下是柔弱的身体,怯生生一双水眸,怎么看怎么不像有手段的人。
灵娘昨日仔细打听了,知道苏幼仪因为与江迟安纠缠,闹得府里鸡犬不宁,老夫人与郡王妃对她十分厌恶。
所以她才有底气,趁着江迟序不在,来刺一刺苏幼仪,然后再——
灵娘捧着肚子依偎在丫鬟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乎痛极了,不住声喊着:“哎呦,哎呦,好疼!”
守门的嬷嬷本不在意,但是灵娘满头大汗,看起来痛极了,似乎做不得假,也慌乱起来。
苏幼仪从未见过孕妇突然腹痛,也被这一场景唬了一跳,原想着灵娘应当是装的,但是眼见着灵娘捂着肚子跪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哭,看起来好像是真的。
“快去叫府医!”吩咐完愣在一边的小丫鬟,苏幼仪又赶紧走上前查看灵娘情况。
她刚走近,接着被灵娘抓住手腕,死死拽住,苏幼仪用尽浑身力气也收不回手,她再看灵娘,只见她嘴角沁着冷笑,哪里还有方才痛苦的模样?
知道自己上当了,苏幼仪冷声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灵娘捂着肚子冷笑:“我不介意让老夫人和郡王妃再厌恶你一些!”
正不可开交,只听身后郡王妃一声呵斥:“松开!”
苏幼仪顿时一身冷汗,没想到灵娘算得这样准!
紧接着,有彩菊并着几个丫鬟上前把她们二人分开。
灵娘哭着闹着喊肚子难受,甚至质问苏幼仪究竟为什么要磋磨她,害得她在院外站了许久,以至于肚子难受。
苏幼仪垂首站在一旁,心如死灰。
今日这样闹,恐怕真的要遂了灵娘的愿,今后又要被郡王妃与老夫人冷言冷语
江迟序每日很忙,恐怕无暇估计这些细枝末节,一股深深的绝望涌上心头,紧接着是彻底的疲乏。
她觉得好累。
郡王妃面带怒意,恶狠狠看着这边,苏幼仪心扑通直跳,只求江迟序早早回来救她。
万念俱灰中,郡王妃缓缓走过来,用淬了毒一样的声音大骂:“你这个贱人!竟敢鱼目混珠!”
苏幼仪听了前半句,心如绞痛,这些年来母慈女孝,闹到最后也不曾这样破口大骂,可是如今
再听后半句。
啊?鱼目混珠?
苏幼仪猛地抬起头,只见郡王妃背对着她,抖着胳膊指着被嬷嬷押在地上的灵娘,看起来气极了几乎要昏厥过去。
第44章 鱼目混珠!真的吗?真的吗?
天儿热得很,苏幼仪默默往合欢树下挪了几步,站到树影下,恰有凉风顺着回廊穿过,吹在她背上,十分舒爽。
桃溪一见院子门口闹得不可开交,知道这事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便跑到屋里拿了蒲扇,又命几个小丫头搬了玫瑰椅出来给郡王妃坐。
郡王妃正气头上,哪里肯坐,睨了一眼搬椅子的小丫头,小丫头吓得连连后退,又被苏幼仪挥手放回院内。
郡王妃不坐,苏幼仪自然也没有坐着的道理,便老老实实站在树下,由桃溪在背后轻轻打着扇,倒也不算难受。
灵娘跪在地上,方才泼水化作的泥泞沾在她裙摆上,水红色混了泥水,十分狼狈,她嘴里仍止不住的求饶。
郡王妃自从那日家宴听了一耳朵祝惜芸的风言风语,便记在心上,又想到江迟安性子单纯,说不准真就被骗了。
所以他这两日命彩菊好好去查了一番,这件事查起来竟然出乎意料的顺利,像是早有人查好了摆在那一般!
气得她把先前派出去查灵娘底细的小厮拎出来打了一顿,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
竟然叫灵娘怀着别人的孩子在郡王府作威作福这么久,奇耻大辱!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郡王府的脸面不用要了!
郡王妃使了个眼色,彩菊会意,大步上前左右开弓给了灵娘两巴掌。
灵娘自从被江迟安从戏园子里赎出来,便过上了前呼后拥呼奴唤婢的生活,何曾再受过这种委屈?
灵娘哭嚎着躲却被嬷嬷摁住,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嘴角渗血,甚是可怜。
苏幼仪垂眸不再看,这样的结果,她前几日便猜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不多时,江迟安赶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小厮说灵娘在墨回轩挨了打,这才跑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苏幼仪,脱口而出:“幼仪,她欺辱你了?”
很关切,但是很不合时宜。
苏幼仪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不动声色。
江迟安这才回过神,看向跪在泥水里嘴角带血的灵娘,只见往日活泼灵动的人哭得丑极了,他大步上前作势要扶她起来。
“迟安!回来!”
“母亲!究竟怎么了?灵娘怀着身孕,您怎么能这样罚她?”
说话间,江迟安的袍角被灵娘死死抓着,但江迟安还是听郡王妃的话,直起腰不再去扶灵娘。
郡王妃环顾一周,彩菊连忙遣了丫鬟去鹤鸣堂,又使了几个嬷嬷将周围偷偷探出头看热闹的小丫鬟赶走,一时间,墨回轩院前只剩他们主仆几个人。
灵娘自知无力回天,却还心存侥幸,想着江迟安能念着他们二人往日的情谊,所以她哭得十分卖力,“小公子,无论如何,从前陪着您快活的是我,后来不要自由身心心念念跟着您做外室的也是我
啊!您,您——”
郡王妃气极了,大声呵斥:“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终于安静了,此时暮色四合,星星点点灯火亮起,苏幼仪感觉得出,自己的脚踝被蚊子咬了几口,此刻痒痒得很。
江迟安见郡王妃这么大火气,断然不敢继续求情,只好满头雾水站在灵娘身旁。
片刻,老夫人由祝惜芸扶着走来,祝惜芸见灵娘双颊高高肿起,眼前一亮,心里顿时激动起来。
老夫人见苏幼仪在树下连枝灯旁垂眸不语,又见一旁暗处,灵娘跪在地上扯着江迟安哭。
她眼神不好,夜里看不清灵娘肿起来的脸,只以为是灵娘受了委屈在此哭诉。
老夫人先是觉得不耐烦,这点后宅小事,郡王妃往日都处置的很好,如今怎么兴师动众?
清了清嗓子,老夫人像往日一样先冷言训斥苏幼仪:“前几日教训你,你还不老实,如今不勾搭男人,反倒在后宅欺负女人!”
苏幼仪听了这话震惊抬头,还没等答话,只听老夫人嗤笑一声继续道:“真是个倒霉——”
“祖母你别——”
“老夫人慎言。”江迟安无奈的声音和江迟序凌厉的声音一同响起。
苏幼仪看着江迟序一身月白单衣,大步走到自己身边,衣摆飘飘,不沾一星半点灰尘,就连吹拂在地的花瓣也不曾缠绕他衣角。
手被握住,苏幼仪抬起头看他。
江迟序比她高很多,此时他微微弯腰看她,她能看到九枝灯泛出的暖黄灯光映在他眉眼中。
“幼仪,站累了么?回去吧。”
江迟序完全无视众人,只认真看着苏幼仪。
苏幼仪的脸一下子红了,摇摇头,握着江迟序的手,与他并肩站着。
郡王妃见老夫人来了,连忙走上去,“母亲,这那孩子”
郡王妃忽然又后悔将老夫人叫来,若是气出好歹,可怎么向郡王交代?可若是不叫过来,到时候老夫人问起来恐怕也不会信她。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抓紧了郡王妃的手:“什么?孩子没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了。
郡王妃深深叹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事到如今,还不如没了!那孩子不是迟安的!”
“什么!!!”
老夫人摇摇欲坠,如今这情形,若不是实打实的证据,定不可能这么大阵仗。
郡王妃叫一旁小丫鬟将托盘呈上来,上面摆着灵娘当年家道中落,被卖给戏园子的契书,还有她表哥张五签字画押的痕迹。
当年卖了灵娘的正是她表哥!
再往下翻,是灵娘这一年来在江迟安身边搜刮的财产典当文书,林林总总算起来,有五六百两,而这些钱,全都跑到张五手里!
就连张五买西街那座宅子的钱,也都是灵娘从江迟安手里掏出来给他的。
最后,还有一张签字画押的口供,正是那戏园子里的一个老太太所述,灵娘当年被卖来戏园子后,就与班主缠在一起,班主腻了之后,灵娘又被班主甩给张五,直到后来灵娘遇到那一阵子沉迷戏园子,花天酒地的江迟安。
江迟安出手阔绰,性格单纯,灵娘与他攀上关系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正是张五的孩子。
灵娘找老太太求落胎药不得,听了老太太的劝说,咬咬牙趁着江迟安醉倒在床时,装作二人一夜春风。
再后来,便是查出身孕,江迟安为她赎身,为她置办宅子偷偷养在外头,最后,被苏幼仪发现。
老夫人借着祝惜芸手里捧着的灯,只看了一半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吓得祝惜芸将琉璃灯摔在地上,忙去扶。
郡王妃此时也泪流满面,气得亲自走上前对着灵娘又来了两巴掌。
院子门口乱作一团,江迟安如在梦中,呆呆站在原地,喃喃道:“真的吗?是真的吗?”
他眼神飘忽,忽然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盯着近处的祝惜芸问:“真的吗?是真的吗?”
然后又盯着郡王妃:“怎么可能?”
郡王妃泣不成声:“好孩子,苦了你”
老夫人被几个嬷嬷背了回去,祝惜芸腾出手,终于畅快道:“那日家宴,我早就说过了,我亲眼所见!灵娘隔三岔五便偷偷溜去老宅与她表哥私会,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竟然——”
“闭嘴!”江迟安忽然发了疯一般咆哮,他双眼赤红,走到灵娘跟前。
灵娘见他斥了祝惜芸,心里一喜,忙扒着江迟安的鞋哭求。
江迟安立在阴暗处,如阎罗在世,冒着森森鬼气,他弯下腰,掐着灵娘的下巴迫她抬起头看自己。
“真的吗?”
灵娘不语,只是呜呜哭泣。
江迟安甩开她的下巴,“那日你我同榻醒来,你闹着叫我负责,我为你赎身买宅子,为了你抛了一段好姻缘,为了你,我青梅竹马十年情谊生生走散。”
“现在,你告诉我,你一直在骗我。”
灵娘哭道:“小公子,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啊——”
“滚出去。”
江迟安继续道:“还不快给我赶出去!”
说着,他回过头,看向树下灯旁的苏幼仪,她的手被江迟序紧紧攥着,江迟序正为她揉着侧腰。
江迟安垂下眼,一身黑衣几乎隐在夜幕中,他把自己的衣角从灵娘手中狠狠拽出来,转身离开。
夜风渐凉,江迟序低声问:“回去吧?”
苏幼仪忽觉眼角湿冷,抬手去擦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落泪了。
此时此刻,往日柔情欢语,好似都彻底随风散了。
本以为事情真相大白的那天,她会畅快得意,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落寞神伤。
她与江迟安曾经美好过不假,到最后不欢而散也不假,不论如何,如今看见他失魂落魄,她还是
忽然想到什么,苏幼仪猛地抬起头看着江迟序:“我只是有些感怀,并没有藕断丝连。”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不该这样的,此番作为叫江迟序如何自处?
但是这种情形下,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
江迟序垂着眼,灯光暗淡,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他挽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掌牢牢锁住,他道:“我知道。”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苏幼仪很疲乏,撇下院外乱糟糟一片,往院里走去,江迟序跟在她身后,目光幽暗,细细密密游走过她的背影。
垂坠的秀美乌发在腰间晃动,不足一握的窄腰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她自顾走着,只留下一缕花香气扑在他面上,这缕幽香中还蕴含着她泪水的苦味,还有一点点她心跳砰出的温热气息——
那颗不知在为谁跳动的心。
第45章 再遇别抛下我一个人
一整个六月里,苏幼仪都沉浸在账务中,原本越理越乱的账本册子在施嬷嬷的帮助下整理得井井有条。
从前一直觉得掌事也就那些东西要忙活,如今折腾这些日子下来,苏幼仪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复杂繁琐的事情。
手里握着这么些财产,她若是要回江南,还得找个管家还有一些得力的护院才是。
这些日子不光是墨回轩静悄悄的,郡王府上下都没人敢吭声。
自从那日郡王妃做主,将张五捉来打断腿,又把灵娘赶出去后,府中上下上至账房管家下至洒扫庭院的小丫鬟,都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触了贵人的霉头。
江迟安自那日之后,再也没在郡王府露过脸。
听说是跑出去,出了远门,不知所踪,郡王妃在府中又急又气。
桃溪开了窗子,将画眉笼子拎进来挂在窗棂上。
褐色的羽毛被仔细擦过,它一停在窗下,就迫不及待鸣叫,婉转动听。
苏幼仪放下手中玉笔,站起身去逗鸟:“还是你清闲,整个郡王府,恐怕就你敢大喊大叫。”
画眉啄了啄腹部明黄色羽毛,学舌道:“大喊大叫!大喊大叫!”
苏幼仪笑得弯了腰。
桃溪在后头打着扇,“这些日子您和世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过几日下场雨天儿凉快了,您出去松快松快吧!”
知道她话里有话,苏幼嗔了桃溪一眼道:“是独我一个人松快,还是我和世子松快呢?”
桃溪笑:“若使您舍得自己跑出去松快,那就只好奴婢陪着您了。”
“这么勉强,那我还是叫世子同我一起吧。”
桃溪知道苏幼仪这些日子心事重,午睡时频频惊醒,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愁思。
自家小姐自打进了郡王府,便很少倾诉心事,若是不自在了,便自己睡觉又或者写字看书。
所以桃溪只好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就像这次,看见苏幼仪展了笑颜,桃溪才放心下来。
苏幼仪笑意渐渐散了:“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世子不太对。”
桃溪:“奴婢没看出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吗?”
苏幼仪摇头:“恐怕和那日墨回轩门口闹了一次有关系。”
自从那日,江迟序便每日大清早就离开,直到深夜才从书房出来,话也变少了。
她喃喃道:“那日我不该……”
“算了,不去想了,桃溪,我叫你在京都铺子里安排的人可都妥当了?”
桃溪:“都妥当了,原先的掌柜虽有不满,但是好在年纪都大了,心力不足,又有一大笔钱补贴,便都答应了。”
“好,换上新的人,等我回姑苏的时候,就能放心京都这边了。”
桃溪犹豫着开口:“小姐,您当真下定决心了?若是回姑苏,那世子……”
说到江迟序,苏幼仪蹙起眉叹了口气:“世子人品贵重,事事优秀,我得他庇护疼爱,日日守在身旁,不可能不动心。可是,桃溪,我实在不想待在郡王府了。”
再怎样,也只是有些动心而已,只能说有缘无份。
桃溪点头,心疼道:“小姐,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些年苏幼仪过得憋闷,她这个丫鬟全都看在眼里。
若是有别的路走,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条路需要舍弃些情爱,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后悔。
主仆二人撇开这些,又说起别的,直到日上三竿。
苍许在墨回轩院子外叫小丫鬟传了话,说世子被圣上留在宫中,一时半刻回不来,叫苏幼仪不必等他。
动筷子吃了几口,便觉得没有胃口。
今日下午施嬷嬷便要回宫去,苏幼仪也要进宫去皇后那里谢恩,不知不觉,她已经将嫁妆拿捏得差不多了……
她也是时候与江迟序和离了,可是她有点舍不得。
江迟序琼枝玉树,若是她说明缘由,他定会放她走。
他又孤傲,若是他们就此分开,那么江迟序对她,恐怕就彻底冷了心,二人再也没有以后了。
……
今日皇后娘娘兴致高,留着苏幼仪喝了几盏茶才笑盈盈放她走。
苏幼仪行礼道别,莫名有些伤感,这样好的皇后娘娘,这样好的姑母,今此一别,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今后也不可能再开口亲切唤一声姑母了。
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进来与皇后娘娘低语几句,皇后点点头道:“今日迟序也在宫中,看这时辰也快要结束了,不若你等着他一同回去吧。”
“世子这些日子忙,幼仪不便打搅他,还是先回去为他备着饭吧。”她实在不想面对江迟序。
皇后只笑笑道:“好,那你回去路上当心些。”
不知这二人又闹了什么别扭,江迟序叫她帮忙把苏幼仪留一留,待会要一同回去,但是苏幼仪看样子并不想随他一起回去。
苏幼仪满怀心事出了宫门,由桃溪扶着上马车,刚一掀开帘子,连忙转身要走,却被马车里的人拽住手腕拉进轿厢里。
桃溪惊呼出声,连忙要掀开帘子去看,却被江迟安冷声喝止:“不许进来!”
听见江迟安的声音,桃溪环顾四周,这里是宫门,来来往往不少人,苏幼仪不会喊叫求助,不会把事情闹大。
桃溪没再进去了,她紧张的跟在外面。
看着面色沉郁,冷冰冰的江迟安,苏幼仪忽然觉得,他与江迟序,其实有几分相似,若是冷脸看人,更像了。
苏幼仪从他手中抽回手腕道:“小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江迟安深深看了她一眼,吩咐车夫道:“回郡王府。”
“幼仪,我不乱来,到郡王府前,我想与你说清楚。”
苏幼仪道:“你我前尘往事早已断得清楚,又有什么好说?”
“前尘往事。幼仪,你把那些都忘了好吗?我想与你重新开始。”他目光诚恳,规规矩矩坐在苏幼仪对面。
马车缓缓行驶,车上二人对坐,若是忽略冷冰冰的氛围,还真就和小时候一同出府玩时一样。
苏幼仪摇头,“小公子,我已彻底放下,你何必耿耿于怀呢?你这样纠缠不清,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你放下,我却没放下。苏幼仪,难道你只许江迟序觊觎弟妻,不许我重新把你抢回来么?”
这话很露骨,苏幼仪摇摇头,“你误会颇深。”
“我从前幼稚、顽劣,你对我失望也好,厌恶我也罢,我都接受。只是,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江迟序能做到的,今后我也能做到,你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这些日子我去了一趟姑苏,你看,这些都是你喜欢的,小时候你刚来府上时常常说给我听,我给你买来了,你收下好不好?”
原来这些日子,江迟安消失不见,是去了姑苏一趟。
他从未独自出过远门,若是叫郡王妃知道江迟安为了自己跑了一趟姑苏,恐怕要把她训斥一顿。
苏幼仪一阵心寒,并不看他手中那满满一箱子东西,道:“谢谢,但是我并不想要。”
苏幼仪瞥了一眼帘子外,终于行至僻静处,她站起身吩咐车夫道:“停,我要下去。”
不等江迟安挽留,突生巨变!
只听车厢外一道破风的声音传来,苏幼仪方才坐着的地方一支利箭破开结实的木头狠狠穿了进来!
木屑散了一地,那处的软垫被利箭钉住,绽出一团棉絮。
苏幼仪吓得跌坐在地,马车外桃溪大喊:“小姐!躲好!”
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又有两支利箭从轿厢上方陡然穿入,其中一支直直冲着苏幼仪的左心刺来。
几乎是一瞬间,江迟安扑在苏幼仪身上,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哧——利刃划破衣料的声音传来,苏幼仪听见他痛苦的闷哼声。
“迟安!迟安你……”
苏幼仪浑身颤抖着探出头,只见江迟安的左背和左臂各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皮肉外翻,黏热的血液滚滚流出,她失声痛哭:“迟安,迟安……”
平日里打两板子都要哭着求饶的江迟安深处竭力克制颤抖的手,捂住苏幼仪的嘴,声音细微:“幼仪,别出声。”
苏幼仪自小生活在内宅,从未见过腥风血雨。
如今江迟安满头大汗,血流如注的模样把她吓得面色苍白,她颤着呼吸
迅速思考,究竟是谁敢对郡王府的马车行刺?
忽然想到那日宫中花树下她偷听到的那些话,她眼中一亮,“迟安,你听我说,你下车,你下车快走!”
“是长公主,是她要杀我!她们只想杀我,不敢动郡王府的人,你快走!”
流了太多血。江迟安此时已经痛的意识模糊。
他抱着苏幼仪往马车小榻下面躲了躲,听着马车外胡乱穿进来的利箭破空声。
他气息愈加不稳,道:“你也是郡王府的人。”
“迟安。”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苏幼仪竟然出奇的冷静下来,“迟安你快走!”
她用尽浑身力气把江迟安往外推。
弓箭手目力极强,若是看到江迟安,定然不会伤害他,只会继续攻击车厢,直到她被乱箭射杀。
若是江迟安陪着她继续躲在马车中,恐怕要被拖累。
马车外桃溪的尖叫声忽然响起,苏幼仪推不动江迟安,只好大喊:“桃溪!驾车!越快越好!快!”
马受惊了,拽动着轿厢剧烈颤抖几下,仍在原地不动,又是几支箭矢破车而入,斜斜扎在苏幼仪面前!
恐怕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苏幼仪挣扎着想爬出去驾车,“迟安!不要睡过去!迟安!”
忽然听见马车外桃溪惊呼:“世子!”
紧接着,马车迅速奔腾起来,无数利箭咻咻穿风而来却够不到轿厢了。
片刻后,马车疾疾停下,车帘被一把掀起。
明亮的天光将昏暗的车厢的猛然照亮,苏幼仪捂着江迟安的伤口泪眼模糊逆着光看去。
江迟序一身紫色官服,清秀俊逸,但是脸色冷的可怕,他急匆匆迈进来:“幼仪!”
第46章 照顾有情人
郡王府乱作一团,众人见江迟序亲自驾着马车回来皆吓了一跳。
紧接着,又见江迟序大步进了轿厢,怀里抱着江迟安出来。
江迟安浑身是血,墨黑色的衣服被血浸透了,泛出铁锈色的光泽,昂贵的衣料蕴满了血液,沉重的贴在他身上。
守着门的嬷嬷哪里见过这么多血,一时间惊呼不定,也有几个跑得快的小丫鬟往府里慌张跑去报信。
“过来接人。”江迟序面色阴沉,语气冷冽。
几个力气大的嬷嬷如梦初醒,赶紧凑上来接过江迟安,几个人将他稳稳的抱住。
江迟序紫色官服蹭了许多血,连着脸颊上也有几道,他顾不上擦,一边往轿厢里进一边吩咐:“愣着做什么!抱进去!找府医!”
江迟安这时候微微睁开眼,剧烈的疼痛已经将他麻痹,他嘴唇泛白:“幼仪……幼仪怎么样了?”
江迟序本进了轿厢一半的身子又重新出来,冷冰冰看着江迟安,眼中晦暗不明:“她很好。”
微微扬起头看了看江迟序,江迟安笑了笑:“好。”
颇有挑衅意味。
江迟序并不想与重伤的人计较,他俯身将苏幼仪抱在怀里下了马车,桃溪惊魂不定地跟在后面。
苏幼仪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往门内走,低头一看地上全是血迹,她手脚软着还没缓过来,使劲浑身力气拽着江迟序沾满血的衣袖与衣襟检查。
“兄长你受伤了?!”
江迟序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衣裙上血迹斑斑,发丝凌乱,满脸泪痕,脸颊上有几根沾了血迹的指痕,金步摇还有蝴蝶簪子丢了几支,她在颤抖,惊慌不定看着他。
江迟序闭了闭眼,压下眉头,“我没事,幼仪。”
怀中人忽然浑身松了下来,紧接着放声大哭。
“兄长,江迟安他,他怎么样了?”
“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兄长,怎么办,怎么办?”
江迟序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像是要把她抱进身体里,他低头轻啄她满是汗的额头。
“别哭,他不会有事。”
苏幼仪大难中逃脱,又被江迟安奄奄一息的模样吓住,此刻缩在他怀中泪水汹涌,直到被放在床上依旧止不住眼泪,很快便发起高热。
府医诊脉后退至外间开药方,江迟序拧了帕子细细擦拭她的脸颊,那里有几根江迟安留下的指痕血迹。
高热发得快,不多时,苏幼仪意识模糊。
江迟序为她换衣裙时,还未解开衣襟便被她一把拽住,她口中呓语混沌,江迟序贴近了听见:“迟安……”
唤了桃溪进来为她换衣裙,片刻后苏幼仪忽然又醒了,她面色苍白,眼眸深幽,一看见江迟序,眼睛亮了亮。
“兄……夫君,迟安他怎么样了?”
江迟序坐回床边,把她冰凉的手握住,“方才丫鬟来报,说无大碍,只是伤得深须得养一阵。”
手中柔嫩的小手骤然放松,床上躺着的几乎要薄成一张纱的人似是散了力气,重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从宫中出来,天色已经尽黑了。
麟安殿中的哭泣声还有质问声被夜风缓缓吹走。
江迟序接了宫女奉上来的一张丝帕,将手背上的点点泪迹使劲擦去。
那是方才宁和郡主哭着质问他的时候攀上来留下的。
长公主哭她皇兄,哭先帝。
她却忘了,如今大权在握,稳坐帝位十余年的是当今圣上,是她本应该俯首称臣,恭恭敬敬对待的异母弟弟。
这些年长公主勾结先帝遗党,暗中扶持誉王,插手政事,翻弄朝纲,搅得朝中震荡不安。
前些年当今圣上心中念着血亲情谊,不曾动过铲除她的心思,可是这些年,圣上的耐心已经耗尽。
养精蓄锐多年的圣上正打算大展身手,怎么可能任由长公主把持那些迂腐老臣,使新政难以推行?
誉王倒台对于长公主来说已经是十分危险的信号,但是她张狂惯了,从未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甚至还想通过联姻,将手握誉王案始末的江迟序拉入阵营。
几年织就的一张大网终于可以一把收起,将那些蠹虫与奸人一同斩除!
龙颜大悦,赏赐如流水一般跟在江迟序身后,本该畅快淋漓的他此刻却面色冷峻,眉头深深皱起。
他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主把主意打到苏幼仪身上,他早该察觉的。
深深的挫败感将他笼罩,这感觉比夜色更沉闷,无边无际。
暖风吹起他紫色袍角,宽大衣袖随风抖动,若利斧劈就的结实高大身段隐约在夜色中,跟在他身后的小宫女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小公子怎么样了?”
苍许从夜色中闪出:“已经醒了。”
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松了口气。
若是江迟安有性命之忧……
那幼仪……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江迟安了。
耳边又回荡起金殿中圣上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他当时未答。
可是现在他有主意了。
他要带着幼仪,离开郡王府。
将手中的丝帕递给身后小宫女,江迟序上了马车往郡王府去。
江迟安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祝惜芸抹着眼泪在屋里忙来忙去,拧了血水的帕子又重新沾上血迹,一盆一盆浅红色血水往屋外传。
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但是身上血迹还没擦完。
江迟序在他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只看着江迟安的伤口,目光沉沉。
若是这伤口能刺在他身上就好了……
屋里气氛骤然降低,静悄悄的。
祝惜芸只觉寒毛倒竖,她偷偷看了一眼床上,只见江迟安与江迟序两人脸色都不好,赶紧识趣退了出去。
一时间,房内只剩江迟安宇江迟序两人。
江迟安松散一笑:“母亲才离开,你又来了,今日我这可真是热闹。”
江迟序:“今日多谢你。”
江迟安挑眉,继续笑道:“不必谢我,今日我很开心。”
江迟序本就冷峻的脸更加沉郁,他打量着江迟安。
“幼仪今日吓坏了吧,她还好吗?”江迟安继续道。
江迟序仍没答。
江迟安自顾说:“江迟序你知道吗?幼仪她心里还有我。”
“你总以为抢了婚事就万事大吉,
可是你不知道,幼仪她时时刻刻想着与你和离,她心里眼里全是我。”
“你的这些卑劣手段,阻不了有情人。”
江迟安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十足的洋洋自得。
江迟序捏了捏拳头,额头青筋绷起,却又面色如常,就连呼吸都没变,他垂眼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江迟安。
站起身,他大步离开。
却听见身后江迟安大声道:“我事事不如你,但是在幼仪这里,我从未输给过你!”
祝惜芸见江迟序坐了这么一会就出来了,心中正纳罕,忍不住抬头看。
只见江迟序隽秀的脸在月光下森白,眼底漆黑,高挺的眉骨打下的阴影遮住一部分眼瞳,郁色比夜色还浓。
她吓得腿抖,赶紧垂眼不敢再看-
苏幼仪昏睡了一下午才醒过来,往日润泽的唇瓣此刻干裂粗糙,她浑身虚软。
桃溪捧着药一点点给她喂下去,又在她唇上涂了一层桂花露。
“小姐……”未说完,桃溪呜咽哭泣。
苏幼仪冷冰冰的手牵着桃溪,“别哭了,都过去了。”
死里逃生,紧绷着的精神此刻都化作泪水涌出。
见桃溪哭得伤心,苏幼仪也忍不住抹了几滴泪。
忽然,门声响动,没听见丫鬟嬷嬷通禀,有人径直进来了。
屋内只掌了一盏小灯,昏暗中苏幼仪以为是江迟序回来了,“夫君。”
未答,忽然郡王妃愤怒的声音响起:“苏幼仪,你究竟要怎么样?”
心里一揪,苏幼仪连忙掀开被子,只穿着寝衣下床行礼,“郡王妃,您来了。”
“江迟安今日究竟为什么会在你的马车上?!”
“自从你来了,这郡王府天翻地覆,你究竟还要怎样!难道要把迟安生生折磨死你才开心?”
苏幼仪方才留在脸上的泪痕未干,此刻听了这些话哭不出来,她道:“我从未……”
郡王妃尖叫着:“够了!我根本不想听你解释!”
紧接着,她拿着帕子掩着嘴角哭:“难道今日这情形,死了你一个还不够,还要拉上我的迟安为你垫背吗!”
郡王妃的泪都化作利箭向苏幼仪刺来,比白日里的粗糙,如钝刀子割肉,将她整个人慢慢劈做两半。
郡王妃仍在发泄:“是我教导无方,叫你变成了个水性杨花,贪得无厌的人!”
苏幼仪把头埋得很低:“我——”
“郡王妃慎言!”江迟序大步走进来。
一只大掌撑住她的腰,她顺着他的力道站直了,苏幼仪这才发现,她早已小腿酸麻,浑身发软。
他的手掌温热,但是被他覆住的一小块肌肤灼烫,她还没退了高热。
江迟序也感受到她异常的滚烫,他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你还发热,躺好。”
说着,不顾郡王妃继续发疯,扶着苏幼仪躺回床上。
“迟序!你——”
“郡王妃请回吧。”
“你,你!你今日就休了她!让她走!离开郡王府!”
“住嘴!”江迟序出声喝止,紧接着语气归于平静,“今日幼仪独自一人入宫谢恩,未曾与江迟安提前互通。郡王妃,请回。”
“逆子!你就这样信——”
“请回。”
郡王妃走了。
江迟序回过身才发现,苏幼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
她浑身烫得吓人,蜷在一角被子里,像一朵枯萎凋零的花。
借着微弱灯光,他的目光一寸寸碾过她毫无血色的脸颊,她那样脆弱。
“取冰来。”
内室顿时忙碌开,江迟序拧了沾过冰水的帕子为苏幼仪擦着手脚,桃溪在屋外挑了灯继续熬药。
擦了不知多少遍,冰水化作温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桃溪端着浓稠苦涩的药来到内室,见躺在床上的苏幼仪脸色微微红润,唇瓣润泽,已经好多了。
桃溪退出去,屋内只剩江迟序与苏幼仪两个人。
苏幼仪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姑苏藕花间,她坐在爹爹腿上,小船轻荡,她像一只漫游荷花间的蝴蝶。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见爹爹冲着她笑。
荷花香气钻进发丝里,她跑到船尾踮起脚尖采下一朵娇嫩荷花,笑着抛给船头的爹爹。
“爹!接着!”
荷花腾空而起,紧接着“哧——”一声。
不知何时,荷花化作利箭刺穿爹爹的胳膊!
香气瞬间变成腥气,血液流满了小船溢到藕塘里。
天地一片猩红,她听见爹爹吐着血:“幼仪!快跑!”
“爹——”她尖叫着坐起。
急促呼吸间全是血气,昏暗床帐里她摸索着从空气中掬起一捧放在眼前看。
没有血。
“幼仪。”她被揽入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江迟序轻轻拍着她的背。
松木香气把血气冲散,肌肤相贴,她渐渐放松。
“幼仪别怕。”
怀中人无声呜咽,泪水浸湿他的寝衣。
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许久,直到苏幼仪心跳渐渐平稳,泪水慢慢止住,江迟序才稍微动了动,伸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两人稍分开,他看着她。
月光如水,浸润江迟序的眼眸,苏幼仪看着那双眼睛,久久无言。
“好些了么?”他温声问。
苏幼仪不答,一下子扑在他怀里,把他扑倒在床,生涩的吻上那两瓣微凉的薄唇。
这个吻很粗糙,丝毫没有技巧,只有侥幸逃生后的发泄,还有难以言喻的深藏心中的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绪。
江迟序先是愣了一瞬,又双手环住,把苏幼仪牢牢抱在身上,耐心回应着她的唇舌,品尝她嘴里的苦苦药味。
呼吸渐渐加重,苏幼仪像一只饿久了的兔子,扑在他身上啃咬,她伸手去解江迟序的腰带。
被她轻飘飘压着,江迟序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吻,“不行,你还病着。”
血液沸腾着但是他的语气有十足的隐忍克制,以至于尾调带了一些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勾人。
苏幼仪确实没力气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像在湖心乘了一只十分结实的船。
她的头埋在他肩窝里,呼出来的热气又重新扑到脸上,她这才觉得脸颊热热的。
刚才她都做了什么!
昏睡过去前,她看到了江迟序把她严严实实挡在床里,独自一人面对郡王妃的怒火,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他坚定的守护着她。
江迟序,真的很好。
这是她昏睡过去前最后一个念头。
感觉到苏幼仪冷静下来了,江迟序抱着她下床,“去热水里泡一泡吧。”
水汽氤氲,热气腾腾,将她酸痛的筋骨泡软,又吃了些鸡丝粥,喝了一杯温热的蜜水,苏幼仪被他裹得严严实实抱回床上。
今天的江迟序,话很少。
二人相拥在被子里,却没有人说话,苏幼仪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双皓白纤细手臂环着江迟序的脖子。
苏幼仪像从前他教她的那样,看着他的眼睛。
她问:“你难道不问我,为什么和江迟安待在一起吗?”
第47章 飘忽不定“我信你”
晚风柔柔撩进床帐,轻如月华的薄纱飘飘晃晃。
比薄纱更飘忽不定的是江迟序的心。
坦诚相待固然很好,但是若坦白在他面前的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结果,那么他宁愿苏幼仪一直骗着他。
江迟序顿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双眼微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你累了,早些睡吧。”
苏幼仪被他箍得喘不上气,她双手撑在江迟序身前使劲推了推,感觉到他很僵硬。
“你不想知道吗?”
江迟序回想起今日江迟安对他说的话,声音有些冷:“不想。”
“可是我想对你说。”
沉默良久,江迟序道:“幼仪,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至少再给他一夜能安心抱着她睡觉的机会。
“我想现在就说。”
江迟序深吸一口气,微微松开她,借着月光看着她的眼睛。
苏幼仪感受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的眼神在告诉她,若是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恐怕要发生什么。
背后一凉,苏幼仪在他怀里抖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眼角。
不过瞬间,他的眼神又变得温柔,方才那些都是她的幻觉。
江迟序道:“你说。”
他的手死死护在她的背后,像狩猎成功的野兽守护他的仍鲜活诱人的猎物。
苏幼仪道:“我并没有与江迟安私会。”
他蹙起的眉头又舒展了。
“今日我独自出宫,上马车的时候他就在轿厢里了。宫门处我不敢闹出动静,闹市里我不敢让别人瞧出端倪。所以并未声张。”
江迟序抚摸她的乌发,苏幼仪细密的发丝如同锁链缠绕指间,他逃不脱。
“嗯,我信你。”
苏
幼仪继续道:“马车行至静僻处,我欲下车,此时第一支利箭刺在我原来坐着的地方。”
她平静的阐述白日里惊心动魄的情形。
江迟序早已仔仔细细检查过轿厢,那支利箭蓄足了力气,深深嵌入乌木中,若是苏幼仪坐在那里,必死无疑。
抱着她许久才安稳下来的心忽然又揪了起来。
不够,远远不够,长公主只是丢了插手政事的权力,而苏幼仪却差点丢了性命。
血液里浓烈原始的嗜杀欲\望翻涌,他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狠意。
江迟序双手按着她的背,将她用力压在怀里,感受她此刻鲜活的心跳,还有温热的呼吸。
“随后乱箭纷入,是江迟安把我压在身下,保住了我的性命。刺在他后背的箭原本是要从我这里穿过。”
她使足了力气才把手从江迟序怀里伸出来,苏幼仪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他救了我。”
江迟序认真道:“我会好好感谢他。”
苏幼仪点了点头道:“我与他不便接触,还劳烦夫君”
她其实想说,今后她离开了,还望他们二人和睦如初,不要剑拔弩张,更不要反目成仇。
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
但是说到离开,她说不出口。
她只知道,或许自己真的该走了,郡王妃已经动了让江迟序休了她的心思,而郡王府上下也真的被她搅得不安宁。
夜色深沉,抚平每个惶恐不安的心,苏幼仪在江迟序怀中重新睡去。
江迟序彻夜未眠,他看得出,她分明有别的心事,但是她没说。
她只解释,却不倾诉。
究竟有什么心事呢?江迟安的那些话像清醒的梦魇死死缠着他。
祝惜芸起了个大早,她得了老夫人的指点,殷勤来到江迟安的住处里里外外忙着。
老夫人说江迟安吃软不吃硬,她得日日陪伴,渐渐打动,才能生了情分。
她喜欢江迟安许多年了,当年她还只是个小姑娘的时候,来郡王府参宴,不小心弄脏了裙子,心里忐忑不安的时候,是江迟安发现了她。
那时候,江迟安领着她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很温柔的给她换了一身衣裙,那身衣服听说时苏幼仪的,她穿着有些小,但是很好看。
或许江迟安自己都忘了,但是她一直记着,记着那时候江迟安天真善良的模样,记得那时候老夫人和蔼可信的模样。
祝家有些乱,表哥表弟每日闹得府中鸡犬不宁,爹爹的一群姬妾每日里吵来吵去,娘亲每日忙着管家,根本没时间与她玩。
但是郡王府不一样,郡王时常抱着江迟安笑呵呵的,郡王妃温柔可亲,老夫人和蔼和煦,江迟安很友善,这里有家的样子。
渐渐大了,她便想,若是能嫁到郡王府就好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到郡王府。
这件事她向往了好多年,现在终于越来越近了。
面前的阻碍已经被她清扫的差不多,如今只要江迟安对她动心就行,就算他不动心,她先嫁进来也愿意。
“你来做什么?”
江迟安看起来一夜没睡,眼下乌青,声音冷冰冰。
祝惜芸笑道:“我来照顾表哥。”
“我不需要你照顾。”
祝惜芸端了一盆水进来拧了帕子,想亲自为他擦手,但是刚伸向他的手却被避开。
江迟安道:“你出去。”
祝惜芸不敢执拗,唤了别的丫鬟来照顾江迟安,又去外间泡茶。
不多时,郡王妃踏着晨辉走了进来,看见坐在桌边认真泡茶的祝惜芸眼前亮了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祝惜芸连忙起身行礼,又被郡王妃扶着坐回去。
今日郡王妃对她很客气:“难得你来这么早,快坐下,别多礼。”
紧接着,郡王妃去了内间与江迟安说话,隐隐约约,祝惜芸能听见郡王妃在哭。
一壶茶泡好了,祝惜芸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屋里哭声渐渐止住,她才端了茶水进去。
郡王妃眼睛红红的,江迟安还是冷着脸的模样,看见祝惜芸进来也不避讳,继续道:“是我自己去找她的,不是她勾引我!”
原来在说苏幼仪。
郡王妃无奈道:“好好好,都随你,只是今后,你不准再与她见面了。”
江迟安没答话,郡王妃只当他答应了,这才看了一眼祝惜芸。
祝惜芸很有眼色的递出茶:“郡王妃,小公子,喝茶。”
郡王妃笑了笑接过来,江迟安无动于衷,祝惜芸只好把杯盏放在一旁小几上。
“我与你父亲都商量好了,你与芸儿的婚事就定在年底腊月,你祖母也很满意。”郡王妃有些忐忑,看着江迟安。
江迟安先是冷冷看了一眼祝惜芸,然后对郡王妃道:“我不答应。”
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被冷水浇灭,祝惜芸忽然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
灵娘被赶出去了,苏幼仪嫁人了,他究竟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郡王妃似乎料到这个结果了,先看向祝惜芸道:“你先去歇着,我劝劝他。”
虽有不甘,但还是听话退了出去,祝惜芸站到外间门口,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
等了一刻钟,郡王妃走了出来,面色如常,看了一眼祝惜芸道:“迟安还得养伤,一时半会下不定决心,别着急。”
这是在告诉她,方才那些订婚的的话,就相当做没听过,一切还得看江迟安的意愿。
她以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不依的,但是没想到江迟安的脾性这么大,父母都拧不过他。
祝惜芸强迫自己笑着答:“芸儿会好好照顾新表哥的。”
郡王妃见她乖顺,满意点头离开。
祝惜芸不敢进到内间,只在外间指挥着丫鬟们忙里忙外。
片刻,只听江迟安道:“既然不想走,那你进来。”
心下大喜,祝惜芸几乎是小跑着进去,“表哥,你叫我。”
江迟安只瞥了她一眼,便开始剥手中橘子,修长玉润的手指将橘子皮一片一片撕开。
“就这么想嫁到郡王府?”语气很不屑。
祝惜芸虽然对这个语气还有他的态度十分不适,但还是点了点头,“表哥,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好好孝敬老夫人。”
“呵。”
江迟安轻笑:“可是我讨厌你。”
不顾祝惜芸僵在原地,眼里蓄着泪,江迟安继续道:“自从你入府,先是泼香灰把幼仪烫伤,后是动不动在祖母面前挤兑她,人前人后,你欺负她,妄想把她踩在脚底下。”
“你是不是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
祝惜芸有些慌张,面前这个江迟安和她印象中那个温润谦和的贵公子完全不一样,冷冰冰阴森森,十分可怖,“我我没。”
“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思,我不可能娶你,我这辈子,非苏幼仪不娶。”
以为自己已经清除万般阻碍,没想到,还是败在苏幼仪手上!
她红着眼眶惊呼:“她现在是嫂子!”
“那又怎样?我与她青梅竹马十余年,情深不负,你真的以为,你能横亘在我们两个人之间?”
这话像是对祝惜芸说的,又像是他隔空对江迟序说的。
祝惜芸被他恶狠狠的眼睛吓得连连后退,“你疯了,你疯了”
“她是你的嫂子,你怎么能”
江迟安道:“她根本就不爱江迟序,她早晚会消了气回心转意。”
祝惜芸:“怎么可能?”她平日里看着,苏幼仪与江迟序十分亲密。
江迟安
还在喃喃重复着,像是在说服自己。
祝惜芸道:“他们都成婚这么久了,感情肯定已经培养出来,说不定孩子都已经有了,你——”
“你胡说!”听到孩子两个字,江迟安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大喊,“不可能,幼仪不会和他有孩子的!她根本就不爱他!”
“你滚出去!不可能!”
祝惜芸几乎是逃了出来,她站在院子里大喘着气,慢慢消化了方才那些话。
万万没想到都到这个地步了,江迟安还是死死抓着苏幼仪不放。
要让他死心。
孩子?若是苏幼仪真的与江迟序有了孩子呢?
那他是不是就认了他们二人恩爱非常,也就彻底死心了?
第48章 幼仪不想要么?我想
苏幼仪将近中午才醒过来,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她摸了摸身边的被褥,冰凉一片,江迟序早就离开了。
桃溪听见屋里响动,领着一溜小丫鬟进来为苏幼仪洗漱。
昨日发高热十分消耗,此刻她虽体温如常,但是依旧浑身酸痛,面色苍白,她推开桃溪要扑到她脸上的胭脂。
“算了。都退下去吧。”
小丫鬟们出了屋,只剩下桃溪立在一旁,苏幼仪这才开口:“世子呢?”
“一大早便出去了,说是今日宫里有事,让我们不许打搅您睡觉,今日下午便回来了。”
苏幼仪点了点头,看着镜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凝在眉间。
“小姐,您叫我准备的船,还要”
苏幼仪顿了片刻,摇头道:“先缓缓吧。”
桃溪松了一口气,去哪里不是过日子,若是自家小姐能跟着世子把日子过好了,那也是极好的。
想着,桃溪拿了玉梳为苏幼仪梳头发,还未挽好发髻,就听见窗外有小丫鬟来禀报:“郡王妃在鹤鸣堂与老夫人说话,叫世子妃过去一趟呢。”
苏幼仪脸色更白了,她随手挑了个簪子递给桃溪,“就用这个吧。”
简单装饰,苏幼仪领着桃溪往鹤鸣堂去。
她知道没什么好事,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鹤鸣堂内只有郡王妃与老夫人两个,祝惜芸竟然不在,苏幼仪行礼后站在下方。
郡王妃不同昨日夜里那般声嘶力竭,她此刻面色和善,不咸不淡道:“坐下吧。”
在玫瑰椅上规规矩矩坐了,又接了刘嬷嬷奉上来的一盏茶,苏幼仪道:“不知道郡王妃唤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开口,语气不善:“前些日子刚说了,叫你不要出去乱走动,这下好了,差点害得迟安把命搭上!”
郡王妃道:“你虽是入宫谢恩,但也该随着迟序一同去才对,怎么偏偏一个人?”
苏幼仪答:“世子在宫中与圣上谈公务。”
郡王妃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该叫迟安随着你,你现在是他的嫂子,这点礼义廉耻,你难道还不清楚?”
泼来的水太脏了,苏幼仪从昨日夜里已经解释无数遍,但是好像除了江迟序没人信她。
“我独自入宫拜见皇后娘娘,亦是打算独自出宫返回郡王府,郡王妃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那日送我出宫的宫女。”
郡王妃僵着嘴角笑了笑,“难道你要说,是迟安找上你,巴不得替你挡箭,为你出生入死?”
苏幼仪不语。
老夫人道:“自从你与世子成婚后,郡王府就没消停过。”
郡王妃放下茶盏,“并不是姨母不心疼你,只是再这样闹下去,恐怕迟安要被拖累,依我看,你今后还是老实些,休要再纠缠迟安,不然的话,我只好叫迟序休了你。”
苏幼仪忍无可忍,直视着郡王妃道:“我自与世子成婚后,从未纠缠过江迟安,一直都是他来打搅我的生活,闹得我与世子不消停,究竟是谁需要老实些?她觊觎嫂子,频频骚扰,难道这也是我的错?”
郡王妃被她这坚定的目光还有挺拔的阵势吓了一跳。
苏幼仪自小在她跟前长大,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十分乖顺的模样,何时见过这样一幅要咬人的样子?
老夫人呵斥:“放肆!迟安怎么可能纠缠于你?你水性杨花,先是与迟安订了婚期,后又攀上迟序,游走在兄弟二人之间,你哪来的脸面质问郡王妃?”
“我水性杨花?我看是江迟安寡廉鲜耻!他救了我,我并不想说他什么不是,可是你们今日非要搬出来说一说,那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
“江迟安未婚配便先在府外养了有孕的外室,你们纵容包庇甚至还上赶着把外室接进来养着,试问京都那个高门大户能做出这等荒唐事?郡王妃前些日子物色了那么多高门贵女,挑挑拣拣后却都被婉拒,难道还不知道为什么吗?”
苏幼仪冷笑道:“小小年纪便花天酒地养个有孕的外室,家中还纵着把人接到府中来养,这等倒反天罡,谁家敢把女儿嫁进来?”
“我虽从前与江迟安有婚约,但是这件事从未宣扬出去,不过是你们吊着我的一张饼罢了,而我与世子有婚约是过了帝后明面,云阳公主证婚,我们是两情相悦明媒正娶。”
“然而,江迟安仗着从前一同长大的情谊频频骚扰我,你们坐视不理便罢了,竟然还把脏水泼到我身上,这样骄纵的男子,我才看不上!”
说着,她啪的一声把手中茶盏搁在桌上,站起身就走,颇有从前江迟序的气势。
郡王妃与老夫人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破口大骂时苏幼仪已经走出鹤鸣堂了。
桃溪紧紧跟在苏幼仪身后,“小姐,您刚才太厉害了!”她从来没见过苏幼仪这副模样,活像一只跳起来咬人的白兔。
苏幼仪大步走了很远,才站在一棵柳树下扶着树干捂着心口喘气,她的心在手底下狂跳不止,几乎要腿软跪在这里。
这样的场景,只出现在她从前的臆想中,没想到真的有一天,她把这些话说出来了,还当着郡王妃与老夫人的面一次性说了个痛快。
她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桃溪,快来扶着我。”她方才极盛的气势此刻骤然熄灭。
桃溪扶着她继续往墨回轩走。
苏幼仪攥紧了桃溪的手,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桃溪,叫张伯把船备好,再好好盘查一遍京都这边的铺子,这些日子收上来的钱先便换好。”
铜钱细软不好携带,两个女子携着银票出门很危险,还是换成便携的券子方便。
等到了姑苏再便换成银票。
桃溪道:“小姐,不是说”
“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如今算是彻底撕破脸,我今后定然无法在郡王府立足,世子忙于公务,不可能时时护着我。”
说着,她坚定道:“与其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看人眼色,不如回姑苏去!”
桃溪不再多说,点了点头继续扶着苏幼仪走。
到了下午,江迟序回府路上就听苍许禀报,说今日苏幼仪在鹤鸣堂的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坐在马车里默默听完,江迟序勾唇一笑,有些宠溺,只道:“好。”
紧接着,苍许又禀了今日郡王妃打算给江迟安与祝惜芸定下婚约却被江迟安拒绝的事。
闻言,江迟序的眉头轻皱,眼底是化不开的晦暗,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封书信,递到帘子外,“这封推荐信,递交给宁北巡抚。江迟安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
他补充道:“越远越好。”
“去远的地方?”苏幼仪被江迟序抱上马车,狐疑问道。
江迟序帮她整理好衣摆,问道:“幼仪难道不想出去玩么?”
虽然大病初愈,她身体有些乏,但是这几日天气好,若是能出门散步看看景色,自然是极好的。
苏幼仪道:“想。”
江迟序笑道:“那就乖乖坐好。”
看着他朝她歪着的身子,哪里还有往日端方雅正的模样,苏幼仪撇撇嘴道:“是你要乖乖坐好吧!”
江迟序没听到一般,与她肩靠着肩道:“今日郡王妃与老夫人找你麻烦了?”
苏幼仪道:“
你都知道了?”
江迟序挑眉看她,苏幼仪垂下眼睛,“他们是不是火冒三丈,叫你休了我?”
“没有。”
苏幼仪抬起头看他,竟然没有?听说今日自己走了以后,老夫人撑不住,气得晕了过去。
她以为郡王妃会像昨日夜里那样发了疯一样命令江迟序休了她。
江迟序道:“我根本没去见她们。”
听了这话,苏幼仪抿着嘴笑了笑,“也就你敢这样。”
“幼仪,以后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江迟序十分真诚看着她。
苏幼仪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虚,她眼神有些飘忽。
以后?她和江迟序已经没有以后了。
转而,她抬起头甜甜一笑:“好。”
马车晃晃悠悠,驶过闹市,又驶过松松散散的农房,来到一片乡野中。
掀开帘子看出去,视野开阔,大片大片的农田绿油油一片,田边水塘里有一排白色的鸭子划开水波缓缓游着。
“这是哪?我们要去哪?”苏幼仪的眼睛里蓄满了马车外的天光,亮晶晶的看着他。
江迟序揉一揉她的头发,“别急,还没到。”
又行驶过一片低矮的山坳,穿过整齐两排树木,来到一处僻静寺庙,这处寺庙与京都那几个极负盛名的寺庙不同。
京都的寺庙大都是达官贵人来往,参天古树严整,庙里各处修缮极佳,锦衣华服来来往往,多的是结交应酬,人一进去就会被浓郁的香火包围。
这处寺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住在周围的农户,有的是打扮俏丽的年轻姑娘,有的是垂头愁思的农妇,也有许多汉子来来往往,有钱的便多烧几炷香,没钱的便拿了家里的粮食果子供给各路神仙,捧着一颗虔诚之心而来。
一踏入这里,苏幼仪与江迟序如谪仙一般的外貌就被四周的人瞅了好几眼。
但也就是瞅了几眼,大家行色匆匆,惦记着家里的饭菜农活,并没有多余心思打量揣度。
苏幼仪很快放松下来,江迟序牵着她的手拾级而上,来到殿中,发现正上方是一尊送子观音。
她的脸腾的红起来,脚步慢慢往前踱。
“来这里做什么?”
“求一个孩子。”
江迟序拉着她虔诚跪拜,苏幼仪偷偷睁开眼抬头看她,向来不信鬼神的江迟序此刻双手合十,祷告着。
没想到他还真的信这些。
拜完送子观音,求了两枚同心符,江迟序又去主持那里捐了一大笔钱,这才领着苏幼仪在庙里四处闲逛。
“你怎么也信这些?”
“这里很灵,周围农户都来这里求子。”
苏幼仪又脸红了,“你很想要一个孩子么?”
二人停在一棵树下,江迟序看着她,没有回答。
并没有很想要,但如果是苏幼仪的,那他很想要。
江迟序反问:“幼仪不想要么?”
苏幼仪瞳孔微颤,但很快稳定下来,她道:“我想。”
她自然不想,若是有了孩子,她便会绊住脚,还怎么回姑苏呢?
江迟序握着她的手,力气有些大,他看到了苏幼仪方才片刻的迟疑。
他拿出同心符,系在她腰间,打了个死结。
苏幼仪低头看着那枚同心符,红灿灿的,像他和江迟序成婚那日穿的喜服那样好看。
心中微动,她忽然眼眶有些酸,他们已经成婚很久了啊
久到,她好像真的……真的要离开的时候有些舍不得。
丝丝凉风吹来,她眼里像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苏幼仪抬起手臂搭在江迟序的脖子上,将他拽着弯了腰,然后对准他的唇狠狠吻了上去。
江迟序看到苏幼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
第49章 决断情浅
半月一晃而过,天气愈发热了,厨房里流水一样的糖水酥酪送来。
苏幼仪揉着心口摆摆手,“你拿下去分了吃吧,这些日子我又开始苦夏了,什么也吃不下去。”
“小姐,这都一连六七日了,您吃什么胃口都不好,要不然还是召府医来看看吧。”桃溪看着一口未动的酥酪,眼中尽是关切。
苏幼仪摇摇头,“不必了。”
倏尔想到什么,她道:“船都备好了么?”
桃溪点头。
“钱呢?”
桃溪道:“张伯已经把这些全都准备妥当,只等您一声令下,便可以出发了。”
“只是小姐,您真的下定决心了么?”
苏幼仪看着镜中的自己,这几日消瘦了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略显沉闷。
这几日江迟序早出晚归,忙于公务,心情也算不上好。
她恰好有机会着手好好准备了一番。
如今一切都准备妥当,她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一个小丫鬟在窗外喊道:“桃溪姐姐,小公子院里的茯苓来送东西了。”
苏幼仪皱了皱眉,桃溪道:“不是说了么,以后小公子的东西一律不许拿进墨回轩,快些还回去。”
这些日子江迟安动不动便遣人送东西来,苏幼仪一件未收,所以也不知道送的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心累。
忽然想到什么,苏幼仪站起身,“回筑春阁一趟。”
当初闹着要退婚的时候,她一气之下把从前江迟安送她的所有东西都丢进箱子放起来了,那时候还心存侥幸,不舍得扔,想着若是有破镜重圆一日,这些东西被扔了岂不是可惜。
如今她都要走了,这些前尘往事也该一同扔掉才对。
桃溪撑了伞,主仆二人往筑春阁去,前脚刚走,江迟序便回了墨回轩。
主屋里空荡荡,桌上还摆着几盅一口未动的酥酪,他的发香还残存在镜前,匆匆走了,做什么去了?
恰有小丫鬟来倒茶,江迟序问了苏幼仪的去向,小丫鬟答:“世子妃和桃溪姐姐一同去筑春阁了。”
那是苏幼仪成婚前住的地方。
江迟序一口茶没喝,起身往筑春阁走去。
苏幼仪许久未回筑春阁,院中从前她精心栽培的兰草蔷薇竟然没有荒废,而且涨势喜人,茂盛一片。
她心里明亮了许多,原本这些日子的悲情一扫而空,推门而入,小时候在这里的欢声笑语几乎要涌在她脑子里。
在这里住了十年,今后要彻底离开,说不感怀是假的。
桃溪收了伞,扶着苏幼仪坐到桌前,又转身去墙边箱子里搬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匣子。
拿钥匙开了小锁,苏幼仪打开匣子。
江迟安亲手为她扎的竹编兔子,他加了几倍价格为她买来的姑苏小玩意,还有无数封书信,那些年少的情窦初开与午夜梦回间的思念,全都在这个匣子里。
她未多看,关上匣子要递给桃溪,忽然听见脚步声响起,“幼仪。”
江迟序来了?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苏幼仪连忙把匣子塞到桃溪手中,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放回去。
江迟序这些日子沉郁少言,她有些摸不准是为了什么,总之现在若是被他看见自己在旧居捧着江迟安送她的东西看,他定会多想。
江迟序大步走进来,恰好看见桃溪从苏幼仪手中接过一只匣子退到一旁,他看到了妻子严重闪过的瞬间慌乱。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语气如常。
苏幼仪心虚地摸了摸鬓角头发,“许久不曾来过,想着来看看。”
江迟序与苏幼仪对坐,“你脸色不太好,身子不舒服?”
“许是苦夏,这些日子没胃口,并无大碍。”
静默无言,苏幼仪这才发现江迟序今日穿了一身黑衣,金线织就的暗纹在衣襟处若隐若现。
这样沉郁的颜色,他很少穿。
这些日子江迟序情绪有些低,苏幼仪也忙于回姑苏的事,并未真切关心过他,二人竟然就这么冷了数日,像初初成婚时那样,有些陌生,甚至同床异梦。
如今二人在筑春阁对坐,苏幼仪忽然想起自己被烫伤的那段日子,他夜夜来看她,督促她上药,如此默默不言语的关心,她竟然那么迟才感觉到。
“夫君
近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许她该开口问问。
江迟序顿了顿,“没有。”
“好。”
她实在是身体难受。先是胃口不佳,渐渐地又浑身乏力,此时坐在这,冷风从小窗吹到她背后,她竟觉得小腹坠坠,隐隐作痛。
苏幼仪没心情继续问,只点了点头。
“回去吧。”江迟序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被放在角落的匣子,还有那枚掉在她脚边的金色钥匙。
天色渐暗,苏幼仪未吃晚饭便沐浴躺到床上,江迟序一整个下午都在书房忙着,未曾回主屋,就连晚饭也不曾来吃。
“桃溪,送碗甜汤给苍许,让他递到书房去。”苏幼仪揉着酸痛的小腹,有气无力。
许是月事要来了,前一阵子因着天热,她贪吃了许多冰酥酪,以至于这次月事搅得她很痛。
桃溪捧了个汤婆子来,“小姐,您先别管别的了,先捂一捂吧。”
温热的细腻布料贴着小腹肌肤,她终于舒服了点,笑道:“大夏天的还要捂个汤婆子,真是受罪。”
桃溪又去整理出许多替换的衣裳,踟蹰着问:“小姐,明日便要出发,您不和世子知会一声么?”
“多说无益,明日我便写了和离书放到他书房,等他细细读过,定会知道我的苦衷,也就安心放我走了。”
“只怕世子放不下您。”
“怎么会?世子于我不过是临时起意,一时想歪了这才冲动抢了婚事,婚后他虽待我很好,但是日子渐长,如今还不是又像从前那样不冷不热的?”
苏幼仪继续道:“可见,情浅。”
说到最后,有些落寞。
“或许他也被我与江迟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闹得头疼,这才疏远了我。”
“如今我也算是彻底对郡王府没了牵挂,该走了。”
桃溪知道这些日子世子兴致不高,大没有刚成婚时那般温柔细心,甚至说得上有些故意疏远。
原来世间男子都一个模样。
从前觉得小公子三心二意不用心,以为世子是个例外,没成想这兄弟二人,本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样,自家小姐确实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了。
桃溪走上前握住苏幼仪的手:“小姐,无论到哪里,奴婢都陪着您。”
汤婆子的热乎气顺着皮肉流入心间,苏幼仪粲然一笑:“有你陪着,就足够了。”
从姑苏来京都,是桃溪陪着她,在京都十年,是桃溪陪着她,如今要从京都回姑苏,还是桃溪,一直默默陪在她身边。
桃溪心中为自家小姐不平,又想着明日就走了,何必再讨好郡王府的主子们?
所以把甜汤给扫游廊的小丫鬟分着喝了,并没有送去书房。
……
放下把玩许久的粉瓣瓷碗,江迟序拿着帕子继续擦拭柜子上的憨态可掬的鸭子形状香炉,再往后走几步,他又拿起一张绣了杏花的缎面帕子,上面隐约有几滴干了很久的泪痕。
自从那日江迟安救了苏幼仪,他就觉得苏幼仪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有心事了。
她在想什么呢?
为江迟安的成长而震惊?为江迟安的执着而犹豫?
这些日子江迟安三番五次通过各种办法给她送东西,她全都没收,但是她的心情好像越来越差了。
她是后悔的吧,错过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江迟安,稀里糊涂的跟了他。
推开暗门,他走出密室,重新走到暖融融灯光下,从窗子望出去,主屋的灯已经熄了。
沐浴后躺到床上,苏幼仪已经睡熟了,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不放手,听着她绵长的呼吸,感受着她心脏缓跳的声音,白日里那种漂浮感终于得到安抚。
二人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做什么,今日他忽然很想。
只有真真切切拥有她,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还有愉悦的泪,他才心安。
“幼仪”漆黑夜色中,他长指挑开她光滑脊背上的细软绸带。
“嗯?”她被吵醒了,睡眼朦胧。
她懵着,江迟序便加快手中动作,片刻,已经把她脱了个干净。
柔嫩的肌肤贴着他坚实的肌肉,他捉住她的手,想让她感受到他的情动。
“别。”苏幼仪的声音有些认真,不像往日欲拒还迎的语气。
她纤细的手从他的大掌中抽出,抵在他身前,尽是抗拒。
江迟序顿了顿,继续吻着她,“幼仪你不想吗?”
苏幼仪仍觉小腹坠坠,手脚冰凉,太困太疲乏了。
她推开江迟序翻身面朝墙壁蜷成一团重新睡去,渐渐呼吸又平稳了。
分明闷热夏夜,江迟序却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往日他没有逼迫过她。
所以今日他也只是摸了摸缩在角落的妻子,知道她果然没有情动,便下床往浴房走去。
冷水里泡了许久,他披衣出门,往筑春阁去。
月光惨淡,映得他俊脸惨白,眼窝隐在眉骨下阴影里,冰冷气息从周身渗出,他默默走在树影下,如暗夜游魂。
吱呀一声推开门,惊走院子里榕树上悠然栖息的鸟雀。
捡起钥匙,打开匣子,他点了一豆小灯,微弱光晕下,他细细看着那一匣子物事。
“幼仪安否?近来读书刻苦,求卿一枚扇坠以慰吾心。念卿。”
“今日骑马伤了胳膊,痛极,唯有念幼仪方得缓解。”
“近来学业繁忙,幼仪勿念,待归家时为卿带荷花糕赔不是。”
“幼仪”
第50章 有孕?和离?
白日里还郁郁葱葱的满园花草,入了夜后在月光下却映得一片沧桑。
幽暗寂静的小院内只有一扇小窗透出些许灯火暖色。
黄色灯光打在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他拿起匣子里一只活灵活现的竹编兔子,兔子的脸在他的手指下慢慢凹陷变形。
最终经历数年沧桑的细竹条瞬间崩裂,兔子散了架。
竹条炸出许多细密倒刺,他恍然未觉,任由手上伤口沁出细密血珠。
他又拿起一支玉簪,簪头翠绿的小兔子跳脱可爱,不过片刻,小兔子碎成两瓣,从他手中落回匣子。
玉屑下还有一封没递出去的信,娟秀小字袅袅落于纸面:“迟安亲启”。
从“迟安”二字正中间撕开纸封,不同于江迟安的寥寥几字,满满一纸秀丽字迹江迟序读了很久才读完。
先问府外生活可还顺心,又问最近衣食如何,再嘱咐初春寒凉夜里睡觉须得关窗。
最后又说“思念极了,盼君归。”
这是四月前的信,那时候的苏幼仪满心满眼都是江迟安。
如今才七月初,不过三个月,他怎么能妄想苏幼仪回心转意,念着自己,爱上自己呢?
是他异想天开了。
他竟然轻信了那些逢场作戏。
小灯若星辉洒落匣子,无数陈年干燥的信纸瞬间窜起火花。
窗外月华若白雪洒满院落,窗内一人如鬼魅取暖,一袭黑衣端坐在匣子前,看着火苗舔舐尽所有物件。
火光跳动,映着男人阴森的脸颊,剑眉星目却冷冽,薄唇轻抿似笑非笑,俊秀鼻尖遮住一片阴影。
……
日光将窗前一株紫薇打出细细碎碎阴影,映在床帐里,苏幼仪白着脸坐起身,揉了揉小腹,竟然还未缓解,甚至更难受了。
摸摸床榻外侧,冰凉一片,江迟序不知多早,又进宫去了。
桃溪亲自托了水进来为她洗漱,屋里没旁人,她悄声问:“小姐,今日晚间便可以出发了。”
苏幼仪点点头,强撑着精神下床。
江迟序一直早出晚归,她还有一白天的时间,得抓紧写和离书了。
删删减减,修了又修,先是语气诚恳道歉后是坦诚说明缘由,她又觉得有些没必要,撕了重新再写。
桃溪掀开帘子进来,闻到一股烟灰味,“小姐,写好了么?”
已经日上三竿了。
苏幼仪匆匆落笔,吹了几口气,“就这样吧。”
说着,她忍着头晕目眩站起身将和离书递给桃溪,“悄声放到书房。”
还未等桃溪接过,苏幼仪又攥紧了信收回。
“小姐?”桃溪揣摩着苏幼仪的神色,或许小姐临时后悔了也未可知。
苏幼仪扶着桌子站起身,“我亲自去吧,你随我身后便好。”
顾不上眼前恍惚,苏幼仪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扶着桃溪的手便去了书房。
亲手将信放好,她才舒了一口气。
如此这般,就当她亲自与他告别过了吧。
也算是不留遗憾。
正想着,还未走完书房外的最后一级台阶,苏幼仪只觉天旋地转。
“小姐!”
苏幼仪感觉自己像一只羽毛飘落进桃溪怀里,然后是小腹激痛,她没了意识。
再睁开眼时,她安稳躺在榻上,府医在外间嘱咐着什么,桃溪边听边答应着。
片刻,桃溪掀了帘子进来,脸上表情很复杂,欣喜又担忧,激动又落寞,“小姐”
苏幼仪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半下午了,必须得走了,她撑着身子要下床。
桃溪连忙上前拦住,“小姐,您有孕了。”
“什么?”
“您有孕了。时间不长,胎像不稳,所以这些日子您吃不下睡不好。”
“啊?”
苏幼仪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还是该笑。
她怀了江迟序的孩子,自然是欣喜的,但是
她还怎么走呢?
胎像不稳,受得住她奔波劳累么?
这是她与江迟序的孩子,她不想出意外,但是
桃溪端来一碗泛着苦味的药,“小姐,您先把这药喝了吧。”
初为人母,苏幼仪瞬间警惕,“这是?”
桃溪哭笑不得,“保胎的!”
…
昨日彻夜未眠,江迟序在筑春阁坐到天光乍亮才回到墨回轩。
这一夜,他把这三个月在脑子里过了数遍,娇俏的苏幼仪,害羞的苏幼仪,流泪的苏幼仪,还有情动的苏幼仪
她不可能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江迟序笃定这个结论。
或许他应该不那么执着过去的事,就算她对江迟安余情未了,那又怎样?
苏幼仪现在是他江迟序的妻子,他会带着她离开郡王府,独自生活。
等江迟安被派到北地历练,二人分开那么久,今后也就渐渐淡了。
他才是能陪着苏幼仪天长地久的人。
他比苏幼仪大五岁,该让着她些。
“迟序今日心事重重。”圣上落下一子,笑道。
满盘皆输,江迟序起身行礼,“微臣技不如人。”
皇后娘娘从圣上身后走出一步,将手中茶盏捧给圣上笑道:“迟序的心啊,早就跑回郡王府了。”
圣上接了茶拉着皇后坐下,“前阵子你要的赏赐,朕准了。只是一点,就算是分府别住,也不可在明面上闹僵了。”
江迟序:“谢圣上,臣有分寸。”
皇后道:“迟序办事稳重,圣上您放心便是。”
“行了,朕也乏了,你心里惦记着,就赶紧回去吧。”圣上挥挥手赶人。
江迟序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闹市中你追我赶的孩童,还有依偎坐在一处小憩的摊贩夫妻,勾了勾唇。
“去沁春楼备好雅间,再找几个擅琵琶的乐师,饭菜不许太辣,去西街单买些云酥。”他吩咐苍许道,“乐师要找有些资历的。”
苍许愣了愣,自家主子很少有这种享受的意愿,但是片刻他反应过来,又是琵琶又是云酥,估摸着是要哄郡王妃开心。
他领命退下。
天光甚好,他该与幼仪好好待在一处才对。
回到墨回轩,不同往日静悄悄的,今日院里竟然有些吵闹,几个丫鬟嬷嬷聚在廊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若是放在往日,这种情形定然不许,但是苏幼仪住了进来,她不许对下人苛责,所以偶尔这些丫鬟有些活泼的,也就那样了。
他不动声色像往日那样先去了书房,今日拿了许多卷宗回来,他得先放置好。
摆放好卷宗抬脚要走时,他余光瞥见紫檀桌摆着一封信件。
“江迟序亲启”他将信件放在手中,有些分量,娟秀字体一看便是苏幼仪写的,他心中有些欣喜。
沿着信封边缘小心拆开,半点不碰到苏幼仪认真书写的自己的名字,他还未展开便看见窗外廊下府医走过。
幼仪病了?府医怎么会在这里?
他拿着未来得及展开的信纸大步出门,面色冷峻拦住府医。
还未开口问,便看见府医面露喜色弯腰行礼恭贺:“世子大喜!世子妃有了身孕!”
“什么?”江迟序觉得今日像做梦一般,接二连三的喜事接踵而来。
就算平日不苟言笑的江迟序此刻眼角眉梢也挂上了些喜悦。
丝毫藏不住的欣喜。
“世子妃有了身孕!只是日子浅,胎像还不稳,须得静养一阵子。”
难怪昨日夜里她把他推开,她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
他要当爹了。
幼仪怀了她的孩子!
忽然想起今日街上看到的几个孩童,还有依偎在一起的夫妇。
他与幼仪今后定会
忽而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中信纸吹落在地上,信纸如同蝴蝶翩翩,在地上翻转几下后彻底展开,挂在一簇海棠上。
“新月,领着陈先生领赏去。”江迟序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去捉那张信纸。
日头斜照,灿烂耀目,江迟序站在院中读了许久才读完,眼里那抹欣喜尽数化为冷厉。
他的手指把散着淡淡香气的信纸捻得皱破,江迟序将信纸离得近些又读了一遍。
这才确定自己没有读错,这些字每一个都写得温柔漂亮,可为什么此刻却像一把把利刃刺入心间?
“与君和离,各自安好。”他反复看着这几个字,指尖的力气把信纸揉碎一角。
“与君和离与君和离。”
和离?就算已经嫁给他这么久,就算他待她好,就算怀了他的孩子,也要同他和离?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江迟安?
倏尔冷风从垂花门吹来,若隐若现的苦涩药味萦绕鼻间,风口处,有一个药坛子正冒着热气。
堕胎药?她如此狠心
江迟序脑子很乱心中钝痛,这些日子缠着他的那些梦魇忽然都不可怕了,因为眼前这些真真切切的事才更加可怖。
他深吸一口气,双目猩红,因为方才窒息感停留了太久,面色苍白。
丫鬟们见平日里稳重自持的世子忽然大步走来,都吓了一跳,又见他一脚踢翻了世子妃熬安胎药的药坛子,众人更是心中忐忑。
究竟怎么了?
“不许熬这些药,都给我滚。”江迟序冷斥。
丫鬟嬷嬷们吓得赶紧去收拾地上残渣,还不等开口解释,就见世子大步进了主屋,怒气冲冲。
……
药味太冲了,苏幼仪拧着眉喝了一口又差点吐出来,只好捏着鼻子仰起头继续大口喝。
桃溪在一旁端着蜜饯哄着:“再苦您也要喝——”
“不许喝!”江迟序冲了进来,一个箭步来到窗前,推开桃溪,夺下苏幼仪手里药碗。
桃溪手里的蜜饯碟子跌到地上,碎了一地,蜜饯也滚着散落开。
紧接着是药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瓷片粉碎,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房间。
还没等苏幼仪反应过来,她的下巴被江迟序狠狠掐着抬起来。
“夫君”
江迟序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吐出来!”江迟序声音如一道利箭穿破皮肉刺来。
他目露凶光,像阎罗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苏幼仪的嫩白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她皱起眉要解释:“夫君,我——”
还没说完,江迟序已经将手指探入她的嘴中,冰凉的指尖搅着她柔软的舌根。
本就体力不支,苏幼仪被他挟制着不得动弹,喉间滚动,她扒着床沿开始呕吐,本就眩晕的头脑愈加昏沉。
“你做什么!”桃溪在一旁惊呼,顾不得江迟序周身冷冽如
冰,她大着胆子来拽江迟序。
苏幼仪吐出许多苦涩的药汁,只觉鼻子里也都被苦药填满,她满脸泪光不解的看着江迟序。
江迟序推开桃溪,盯着苏幼仪,她莹白的下巴被他掐得红紫,鼻尖坠着泪珠,眼睛通红一片,嘴角还挂着黑糊糊的药。
“你休想堕掉我们的孩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