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古代25 暗中勾结
陆墨辰见楚黎非似乎是对那墨绿色衣裳男子的外貌感兴趣, 仔细回想着脑海中的画面,细细描绘起来。
两人挨得极近,楚黎非在听到陆墨辰描述男子的手的时候,眼里划过一丝兴趣, 右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起来。
按陆墨辰所言, 墨绿色衣裳的男子脸部的皮肤白皙细腻, 眉眼温润,像是世家公子的谜样。
但他的手——
粗粝黝黑,布满皱纹与粗茧, 就像是常年在外生活,风餐饮露,干着一些重活。
当然, 也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墨绿色衣服的男子其实是一个死士或者杀手, 手上的痕迹是长久训练做任务所致。
而楚黎非更相信是后者。
据他所知,大燕朝每任皇帝身边都会有几名暗卫, 干着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有的负责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 而剩下的, 那就自然是去解决主子想要解决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只以数字为代号, 就像是一件工具一样,不趁手了或是没用了, 会被轻而易举地丢弃。
而作为一件合格的工具,他们将摈弃自己的所思所想, 只余忠诚二字,直至死亡。
陆墨麟身为太子,培养几个死士想来并不在话下。
反而倒是这易容之术,听起来更为有趣一些。
楚黎非还在修真界之时, 变换容貌就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不仅仅事改变容貌,改换身形、性别,甚至改变物种都是可以的。
当然,这些事情就连刚刚接触修仙的人也可以做到,无非就是技艺精不精湛的问题。还有一点,那就是修为高的人能轻易地将修为低的人的伪装看破。因此除了一些大能因为特殊原因想要伪装之时,或者是性命攸关之际不得不用易容来逃脱,不然在修仙界还是极少看见他人改变自己容貌的。
不过对于修仙者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于凡人而言,那就是一门精细的手艺活了。
在楚黎非还未被逐出宗门之时,他曾接了宗门任务下山历练去。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他有幸见识到了一位老妇人为别人易容的场面。
前来易容的是一位姑娘。楚黎非原本只是好奇,这才走近了几步。只见老妇人一头白发,看起来年事已高,但手下的动作却很是熟练,动作很快,丝毫不见含糊。
她在那姑娘的脸上一番动作之后,姑娘原本被大火烧伤的可怕面容瞬间与常人无异。那些烧毁的皮肉,凹陷的眼眶,深可见骨的伤口,现如今全都消失不见。
这技艺可谓是巧夺天工。楚黎非自小就在修仙界长大,然就是他见了这场面,也不得不感叹凡人的智慧。
现在看来,陆墨辰所描述的墨绿色衣裳的男子,他脸庞与手部的巨大差别,应该就是易容所致。
凡人不似修仙者,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别人的伪装,从而识得那一副皮囊下藏着的究竟是谁的灵魂。除了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普通人一般也只能从脸部将人作以区分。因此那些易容者,基本上都会选择在脸上易容,而且只要技术过关,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易容的痕迹的。
而手部就不一样了。手部的皱纹相比脸上会更多,且手需要活动,甚至像死士杀手这类人更是需要干一些精细活,若是在手部做了易容,反而会有碍于他们的行动。况且手还可以用袖子作遮掩,所以出于种种原因,就很少会有人将易容之术运用于手部。
面部的易容的往往是改变人的脸颊轮廓,或是改变骨相,从而达到变幻成另一个人的目的。
听楚黎非说完这些,陆墨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似是无意间地提起:“皇叔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楚黎非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一瞬间的哑声,他总不能说他几百年前游历的过程中见过吧。因此只能含糊其辞:“之前在边关的时候偶然见过。”
但他并没有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眼神中下意识的闪躲全部被身旁的陆墨辰一丝不差地,尽数收入眼底。
陆墨辰的视线牢牢地粘在楚黎非身上,听到楚黎非的回答后微微垂眸,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刚刚听楚黎非的一番解释之后,他脑海中首先想到的不是墨绿色衣裳男子的面容——
而是王平!
他原本还在奇怪,王平如今一个这么汲汲营营,但又没什么上进心的家伙是怎么在日后能给他造成麻烦的。
但如果是易容的话……
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楚黎非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上一世对易容之事闻所未闻,但如今基本可以确定,陆墨麟的身边必定有擅长易容的高手存在。
而看楚黎非刚刚眼神闪躲的样子,那么他知道易容这一技术的途径,会不会是来自陆墨麟呢?
还有那张来自他皇兄——太子陆墨麟的纸条……
那个落款、还有那种隐藏字迹的方式,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陆墨辰将头埋得低低的,眼神中尽是浓稠的暗色,尽显偏执与疯狂。
他在心中不断地问自己。
皇叔他,当真没有与陆墨麟暗中勾结到一起吗?
他对自己的好,莫非全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吗?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前世,楚黎非将他从冰冷的水池中捞起,不过是层层假象后的又一种虚假。
毕竟他有什么值得别人注意的呢?无论是家世,还是品貌,他有哪点比得上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皇兄你?
陆墨辰的内心一片混乱,如同一片阴郁粘稠的黑色海面,表面上风平浪心,其实下边一片翻江倒海。
“怎么了?怎么还不走?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
正在这时,一道如清泉般清澈好听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陆墨辰抬头,眼神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楚黎非站在门边疑惑地看着他。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天色也暗了下来,他和陆墨辰两人也都已经吃饱,所以他就喊来了店小二结账。
可直到他要离开,陆墨辰仍然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仿佛丢了魂似的。
陆墨辰微微茫然的视线与楚黎非带着关切和疑惑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他怔了一瞬,眨了眨眼睛,眼神闪烁,原本的阴暗瞬间如潮水般褪去。
不,不对,他怎么也不该怀疑皇叔的……
陆墨辰摇摇脑袋,将繁杂的心绪扔在脑后。他露出一个笑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楚黎非身边:“刚刚在想事情,没什么。我们回去吧,皇叔。”
说完,他一把拉住了楚黎非的胳膊。
楚黎非看着陆墨辰的样子,心里总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的感觉,但陆墨辰的样子似乎又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他这才压下心中的心思,与陆墨辰一道离开酒楼。
深沉的夜色下,陆墨辰的视线被很好地埋藏起来。
他拉住楚黎非的胳膊,心里分外满足。
就算楚黎非是别有用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皇叔人还在他身边,他自然有无数办法留下他。
只要这样,便足够了。
好在酒楼距离王府的位置不算远,楚黎非就这么仍由陆墨辰这么拉着,两人一道回了王府。
街上原本的喧闹逐渐归于平静,小贩停止了吆喝,收拾摊子准备回家。路上的行人也都步履匆匆,赶着回去。徒留一地的红色纸屑和江面上逐渐飘远的各式花灯,在湖面上泛起金色的波澜。
清冷的月色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
**
翌日。
楚黎非一个人从床上醒来。昨日回王府的时间太晚,所以他和陆墨辰两人分别洗漱完毕,就早早歇下。
好好地睡了一觉,将疲惫一扫而空,楚黎非这才有精力去思考有关案子的线索。
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门外等候多时的小厮和侍女,纷纷拿着一早准备好的清水和衣服等物,待楚黎非同意后,这才排成一排有序进入。
楚黎非很快就将衣服换好,坐在梳妆桌前准备束发。
一旁的侍女捧着发冠向他靠近,楚黎非仿佛想到了什么,随意问到:“陆墨辰醒了吗?”
侍女垂着眼,打算把发冠戴到楚黎非的头上手在听到他的问题后微微一顿:“回王爷的话,四皇子殿下……”
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被门外一道带着朝气的少年的声音打断:“皇叔,你是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楚黎非失笑,颇有些无奈地回应道:“进来把。”
得到楚黎非的应允,陆墨辰笑着跑了进来,却在看见他身后站着的侍女时,笑容有了一瞬间的僵硬,像是要裂开来一样。
侍女见他过来,微微福身行礼:“四皇子殿下安。”
陆墨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强硬地站到楚黎非身后,将侍女挤开:“皇叔,我来给你束发吧。”
侍女站在一边,忐忑地看了看镜子中楚黎非的颜色,迫于陆墨辰眼神的威胁,最终将发冠放在他手中,然后慌忙逃走。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从窗外洒进来,给屋子里铺上了一层浅浅的灿金。
楚黎非的头发很长,三千青丝就这样柔顺地铺在陆墨辰的手中,在阳光下闪着细细的光泽。
陆墨辰的手轻轻地为楚黎非将头发梳顺,好像生怕将他头发扯痛。感受到发丝在他手中划过,轻轻发出一声慰叹。
事实上,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只是以前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他在梦中构筑出这副画面无数次,如今才终于有机会将它得以实现。
将发簪插进头发里固定好之后,陆墨辰微微后退一步,开始欣赏起来。银色的发冠与楚黎非身上这件月白色的袍子,非常相称。
这样平静的早晨,若是能一直继续下去该有多好。陆墨辰心中是前所唯有的宁静,只希望这一瞬能无限拉长。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
敲门声响起,王管家从门外走近,悄悄附耳至楚黎非身边。
“庄子上传来消息了。”
第52章 古代26 计划
如楚黎非所料, 那墨绿色男子在次日的一大早就托人将一封邀请函送到了在京郊的那处庄子上,被楚黎非先前就安排好的人手接下,然后迅速送到王府上。
王叔将这个消息告诉楚黎非和陆墨辰的时候,手上同样拿出来一封做工精细的信函。
只见其主体为黑金二色。信封主要是黑色, 纸张厚实, 还压有暗纹, 凑近一闻更是暗香扑鼻。周围用鎏金色的颜料封边,在开口处则是金色的火漆封住,上边还有一蛟龙盘踞。
——想必这就是虹光阁所谓的邀请函了。
虹光阁虽开在京郊, 但其具体的位置却并不为人所熟知,门口还有各种伪装。
陆墨辰上辈子查封虹光阁的时候,曾还听说只有拥有邀请函的人才可以入内, 因此也大大提高了它的隐蔽性, 好为那些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做隐藏。
楚黎非将邀请函接过,先是正反两面翻转了一下, 仔细检查, 确认没有机关后才拿来拆信刀, 沿着封口将信拆开。
陆墨辰也一同凑了过来。
楚黎非将一张暗红色的纸从信封中拿出,随后平摊在桌上展开。
信纸是浓稠的红色, 但又没有鲜血那般鲜红,仿佛干涸已久。张扬的浓墨在信纸上恣意铺开, 字迹狂放且扭曲,犹如地狱发来的邀请, 伸出无数漆黑的触手蠢蠢欲动。
信纸上交代了拍卖会的地址还有时间。
“2月17号的晚上……”陆墨辰轻轻念出声,开始计算着日子,“这不就是后天吗?”
“是啊……”楚黎非点点头,心里沉思片刻后低声道:“如果倒了那天还找不到什么线索或是证据, 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
陆远景一共给了他们7天的查案时间,算起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拍卖会在后天的晚上举办,到那时候,他们将只会剩下一天的时间。
楚黎非微微蹙起眉头,对拍卖会安排的时间起了淡淡的疑心。
这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故意将时间安排在第六日的晚上,如此紧凑却又偏偏留下了一天的时间,是识破了他们的身份,在挑衅他们吗?
还是说……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不过无论是那种情况——
楚黎非嘴角勾起,划过一抹冷笑。
他们真是嚣张啊——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有挑战,不是吗?
楚黎非眼中升起一抹兴味,他拿起信纸接着向下看了起来。
时间和地点他都已经知晓了,接下来是出入人员的限制。
只见上面提到的要求是:一张邀请函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入,顶多可以携带一个仆从。
也就是说,一张邀请函顶多能够允许两个人进去,而且其中一人要当另一个人的仆从——
两人面面相觑。
陆墨辰率先开口:“我装作皇叔你的仆从就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黎非立即否定:“不行,我的脸他们必定认识,到时候还没调查出来什么结果,反而先打草惊蛇。”
“那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好,那个墨绿色衣服的男人认识我的脸,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到时候皇叔你在外面接应我就好——”
只可惜,这个计划也被楚黎非迅速否决。
“里面太危险了,而且变数太多,我不可能让你独自面对。”
陆墨辰听到这,心头一暖,眼神中有几分触动,脑子里一瞬间划过无数种对策:“那要不我们干脆早点过去埋伏,再抢一张来?”
陆墨辰一开始想的是再找人仿制一张邀请函,但这个计划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决了。
这个邀请函制作精良,先不说材料问题,而且能不能仿制出来还是两说。况且他们还不知道虹光阁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方法可以辨别出邀请函的真假的方法,或是到时候一看,发现数量对不上,到那时所有人都要遭殃。
倒不如抢一张来得方便。
至于怎么抢——
陆墨辰表示这个简单。
但这个法子,也被楚黎非否决了。
虹光阁能存活至今不被人发现肯定有它的道理,若是邀请函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抢了去,怕是早就藏不住秘密,被人一锅端了。
有可能是他们有特殊的认人法子,也可能是他们在邀请函上做了手脚,这些楚黎非他们都不得而知。
而且,邀请函上提到的——可以携带一名仆从。
想来这也不会是普通的仆从,楚黎非估计多半都是些死士、护卫之类的人,再不济也要会点拳脚功夫,不然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那些个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呢?
“不必说了,到时候我会装作你的仆从,与你一同进入虹光阁。”
楚黎非一锤定音。
“皇叔——”陆墨辰顿时坐不住了,抗议出声,“这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让你做我的仆从呢?”
楚黎非将手中暗红色的信纸放下:“好了,不用再说了。这是最安全的计划,不是吗?”
“皇叔——”陆墨辰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当他看到楚黎非坚定的神色之后,也只好作罢。
心中却还是有些难安。
下午,楚黎非和陆墨辰将计划与钱铭简单商议了一番之后,便开始准备一应事宜。
这两日的时间,两人任然没有忘记继续调查有关齐府和程府的线索,只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看来,事情的突破口,还是指向了虹光阁。
**
时间很快就来到了两日后——
天色暗了下来。
楚黎非身着一身黑色劲装,以银色面具覆脸,垂头跟在陆墨辰身后。
两人来到了一家赌坊门口——
而这,就是邀请函上所指示的,虹光阁的真正入口!
第53章 古代27 主人和暗卫,戳辣,都是怪盗……
楚黎非环顾四周, 发现这家赌坊人还挺多的,耳边充斥着“买大”、“买小”的声音,当然也伴随着一群人的狂欢,和另一群人的痛哭流涕。
楚黎非对其虽说算不上了解, 但也并不是一无所知。除了那些个确实有两把刷子的人——当然, 他指的是出千——剩下的那些人, 他们的输赢实则早就牢牢地掌握在荷官的手中。
或者说是赌坊老板的手中。
他的眼神随意地荷官的衣袖中一瞥,果不其然看见了几个替换的骰子。
看似是运气的对决,其实早就一步步踏入了他人的陷阱而不自知。
至于还不上账的下场……
楚黎非的视线循着门口凄厉的惨叫声望去, 只见一个男人扭曲地在地上爬,却被几个壮汉抓着不断朝门外拉去,即使他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很快, 惨叫声戛然而止, 楚黎非鼻尖微微耸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来一缕血腥味。
赌坊内灯光昏黄, 楚黎非暗自轻轻冷笑一声, 眼眸中泛起一片冷光, 穿过不断叫喊着“买定离手”的人潮,这才和陆墨辰一起来到了赌坊的一个角落——
而这里, 才是虹光阁真正的入口。
陆墨辰心有所感地朝楚黎非看了一眼,即使外面异常吵闹, 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楚黎非刚才的那一声轻笑。在经过一处拐角时,陆墨辰回头瞥了一眼。
他和楚黎非两人的衣服皆是深色系, 拐角处的灯光更是趋近于无。他和楚黎非就犹如鬼魅一般藏身于阴暗的角落,外面那些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竟无一人发现他们。
看着那些或是喜悦或是绝望的表情,陆墨辰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那些人并不值得他的注意。
与外面的嘈杂不同, 越往里走,反而愈发安静起来。
一名带着奇特花纹面具的侍者笔直地站在门口,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恭谨却似乎透着些许诡异,看起来早已等候多时。
看见楚黎非和陆墨辰款步向他走来,侍者微微低头示意表示恭敬,然后向他们伸出手。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瞳孔和眼白分明,其视线如一把利刃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直到陆墨辰拿出了邀请函,侍者的眼神才有所松动。他从陆墨辰手中接过那封红色的邀请函,视线在上面随意扫过,不出几秒钟的时间,就将它重新放回到陆墨辰的手中。
接着他的视线状似无意地在楚黎非身上打量了一番,引得陆墨辰心头直跳,面上却强忍着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生怕被侍者瞧出几分不对。
而楚黎非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着,任他打量。
片刻后,那侍者才收回视线,转身打开门,并弯下腰,笑着伸出右手示意,邀请陆墨辰和楚黎非进入。
大门被打开,里面还是漆黑的一片。
陆墨辰扭头,视线在侍者的身上停留片刻后,见其还是保持着那副恭敬的模样,这才重新看向了门后的那一片漆黑。
在他前方的,是一段向下的楼梯,不断向下,看起来没有尽头。就像是地狱之门一般,通往的是未知。
陆墨辰在原地踌躇片刻,忽然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朝他靠近,这才压下心中躁动的不安。他深呼吸一口,率先朝前走去。
楚黎非跟在陆墨辰身后半步的距离。
大门在他们进入之后就迅速关上了,霎那间,随着最后一束光线的消失,两人的视野中只余下了一片漆黑。楚黎非倒是还好,就是陆墨辰还不太适应。因为黑暗,他的眼前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能下意识地拉住身后楚黎非的衣袖,将自己托付给他,似乎能让他安心不少。
而楚黎非则是在感受到袖子被拉住的一瞬,就抽出袖子,迅速地拉住陆墨辰的手,向前迈了一小步走至他的身边,小心地牵引着陆墨辰继续向前。
动作快速到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而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楚黎非的脚步一顿,微微愣住。
“甲一……?”陆墨辰轻轻出声,声音在狭窄冗长的楼梯通道内回荡。
而甲一,是他们约定好的代称。
陆墨辰的人设是嚣张的纨绔公子,所以按照人设,他的身边有几个自小养着的暗卫并不算奇怪。而楚黎非既然作为陆墨辰的护卫,自然不可能在称呼上出现纰漏,所以他们就早早商定好了“甲一”这个代称。
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虹光阁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方式防备着他们,以此来测试他们是不是探子,或者抱着其他的目的潜入虹光阁。
说不定就连这会儿,都还有人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呢。
因此为防止节外生枝,还是一切小心为妙。
“无事。主子小心脚下。”楚黎非垂下眼,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彻底融入到了角色去,成为了没有感情、心里只有主人的杀人机器。
楚黎非牵着陆墨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情况。好在他的夜视能力还不错,楼梯很长,看上去是用普通的水泥浇筑而成,上面还有细碎的颗粒。
楼梯是回旋状的,不断通往下方,谁也不知道有多深。
过了一段时间,楚黎非才注意到,似乎有微弱的火光,透过楼梯中间的缝隙不断摇曳。
看样子,他们快到了。估算距离,他们还有大约三分之一的路要走。
楚黎非捏了捏陆墨辰的手示意,两人加快脚步继续向下。
走过最后一层楼梯,楚黎非松开了陆墨辰的手。
包裹着手掌的温度消失,陆墨辰忽然间还有些不适应。他下意识地将视线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边,借着那一盏微弱的烛火,他已然看到楚黎非后退半步,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心下似乎感觉有些怅然若失,但陆墨辰很快就调整好情绪,抬头看向前方。
刹那间,随着他的视线归位,身侧的两排烛火从他的眼前依次亮起,将整个通道照得通明。
看距离,似乎只有百来米的样子。
走到尽头,早已有人等候在此。看装扮,与楼上的那名侍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总算到了,两人心中瞬间像是有一块石头落地,但紧接着,又高高吊起。如果刚刚只是开胃菜的话,那从现在开始,他们所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楚黎非自从见到那侍者的时候,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他在思考盗取账本的路线,以及到时候撤退的路线——不管最后他们有没有拿到账本,他都要护送陆墨辰安全出去。
不过由于他还不清楚账本可能存放的位置,楚黎非先开始构思的是撤退的路线。
根据他的观察,这个地下空间极大。
楚黎非站在二层的包厢中,隔着纱帘,居高临下地俯视,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同时,随着他的想象,虹光阁的地图也一点点在他脑海中铺开。
虹光阁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半圆的拱形建筑,想来这里就是拍卖的主要场所了。一层有无数个挨着的座位,而二层则是一个个独立包厢,就像他和陆墨辰所待着的这间。
从外观看,整个大厅一共也就两层的模样。楚黎非他们也是进来之后才知道的,一楼大厅的人拿着的都是黑底的邀请函,而二层的,拿的是红底的邀请函,就和他们手上的这一封一样。
而这就是辨别他们能坐在那一层的身份证明。
至于虹光阁的人是按照什么进行区分的,楚黎非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猜测大概就是家世、门第或者钱财等因素。
视线在一二层之间来回转悠,楚黎非心中却愈发肯定,这个拍卖厅,远远不止两层!
不仅是从构造来说,这个拱形的建筑无论怎么想,在二层上边还有不少的空间。而且,他的感觉告诉他,上面一定还有人!这种被隐隐注视着的感觉……
说不定现在就就有人在他的头上晃悠呢。
况且还到现在也没有见到那天陆墨辰看见的那名墨绿色衣服的男子。
而如果代入到拍卖主办的心理的话,三层这个位置,能够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这种万事万物尽在掌握的掌控欲,倒确实很符合某人的作风。
至于出口的话……
还来不及等楚黎非细想,楼下似乎传来了一道极有韵律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人群中隐隐的骚动。
随着一个同样戴着不明纹路面具,但衣着更为考究的人上场,拍卖正式开始了。
**
同一时刻,衙门门口。
钱铭一路餐风饮露,风尘仆仆,一路上那可谓是马不停蹄地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丑时前回来。
楚黎非与陆墨辰,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子,如此尊贵的身份为了查案,还能不顾自身安危前往虹光阁一探究竟。既然如此,他又怎好一个人什么也不干,就等着坐享其成呢?
他拿出了怀中的一枚令牌,上面刻了一个“秦”字。令牌被他贴身存放,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微热。
钱铭随意地拿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想起楚黎非在走之前,将这枚令牌特意交付给他的事情。
而这也是他在一日之间,连吃喝都顾不上,跋涉千里往返于两地之间的原因。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而正当钱铭为查出来的事情所惊讶不已的时候,原本紧闭的大门倏地从里面打开。
一个小吏似乎是非常意外能在这见到他,原本愁云密布的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钱大人,事情不好了——”
“齐福他,畏罪自杀了!”
第54章 古代28 他早已无路可退。
楚黎非在陆墨辰的身侧坐下。
自从那侍者上台的那一瞬, 似乎就连烛火都灭了几盏,光线变得昏暗虚弱。
只见那个身着黑衣,脸带奇异花纹面具的侍者手中捧着一个木制托盘,外以黑漆涂遍, 顶上盖了一块小小的黑色丝绸锦帕, 将第一件拍品的形状给模糊地勾勒出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 底下传来了人们窃窃私语的讨论声。楚黎非凭借着他过人的耳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首先便是有关于这拍品的——
据他们所说,这拍品也分等级,分别是天品和凡品, 不难看出,天品的珍惜程度会远远高于凡品。其最明显的区别那就是顶上盖着的那块丝绸锦帕,凡品为黑色, 而天品为红色。
当然, 其品质的好坏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说不定哪怕现在找个三岁稚童随手花个几笔, 再添个响亮的名号都能有人信。不过既然能来这儿参与拍卖的, 基本上也不是什么风雅之辈, 多半还是为了心底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罢了。
所以这天品与凡品最本质的区别,其实还是为了区分开来起拍的底价, 也就是你愿意为了自己的“前途”付出多少。
楚黎非将这些信息低声地转告给陆墨辰,倒是换来了对方的一声讥笑。
“天品?”陆墨辰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看来我那皇兄,做的梦还不小啊。”
就是不知, 他梦想破灭的那一刻,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陆墨辰的嘴边勾起一抹冷笑。真是可惜啊,他上辈子登基的时候,竟然忘记了去欣赏欣赏他太子皇兄的嘴脸。
众所周知, 皇帝还有个称呼,那就是——天子。
因此在大燕,天往往会代指皇帝,是一个极尊贵的字。一般来说,是不可随意使用的。
所以陆墨辰这话说的倒也没啥问题。陆墨麟的这种行为,的的确确称得上一句僭越。要是被陆远景知道了,想来也会难以收场。
楚黎非精致的眉眼此刻都被藏在那副黑色的面具下,昏暗的灯光斜斜打过来,投下一片阴影,却更凸显出他轮廓的优越。
此刻他正垂着眼,眸子中映照着烛火那细碎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眨了下眼睛,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台上。
只见底下那侍者毫不理会底下观众心中的急切,任然保持着从容的步伐,直至在台中站定。
他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捏上了黑色绸布的一角,然后有意识地停顿片刻。似乎是很满意吸引到了底下观众的视线,这种掌握着他人情绪的感觉让他的嘴角上扬了几分,露出一个隐隐透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然后在骤然间,迅速地抽开了黑色的绸布。
只见一颗白色的圆形的珠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在昏暗的环境下还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夜明珠!”人群里顿时就有人小声地惊呼出声。
只见那珠子看起来通体莹白,表面光滑细腻,看着温润非常,就连散发出来的光芒也异常柔和,让人喜爱不已。况且那大小还足足有成年人的拳头这么大,看着就不是外边能见到的货色,作为拍卖会的第一件宝贝而言确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底下很快就有人陆续竞价。
只是楚黎非总感觉,这夜明珠似乎有点眼熟。
很快他就想起来了。这夜明珠还是几年前一个藩国进贡给大燕朝的,一共3颗,一颗被陆远景自己留下,一颗被赏赐给了太子。
而最后剩下的那一刻,则是被送给了楚黎非,现在还在他的库房里躺着。
怪不得他觉得眼熟呢。
这陆墨麟胆子也真够大的,拿这种东西出来拍卖,是真不怕被别人发现。
楚黎非轻笑出声,如果是上个世界的话,他高低得给陆墨麟扣一个“6”出来。
楼下的竞价声从一开始的紧凑变得逐渐缓慢下来。很快,这枚夜明珠就被人以一个极其离谱的价格拍下,看他的身形,楚黎非还觉得有些熟悉,估计是在朝堂上见过。
侍者捧着托盘从另一侧下场,与此同时,另一名与他穿着打扮相同的侍者捧着另一个黑色绸布盖着的托盘向台中央走去。
楚黎非和陆墨辰自然没有忘记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况且那些个拍品在他们眼中压根算不上稀奇,看过一个之后也就很快失了兴趣。
他们一个是手握重权的王爷,一个上辈子当过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些在外人眼中价值不菲的物件,在他们二人眼中还真就是不值一提。
楚黎非很快就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他继续观察起了整个地下拍卖场的结构。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出错,那么想必账本这种极其重要的底下,应该就藏在三楼的位置。
只是,这个被隐藏起来的三楼,到底应该如何上去呢?
楚黎非环视一圈,发现在一楼靠近最后一排观众的位置,有好几个出口,看起来就和他还有陆墨辰进来的入口一样。
楚黎非的眼中闪过思索的目光,却怎么都没找到向上的通道。
他的视线继续在整个拍卖场中来回扫荡,直到重新对上了台上的拍品。楚黎非眼神一凝,目光最终落在了捧着拍品的黑衣侍者身后。
那是一堵被漆刷成木色的高墙,单从外表上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对,视线一路向其左边望去,楚黎非看江了一个极其狭窄且不惹眼的通道。
他记得,刚刚那第一个捧着夜明珠的侍者,就是从这个通道离开的。
陆墨辰循着楚黎非的视线向远处望去,一下子就明白了楚黎非的想法。
“那我要不找个借口溜过去看看?”陆墨辰将自己的身子往楚黎非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用着极小声,仅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同时,他的手还指着下方的拍品,不停地对其指指点点,从远处看,两人只是在对拍品评头论足罢了。
“不可。”楚黎非摇摇头,“一个人单独行动太过危险,况且你可有想过,前往三层的路上必有层层人员把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你闯入呢?”
“而且即使账本到手,你又要怎么撤离?”
陆墨辰被问得一怔,的确,三层被建造得如此隐秘,也再一次说明了账本对他们的重要性。如此重要的东西,就算是安排几十个人来看守也不为过,前往三层的路上必定有重重险阻。
而且现在就他和楚黎非两个人,就算楚黎非能以一敌十,在面对层层包围的情况下也难免会受伤。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大不了冒险一些,有什么后果他自己担。如果楚黎非因为他的莽撞出了森马意外,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再者,若是账本被他们成功盗走,虹光阁的人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势必会封锁全场,到时候再想撤离,那可谓是难如登天了。
这里藏着这么多辛秘,虹光阁绝不会允许有人将这里的秘密公之于众。再狠一点,按照他那个太子皇兄的性格,把所有可能知道秘密的人都杀了也不为过。
陆墨辰接着沉默下来,在脑海中继续思考着对策。
场上的拍卖还在继续,这一次,好像是被楚黎非他们对面包厢的人给拍下了。
听到声音,两人下意识地抬头往对面看了一眼。
二层的包厢是一间间独立的小屋子,面向拍卖台的地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窗口,用了纱帘作以遮挡。客人是否选择撩开纱帘与否全凭自己的心意。像楚黎非和陆墨辰的这间就是拉上的,从外边只能模糊地看见两人的身影,别的是一概瞧不出来的。
巧的是,对面的那间包厢,他们选择了打开纱帘。因此楚黎非与陆墨辰能很清晰地看到对面屋子里,一个身材健壮、护卫打扮的人起身向门的方向走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然多出来了两人,看打扮,似乎是虹光阁的人。
其中一人手捧托盘,看形制,与台上的别无二致,而另一个人则是蹲了下来,似乎是在清点什么东西。
楚黎非脑海中瞬间有了对策,他刚看向陆墨辰,没想到对方一同将视线转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猝不及防地相撞。
神色交换,楚黎非与陆墨辰极有默契地瞬间得知了对方的想法。得知对方的想法与自己相同,只一瞬,两人眼底同时闪过一抹笑意,接着一起将视线重新看回台上。
至于将账本拿到手之后如何撤退的法子楚黎非也想好了。
到了三层,免不了与上面的守卫有一番纠缠,到时候将他们全部打倒,用最快的速度和陆墨辰一起撤离,这是最快也是最安全的方法。
当然,也是最顺利的预想。
若是实在不行,楚黎非的目光逐渐向一旁看去……
微弱的烛火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之中,不断摇曳,最终逐渐被一抹深色所取代。
那就让这里彻底乱起来吧。
台上。
现在在讲解的这件拍品以红色的绸布覆盖,想来就是虹光阁的天品了。
既有了法子,两个人的神色就舒展得多。毕竟现在,他们要等机会自己送上门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台上的侍者揭开红布,一个山水摆件赫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
那是一块由翡翠雕成的摆件,侍者介绍的时候将其夸得天花乱坠,寓意是大鹏展翅,前程似锦。
那翡翠主体是白绿二色,尤其是那抹绿色,一路贯穿了玉雕的左右,看起来像是一条清澈灵动的溪流。那颜色更是难得,绿中带着一点点蓝,虽说比不上帝王绿的浓艳,但也是极好看的,而且冰感十足,实在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只有一点不好。
那就是雕刻师傅的技术真的不敢恭维,本该威武昂扬的雄鹰硬是雕得个跟个秃鸡似的。
台下的观众自然也看到了这只秃鸡,一时间整个拍卖场沉寂下来,竟无一人敢竞价。
虽然他们对虹光阁的拍品也算得上心知肚明,他们也很想说服自己,忍一忍算了。但是这种摆件都讲究一个寓意。
就这么一个秃鸡迎回家里,别说大鹏展翅了,不被人当小鸡仔揍一顿都算好的了。
这东西啊,晦气!
几个人在心中连连摇头。正在这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头顶上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声音:“100两!”
全场在一片沉默之后顿时爆发出“嗡嗡”的讨论声。
这出声的自然就是陆墨辰。
天品的拍品起拍价就是100两银子。
由于拍品的特殊性,在陆墨辰之后竟然没有人跟着喊价。
估计这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捡漏吧。
楚黎非表示,虽然他不缺银子使,但100两是他对垃圾最大的尊重了。
至于底下的人如何看待他们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很快,两个虹光阁的侍者敲响了门。
楚黎非起身,打开门,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二人一番,这才将他们放进来。
虹光阁的侍者也没有感到奇怪,毕竟来到这儿的不少人身份都是非富即贵,对自己脖子上的那玩意儿宝贝得紧。若是碰到对手派来的刺客,将自己的小命交代在这,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况且护卫的职责就是保护雇主,他们允许客人携带一个护卫也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像楚黎非这样谨慎的护卫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故而,两人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升起任何疑心,甚至反而嗤笑着雇主的担惊受怕。
侍者跟着楚黎非一前一后地进入房间。
一个先是打开了托盘任由陆墨辰打量,一个立在一旁。
陆墨辰随意地瞥了一眼摆件后就痛快地从身上拿出一张银票:“喏。”
100两说出手就出手,一点不带犹豫的。那侍者见陆墨辰的态度如此随意,原本心中还有所疑虑,现在直接打消了大半。
他接过银票,仔细核对了一番,朝一旁的侍者点点头。
另一个侍者这才弯下腰,想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正在这时,陆墨辰突然发难,借着身位的优势将早就准备好的涂有迷香的帕子一把捂在侍者的口鼻上。侍者挣扎无果,最后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另一个侍者见情况不对,刚想大喊出声,却被楚黎非一个手刀直接放倒,整个过程毫无声息。
两人迅速换上侍者的外衣和面具,然后小心谨慎地踏出房间。
走廊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就连脚步声都没有听见。二人一路小心地躲过巡逻的护卫,终于在一层的木色高墙后找到了前往三层的通路。
楚黎非压低脚步,衣袖中划出一柄匕首,银光悄然闪过。
陆墨辰用腰带中摸出一柄软剑,这还是出发之前楚黎非塞给他的。
在二层与三层楼梯间的转角,两人果不其然看见了两个魁梧的壮汉守在门口。听脚步声,似乎还有一队巡逻的。
楚黎非与陆墨辰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一左一右各自解决一个。
他们一路小心地避开巡逻,用最快的速度翻完每一个房间,偶尔遇上避不开的,那也就只能全部解决掉了。
楚黎非原本还会分出心神去注意陆墨辰的情况,可当他看到陆墨辰应对自如的模样后微微有些吃惊,这稍稍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样一来,楚黎非顿时放下心,集中精神去应付眼前的敌人,打起来心无旁骛,很快就倒了一大片。
两人将倒下的人拖入隐蔽的角落,毕竟在拿到账本之前,一切还得小心行事。
能晚一刻钟的时间暴露,他们的撤离将会多一分把握。
楚黎非和陆墨辰的动作很快,基本上所有的房间都被探查过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间——
也就是走廊尽头那里。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账本并不在虹光阁。
不过无论怎么样,两人都得去探查一番。
楚黎非拿着匕首走在前面,陆墨辰贴在他身后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确认后面没有人追上来,楚黎非一把打开门。
里面放着很多本账册,看来他们找对地方了。
陆墨辰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但他知道,凭他们两个人是无法带走这么多本账簿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有关齐福的部分。如果能找出人员名单什么的那就更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分散开来,迅速展开搜查。
账簿很多,即使以一目十行的速度也还没有找到他们想要的那一本。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紧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楚黎非当机立断:“你继续找,我来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一墨绿色衣裳的男子一脚踹开了门。
楚黎非将匕首横拦在胸前。
“不知秦王爷和四皇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紧接着,他目光一狠,面露凶光:“不过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在这!”
楚黎非和墨绿色衣裳的男子和他身后的一群黑衣人迅速缠斗起来。好在房间不大,黑衣人手持的都是写长柄武器,反而限制了发挥。
陆墨辰听着耳畔传来的打斗声,汗水不断从额角滑落,甚至糊进了眼睛里。刺痛的感觉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睛,不过陆墨辰连半刻都不敢歇,甚至继续加快速度。
终于——
“皇叔,我找到了!”
墨绿色衣裳的男子闻言,目光中闪过一抹杀意,他自知事情一旦败露,谁都讨不到好,手下动作更是大开大合,无所忌惮。
陆墨辰也拿着软剑与楚黎非一同对敌。
楚黎非和陆墨辰与对方从房间一路打到走廊,墨绿色衣裳的男子看出了他们想要撤退,剑一挥,将墙壁上的烛灯打到在地,火舌窜起,瞬间就封住了两人的去路。
楚黎非眼神一冷,看着身后升腾的火焰:“你不要命了!”
“哈哈哈哈哈哈!拉上两个皇室垫背,我这条命也算是值了!”气温迅速攀升,墨绿色衣服的男子的人皮面具翘起了一个角,变得不服帖起来。
谁知道他直接一把撕开面皮,露出了底下粗犷的面容,上边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看起来尤为可怕。他笑得狰狞:“我们一起死在这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墨辰蹙眉道:“他疯了。皇叔,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楚黎非一边挡住对方的攻击,一遍观察着形式。被墨绿色衣裳男子打翻的烛灯,火势蔓延开来,楼下现在已经是一片慌乱,时不时传来人们的尖叫声。
乘着格挡的间隙,他冲陆墨辰喊道:“等会我数三二一,你带着账本先走!”
“可是……”陆墨辰不敢置信。
“没有时间了!快走!之后我来找你!”楚黎非将自己的匕首移交给陆墨辰,从他手中抽出软间往身前一劈,瞬间击倒两个人,“乖,相信我。”
陆墨辰的泪水早已从眼眶里流下,他此刻痛恨着自己的无力,却也不得不承认楚黎非的做法是对的。
留在这里,反而会成为累赘。
陆墨辰死死咬住下唇,顷刻就出了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眸光中倒映着火光,却被眼中化不开的坚冰所取代。
“三。”
两人继续后退。
“二。”
楚黎非一剑斩出,一颗人头落地。
“一。”
一道横劈再次斩出,强大的剑风带着破空的声势竟使得身后的火焰熄灭了一瞬。
陆墨辰抓紧时机,紧紧护着怀中的账本逃了出去。
可下一瞬,一道火舌拔地而起,高度竟比之前的还高上不少,瞬间吞没了楚黎非的身影。
陆墨辰压抑着心底的不安和焦躁,深深地望了一眼火光中的人影,这才急匆匆往楼下赶。
火势还在蔓延,拍卖场大部分的建筑都是木制的,很快就开始坍塌。
陆墨辰一边应付着眼前零星出现的敌人,一边还要小心不被掉下来的房梁和火星所砸到。
等他到一层的时候,已经是头晕眼花。
他忍不住咳嗽出声,接着咬住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跟着人流努力向出口狂奔。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陆墨辰都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开一样,他的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抹光亮。
月光穿透厚重的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
身后的火焰还在不停向上蹿,陆墨辰猛然一扑,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大口呼吸起来,才勉强摆脱了缺氧的情况。
稍稍缓过神后,陆墨辰才开始观察起周围——
这里并不是他和楚黎非进入虹光阁的入口,看起来,似乎是后门的样子。
**
见陆墨辰走后,楚黎非又是反手一剑,刺穿敌人的身体。
最后一个也解决掉了。现在只剩下他和墨绿色衣裳男子两人了。
楚黎非猛然抽出剑,黑衣人应声倒地,鲜红的血液随着剑的抽出喷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感。
墨绿色衣裳男子抚掌而笑:“秦王爷果然名不虚传。可惜啊。”
楚黎非并没有被激怒,他持剑的手垂下:“如果我猜得没错,人员名单就在你的身上吧。”
男人瞳孔不自觉地放大,像被戳穿一般咬牙切齿道:“你是如何得知……”
“呵呵……”楚黎非随意地笑了笑,那表情似乎就在自己王府中的后花园中散步一样:“随便说说,你怎么还真上当了呢。”
“既然如此的话,”楚黎非的眼神瞬间变得认真起来,“那我就不得不杀了你之后再走了。”
男人自知上当,心有不满却无处发泄,当即抽剑,直指楚黎非。
楚黎非眼神一冷,抬剑划过墙壁,顷刻间又是几盏烛灯掉落,蜡油和火焰滴落在长剑上,像是淬了火一般。
一剑斩出,热浪瞬间喷涌而出,火星顺着剑势喷洒,像是年节时候的烟火,在空中绽开随后坠落。夺目的红色照亮了两人的面庞。
“铮——”的一声,两剑相撞。
两道身影不断交换位置,速度快到几乎看不起。
又是“铮——”的一声,两道身影擦肩而过。
最终,一个墨绿色的身影不甘地瞪大眼睛。“咚——”的一声,他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像是后知后觉般,他看着自己腹部的伤口。一个血洞赫然出现在他的眼中,周围的漆黑是被火焰灼伤的痕迹。
他绝望倒地,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火光跃动的颜色成为了他世界中最后的一抹色彩。
随后,一只骨节分明、莹白修长的手指挑开他胸前的口袋,抽出了一本小册子。
两人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早已无路可退。
第55章 古代29 “或许我应该叫你——姬晏宁……
陆墨辰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 脸上颜色斑驳,皆是火焰的浓烟所致。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却觉得喉间尽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如此大口喘息之下, 只觉得寒风倒灌进肺腑, 连呼吸都是痛的, 如刀子刮过一般。
尽管如此,他还是抹了抹下颌的汗水,费力地睁大眼睛看向虹光阁出口的方向——那也是楚黎非能逃出的最后一个出口。
随着火势的蔓延, 四周不断传来建筑倒塌的声音,浓烟与灼热的温度不断升腾。
陆墨辰等了许久,还是没能等来那抹熟悉的身影, 换来的却是心头逐渐涌上的、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以及那始终无法平静的心跳。
耳边是众人四散而逃的脚步声,和因为恐慌的惊呼。可陆墨辰毫不在意, 依旧倔强地停留在原地。
“轰——”的一声,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陆墨辰环顾四周, 只发现火势已经顺着建筑燃了上来,火光冲天, 而在他的面前,也就是他刚刚逃出来的那个出口, 现在早已被滚滚浓烟所吞噬。
又是“轰——”的一声,地面上的建筑也开始坍塌。
陆墨辰堪堪避过砸下来的窗框, 因为其掉落从而扬起的尘土侵入肺部,重重地咳嗽几声,却在尘土散去后兀地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等……等一下!”
他喃喃出声, 神情恍惚,哄着眼眶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向前奔去,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一般。
只见窗框掉落下来后,其废墟将通道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而且燃气了熊熊火焰。
陆墨辰还在不断向前跑着,但可能是力竭,也可能是被地上的小石子给绊倒,只见他重重摔倒在地,就像是折翼的鸟儿一般从空中坠落。
灰扑扑的身影从跌倒后好久没有动弹,直到过了半响才重新跌跌撞撞地爬起,却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皇叔……”陆墨辰的嘴唇翕动,吐出的话语早已模糊不清,勉强能从口型上能分辨出来是“皇叔”二字。
离通道的出口仅剩下一米的距离,陆墨辰手脚并用向前爬去。可这一米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最后的力气,连时间似乎都被无限拉长。
他颤抖地抬起手向前伸去,不顾面前正在燃烧的火焰。看样子竟然是想徒手拨开那残破的窗框,好叫出口不被堵住!
陆墨辰早已虚脱,少年的身体压根就无法负荷如此高强度的消耗,可他疲惫的眼中却透着执着与坚定。
这次说什么,他也不会让楚黎非再次死在他眼前!
正在这时,楼上的屋子又出现了一声巨响。
只是好像不是东西坍塌倒地的声音,反而像是木制的建筑被人为打碎,那种破碎开来的声音。
清脆的声响仿佛把时间定格,陆墨辰抬头,只见一道身影划破漆黑的天际,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皇叔——”陆墨辰跪坐在地上,望着熟悉的身影大喜过望,眼角满含热泪。
听到声音,楚黎非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夜色和重重浓烟,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刚才在虹光阁内与墨绿色衣服男子打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男子神色与行动之间的不自然。
烈火封住了两人的退路,可那人好似丝毫没有惧怕,不是对死亡的无畏,更像是对逃出生天的自信。
他有自信能从这滔天火海中全身而退。
是对自己的身手自信?还是身上有什么道具?反正他总归不可能凭借着一副凡胎□□硬抗吧?如果这是修仙界的花倒还有几分可能。
还是说……虹光阁不止一层的那几个出口?
想到这儿,楚黎非脑海中灵光一现,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被墨绿色衣裳男子结实身躯所挡住的那扇门——也就是他和陆墨辰不久前找到了账本的房间。
也是,狡兔尚且能有三窟,像虹光阁里这些胆大包天的人,还能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这时再看墨绿色衣裳男子,楚黎非明显能看到他的视线时不时向身后瞟去。
将他解决掉之后,整幢建筑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楚黎非当机立断,没有向身后的火海投去半分目光,他重新回到了之前的房间,关上门试图拖延火势的蔓延。
他仔细地搜索着,最终果不其然,在天花板上发现了一个密道。
密道极其狭窄,一路向上,其中一片漆黑,仅能容下一人通过。
火焰顺着门缝还是烧进来了,黑烟也滚滚升起,没有给楚黎非留下思考的余地。
顾不上其他,楚黎非踩在桌子上一个借力,高高跃起,堪堪躲过了突然窜起来的火舌,钻入密道之中。
他快速地向上攀爬,心中还担忧着陆墨辰的情况,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头顶撞上了什么东西。
楚黎非小心的推了推,一阵阻力传来。看来是到尽头了。他用力地将软剑的剑鞘部分抵住出口,狠狠撞了几下,最后猛然发力,才将出口撞开。
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赌坊的二楼。而这时,火势已经蔓延上来,向下的楼梯早已被火焰淹没。
朦胧的月色照进屋子,反倒指引了最后一条逃生之路。楚黎非持剑将窗框击碎,然后带着纷飞的木屑与碎片跃下。
随后,就听见了陆墨辰的声音。
他来到陆墨辰身边,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见他似乎没什么力气,柔和了眉眼问道:
“还好吗?来,靠着我。”
楚黎非一只手握着软剑,另一只手将陆墨辰小心地揽住陆墨辰,将他往自己身上靠,使他的身体少承担一些身体的重量。
楚黎非一边搀扶着陆墨辰,一边小心地警戒四周向前走去。
下一瞬,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悄然握紧了手中的软剑,脚下的步伐也在停顿一瞬后改变,看似与刚才无异,实则随时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只见一群黑衣人持着弯刀,从树林中走出来,缓缓将二人包围。看他们的装扮,与那日在程府袭击他们的是同一群人!
身后是烈火,而在前方的,是无穷无尽的敌人。
可两人早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敌方只有一两个人那还好说,这么一群人,就连楚黎非自己也不能保证自己在带着陆墨辰的情况下能够全身而退。
他垂下眼眸,将视线放到身边,意识早已昏昏沉沉的陆墨辰身上,目光中折射出复杂的波澜。
难道要就这么扔下他吗?
可仅仅是一瞬间,楚黎非又紧了紧怀抱,将陆墨辰往自己身上带了带,用他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随后剑指前方,神色坚定,眼中泛起一片杀意。
陆墨辰似乎也察觉到了楚黎非身上肃杀之气,挣扎着清醒了几分。
正在这时,“咻——”,“咻——”的几道声音带着破开空气的威压向他们而来。
下一秒,黑衣人应声倒地。还有几个存活的,也在第二轮的箭雨中全部倒下。
银色的箭光冰冷而锐利,箭尖在朦胧的月色下折射出银光,淬着夺命的毒药。
突然,一个黑衣人挣扎这起身,拿起刀就向楚黎非劈来,可他的动作却硬生生在半路上止住了。
他瞪大眼睛,眼中满是茫然,庞然的身躯倒地,才发现他的后颈出插着一把折扇。折扇是纸做的,可就这么硬生生地插入了男子的血管,划破动脉。
而一缕鲜红也顺着纸张的纹理不断向上蔓延。
而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手持折扇,带着另一群黑衣人向楚黎非和陆墨辰缓缓走来。他们的面目被藏在树林的阴影之下,看起来模糊不清,让人难以分辨。
楚黎非持剑横栏在前方,在没有搞清对方的意图之前,他并不敢放下戒心。
双方谁都没有轻举妄动,一阵沉默蔓延。
这时,一道寒风乍然吹起,将厚厚的云层拂散,月光这才得以洒下,驱散黑暗,照在了那群黑衣人身上,也让楚黎非得以看清那为首之人的面目。
陆墨辰缓了过来,他轻轻推开楚黎非,将身体的重心回收,然后拿出匕首,饶是今晚已经见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可还是在看清那为首之人的面目之时,脸上出现了几分愕然。
楚黎非不由轻笑出声,向前走去:
“传闻姬国二皇子善扇,你说对不对——”
楚黎非朝着那墨蓝色的身影款步走去,月光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伴随着远处的熊熊火光,竟是一半莹白,一半火红,
他喊出了蓝衣男子的名字:
“宁晏。”
而陆墨辰站在他身后,却在听到楚黎非的话后,兀地睁大了眼睛。
正在此刻,大火将建筑彻底吞噬,虹光阁就这么在熊熊烈火中轰然倾塌,伴随着巨大的声响。
而陆墨辰在火焰的“噼啪”的声响与建筑倒地的声响中顺利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声音。
楚黎非在宁晏身前站定,沉下声音:
“或许我应该喊你的另一个名字——”
“姬晏宁。”
第56章 古代30 “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再见面……
随着话音落下, 楚黎非同时止住步伐,在离姬晏宁还剩三步距离的时候堪堪站定。
他的脸色晦暗不明,冷峻的嘴角没有像往常一样勾起,手中依旧持着长剑, 让人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火焰燃烧造成的高温与夜间的冷空气不断碰撞, 形成道道气流, 在楚黎非的身后肆意呼啸,将他的长发吹散,仿若无风自动一般。而燃烧后的黑色余烬则是被气流裹挟着在空中翻飞, 最后又归于尘土。
而置身于此间画面内的楚黎非,在姬晏宁与他一众手下的视角看来,就仿佛是从地狱踏入人间的修罗。
他的剑尖还在滴血, 粘稠的红色痕迹在他身后蜿蜒了一路。这不得不让姬晏宁的手下严阵以待, 一个个都小心地握紧武器,生怕他突然暴起, 伤到他们的二皇子。
可姬晏宁却并不这么觉得。
自微风方才将遮蔽了月亮许久的乌云拨散之后, 如水般清透的月光就这么柔柔地打在楚黎非的脸上, 更显得他金尊玉贵,在往日清贵的脸上更是平添了一份出尘的气质。配合着火焰燃烧的声音, 宛若神祇降世一般,夺人心魄, 轻易便可勾走凡人的视线,将其牢牢占据, 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只为求得祂的瞥视。
此刻,修罗的肃杀和神祇的清冷构成了诡异的平衡,两种色彩同时在楚黎非的身上, 竟也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真是矛盾的人啊。姬晏宁这般想到,他“唰”地一声打开折扇轻摇,将狡黠的目光以及耐人寻味的笑容尽数藏于扇后。
可就是这样,才会勾起他的兴趣,以至于……步步沦陷。不是吗?
似有一声轻笑,随后姬晏宁收起折扇,将视线随意瞥过陆墨辰后重新放回楚黎非身上。
“王爷既认出我了,还把我当马夫使唤,不怕来日我报复回去吗?”
楚黎非像是没有听出姬晏宁话语中的威胁,反而冷嘲道:“本王瞧着,你这个马夫倒是当得挺开心的。”
此话一出,姬晏宁的手下脸色顿时有些不满,可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倒是姬晏宁,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爷是何时认出我的?我自以为,我是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的。”
“可你似乎也未曾想过,好好地将自己的身份给藏起来。”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可眼底却同时生出了隐隐的戒备。
姬晏宁没有再追问,楚黎非同时也笑而不答。
其实,楚黎非打从第一次见到姬晏宁的时候就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
当时陆远景送来的那一批人中,只有他最出挑。倒不是说仪态、气质什么的,因为当时陆远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送来的十几人中,什么性格模样的人都有。可爱的、清冷的、或者是连眼神都会勾丝的……姬晏宁在其中并不惹人注目。
真正让楚黎非注意到他的,是他的眼神——
与其他人不同,姬晏宁的眼中有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东西,那就是骄傲。
姬国二皇子的身份是他的养料,手中的权势铸就了他的骨血,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向人低头。哪怕是失了二皇子的身份,不得不隐姓埋名,韬光养晦。因为他的底气来源于他自身,来源于姬晏宁这个名字背后的这个人。
但其他人,他们如菟丝花一般,只能依附着楚黎非而生。所谓的自信都是装出来的,如空中楼阁一般,只需外力轻轻一推,便能在顷刻间不复存在。不论是什么原因,奴性早就刻入他们的骨髓,那种闪耀着光芒的骄傲再也不可能在他们的眼中绽放。
可当时楚黎非也只是有些疑惑罢了,真正让他起疑的,是林肃给他送来的那封信——姬国二皇子失踪。而日后姬晏宁的其他所作所为,则是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而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
陆墨辰原本站在楚黎非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可当他看见两人默契一笑的画面之后,顿时按捺不住心底的醋意,几步来到楚黎非的身边。
撇开姬晏宁身后站着的那一大帮子人,画面竟意外地变成了二对一的局势。
“既然如此,我这个马夫就最后再送王爷一次好了。往后就此别过。”姬晏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折扇轻掩嘴角,话语中带着不明的笑意,“不过我相信,我与王爷还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毕竟……王爷还欠我一个人情。”
“您总不会不认账吧。”
**
翌日。
随意休息了一晚后,拿到了账本和名单的楚黎非和陆墨辰来到齐府门口。
他们原本和钱铭约好在这碰面,交换手中的情报,可不知为何,钱铭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他们俩在这站了快两刻钟了,连个消息也没有等来。
不过楚黎非并没有为此生气,他知道钱铭的性格行事,他并不是一个不守时的人。
莫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陆墨辰站在一旁,心中也是焦急万分,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如果明日之前还找不到足够的证据,光凭楚黎非手中的账本和名单,可不能为齐禄脱罪。
“皇叔……”他面带犹豫与焦急,还有些淡淡的不解,将视线转向身侧的楚黎非。
“既如此……”楚黎非在心中做下决断,“我们俩就先进去吧。”
同时,他将身上的令牌解下,交给身旁的小厮,吩咐他赶去衙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两人这才踏入齐府。
这次两人的目的明确,直奔齐福和吕英的院子而去。
既然已经查到了齐福和虹光阁有所勾结,那么只要能找到物证,就能彻底坐实齐福的罪名,如此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抵赖不得。
同时,还有另一桩事,那就是小春——上回吕英用“藏头诗”的方式暗暗提示他们的线索。
楚黎非也对吕英有了更多的好奇,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无法言说。
而这,就是他们今日再次来到齐府的意义。
没几分钟,两人已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齐福和吕英的院子前。楚黎非这才停下思绪,向院子里看去。
这里与他们上回来的时候别无二致,所有的景色都不曾改变,甚至就连落叶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听见门外的声响,一个婢女模样打扮的探出头来。
楚黎非和陆墨辰望过去,却见那婢女也正好抬头朝他们行了一礼,视线就这么在空中交汇,双方眼中皆是有些意外。
哟呵,这不正是巧了吗?
原因无他,面前的婢女正是楚黎非和陆墨辰的老熟人——小春。
可她不是齐老夫人的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两个新的疑惑重新出现在楚黎非的脑海中。
而小春在见到楚黎非与陆墨辰的同一时刻,眼中闪过惊惧之色,可在下一秒就恢复平静,重新将头埋了下去。
饶是感受到楚黎非和陆墨辰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也没有出现什么慌乱。
楚黎非绕过小春,叩响门扉。
不久后,里面传来了熟悉的,还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是吕英:“进来吧。”
两人这才入内。
吕英的打扮与上回所见也没有什么变化,整个人依旧是沉闷的模样,用面纱覆面,眼下有些青黑,看起来最近休息得也不好。
楚黎非并没有直接表明目的,他和陆墨辰在茶几边上的矮凳上坐了下来。毕竟刚到别人家拜访,结果一上来就搜屋子也未免太失礼了。
当然,他其实还想看看吕英和小春的反应。
小春见状,赶忙为几人重新烧水煮茶。
房间里四个人,只能听见小春忙碌的声音。
她动作利索,即使端着热水动作也很稳,手上和脚步均是不见一丝颤抖。
清澈的茶水从壶嘴倒出,白色的热气一瞬间就四散着向上飘去,热腾腾地扑在人脸上,熏出淡淡的红色。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苦味却兀自在空气中蔓延。
吕英见状,只是垂下眼眸:“我这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招待秦王爷和四皇子殿下的,还请两位大人恕罪。”
楚黎非摇头:“无妨。”他的视线状似在屋子中随意打量,可最后都会落回到吕英身上。因此吕英的一举一动,就连细微的表情变化,在他眼中都是格外清晰。
吕英将手覆上茶杯,她的十指通红,指尖却是微微发白,甚至还有发紫的迹象,看起来是冷极了。茶杯的材质并不好,并不能很好地隔绝滚水烫人的温度,可吕英还是牢牢地抓着,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温度的判断,试图从中多汲取一些温暖。
她的眼眸微垂,视线涣散,并不知在看什么。
清澈的茶水颜色微黄,一节茶梗漂浮在水面上引起淡淡的波纹。吕英低着头,很轻易地就能看见自己的脸在茶水中的倒影,枯瘦、蜡黄,眼角垂着,没有一丝光彩。
这还真的是她吗?
这还是她认识的吕英吗?
茶梗轻轻地搅动着茶水,泛起层层涟漪,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拉过去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穿着鲜红的嫁衣,满心雀跃,少女的欣喜飞上眉梢,怎么也压不住。白里透红的好皮肤,就连站在她身后送她出嫁的母亲都不住地夸赞。
可如今这一切,却都已经褪了色,泛了黄,似乎离她很是遥远。
吕英眨了眨眼,竟是恍如隔世。
她捏住杯子的手不禁更加用力,水面轻晃,记忆中的母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脸色晦暗不明的小春。
大抵是光线不好,吕英有这么一瞬间在茶水的水面上,看见了小春那一闪而过的狞笑。
她不顾茶水的温度,喝了一口水才终于平复下心中的激荡与不安。或许还有微弱的希冀。
因为紧张,心脏处传来阵阵麻痹的感觉,可越来越快的心跳让她愈发无法忽视心底的声音。
她在犹豫。
眼前的两个人是她目前为止,能接触到的权利巅峰了。如果她将一切都说出来的话,事情是否会迎来转机?
可是……她真的还能承担“说出来”的代价吗?
这两人是否值得她的信任?
而且,被“真相”所伤害得最深的人,已经再也听不见它被公之于众的声音了。
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见吕英神思不定,楚黎非一个视线朝小春看去,对方赶忙低头出了屋子。
门被关上,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三人。
楚黎非斟酌着语气:“你可否清楚齐福的大额支出去了哪?”
同时,他以指为笔,就着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他真正的问题——虹光阁。
他也暗中向吕英透露,他已经知道了小春有问题。
吕英看到这些,眸中不断闪烁,每每想要鼓起勇气,可嗓子却好像灌了铅一样,说不出一句话。
她浑身不断地冒着冷汗,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清晰,如鼓声一般,顺着骨血传递,仿佛在她耳边炸开。垂在桌子底下的手也紧紧握拳,忍不住地颤抖。
“我……”她颤抖着声音,终是吐出了一个字。
“我……”吕英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可每每只说了一个字,便没了下文。
她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可她仿佛早已失去了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不知道。”
说出这话的同时,她的右手紧紧握住了茶杯,仿佛有天大的仇怨一般。可她眸中原本闪出的微弱光亮,却像蝴蝶振翅一般逐渐消失,同时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楚黎非心下摇了摇头。吕英不愿说出实情,他也无法。
可正当他准备换个方法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小春的叫喊:“等一下,你们是谁?你们不能抓我!”
第57章 古代31 升官发财?死老公!/“桀桀……
屋内三人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 皆是下意识地抬头向外望去。
门外双方陷入僵持,而小春在挣扎的时候意外将原本紧闭的房门给重新撞开,楚黎非这才看清另一伙人身上的穿着打扮,他们明显是衙门的人。
钱铭来了?
正当楚黎非这般想着的时候, 一道熟悉的身影步入他的眼帘。
正是钱铭。
他挥挥手, 示意属下将小春带下去。
小春不明所以, 原本还正欲辩解一番,没想到钱铭的一个属下眼疾手快,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布条就这么塞到她的嘴里, 叫她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她被押走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充斥着惶恐与怨毒, 视线死死地穿过楚黎非几人, 牢牢地盯在吕英身上,让后者下意思地瑟缩起来。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清净。
钱铭这才匆忙跪下向楚黎非与陆墨辰告罪。
他的迟来实属事出有因。
昨夜, 他刚回到京城, 还来不及休整一番, 就听到属下来报,说是齐福在狱中自尽了。
钱铭大惊, 心想这怎么可能。然后当即顾不上其他,匆匆赶到牢房一看, 接过正如属下所说,地上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钱铭吩咐人打开牢房的铁门, 走上前去亲自瞧了一眼,没有错,死者正是齐福。
只见他脸色发白,唇色明显发紫, 全身已经变得僵硬,看起来死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手在齐福身上一寸寸摸过去,细细查看,仔细检查其死因。
向他报告齐福死因的那名狱卒在思索片刻后便答道:“回大人的话,是小人在例行巡逻的时候发现的,约莫是亥时发现的。”
狱中为了确保犯人的情况,会安排固定的巡视,每天早晚各一次。
也就是说,齐福死亡的时间段——正是他离开京城,抽身去调查吕英父母意外身亡的时间段。
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秦王爷、四皇子、他的几个亲信、还有……刑部尚书——张卿济。
是巧合还是刻意?
钱铭紧紧眯起眼睛:“今天可还有别的什么人来过这?”
“别人?”那狱卒被问得一愣,仔细思考一番后摇摇头,“没有,今天没有外人进来过。”
没有外人……
钱铭迅速从狱卒的话中捕捉到了这四个关键字,留在唇齿中反复咀嚼。
齐福的状态明显是毒发身亡,和他曾经见过的不少因毒而死的尸体一模一样。
可问题来了——毒从哪里来?
要知道,每一名犯人在入狱前,都会有专门的人来仔细搜身,确保不会私藏什么危险的东西,连牙齿缝都不放过,为的就是确保他们不会伤到别人和自己。
可如今,齐福偏偏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钱铭刚刚已经自己检查了一遍齐福全身,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的痕迹,看起来生前并没有与人发生颤抖或是争执,的确像是自尽的模样。
他呼出口浊气,站起身,活动了一番发麻的双腿,然后才吩咐身后站着的狱卒去把仵作叫来。
这也是为了确保没有什么细节遗漏,毕竟他也不是专业验尸的。
钱铭接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随后打了个哈欠。
正在这时,一阵凉风拂过钱铭的面庞,似乎吹散了他的困意。
钱铭侧目望去。
一束清浅的月光顺着小小的窗户斜斜打入,随后被铁栏杆所阻断,分成细小的三股,光影交错间,细小的尘埃在空中不断沉浮。
而光影的尽头,是脏污的地板与墙壁交界处,附近还铺着薄薄一层,但充斥着阴冷潮湿气息的稻草垫。
突然,钱铭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刚那是什么?他没有看错吧?
钱铭不死心地,睁大了双眼重新看过去,只见一抹白色在墙壁与地板的罅隙间悄然盛开,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钱铭走近一看,是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但这已属难得。
狱中环境常年阴暗、冰冷,是最不利于花朵生长的。可即便如此,这朵小白花还是顽强地破开土壤,于月光下绽放,尽管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甚至不一定有人能看见它。
钱铭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春天似乎来了。
在这春寒料峭之际,钱铭的心头却还阴沉沉地压着一片乌云——
那些蒙冤之人,还能等来属于他们的春天吗?还能等来柳暗花明的那一天吗?
时间不多了……
子时已过,余下的时间已不足一日……
钱铭垂下头,不由叹了口气。
顺着视线,他发现齐福尸体的右手手指竟然就这么指着自己。
不对,是自己身后的这朵野花……?
这个想法出现的一瞬间,钱铭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可这一刻,他的心底却没由来地涌上一股热意与莫名的信念,潜意识在疯狂地叫嚣,让他去相信自己的这个想法。
齐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吗?
钱敏抱胸,重新开始思考。
而他的直觉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春。
小春。
这个字在他脑海中出现的一瞬间,钱铭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瞬的灵光,但只要稍不注意,这抹灵光便会转瞬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匆匆冲出牢房,吩咐手下人替他将小春的户籍档案与几桩案子的卷宗重新要过来。
可这会儿是深夜,户部除了几个值班的,一个能主事的人都没有。
钱铭也不闲着,将自己已知的线索重新整合,一夜未曾阖眼,直到天明,才终于等来了小春的户籍档案。
上面写着她原是金陵人士,出身于一家普通的农户,农户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将她卖到了人牙子手上,几经辗转,最终来到齐府。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正是因为太过完美无缺,才更加引起了钱铭的怀疑。
一个农户出生的普通人家,有必要写得这么详细吗?生卒年月、何时卖到人牙子手上,在进齐府前的一应经历,在一张薄薄的纸上写了整整一页,一应俱全。
就好像是故意写出来的,像是要给什么人看一样。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钱铭摸着自己的下巴,凝眉,眼神逐渐凝固。
皇后的母家,似乎正是金陵人士。
说这是巧合的话,那未免也太巧了。
而这时,下人传来消息,是仵作的检验结果。
齐福的死因正是因为毒发,身上也没有其他的痕迹,基本可断定为自尽。
与钱铭的推测一样。
他摆摆手示意下人退下。
通宵的倦意和与日俱增的压力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将钱铭压得几乎透不过齐来。
齐福自尽,无论背后有没有隐情,可他的死亡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钱铭他怎样都会落得一个看管不当的罪名。而齐福的身亡,他又要如何向楚黎非和陆墨辰交代呢?
“唉。”
这已经是钱铭今天不知道叹的多少个气了。印象中,他今天似乎一直都在叹气。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案子上。
可惜事与愿违,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又重新扰乱了他的思绪。
是张卿济。
看到钱铭不修边幅的模样以及眼下的一大片青黑,他挑衅般地向钱铭投去了一个视线。
钱铭刚抬头,就透过开着的窗户,精准地接收到了这个不太友善的笑容,莫名感觉怒火中烧。
他做出了一个他平日里决计是做不出来的举动。
他大步流星,一路走至张卿济身前,眉毛竖起,竟是一把扯住了张卿济的领子。
或许是通宵让他无所释放的压力在见到张卿济挑衅的瞬间被点燃,那种魂在天上乱飘的感觉使得钱铭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礼仪尊卑,径直朝着张卿济怒吼道::“齐福的死——是不是你干的!”
张卿济显然没有想到钱铭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举动,明显被吓了一跳,直到狱卒将钱铭拉开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张卿济拍了拍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将衣服整理整齐,这才重新看向钱铭,冷哼一声:“我要是你,就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怎么,现在钱大人办案都不讲究证据了?空口白牙便想治人的罪?当真是可笑!要不要我向陛下参你一本,让你重新学学怎么办案!省的误了我们刑部的名声,这传出去,要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钱铭仿佛宿醉的人找回了意识,气得涨红了脸。
“不过嘛……”张卿济语气一转,眼神阴恻恻的,像是一条毒蛇一样紧紧缠住钱铭:“或许钱大人都等不到这一天了。”
“一桩如此简单的案子竟然需要查这么多天,钱大人可有查到什么?只怕是陛下先厌弃了你,也轮不到我出手了。”
“桀桀桀桀桀!”
看到钱铭愣住,张卿济好好地欣赏了一番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留下“切”的一声,就好像撞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钱铭愣住,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张卿济的话,给了他不小的启发。
治罪……
这罪名,不就现有一个吗?
这回他说不定真的要好好谢过张卿济一番,若不是他,自己一时之间还真的拿小春毫无办法呢。
回到屋子,钱铭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了起来。
再稍微梳洗打理一番,这样一来,也就耽搁了时间。
而站在他们身后,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吕英在听完他们说的话之后,眼神倏地一亮,语气似乎都欢快了几分:“你们是说,齐福死了?”
第58章 古代32 袒露
钱铭这才惊诧地将视线投向了楚黎非与陆墨辰身后那个站着一直默不作声、存在感极低的女子。
他顿了顿, 似乎是对吕英语气中隐约透露出来的欢快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在他的印象中,吕英并不是一个会主动开口找话题的人。
所以钱铭的语气明显带了几分迟疑与试探:“啊……对的,还请夫人节哀。”
虽然他瞧着吕英脸上似是半点不高兴的表情也无。
吕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僵硬地点了点头。
楚黎非则是眼尖地瞧见了吕英原本紧紧握住门框的手, 在得到钱铭回答的一瞬间, 就这么松了开来,滑落至身畔。像是卸下所有防备,让人可以窥见她疯狂下那平静的内里。
不过他并没有多言。
一个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人想要主动开口说话, 在此之前一定做了不少的心理建设。吕英刚刚的动作也很好地反映了这一点,想必她的内心现在还是有着不小的压力的。
因此现在明显不是一个问话的好时机。
况且既然钱铭到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钱铭的想法与楚黎非一致, 两人对视一眼, 想法尽在不言中。
很快,一批身着深色官服的人如潮水般涌进了这小小的院子,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院子的主屋以及书房。
照理来说, 吕英身为齐福的正妻, 她自然也不能摆脱嫌疑。可结合这几日来所调查到的情况,以及不知出何原因, 吕英并未与齐福住在一个屋子内,所以她以及她所住的这间屋子的调查优先级反而被降到了后面。
几人一路铺开, 手脚麻利,各司其职, 很快楚黎非三人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阵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而这时,吕英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心口的衣服,眼神中闪烁过纠结与迷茫,眉宇间微微蹙起, 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似乎心中很是挣扎。
陆墨辰不动声色地拿肩撞了撞楚黎非示意,得到后者点头示意知道的讯息后悄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到楚黎非身侧,用仅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询问:
“皇叔,吕英她,真的没问题吗?”
言下之意就是他认为吕英作为齐福的妻子,必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而吕英现在这副模样,很明显她还有事瞒着他们。
前世成为皇帝的这几年,陆墨辰与每一个皇帝一样,都学会了多疑。不过与这些人不一样的是,他的内心深处仍还存有一方净土,愿意毫无保留地向楚黎非袒露,同时相信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
搜查差不多到了尾声,楚黎非看见原本在屋子中忙碌的人影排成一列鱼贯而出,眼神一凛:“她是有问题——
但我并不认为她与我们站在了对立面。再等等吧。”
“好,我相信皇叔。”
一旁的钱铭则是赶忙走上前去询问搜索的情况,很可惜,为首的那名衙役沉默地低着头,对钱铭摇摇头。
一无所获。
钱铭也沉默片刻,随后将视线转向楚黎非,询问他的意见。
“走吧。还剩不到一天的时间。我们再从别的地方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证据吧。”
楚黎非叹口气,用余光悄悄瞥视着吕英的一举一动,随后状似不经意间开口询问道:“说起来,我要你调查的那桩案子如何了?”
“您是说——”钱铭接收到楚黎非的眼神,立马心领神会,装出一副堪堪反应过来的模样:“东海吕氏夫妇意外溺毙的那桩案子……?”
与楚黎非预料的分毫不差,吕英在听到“吕氏夫妇”四个字的时候,眼神倏然一亮,原本的犹豫与怯懦一扫而空,唯余满腔的不甘与怒火。
“你们……在调查我父母的那桩案子?”
一道略显沙哑,但满怀希冀的声音突然在三人背后响起。
楚黎非脚步一顿,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瞧,这不就上钩了?
但等他转过身的时候,面上一片愁云遍布的模样:“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发现虹光阁的势力与你父母亲的死也有所牵扯,故而才想着重新调查一番,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别的线索。”
这话其实也不算骗吕英,昨晚的交战让楚黎非对于虹光阁的实力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尤其是那个墨绿色衣裳的男子,绝不是寻常习武能练出来的,尤其是那浑身洗也洗不掉的血腥煞气。
而能培养或是招揽到这样的人,虹光阁背后牵扯的势力之多、之深,远不是他可以想象的。
所以吕英父母的死,无论如何,一定与虹光阁脱不开干系。
吕英闻言,只是直直地盯着楚黎非的眼眸,似乎在辨认他的话语是否有假。
她的双亲无故惨死,她也曾质疑过,甚至暗中调查,只是最后都无果。被齐福知道了之后,更是……
吕英警惕的目光在楚黎非身上上下滑动,可她看见的只有一片坦然与温和,如春风般和煦,亦如太阳般干净温暖。
没有丝毫的恶意与利用。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于这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之中。
明明是最多情的模样,可偏偏让她产生了无端的信赖。
只见吕英忽然间跪了下去,瘦弱的身板挺得笔直,眼中满是坚定,黑亮的眸子深沉如水:“求三位大人还我父亲母亲一个公道!”
她的声音沙哑却格外有力,如古老的鸣钟一般在这个小院中回荡:“父亲母亲深谙水性,怎么可能在一个无风无浪的日子溺毙而亡!我绝不信!”
“求三位大人重新彻查此案!”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吕英说罢竟是直接磕起了头,一声一声分外沉重,陆墨辰赶忙上前去将她扶起。
然而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一丝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滑下。
可吕英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她的眸子散发着熠熠光辉,像是被寒泉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的,似乎能从中窥见那个往日自信明媚的少女的身影。
“我愿意将我所知道的一切——
全部如实说出。”
陆墨辰和钱铭的眼神俱是一亮,可当他们看见楚黎非那胸有成竹、喜怒不形于色的神情时,又感受到深深的拜服。
这一切,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吗?钱铭这般想着,就连让他前去东海查案,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吗?
他的心中不由一阵唏嘘。
吕英简单讲述了有关她在齐府所经历的一切。
齐福不良于行,可没想到就连子嗣方面也颇为艰难。可他的弟弟齐禄却步步高升、家庭美满幸福。
不满的因子在暗中不断滋生,如附骨之疽一般在他的心底生根发芽,以嫉恨浇灌,最终孕育出了一朵畸形的花,使得他的性格一点点地扭曲起来。
所以,他暗中策划了一切,为的就是让齐家覆灭。
他认为齐家每个人都有愧于他,弟弟抢了属于他的爵位,父亲在他失去价值之后就对他不管不顾,母亲则是偏心幼子。
他们一个个眼里,哪还有他的存在?
而小春是齐福安排在齐老夫人身边的人。
可打造一副盔甲多费钱呀,齐福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的钱。所以他就把主意打在了吕英的身上。
贪欲早就将他吞噬。
为了顺理成章地拿到这笔钱,齐福甚至一手谋划了吕父吕母的死。
等到吕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已为时已晚。她等到的,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和无数个空箱子。那里面的金银地契等等,早就不翼而飞。
齐福对她看管甚严,轻易不允她出府。所以她将这事告诉了齐老夫人,求她主持公道,却换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个眼神里有惭愧也有不忍,还有无数她说不出来的情绪。吕英至今也不明白这是何意,不过她也不想明白。
说到这,吕英终于揭下了一直蒙在脸上的面纱。只见原本姣好的面容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颜色淡淡的,看起来快要消失。
可伤痕能够消失,所遭受过的伤害也能当它消失了吗?
施暴者所犯下的罪行,也无从追究了吗?
后来,这件事再也没有起任何风波。而吕英则是暗中收到了齐老夫人的许多嫁妆,加起来大概能抵得上被齐福挪用的那些钱财了。
说话间,吕英重新将三人引到了院子中的书房处。
他们一行人方才站的地方正好能将屋子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能看见刚才屋子里,哪些地方被搜过,那些地方没有。
所以吕英知道,还有一个地方他们没有发现,而那就是齐福所隐藏起来的,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你们还没有搜过。”
吕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神色淡淡,只是微微垂着眼,将视线聚焦在书架上的某一处。
钱铭身后的几名衙役闻言皆是有些意外,明明他们刚刚里里外外都仔细搜过一遍,怎么还会有缺漏呢?
可吕英的神色又太过平和,仿佛说出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如宽阔的湖面,一颗石子所溅起的水花并不能带起什么波澜。
不知是不是忍耐了太久,在揭开真相的那一刻,反而已经想不起了那种沉冤昭雪的欣快。
只见她先是调换了两本书的顺序,随后将摆在桌子上的铜雕轻轻一转,一个暗格就这么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怪不得他们之前这么多人都没找到,原来是设置了两重机关。
“如三位大人所见,这就是齐福他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秘密。”
吕英说话间虽然还是有些沙哑与卡顿,但逻辑清晰,浑然不见之前那疯癫的模样。
事到如今,她连“夫君”二字也懒得喊了。
她冷笑一声:“他这人素来阴鸷多疑,又鼠目寸光睚眦必报,因此往来信件从不烧毁而是暗中藏了起来。”
“但他过去防备我防备得紧,我也是花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发现的这个机关,但对于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希望这些东西能帮到你们。”
“多谢姑娘。”
楚黎非也换了一个称呼,想必若是可以的话,她不会想再听到“夫人”这两个字。
吕英虽然将她得知这个机关的过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其中的艰辛只怕是数也数不尽的。
三人上前一步,将信件拿出,可却在看清内容之际,原本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上面竟然空白一片!
正在这时,楚黎非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拿出火折子,小心地将信纸烘烤起来。
神奇的事出现了。
原本洁白的纸张上,逐渐浮现出了黑色的字迹——
第59章 古代33 棋局未定
看到字迹浮现出来的那一刹那, 楚黎非心底就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好在齐福这人心理阴暗,估计是还想留着这些往来的信件作为证据,说不定到时候可以反过来讹上太子一笔,或是当作把柄可以威胁他们, 所以将这些信件保留了下来——
如今却反而为他们提供了揭开真相的证据。
几封信件, 将几人的谋划清晰地摊开, 毫无保留地摆在众人面前。从如何获取制造盔甲所需的钱财,谋害吕英父母并伪装成意外;到最后如何将盔甲送进齐府,并“恰好”被人发现, 这一切均是安排得妥妥贴贴。
与当初从柳朔玉那边截取到的密函一样,用这种墨水所书写出来的字迹遇热才会显现。这样一来,楚黎非已经可以确定, 这桩案子就是太子一党的人干的了。
可又要如何证明, 这一切与太子有关呢?或者说,如何让陆远景相信, 这一切是陆墨麟干的。
甚至, 直到他们能拿出让人无法辩驳的证据出来, 是那种——
即使陆远景有心包庇却也无能为力的证据。
毕竟陆远景并不知道这种墨水的存在,那封密函上面的落款也仅有一个“陆”字, 只能证明其主人是皇室中人,并不能证明别的什么。
而一旁的陆墨辰, 看到楚黎非破解信件上字迹的动作如此熟练,心中分外不是滋味。
他微微抿唇, 同时心里也在疑惑。楚黎非如此熟悉太子一党暗中交流的信件加密方式,是不是代表着他这一世,已经站队太子,是太子的人了。
可若事实真的是他所想的这样的话, 楚黎非现在费尽心力想要揭开这桩案子的真相又是为了什么?
陆墨辰的眼中掀起阵阵巨浪,带着可以吞噬万物般的气息看向楚黎非,喉结上下滚动。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也不敢问出口,生怕从楚黎非的嘴中听到他不想听的答案。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陆墨辰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重复,以此来麻痹自己,将内心那些阴暗的心思尽数压下去。
还不可以……至少现在还不可以……
就让他,再等等吧……
而一旁的楚黎非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陆墨辰突然暗下去的神色。
他将视线放空。
现在的话,只差最后一子了。
这盘棋局的胜负,很快就将揭晓。
**
翌日。
众人齐聚于太和殿之上,就连齐家剩下的家眷也悉数到场。
不过说白了也就冯娆和吕英两人。齐老夫人已经于几日前下葬,虽说一切从简,但也算走得安详。
齐禄被押了上来。几日不见,他的模样似乎更加潦草了一些,头发凌乱,整个人也瘦了几分,面色憔悴枯黄。冯娆见状不禁鼻尖一酸,别过头去。
钱铭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张口便是语出惊人:“陛下,根据臣这几日查案所得,私藏盔甲的不是齐禄,而是另有其人!”
“哦?”陆远景端坐于高处的龙椅之上,听见钱铭的话,非常感兴趣地眯起眼睛,眼中闪过审视的锋芒,尽显帝王的威严,“那你说说看,这人到底是谁啊?”
“回陛下的话,此人正是——”钱铭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一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齐禄,复而开口道,“齐禄的胞兄——齐福。”
此话一出,除了楚黎非几人,殿内其他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最先沉不住的,却反而是齐禄。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但他的眼神却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仿佛是早就有对此所察觉,只是始终不愿意面对,现在只不过是在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而钱铭将殿内的一切情景尽收眼底,像是很满意他人的震撼一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乘胜追击,说出了一个更为炸裂的消息:“当然,光凭齐福一个人可做不到这么多,他的幕后还有帮手。”
“而这个幕后之人,想必腰缠万贯、位高权重,不然还没这个胆子和能力,能够指使齐福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
钱铭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老臣打断:“钱大人,你说了这么多,就别再故弄玄虚了。这个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啊?”
钱铭闻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太子的方向:“不知太子殿下可曾听闻前日晚上,京郊一家赌坊失火一事?”
陆墨麟见钱铭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嗤笑一声,没好气道:“本王平日里要为父皇分忧,日理万机,自是没空流连于赌坊这种地方,更是不知所谓失火一事。况且如今审的事齐禄谋逆一案,不知钱大人所说的赌坊失火与本案有何关联?”
殿内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偶有几个知道赌坊内幕的则是神色微变,和身边的同僚小声讨论起来。
钱铭笑笑,似乎并没有看见陆墨麟微微有些愠怒的脸色,他做出一副惋惜的样子:“是吗?殿下忙着处理事务,是真的在为陛下分忧,还是说——”
钱铭话锋一转:“正在虹光阁失火一事,忙得焦头烂额?”
“不知殿下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会不会心疼呢?”
“虹光阁?!”底下的群臣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再也坐不住了,纷纷讨论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额角硬生生地滑落下了豆大的汗珠,眼神躲闪,估计是后悔自己今日没有告病在家。
陆墨麟往日一贯光风霁月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碎裂,可下一秒便恢复正常。他的眼中似乎正在酝酿着极为可怕的风暴,不满钱铭的指控,沉着声音:“钱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钱铭不愧能被陆远景看重,即使面对这种形式也丝毫没有畏惧,对着太子也是照怼不误。
他这次没有再理会陆墨麟的话,一转身,朝着陆远景拱手道:“陛下,臣已查明,指使齐福的幕后之人,正是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殿内不复方才的窃窃私语,反而在刹那间沉寂下来,一片噤声,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倒吸凉气的声音。
拜托,这可是太子殿下,大燕的储君,未来的皇帝。
况且他手握重拳,备受皇帝宠爱,就连其母族也不是好惹的存在。
谁敢去触他的霉头啊。
估计也只有钱铭,敢在这种情况下指控太子了。
被扣了如此大的一项罪名,陆墨麟哪能忍?他当即怒斥出声:“可笑,你有何证据?”
钱铭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将楚黎非和陆墨辰那晚在虹光阁所拿到的账簿和名单拿了出来,交给一旁的内监,由他去呈给陆远景。
当然,一同呈上去的,还有昨日在齐福书房中,找到的那一沓信件。
在看到熟悉的信件的一瞬间,陆墨麟原本自信的脸庞顿时碎裂开来,如同上好的瓷器砸在地上,即使修补好了,却还是遍布着狰狞的裂纹。
可恶!该死的齐福!他把这个留着做什么!
当初不是叫他烧掉吗?
陆墨麟的眼中淬着熊熊怒火,他现在只想把齐福从地下拖出来千刀万剐。当初一瓶毒药真是便宜他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不过还好,他已经死了。
陆墨麟喜欢死人,因为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他自认为自己在信件上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也并没有留下什么尾巴,他在这一方面向来谨慎。
而齐福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了。只要他咬死不认,钱铭又能拿他怎么样!
是的,只要他咬死不认……
他是大燕的储君,也是唯一的储君。除了他,又有谁能配得上这个位置?
陆墨麟愤愤想到,他的的视线从钱铭身上移开,最后落到了陆墨辰的身上。
在楚黎非身边这几天,他这位弟弟似乎长高了些,也没有之前那般胆小畏缩的模样。尽管站在楚黎非身边还是显得他有些瘦小,但已经不难预见其日后长大的挺拔模样了。
陆墨麟在心中暗自冷笑,这又如何?
储君的位子只能是他的!如果陆墨辰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会好好地教一教他这位弟弟,什么是“兄友弟恭”。
到时候,就别怪他手辣无情了。
不屑地瞥了陆墨辰一眼后,陆墨麟这才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陆远景。
只见陆远景手中不断翻动着纸张,紧紧绷着脸,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怒的神色。
可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叫底下的人心慌。
十二旒冕冠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厚重的阴影,如乌云翻滚,让人不明觉厉。
所谓君心难测,不过如是。
陆墨辰的心中心跳如鼓,他心里清楚,证据链还是不够完整,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陆远景执意偏袒陆墨麟的话,只能认栽。
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吗……?
他垂着脑袋,黑色琉璃砖的地面如实地记录了每一个人的表情,却无法记录每个人那心怀叵测的心思。
他微微抬眼,却见陆远景轻轻启唇:
“齐禄——”
所有人一同屏住呼吸,等待着陆远景最后的宣判。
一时之间大殿里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秋后问斩。”
此话一出,有人心中高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有人摇摇头,似是在惋惜什么。
陆墨麟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如绝处逢生一般长吁了一口气,重新放松了身体,看起来恣意非常。他勾起一抹笑容,张扬地朝钱铭以及陆墨辰递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一行侍卫听旨,动作迅速地扣住了齐禄的手腕。
冯娆和吕英红了眼眶,眼里尽是无助与惶恐。
毕竟没有谁,能坦然地面对死亡。一群侍卫也迅速将两人包围起来。
钱铭着急道:“陛下,案子还有疑点……”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陆墨麟匆匆打断:“钱大人,父皇已额外宽限了你和皇弟一周的时间。”
“你是在质疑父皇的决断?还是说,你们承认自己的无能?”
后者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语气中透露出的嘲弄让陆墨辰屈辱地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
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陆墨辰差点冲上前去,脚步却是被肩上覆上的一只微凉的手所止住。
抬头顺着手臂看去,陆墨辰看清了它的主人。
楚黎非摁住他的肩膀,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墨辰这才如梦方醒。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叫他重新恢复了理智。
他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陆墨麟则是好笑地看着这一切,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戏园子里的戏子正在唱戏罢了。
唱得他高兴了,兴许还能打赏几锭银子。
同时,冯尚书突然跪地,声泪俱下地请求陆远景从轻发落。
可陆远景对此只是淡淡答道:“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冯尚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走。
正在这时——
“等一下!”一道清亮又英气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手持楚黎非的腰牌,身后还带着一人,步下生风,一时之间竟无一人敢拦。
原本想将齐禄押下去的侍卫也是陡然一惊,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而听见声音的楚黎非深深地闭上眼睛,嘴边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再睁开眼之时,原本古井无波的眼中此刻仿佛被点燃,从微弱的火星变成了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
最后一子才刚刚落下,胜负未定,就让他来看看能不能力挽狂澜吧。
第60章 古代34 “罪臣之女——程媛。”……
随着陌生女子的出现, 所有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一般,她的一举一动在众人眼中变得格外清晰。
女子举手投足之间英姿飒爽,一开口便夺去了众人全部的注意。直到她走进了大殿内,众人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
定睛一看, 发现那人赫然就是王平!
只见他整个人浑身都在发抖, 缩着身子, 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就连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有大大小小的缺口,像是被什么利器所划开,浑身脏污, 好像在泥里滚了一圈,就连脸上也是斑驳一片,眼中还透露着惊恐。
不像是朝廷要员, 反而像是街边的叫花子。站在那女子身边, 竟然像是个小鸡仔似的。
素日里与王平交好的一个官员不禁诧异出声:“王平?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的声音不大,但落在过分安静的殿内却显得格外清楚。大家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过来, 因为他们也在好奇王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知道, 衣着不整面圣, 乃是大不敬。
因此也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陆墨麟在见到活着的王平的时候, 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与戾气。
王平没有接话,反倒是那为首的女子率先跪下朗声道:“齐氏一案尚还要疑点, 还请陛下稍等。草民奉秦王爷之命,带来了新的人证。”
陆远景的脸上划过一阵郁色, 似乎是他隐隐猜到了什么,但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
女子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垂着头不为所动。
而她接下来的话,却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难道陛下还要像错冤了姐姐一样, 将十五年前的事再重演一遍吗?”
“十五年前”这四个字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尘封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有资历的大臣们在底下无一不窃窃私语,他们的脑海中共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当年艳冠后宫的程贵妃。
陆远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女子的身影落在他眼中是格外的渺小。可正是这渺小的身影唤醒了他过去的记忆,陌生女子的身形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逐渐重合,使得连声音都带上了些许的颤抖:“你是谁?抬起头来。”
“罪臣之女——程媛。当年逝去的程贵妃,正是我的姐姐。”程媛抬起头,淡淡的讥讽在她的眼底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与程姝相似的眼睛,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陆远景瞧着她肖像程贵妃的面容,一时之间陷入了恍惚。
底下的陆墨麟不动神色地与一人交换眼神。
“大胆罪人!还敢出现在陛下面前!侍卫呢?还不赶紧把她抓了押下去!”
忽然间,一道怒斥突兀地在大殿之上响起。
侍卫们听到声音,视线犹疑不定地在程媛和陆远景身上来回扫荡。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毕竟陆远景还没发话,他们也不好擅自主张。
而且看陆远景的神情,似乎并没有要当场拿下程媛的意思。领头的侍卫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的。
况且他们这些御前侍卫是专属于皇帝的侍卫,皇帝才是他们的主子。他敢保证,若是今天他听了这个大臣的话擅自拿下程媛,明天这个御前侍卫首领的位子上坐着的人,一定不是他。
“你们还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拿下,省得污了陛下的眼!……”
那大臣看着侍卫们一动不动,不由得急了,再次喊道。
而陆远景接下来的动作果然如御前侍卫首领所料。他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们退下。
程贵妃过世距今差不多十五年了,当初事发后,陆远景雷厉风行地将程氏一族满门抄斩。可待一切尘埃落定了,他回想过来,却发现自己的心里还是住下了那女子温婉的身影。
拥有时不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当真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不过陆远景是皇帝,除非不要命了,别人才会跟他这么说。
因此陆远景此刻望向程媛的目光中有着隐隐的惆怅与怀念,只一瞬,又被无尽的威势与冷漠所替代:“你既说是错冤,那你可有何证据?程氏一族皆已伏诛,你想要为他们翻案,那就得拿出足够的证据。如若不然,你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不保。”
程媛自嘲一笑:“陛下放心。我既然敢来,那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大不了与姐姐一同赴死。独独留下她一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程媛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昨晚。
自从她被拘禁在秦王府之后——
不过说是拘禁,其实换成做客兴许更合适。毕竟楚黎非好吃好喝地供着她,除了不能出王府,甚至都没怎么限制过她的自由。
直到昨晚,在她快要睡下的时候,一个侍女轻轻敲响了她的房门,说是楚黎非有要事寻她。
程媛本还有些疑惑,可等她跟着侍女来到屋中,却发现不止楚黎非一人。
屋子里站着三个人,听到门口的响动皆是回头看向她。
其中一人程媛认识,正是陆墨辰。
而另一位就要脸生得多,这使她的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戒备,脸上也闪过一抹凝重。
楚黎非见人来齐,先是让侍女出去,这才把钱铭何程媛互相介绍认识。
程媛得知了钱铭的身份,这才放下了心中的警戒。
不过钱铭听完却是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是并不赞同楚黎非的做法。私藏逃犯,真要追究起来可是重罪,即使陆远景再宠信楚黎非,也难以力压群臣的不满保全他。
朝中觊觎这位如日中天的王爷的位子的人,可是有不少啊。
不过没办法,楚黎非是王爷,他就是个小小的刑部侍郎。他说了不算。
楚黎非这才跟众人讲了他的计划。
自从上次在酒楼见到了王平,同时知道了有关于易容的事,楚黎非和陆墨辰就一直在暗中派人监视王平。
一方面是为了可以掌握更多的证据,还有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王平的安全。毕竟他们俩都深知陆墨麟的秉性,王平知道了他们的秘密,还敢跑到他们面前闹,难保不会让陆墨麟动了斩草除根的心思。
况且,拥有上一世记忆的陆墨辰深知这是的确会发生的事,因此一直在有意地暗示着楚黎非。
更何况楚黎非还与那个墨绿色衣裳的男子交手过,因此他对王平的境地也不免多上了几分担忧。
正巧,负责监视王平的人刚刚来报,王平晚上接到了一封信件,且再看完之后神色明显变得不对劲起来,回到屋子就偷偷摸摸地挥退所有下人不知道要干什么。
所以,楚黎非这时喊来程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保护王平的安危。
得知了楚黎非他们的计划,程媛惊诧得微微瞪大了眼睛,手指也不自觉地握紧起来。
“你就不怕我趁机逃走?”她强压下狂跳不止的心脏以及心底莫名的感觉,像是被小动物在心尖上挠了挠,痒痒的。并且这种感觉如破土而出的种子,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成长。
“程姑娘说笑了。”
闻言的楚黎非好像并不意外程媛的回答,也丝毫不担心程媛会趁机逃走的可能。他笑得从容又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有的小心思在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之下都会无所遁形。
因为他知道,程媛她不会走的。
程媛一人已经走了太久。回望她的来路,是由家人的骨血铺就,她是万万不可能在这种关头选择一条康庄大道,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一生。
哪怕在另一条路上等待着她的是刀山火海。
程媛在楚黎非带着清浅笑意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里面的那个女孩已经褪去了青涩,她看见了那燃烧着的,如火般炽热的坚定与勇气。
“你看透我了。”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这是我离为家人洗刷冤屈最近的一次,也是我能亲手为家人复仇的唯一一个机会了。”
“我不能逃避,我也不会逃避。”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心甘情愿。”
如此,才有了适才发生的那一幕。
程媛从刺客的手中救下王平,带着楚黎非所给的令牌一路来到宫中。
而先前在大殿中,无论是钱铭还是陆墨辰的反应,都不过是他们演出来的,用来迷惑陆墨麟的小伎俩罢了。为的只是拖延时间——拖到程媛将王平带来的那一刻。
陆墨辰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莽撞与屈辱,钱铭也不复那副懊悔的模样。
而当楚黎非看见王平的神色——无论是眼中的不甘还是愤怒——他就知道自己的最后一步下对了。
如果陆墨麟那边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法的话,这局棋,那就是他赢了。
既然物证不够让人信服的话……人证呢?
王平先前与陆墨麟有利益纠葛,在他们彻底闹崩之前,为了保全自己的职位,他肯定不会为了齐禄的案子出卖他们。
可若是事情发生了转机呢?
若是陆墨麟想要杀了他呢?
这时的王平,还会像从前一样保持缄默吗?
不。一定不会的。
在与死亡擦肩而过之后,等到回过神来,王平一定会将这份恐惧与愤恨化作尖锐的矛,对准让他直面死亡之人,毫无保留地还回去。届时,他就会像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
“陛下——”
“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太子殿下光天化日之下买通刺客,想要杀了我!”
“还……还有虹光阁!”
王平像倒豆子一般将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出来。
陆墨麟的脸已经黑得像碳一样。
而陆远景也正了正坐姿,他无法再坐视不管了。
买卖官位,结党营私……桩桩件件,真是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