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像是漂浮在这座城市之上,与星光平行
纪希颐与科恩集团相勾结的证据,当年被销毁得比较干净,但阿尔萨德团伙历年以来在金融市场为非作歹的事实,前几个月几乎都被卡罗尔团队挖了出来。
由此阿尔萨德立志要做污点证人,咬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和人。事实上他在被押送回M国的飞机上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如果检方没有致命证据,是不可能动用到国际刑警把他引渡回来的。
所有人的案子都串联在了一起。
蒂凡尼被指控一级谋杀未遂,庭审中,她的律师以她“刚刚被谋杀精神极其不稳定”以及“误认为鄢澜是凶手”为理由进行辩护。
最终蒂凡尼被判二级谋杀未遂,获刑二十年。
但这不是她的最终审判,她在科恩集团的罪行则要和纪希颐的案子一同审理。
时间到了六月底,C城的人就可以信心满满地说:夏天来了!
利曼珊说得没错,鄢澜不能错过C城的夏天,任何人都不该错过。
大湖上的风吹拂过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穿过高架桥与街道,卷起水面的粼粼波光。湖水蔚蓝,映着天色,白色的游艇划破水面,在湖面上驰骋。沙滩上坐满了迫不及待要来晒日光浴的人,人们躺在松软的沙子上,看着港湾里停泊的一排排白艇。远处的摩天轮旋转,像是C城夏天的缓慢脉搏,一圈一圈,送走清晨,迎来黄昏。
C城河边的草地变得柔软蓬松,人们三三两两地躺在铺开的野餐布上,戴着墨镜,喝着冰镇汽水,狗狗们在主人身边欢快地跑跳,笑声和午后的微醺交织在一起。林肯公园的小湖泊倒映着枝叶繁茂的橡树,微风轻拂,湖面泛起轻微的涟漪,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绿意,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
傍晚时分,密西根大道上的行人匆匆又悠闲,女人们换上了轻薄的裙子,男人的衬衫卷起了袖口,橱窗里霓虹倒映在玻璃上,映衬着金色余晖下的城市轮廓。热气从街头巷尾的披萨店和热狗摊升腾而起,C城特有的厚底披萨在橘黄色灯光下散发着浓郁的奶酪香气,而杰克逊大道上的爵士乐吧早已人声鼎沸,萨克斯的旋律从门缝里逸散开来,在空气里回旋。
39楼的泳池中,池水微微荡漾,利曼珊刚刚游完一圈,轻轻地撑着池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水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睫毛上的湿润,她抬起头,透过玻璃穹顶望向半黑的夜空,C城的灯火在下方璀璨,而她像是漂浮在这座城市之上,与星光平行。
她曾是泳池里的佼佼者,掌控着水的节奏,能够游上千米而不觉疲惫,而如今,短短一个来回,她已感到胸腔中隐隐作痛,左肺像是抗议一般,提醒她它曾被子弹穿透,曾在手术台上被缝合修复。她平缓着呼吸,手掌抚上水面,感受掌心下水的流动。
“阿珊,喝点东西吧。”
鄢澜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在空气中温柔地飘散开来。她蹲在池边,手里端着一碗温度刚刚好的雪梨糖水,银色的勺子敲在碗沿上,发出轻轻的叮当声。水雾氤氲,像是夏夜的温柔,弥漫在她的眼底。
利曼珊缓缓游到池边,双手撑着池沿,从水中起身,水珠沿着肌肤滑落,她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与锁骨,左侧泳衣布料紧贴着皮肤,遮住了肺部的伤痕。她微微皱起眉,指尖缓缓滑过那片布料,眼神沉了沉。
鄢澜将糖水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像是读懂了她的情绪。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布料下的痕迹,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还在介意这道疤痕吗?”鄢澜低声问。
利曼珊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
她曾经无比骄傲自己的身体,而现在,这道伤口像是命运狠狠留下的印记,提醒她曾在生死边缘徘徊。她的自信被剥离了一部分,而她不愿承认这一点。
鄢澜笑了,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微凉的皮肤上轻柔地摩挲,“傻瓜,它是你救下我的证明。”
利曼珊盯着她,半晌,嘴角才缓缓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她伸手接过那碗雪梨糖水,低头抿了一口,甘甜顺着喉咙滑下,是温润的慰藉。
“你每天这么辛苦训练,迟早能恢复得和以前一样,”鄢澜看着她,语气坚定,“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利曼珊笑了一下,暖意划过心房,她端着糖水,一点点喝着。
“好喝吗?”鄢澜轻声问,伸手去替她拭去唇角残留的一点糖水。
指尖的温度略低,带着点凉意,落在唇上时,利曼珊微微一怔,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鄢澜也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她的手却没有收回,而是顺着唇角的弧度缓缓下滑,轻触着她的下颌。
两人的呼吸交融在这一刻,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梨香,甜而不腻,柔和缠绵。
“你……”利曼珊轻轻出声,嗓音有些沙哑。
鄢澜没有回答,只是俯身靠近,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肩线缓缓下滑,停在她的腰间,掌心贴着泳衣覆住的地方,那里隔着布料,却依旧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她的唇贴近,先是在利曼珊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像羽毛轻拂,随后一点点向下,落在她的下颌,最终停在唇上。
是一个极轻极缓的吻,没有侵略性,像是深夜里落在湖面的一滴水,浅浅荡开涟漪,却叫人心驰神荡。
利曼珊闭上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手轻轻勾住鄢澜的脖颈,将她拉近,让彼此的距离缩短到极致,彼此的气息交融在夜色之中。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等到唇分开时,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抵,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心跳仿佛在这片刻间无限放大。
“好些了吗?”鄢澜低声问,指尖缓缓摩挲着她的后颈。
利曼珊微微笑了笑,嗓音慵懒低哑:“还能更好。”
鄢澜轻轻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无奈又宠溺,“看来以后每天都得给你煮糖水。”
利曼珊唇角勾起,眉眼中透着一丝狡黠,“如果附赠这个服务,我倒是不介意。”
鄢澜看着她,眼底笑意渐深。
第二天上午,动议听证会在联邦法院正式开启。
由于蒂凡尼已经伏法,她和阿尔萨德交代的一些口供让检方对纪希颐的两项指控存疑,杰森抓紧机会提出动议,在正式庭审前要求检方撤回对纪希颐谋杀蒂凡尼以及伙同阿尔萨德共同绑架鄢澜的两项指控。
灰色大理石的联邦法庭内,气氛一如往常的冷硬而庄重。高耸的天花板下,冷白色的灯光洒在原告与被告席上,映照出一张张严肃的面孔。
同样面孔严肃的还有旁听席上的几人,鄢澜、利曼珊、查琳、纪希颐的父母。
法官端坐在高台上,手边摆放着几份厚重的文件,旁侧的书记员已经准备好记录今天的动议听证结果。
“本庭现在开庭。”法官敲下木槌,声音沉稳有力。
纪希颐坐在被告席上,一身深色西装勾勒出一丝冷峻,目光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微微调整坐姿,观察着自己一侧的律师杰森。杰森神色沉稳,手中握着几份整理好的文件,而对面,黑人检察官一如既往地锐利,双手交握,静静等待法庭程序的展开。
“尊敬的法官。”杰森起身,走向中央发言席,“我谨代表我的当事人纪希颐,向本庭正式提交动议,请求撤回‘谋杀蒂凡尼科恩’以及‘伙同绑架鄢澜’这两项指控。”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立刻响起细微的低语声,记者们迅速记录,而黑人检察官只是冷冷地看着杰森,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法官放下眼镜,“请说明你的理由。”
杰森微微点头,将手中文件递交给书记员,继续陈述:“首先,关于‘谋杀蒂凡尼科恩’的指控,默罕默德阿尔萨德已于一个月前正式认罪,并向检方与联邦调查局提供了完整供述,他承认自己为主谋,策划并直接下令对蒂凡尼科恩实施报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对面的黑人检察官,随后继续道:“根据阿尔萨德的供词,以及他提供的通讯记录,纪希颐并未直接或间接下达任何有关杀害蒂凡尼的指示,她在蒂凡尼遇害当晚,甚至并未与阿尔萨德有任何通话或接触。”
他又顿了一下,继续强调:“除此之外,阿尔萨德一方的交易记录显示,他的手下单独向实施该行为的司机提供了资金,而检方目前并无任何确凿证据,能将本案与我的当事人直接联系起来。在此情况下,继续维持谋杀指控不仅不符合法理,也将浪费本庭与陪审团的时间。”
法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杰森翻过文件的下一页,抬起头:“其次,关于‘伙同绑架鄢澜’的指控,我们同样认为这一指控缺乏法律依据。”
杰森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一些:“检方的起诉书中,将我的当事人与阿尔萨德共同列为策划人之一。然而,最新提交的证据表明,绑架鄢澜的整个计划,是阿尔萨德个人策划与执行的行为,纪希颐在事后虽知情,但并未直接参与任何筹备、指挥或协调活动。”
黑人检察官皱了皱眉,开口道:“如果她真的无辜,为什么从未报警?”
杰森早有准备,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的当事人确实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但她所做的事情,是尽可能去周旋,而非直接参与。她没有向阿尔萨德提供绑架鄢澜的任何帮助,也没有提供任何资源支持,相反,她在幕后进行了数次谈判,试图阻止事情恶化。”
法官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材料,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她只是知情不报?”
“确切来说,她的行为最多只能算是延迟举报,但不构成刑法意义上的共谋。”杰森补充,“如果检方愿意调整指控,将其定性为‘未能及时向当局报告犯罪行为’,我们愿意接受庭审对该项指控的讨论。但目前的指控过于严重,与事实不符。”
检察官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发言席,手掌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法官先生,辩方律师的这番言论过于轻描淡写,让我们一起听听被告纪希颐是怎样‘进行了数次谈判,试图阻止事情恶化’的。”
旁听席上,鄢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微微发凉。尽管她早已在心里排演过这一幕,甚至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可当真正面对时,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仍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汹涌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法庭上那道身影牢牢钉住,逃无可逃。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无从抓起。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盖在她的掌心,指尖缓缓收紧,给予她安定的力量。
利曼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安抚。两枚铂金对戒相互摩擦,在寂静的法庭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一道极轻的回响,却让鄢澜的心稍稍回到了现实。
她缓缓抬起眼,转头看向身旁的利曼珊,对方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像是一片不动声色的深海,稳稳地包容住她的所有情绪。那一瞬间,鄢澜仿佛找回了一丝平衡。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不再僵硬,而是轻轻回握住利曼珊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第92章 受害人鄢澜,请上证人席
检察官扫视了一眼全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声音沉稳而清晰,语调并无刻意的指责,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各位,我们今天在这里,不是为了揣测某些人的动机,而是为了还原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法官,然后又看向被告席上的纪希颐,目光锐利如刀。
“这起案件中,我们的被害人鄢澜女士,在两年前的那场恶性绑架案中,被人剥夺了自由,遭受了严重的身心折磨。在她被非法拘禁的十天里,真正握有她生死大权的,不仅仅是那位已经认罪的阿尔萨德,还有——”他抬起手,指向纪希颐,“坐在那里的被告,纪希颐。”
法庭上一片沉默,有人轻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律师席上的杰森眯起眼睛,但没有打断。
“我们必须看清事实,”检察官继续道,“纪希颐女士是否亲手策划了这起绑架?目前的证据显示,没有。但请诸位思考,她是否在明知受害人被非法扣押的情况下,放任事态发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利用受害人的遭遇谋取自身利益?”
他停顿了一下,走近法官席,放低语调,字字掷地有声:
“我们手中的证据显示,在鄢澜女士被绑架后的几天,被告与阿尔萨德有多次通话,而在关键的第四天——也就是鄢澜女士受尽折磨、身心濒临崩溃的时刻,被告收到了一条视频信息。”
他直视纪希颐,声音低沉而强烈:“那是受害人被凌虐的画面。”
法官和几名书记员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人低头写笔记,有人抿紧嘴唇。
“在那之后呢?”检察官步步逼近,“被告有报警吗?有没有寻求任何执法部门的帮助?她有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FBI,或者哪怕是与受害人家属沟通,哪怕是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拯救这个她曾经熟识的女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纪希颐,“她没有。”
法庭里一片死寂。
检察官收回视线,继续陈述:“在那个关键时刻,纪希颐女士的选择,是继续‘私下斡旋’。她试图用政治交易的方式,游说科恩放弃耀石收购案的获利,以换取阿尔萨德的放人承诺。但事实证明,这一策略完全失败,因为科恩拒绝让步,而阿尔萨德,也没有因此释放受害人。”
“于是,被告又等了几天,最终,她决定‘反水’科恩,答应阿尔萨德的要求。这是一个时间点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事实——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不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受害人的处境,而是因为她在这场政治交易里,彻底失去了科恩的支持,才决定换一个靠山。”
他停下来,摊开手,沉默在法庭里蔓延。
检察官转身,回到原告席,双手撑在桌上,语气沉稳地说道:“无论被告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强调她的无奈与挣扎,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在她有能力做出不同选择的时候,她没有选择正义,而是选择了权衡利弊,选择了她认为最有利于自己未来的路径。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衡量人性的复杂,也不是为了讨论她的内心挣扎有多真实,”他目光如炬,盯着纪希颐,语气坚定,“我们只关心一个问题——她有没有在得知受害人被绑架的情况下,虚与委蛇,甚至利用这个事件去达成自己的私人目的?”
“如果答案是‘是’,那么各位,法律将不会姑息。”
鄢澜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被告席上的纪希颐,却发现纪希颐也正看着她,触到鄢澜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下一秒又转了回来,与鄢澜对视着。
两人的目光都是平静的,就像经历了一夜惊涛骇浪后平静的海面。
法官缓缓开口:“请被告回答,刚才检察官的陈述,符合事实吗?”
“法官大人,”杰森站了出来,“我不同意上述主观性强烈的陈述……”
“基本属实。”纪希颐却用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
一时全场哗然。
查琳在刚才的那段陈述中已经骇然不已,焦急地等待反转,听到这两个词后更是惊*愕,一双蓝眼睛从杰森脸上转到纪希颐脸上。
“但我当时的考量并不纯粹从我的利益出发,我想保护每个人的利益,包括鄢澜的,”纪希颐继续说道,“我想的是,如果科恩能够妥协,事情可以很快在私人层面解决,我不用将它公之于众,鄢澜也不会被抛诸于大众视野,就像现在这样。”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天真的,前阵子我和鄢澜谈过,后面我决定揭露科恩集团的罪行,不是像检察官说的那样我‘失去了这个靠山’,而是因为我认清了科恩,对他失望。另外,我想请法官大人和各位思考一个问题:鄢澜被绑架后,科恩知晓了阿尔萨德想用鄢澜换取我对科恩集团的控告,那么我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危险的人吗?那几天我安全吗?我不怕科恩先下手为强,先把我控制住吗?你们光看到鄢澜在那几天里的危险处境,想过我的处境吗?那时继续和科恩斡旋,也会让我自己越来越危险,但我只是天真地希望,每个人都能把损失降到最小吧。”
检察官站起来,“你所谓的‘每个人的利益’‘每个人的损失’,都是合法利益吗?你保护的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人吗?”
纪希颐沉默片刻,“在那个当下,我以为都是合法的。”
“身为耶鲁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当时加州司法部长办公室的重要官员,你会以为那些都是合法的?”
法庭上又是一阵沉默,纪希颐只回答了一个词:“是的。”
法官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示意旁听席安静。
检察官迈步走向被告席,语气冷峻:“纪希颐,你的意思是,你真的相信,在那个时刻,你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公正、合法的目的?”
“是的。”纪希颐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比刚才更低了一些。
“即便你拒绝报警,即便你将绑架案私下操作成一场利益交换,即便你看到受害人的衣物被剥落、听到阿尔萨德的勒索电话,你依然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检察官的话如同锋利的手术刀,一点点剥开纪希颐最后的防线,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冷静如常,但手腕上的微微颤抖泄露了她的紧张。
“我不觉得报警能解决问题,”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一些,“科恩掌控着政商两界,他有足够的手段影响警方,我不信任司法系统。”
“可你曾是司法系统的一员!”检察官语调上扬,目光锋锐,“你在司法部入职时,宣誓要维护法律和正义,你曾经是大陪审团最强硬的检察官之一,现在你却站在这里,告诉我们,你不信任司法体系?你不信任自己曾经捍卫的东西?”
纪希颐的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法律体系从来不是绝对公正的。”
法庭上又是一片哗然。查琳低下头,看着自己十指交叉的手。
“很好,”检察官点点头,缓缓走回检方席位,“那么让我们回到一个更基本的问题,你的‘不报警’、你的‘私下操作’、你的‘斡旋’,在本质上是否已经构成犯罪行为?”
纪希颐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过头,看向旁听席,目光在鄢澜的脸上短暂停留。她试图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寻找一丝认可,哪怕只是微弱的共鸣,可鄢澜的表情依旧冷漠,她甚至没有正视自己,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
检察官在沉默片刻后,缓缓转过身,看向旁听席。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都知道纪希颐在案件中的立场,她认为,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最优解’,她认为她的决定是在‘保护每个人’。”检察官的目光在法庭上每个人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平稳却带着隐忍的怒意。
“但她从未问过,那个被‘保护’的人,究竟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然后缓缓开口:“受害人鄢澜,请上证人席。”
一时间,整个法庭的气氛骤然收紧。
鄢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
她穿过旁听席,走向证人席,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去的阴影里,那些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度过的时光,那些被迫的沉默和恐惧,全都随着她的脚步沉淀在她的身后。
纪希颐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泛白,她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鄢澜的靠近。
鄢澜在证人席坐下,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沉着,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回头看任何人。
法警走上前,递给她一份誓词文本。她接过来,声音平稳地念出:“我郑重承诺,我将如实作证,不隐瞒,不歪曲,不伪造事实,否则愿受法律制裁。”
誓言落定,检察官轻轻点头,慢慢走到证人席前。
“鄢澜女士,请你告诉我们,当你被绑架时,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纪希颐知道这件事的?”
鄢澜的指尖微微收紧,她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第三天。”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天,我听到阿尔萨德和她通话,”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的画面涌上脑海,胸口一紧,但她忍住了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在哪,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她有立刻救你吗?”检察官追问。
“没有。”
检察官微微点头,缓缓地问道:“你怎么看待她的决定?”
鄢澜的目光终于落到纪希颐身上。她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湖面,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深深的失望。
“我想,正如她所说的,她在‘想办法’,”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但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所有方法,都是错的。”
纪希颐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曾经在黑暗里等着,等着有人来救我,”鄢澜的眼神微微闪烁,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可在最初的几天里,我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交易,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直到后来,她决定反水科恩集团,才终于换来了我被释放的机会,”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请注意,是她决定反水的那一刻,我才被放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检察官追问。
“意味着,如果她不反水,我可能永远不会被放出来,”鄢澜的声音冷静而残忍,“意味着,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的命运不是掌握在法律手中,而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法官席,声音比刚才更加平稳:“她说,她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利益,但她忘了一点,她没有资格决定一个受害者的命运。那件事结束后,我和纪希颐分道扬镳,在她那儿,事情结束了,在我这儿,却只是深渊的开始。”
“为什么?”
“我罹患重度抑郁症,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在服用一年的精神类药物和持续一年半的康复训练后,才逐渐开始好转。”
法庭里,静得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纪希颐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终于抬起头,嘴唇微微颤动。
查琳抬起头看着鄢澜,耳边响起利曼珊某一天对她说的那句:“查琳,别太疯了,爱情也是要仔细甄别的,它可能毁你半条命,我见过。”
而鄢澜并没有停止,她微微直起背,视线越过纪希颐,看向法官席。
她的声音沉稳,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剖开所有人的神经:“你们以为这件事在两年前就结束了吗?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错误的决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该伏法,而不是在两年后折回,企图杀害我,伤及另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这句话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纪希颐的错误,不只是让我被囚禁十天,”鄢澜的声音变得更加沉冷,“她的错误,让一个真正的罪犯逃过制裁,让那个人有机会两年后带着枪回到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利曼珊挡下了那一枪,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然后,她睁开眼睛,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她最终掌控的只有更多的灾难。”
第93章 你想看的风景是什么?
法庭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被冻结在鄢澜最后的那句话之后。
纪希颐的指尖微微颤动,她没有抬头,但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味这句评判的重量。
杰森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西装袖口,步伐平稳地走到证人席前。他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轻轻推了推眼镜,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鄢澜女士,感谢你的证词,”他的声音低缓而稳重,“刚才的陈述,让我们对整个案件的时间线和背景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我接下来有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鄢澜微微颔首。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事发时你和被告纪希颐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空气微微一滞,旁听席上的查琳皱起眉,利曼珊的手指轻轻收紧。
“那时是恋人。”鄢澜回答,语气无波无澜。
“现在是否存续恋人关系?”
“不。”
“那么,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杰森继续,声音不紧不慢。
鄢澜没有犹豫:“她出轨。”
法庭里有人低声议论,法官轻敲木槌,示意安静。
杰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你提到的‘出轨’,指的是她和蒂凡尼科恩女士的关系,对吗?”
鄢澜微微顿了以下,“是的。”
杰森稍微调整站姿,换了个角度,似乎无意间挡住了纪希颐的视线。“那么,鄢澜女士,你认为,蒂凡尼科恩在你和纪希颐之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鄢澜的唇微微抿紧,眼神第一次出现一丝犹豫。
“她……”鄢澜又顿了顿,“她是插足者。”
杰森微微颔首,像是在等这个答案,他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你现在的伴侣是谁?”
这句话一出,旁听席的利曼珊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鄢澜的神情未曾有丝毫波动,她看着杰森,淡淡地回答:“利曼珊。”
杰森轻轻点头,像是在思考,随即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问道:“那么,你是否认为,你今天的证词,可能受到过往私人情感的影响?”
这句话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鄢澜看着他,眼神平静如初,“我的证词基于事实。”
杰森微微一笑,“但你无法否认,今天在法庭上,你所指控的纪希颐——是你的前任,而你的现任——如你所说,正是因为她的错误才遭受枪伤。”
他顿了顿,略微倾身,语气轻缓,“鄢澜女士,你对被告是否怀有主观的愤怒?”
鄢澜稍稍握拳,心脏跳动微微加快,但她的声音依旧冷静:“我当然愤怒,但我的情绪不影响我对事实的阐述。”
杰森直起身,轻轻推了推眼镜,收起微笑,语气转为正式:“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今日在此受审,不是因为她的道德瑕疵,不是因为她的感情史,也不是因为她是否让某些人失望。我们只关心一件事:她是否在法律意义上参与了这场绑架。”
他缓缓退后一步,环视全场:“我认为,控方证据尚不足以证明她是共犯。”
法官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敲下木槌,“关于‘谋杀’指控,本庭正式撤回。至于‘伙同绑架’指控,法庭将在进一步审理后决定是否进入正式庭审。”
这意味着纪希颐仍然要在正式庭审中为自己辩护,她抬起头,看向杰森,目光复杂。
法庭外,夏日的阳光炽热而明亮,仿佛要将一切情绪都蒸发殆尽。鄢澜走在大理石台阶上,身影被拉得很长,她的心跳仍未完全平稳,方才在听证会上,她将那些尘封的记忆一层层剖开,带着决绝与不容回避的勇气,而现在,现实却如同烈日一般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恍惚。
“鄢澜。”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头,利曼珊站在台阶的阴影里,手中拿着一瓶冰水,眼底藏着柔和的光。
鄢澜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你今天真的很勇敢。”利曼珊静静地看着她,语气里没有夸张的赞美,只有一份被她深藏于心的温柔敬意。
鄢澜抿了抿唇,低头拧紧瓶盖,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并不觉得自己赢了什么。”
“你不是为了‘赢’才这么做的,对吧?”利曼珊缓步走近,站在她身旁,肩膀相贴,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两人的发梢上,光点细碎,像是漂浮的思绪。
“我只是……”鄢澜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这一切有个交代。”
“那你已经做到了。”利曼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股温暖的潮水,缓缓涌入她的心里。
鄢澜转头看她,利曼珊微微一笑,“今天我请了假,不用再去公司,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法院休息区的角落里,纪家二老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沉默得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休庭后的喧嚣远远飘散,周围人来人往,可他们置身其中,却像被世界隔离了一般。
纪父低垂着头,双手交错在膝盖上,手背上的青筋暴露着他心底的压抑。
当年他站在法庭上,被判决的那一刻,他没有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个棋局,有人赢,就有人输。他以为自己只是那场权力游戏的失败者,而非真正的罪人。可是今天,他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女儿站在被告席上,被检察官一刀刀剖开过去,直指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他才终于意识到,失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而是他们这一家人。
旁边的纪母,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指甲紧紧扣进手掌,像是要将自己从这片沉痛的泥沼中拽出来。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可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她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就是在丈夫锒铛入狱的那一年,带着年幼的纪晴,远渡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还记得那一天,飞机降落在夜色笼罩的城市,女儿握着她的手,怯怯地问:“妈妈,我们以后住这里吗?”她一边拭去眼角的泪,一边笑着点头,“对,住这里。”
可她怎么敢让女儿知道,这个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并不会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温柔以待?
她吃了很多苦头,她以为,自己做的一切,至少换来了女儿一个体面的未来。
女儿曾经是他们所有骄傲的来源,她是耶鲁的高材生,是州政府里的年轻权势者,是总统任命的联邦检察官,是他们亲戚朋友口中那个“光耀门楣”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在拼尽全力让女儿脱离泥潭,可她从未教过她,什么叫接受失败,什么叫停下脚步,什么叫做一个普通人。
“她在和谁比?”纪母笑得苦涩,“她是在和命运比,在和自己的过去比,在和自己的出身比。”
纪父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
晚风缓缓,夏日的余晖在天边铺展出一抹温暖的橙红,湖面微微泛着涟漪,倒映着城市的灯光,一点点亮起。
餐厅的露天桌椅缀满鲜花和藤蔓,利曼珊啜了口柠檬水,看向天边的晚霞,“好美啊,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吃饱了吗?”鄢澜问。
“不能再饱了,走吧。”
她们在餐厅外的小路上缓步而行,地面微微泛着被日光炙烤过后的温热,而风里却已经带着些夜晚的凉意。
利曼珊的指尖不经意地摩挲着鄢澜的掌心,“我们是不是还欠对方一个约定?”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朝前方指了指。
鄢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的摩天轮缓缓旋转着,灯光交错,宛若银河在夜空中流淌。
“所以,我们的摩天轮之约要在C城兑现了?”她问道。
利曼珊想了想,“好像每座城市都有一个摩天轮,我们可以从C城开始。”
鄢澜微微笑了,目光落在利曼珊的脸上,橙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眉眼柔和,眼里是让人沉溺的温暖。
“走吧。”
摩天轮的队伍不算长,风里夹杂着游人轻快的笑声,她们在入口处等候,利曼珊微微偏头,望着夜空,“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摩天轮。”
“为什么?”鄢澜问。
“因为小时候觉得,摩天轮最高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全世界,”她微微扬起唇角,带着一点怀念,“后来才发现,最高的地方看到的,只有自己想看的风景。”
车厢缓缓停下,轮到她们时,鄢澜让利曼珊先进去,自己随后跟上,车厢的门在她们身后合上,整个世界仿佛被封闭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车厢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在她们的脚下铺展开来,湖水倒映着繁星,连夜色都温柔起来。
“你想看的风景是什么?”鄢澜忽然问。
利曼珊轻轻转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深邃而温柔。
“是你。”
鄢澜微微一怔,心跳似乎在那一瞬间慢了半拍,又在她的凝视里悄然加快。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抚上利曼珊的脸颊,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
“你呢?”利曼珊低声问她。
鄢澜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停顿了一瞬,缓缓靠近,在这漫天的灯火下,轻轻地吻住了她。
没有急切,没有喧哗,只有温暖的夜风与彼此的呼吸交融,像是一场无声的誓言。
车厢缓缓降下,夜色依旧温柔,夏天的风轻拂过她们的发丝,像是时间也在悄然停驻。
一英里外的酒店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微弱的光线投射在查琳身上,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她靠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搭在额头,另一只手转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缓缓晃动,映照着她的眼神——沉静、压抑、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冷触感,像是在提醒她,她还没有醉。
她不能醉。
她已经在这场风暴里沉浮太久,她本该早一点抽身,可她却始终没能彻底走出。直到今天,坐在旁听席上的那几个小时,她才终于看清楚了某些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
纪希颐,那个她曾经以为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的女人,今天坐在被告席上,手无寸铁,无法挽回自己的命运。
而自己呢?
看着检察官步步紧逼,看着鄢澜站在证人席上,用冷静而沉稳的语气,一点点把纪希颐推向更不利的境地。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知道,纪希颐是有错的,她犯下的错误太多,错得无可辩驳。但她更知道,纪希颐曾两度告诫她,不要牵扯进来,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纪希颐在保护她,哪怕她自己都身陷囹圄,仍然试图让她保持清白。
可自己真的清白吗?
她明明知道纪希颐在和一波势力勾结,明明知道她把锦衣夜行的秘密出卖给那些人,明明知道有人正在操控股市,甚至有人想让收购案彻底崩盘……可她做了什么?
她选择了沉默。她没有举报,没有揭发,只是辞去了CEO的职位,像个懦夫一样避开这一切,像是这样就能洗清自己的双手。
可她的手是干净的吗?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一尘不染,可是她知道,她的手沾满了这个世界的污垢。
她还记得自己接到检方的指控时,那短短的几分钟,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她否认了自己知道纪希颐的罪行,她用最精确的措辞,避开了所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境的陷阱。
可现在,还能继续否认吗?
如果去自首,如果坦白自己知道的一切,她将成为纪希颐和阿尔萨德勾结的证人,帮助检方给纪希颐再加上一条罪名。
可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成了背叛者。
真的要亲手把纪希颐送进更深的牢笼里吗?
查琳闭上眼,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纪希颐,而是鄢澜那张平静得让人发寒的脸。
“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错误的决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该伏法,而不是在两年后折回,企图杀害我,伤及另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她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这场风暴只是关于金钱、权力、收购、市场操控,是一场属于商界的战争。可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商业游戏,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涉及生死的错误。
她在内心深处寻找理由,寻找借口,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她找不到。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纪希颐一样,是站在这世界金字塔顶端的人,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冷血。
她还会疼,还会惧怕,还会失眠,还会在想到利曼珊胸口的枪伤时,心脏像是被人掐住。
她想要洗干净自己的手,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她坦白,就会成为罪证的一部分,成为那个让纪希颐彻底输掉这场战争的人。
如果她继续沉默,她的人生将永远背负这段秘密。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初入游戏圈的创业者时,那个晚上,克洛伊坐在她的工作室里,看着她的一张张手稿,轻轻地说:“查琳,你是个天生的创作者,你是来改变世界的,不是来被这个世界改变的。”
可现在呢?她改变世界了吗?还是她只是被世界吞噬了?
查琳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色,指尖的酒杯微微颤抖,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像是她此刻被搅乱的内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屏幕停在卡罗尔的名字上。
她的指尖停滞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她还没有想好,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第94章 而是一场更大的博弈
鄢澜并没有和利曼珊正式搬到一起,但这几个月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利曼珊这里,方便照顾她康复。距出事也四个月了,利曼珊虽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健康水平,但日常照顾自己也算没问题了。
七月的夜晚,利曼珊将落地窗开了一丝缝隙,微凉的湖风吹进来,轻柔地拂过纱帘,带着湖水的气息,城市的喧嚣在高空变得模糊而遥远。
利曼珊换了一身轻薄的家居服,倚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杯的杯沿,目光落在窗外,似乎有些出神。鄢澜坐在她身旁,双腿蜷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迟迟没有翻页。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像是许多不需言语的夜晚一样,只是今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空气里流动。
过了许久,利曼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迈克尔今天跟我聊了聊,他和董事会希望我尽快回香港。”
鄢澜轻轻“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没有抬头。
利曼珊看着她的侧脸,眼神微微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以为鄢澜会问她打算怎么办,可对方没有,依旧静静地看着书。
利曼珊收回目光,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过了片刻,鄢澜才慢悠悠地问:“那你呢?”
“嗯?”利曼珊回头看她。
“你想回去吗?”鄢澜终于合上书,侧过身看着她,目光带着认真,却没有什么逼问的意味,像是单纯地想听她的答案。
利曼珊顿了顿,低头看着水杯里的涟漪,“……不知道。”
鄢澜没有接话。
“应该是要回去的。”利曼珊又补了一句,语气轻缓,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
“嗯。”鄢澜仍然只是应了一声,似乎没有特别的情绪。
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动纱帘微微飘动,月光穿过薄纱落在地板上,映得夜色更加寂静。
“但我说过了七月吧,那桩案子不是七月庭审嘛,而且阿尔法最近又散布新闻,想进一步阻挠我们收购。”
“紫狐同意吗?”
“嗯,问题不大,再说我现在定期去医院复查,最好还是再在C城待着。”
鄢澜点点头,又想到自己以后还是得回纽约,不觉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大概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怎么叹气了?”利曼珊向她伸出手,“是不是舍不得我?”
鄢澜依偎过去,“怕没人给你煮糖水了。”
“怕没人给我煮糖水?”利曼珊低声重复,笑意浅淡,温热的气息擦过鄢澜的鬓角。
“嗯。”鄢澜顺势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里透着一点慵懒。
利曼珊的指尖慢慢从她的发丝间游移,轻轻划过耳后,沿着下颚滑落,最后落在她的唇边,摩挲着她的下唇,“我现在就想喝。”她低头吻了上去。
夜风微微拂动纱帘,落地灯的光影映在墙面上,摇曳不定。
鄢澜仰着头,感受着利曼珊的亲吻落在颈侧,温热而缓慢,带着让人沉溺的耐心。她的手指缓缓向下滑,抚上利曼珊的后背,触及衣料下仍然纤细紧实的肌肉,但她知道,这具身体才刚刚恢复到可以自由行动的程度。
利曼珊似乎察觉到她的分神,轻轻咬了咬她的下颚骨,声音低哑,“在想什么?”
鄢澜回过神来,唇角微微弯起,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按住了利曼珊的肩膀,将她向后轻轻一推。
利曼珊挑眉,刚要开口,鄢澜已经俯身压了过来,唇沿着她的锁骨缓缓游移,手掌贴着她的侧腰,一寸寸滑向她身后的靠枕,将她整个按回沙发上。
利曼珊眨了眨眼,没料到这个突然的转变。
鄢澜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带着一点笑意,“还是别逞强了,躺着,好好享受。”
她的语气轻柔,动作也温柔,却毫不犹豫。利曼珊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指尖缓缓沿着鄢澜的手臂滑下,落在她的腰侧,轻轻按了按,“你确定?”
“嗯。”鄢澜语气轻缓,手指却更加坚定地扣住她的手腕。
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炙热,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光影落在她们交缠的手指上,映出细微的战栗。
利曼珊终于低叹了一声,像是妥协,又像是纵容。
她轻轻靠在枕上,眼神微微晦暗,唇角仍然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在等待鄢澜下一步会怎么做。
鄢澜没有再多说话,她只是低下头,亲吻落在她胸口的疤痕处,像是细数时间留下的印记。
一瞬间,利曼珊收紧了指尖,似乎想要阻止她继续,但鄢澜只是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锁骨,低声道:“很美。”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夜风拂过,落进耳畔,也落进了心底。她的吻继续向下,顺着夜色,细细地将所有爱意都倾注进去。
到了七月中旬的这天,凌晨一点,紫狐总部大厦的会议室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翻动的味道。
大家被紧急召唤到公司商讨一个棘手的突发事件。
利曼珊坐在长桌尽头,双手交叠,指尖敲着桌面。妮可站在投影屏前,双手抱胸,脸色沉沉。律师团队坐在另一侧,堆积如山的文件摊开在桌面上,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疲惫和警惕。
“最新消息,FTC已经正式向联邦地区法院提交上诉申请,指控我们与联邦法官勾结。”妮可用遥控器点开屏幕,上面是刚刚传来的法院文件扫描件,字里行间写满了“利益输送”“私下联络”“不当影响司法程序”等重磅指控。
“指控依据呢?”利曼珊低声问道,嗓音有些疲惫,却依旧冷静。
“阿尔法提交了所谓的‘证据’,”维克多将一叠文件推向桌中央,“一系列照片、电邮、通话时间记录,全部指向——你曾在过去几个月内私下与纪希颐接触。”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们是疯了,”妮可冷冷地说,手里的笔在指间转动着,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一个已经被起诉的前司法高官,成了我们和权势之间的‘勾结’证据。”
利曼珊没说话,手指轻叩桌面,目光盯着墙上的投影,眉头紧锁。
维克多坐在对面,脸色沉着,翻阅着FTC的起诉书。他是这间会议室里唯一一个神情没有变化的人,作为多年处理过政府反垄断案件的律师,这种司法战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不需要真相,”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他们只需要制造一个可信的故事,让法官质疑紫狐收购的正当性,拖延时间,让市场失去耐心,让投资者失去信心。”
鄢澜坐在利曼珊身侧,眉头紧蹙,沉声道:“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直接反击,提交Sam的完整行程记录、紫狐的公司会议纪要、律师函往来,证明Sam的所有工作轨迹完全合规,她和纪希颐的接触没有任何影响收购案的部分。这个方法很直截了当,但有一个风险——纪希颐的案件仍在审理中,如果我们在没有经过她律师团队同意的情况下公布某些信息,可能会让她的案子更加复杂。”
“第二个选择呢?”利曼珊轻声问。
“第二个选择,”鄢澜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是让纪希颐自己澄清。如果她愿意站出来,正式声明她与你的所有联络都无关权钱交换,并且她没有向紫狐提供任何不*正当信息,FTC的起诉将会立刻失去支撑点。”
“哈!”妮可冷笑出声,“让纪希颐出面?开什么玩笑?她自己的案子还在审理,自己泥菩萨过河,哪可能跳出来帮我们?再说了,就算她真心想帮,她有信誉吗?”
“别急着下结论,”维克多缓缓说道,“别忘了,现在纪希颐面临的审判,也不只是金融犯罪,她仍然有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刑期,她不可能不考虑她未来的命运,如果我们愿意和她的律师团队合作,或许可以在谈判里找到某种平衡点。”
利曼珊的眼神微微一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了两下。
鄢澜微微侧头,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利曼珊缓缓开口,“那么隐秘的会面,阿尔法为什么能够精准捕捉,要知道那还是去年秋天,收购案刚刚开启的时候。”
妮可皱眉,“什么意思?”
“阿尔法找到的这些‘证据’,看似是他们‘意外’捕捉到的,但实际上,不论是纪希颐还是我,都非常小心,而且那时她有私人保镖,”利曼珊轻声说道,语气平静,“我猜想,她或许不介意让人看到她和我接触,但她希望这件事在特定的时间点被曝光……”她抬眸,嘴角微微上扬,“现在我开始有些好奇了。”
会议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法律攻防战,而是一场更大的博弈。
第95章 走到最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离席
接近后半夜,会议散了,只剩维克多、鄢澜、利曼珊三人坐在会议室中。
维克多看了看利曼珊,“Sam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利曼珊摇头,“眼下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我没事。”
鄢澜知道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说。她知道维克多必须要了解一下整件事,现在这个官司由他出面。
“纪希颐的官司,细节基本上都对社会公开了,所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和Lan曾经的关系。”利曼珊缓缓说道。
维克多点头,“那时Lan突然飞到纽约说要退出这个案子,现在我明白是为什么了。”
“对,那时我洞察到熔岩资本在背后搞鬼,就和妮可进行了秘密调查,我私下会见纪希颐,是想等我们拿到熔岩资本违法的证据后,将它交给身为检察官的纪希颐,”利曼珊顿了顿,“这一层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事先和检察官通气,没有必要,但不构成违法违规,”维克多想了想,“你刚刚提到她和Lan的关系,这其中的联系是……?”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必须向你坦白,当时我希望跟她的合作可以换来她停止骚扰Lan,你也看到了Lan当时怕成什么样子,于公于私,我都希望Lan好好在C城继续紫狐的案子,不受任何影响。”
维克多陷入了沉思,半晌,“这件事如果公开,你俩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样的交易,对于她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公职人员来说,影响更大,无疑是为她的滥用职权增添新证据。”
“所以我判断纪希颐并不是主动设的这场局,”鄢澜说道,“更大的可能是,纪希颐的保镖发现了阿尔法跟踪偷拍的事,他汇报给纪希颐后,纪希颐没有采用普通人会应对的方式去阻止,而是转而将这件事变成对她有利的事,你们看阿尔法也只能拍到或者追踪到纪希颐和利曼珊私下联系,但联系的内容他们并不知晓,这个主动权掌握在纪希颐手里。”
“换句话说,”利曼珊眯了眯眼睛,“帮不帮我、帮不帮紫狐澄清?多快澄清?怎样澄清?就看她纪希颐了,我猜……她在那个时候料想到将来有一天,她和阿尔萨德的事东窗事发,她将面临被起诉,于是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后手,如果她曾接触过阿尔法,作为她的planB,我都不会惊讶。”
维克多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她的诉求应该是让检方撤销一些指控,或者减刑。”
利曼珊倾身,脸上有一丝不解,“如果是紫狐对她提起诉讼,她的算盘或许算精准,期待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条件’,但现在是检方起诉,是不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维克多摇头,“她真是把检方的心态拿捏得死死的,我打算这两天尽快跟检方接触一下,试一试他们的态度。”
“好,”利曼珊觉得话都已经说透了,整理起面前的文件,“我明天就把那段时间的完整行程记录以及紫狐的公司会议纪要整理出来,作为证据先上交。”
第二天中午,午后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透过落地窗,阳光在建筑外墙映出流动的光影。会议厅内,法律研讨会仍在继续,外面的小型休息区里,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交谈着。
维克多走向落地窗旁的高桌,目光随意地扫过手中的黑咖啡,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休息时刻。但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时,他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个身影属于纪希颐案的助理检察官罗贝尔,他摸清了罗贝尔的行程,知道今天上午他要出席这个研讨会,便赶紧向主办方申请加入。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知道ST,也知道维克多,加塞进这么一场研讨会不是难事。
“C城的夏天真美啊。”维克多这么开启了这场“聊天”。
罗贝尔认出了他,微微一笑,“纽约的夏天也不错。怎么样?维克多,听说你最近很忙。”
维克多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案件总是没完没了,尤其是当你的客户涉及数百亿美元的收购案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罗贝尔轻轻抿了一口冰茶,语调波澜不惊:“紫狐的案子,确实挺受关注。”
维克多随意地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语气不急不缓:“你们也在关注?”
罗贝尔挑了挑眉,“FTC的诉讼本质上是商业纠纷,但诉讼涉及的内容,特别是紫狐与某些人的关联……却让一些人产生了额外的兴趣。”
维克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某些人’?”
罗贝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任何案件的发展都有可能影响其他案件,我们当然不希望看到司法体系因为无端的指控而失去公信力。”
维克多点点头,话锋一转:“那如果紫狐能够自证清白呢?”
罗贝尔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紫狐没有违规,自然不会受到法律的阻碍。”
维克多敲了敲咖啡杯,似笑非笑,“你们当然希望所有案件都能在清晰的法律框架下推进。”
罗贝尔微微一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外面有人经过,带起一丝微风,吹动了休息区的窗帘。
维克多小声道:“如果这场诉讼被拖下去,可能会让所有相关案件更加复杂,不是吗?”
罗贝尔的眼神深了一分,“我们只关心案件本身。”
维克多轻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在法庭上,证据才是决定性因素。”
罗贝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的,证据。”
维克多微微点头,“那么,如果紫狐胜诉,这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的案件都会沿着应有的轨道继续前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维克多喝着他的冰咖啡,又低声问道:“如果某些人企图利用这场风波自保呢?”
罗贝尔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随后却只是淡淡一笑,“我们处理案件从不受外界操纵。”
维克多轻笑了一声,“当然。”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
片刻之后,罗贝尔放下杯子,站直了身体,似乎准备离开,“维克多,祝你们好运。”
维克多抬头,看着他走向会议厅的方向,随后收回目光。
这场谈话没有任何正式承诺,但已经足够了,如他所料,检方不会直接承认FTC的诉讼将影响纪希颐案,但透露了他们不希望案件失控。
他拿起手机给利曼珊拨过去:“如果紫狐能证明自己清白,检方不会介入,也不会被FTC牵着鼻子走。”
电话那端,利曼珊稍一沉吟,“明白了。”
一天后,利曼珊将所有整理好的证据交给了维克多,紫狐的法务团队迅速启动了新的应对方案,准备在法庭上驳斥FTC和阿尔法的指控。
而联邦监狱里,纪希颐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个转折点。
杰森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阿尔法向FTC提交了他们早前宣扬过的“致命的证据”,证明她曾和利曼珊多次私下联络,往轻里说,紫狐有妨碍司法公正的嫌疑,FTC再次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暂停收购,进入调查。
“Yvonne,你我都曾坐在检察官那个位置上,深知检方的想法,像FTC那样的机构,我们都知道它想干什么,”杰森严肃地看着她,“我本以为你彻底失去了和检方合作的机会,可我没想到,上帝竟送来了一个机会。”
纪希颐牵了牵唇角,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上帝?她想,若真是有,大概自己就是上帝。
“我可以帮你给检方带话,看看如果你配合紫狐,证明你和利曼珊纯粹是私人接触,检方是否可以撤销一些对你的控诉,或者说将来在对簿‘滥用公职’时,稍稍放你一马。当然了,我所做的一切一定是合法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你都不问问我那时和利曼珊究竟为什么一再接触?”
杰森沉默了片刻,唇角紧紧抿着,随后一字一顿道:“你俩在聊私事,和收购案无关。”
纪希颐笑了,“如果利曼珊不这么说呢?”
“我会去跟她接触。就算你们聊了收购案的事,也不存在权钱交易,对吗?”
纪希颐想了一下,“不管你相信与否,这倒是真的。”
“我一直相信你。”
纪希颐眼微微眯着眼睛,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本该直接点头,顺着自己早已铺设好的路走下去。
但她却犹豫了。
“你在想什么?”杰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寻常。
纪希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杰森皱眉,“时间不等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Yvonne!你到底在想什么?”杰森的声音依旧很小,但却字字不悦。
“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我给你答复。”
杰森走了,纪希颐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单人牢房,厕所的水管这两天漏了,监狱的人还没来修,这会儿“滴滴答答”的让人心烦。
她闭上眼,尽可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杰森说得好听,“和检方配合”,实质上不过是交换,如果检方不答应,按照常理,自己就要提供不利于紫狐和利曼珊的证词。
水依旧“滴答”下落着,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某种隐秘的暗示。
她不愿承认,可有些情绪,是在某一刻不经意间渗透进来的。就像水浸透一张薄纸,缓慢却不可逆。
她的手指一顿,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几个月前,阿尔法的高管“偶然”在一次慈善晚会上碰到自己,并跟自己暗示时,她对那个高管说:只要你们不让我陷入麻烦,紫狐也好阿尔法也罢,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言下之意,她可以帮紫狐,也可以帮阿尔法。
母亲那天探望她时,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眼里是一种久违的脆弱。她以为母亲是来质问她的,来劝她认罪,来告诉她该如何收场。可她只是轻轻地看着自己,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带你来这里,如果你有一个完整的家,你会不会还是走上这条路?”
她没有回答。她那一刻才意识到,母亲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所有的执念、争斗、不愿低头的骄傲,从何而来。
她比谁都希望赢,因为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可以输掉的东西。
她一直在逃离,可是当她逃得足够远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成为母亲的影子。她用另一种方式,重复着母亲曾经的命运——出卖自己,让自己站在随时可能坍塌的悬崖上,在别人手里换取所谓的生存权利。
她讨厌失败,不是因为失败本身,而是因为失败意味着,她必须回头看向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她真的想赢吗?还是说,她只是害怕输?
查琳在听证会上的沉默,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沉重的沉默。
她们的关系从来都是带着火花的,或许称不上深情,但至少彼此坦然。查琳从未惧怕过她,从未对她有过道德评判。可那天,查琳没有责备她,也没有指责她。
她只是沉默,看着她,就像看着某种即将被风吹散的尘埃。
纪希颐原本以为,自己即使身陷囹圄,也不会成为父母之外任何人的遗憾。可她错了。查琳的沉默本身,就是遗憾。
她本以为,鄢澜会恨她。
可鄢澜没有,鄢澜只是失望地看着她,甚至没有给她留下辩解的余地。
如果鄢澜恨她,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恨回去。可鄢澜只是失望,那么她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强大和控制,原来都只是一种近乎可笑的自欺欺人。
她曾经那么笃定地以为,鄢澜一定会被她影响,会在某种程度上妥协,可最终,妥协的却是她自己。
蒂凡尼倒下的那一刻,她隐隐知道,这场游戏已经彻底结束了。
如果她的每一个决定没有错,为什么这场游戏会走到这个结局?
为什么蒂凡尼会拿着枪回来,为什么鄢澜差点死掉,为什么利曼珊倒在血泊里?
她以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无懈可击,可她却发现,她走的这条路,根本没有出口。
她设计了一切,可她算漏了一件事——她终究还是个人。
人是有重量的,感情是有代价的,因果是会轮回的。
她以为她可以不认输。可如果“赢”意味着她只能继续向下沉沦,那这场胜利,还有意义吗?
她不知道。她忽然觉得疲惫,像是多年精心策划的一场棋局,走到最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离席,只剩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棋盘前看着残局。
第96章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二十四小时后,监狱的会见室里,空气一如往常般冷硬,泛黄的墙壁上镶嵌着廉价的日光灯,洒下一片沉闷的光线。
桌面冰冷,纪希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色比前几次会面更加沉静。几个月来,她的短发被监狱的剪发工修理成了最为朴素的样子,囚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锁骨。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眸色却格外冷静。
杰森带着文件走进来,他将公文包放在桌上,落座后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显然已经为这次会面准备了许多话。
但纪希颐比他更快开口——
“我会为紫狐作证。”
杰森一顿,随即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所以……我先去接触检方?”
纪希颐摇头,“不需要,我不打算用这件事作为筹码去和检方谈条件。”
杰森合上手里的文件,指尖轻叩桌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揣摩她话语背后的动机,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我不太明白,所以你要为紫狐说什么?”
“我会证明我和利曼珊的接触是合法合规的,她只是询问我,如果查出背后有对冲基金在非法操控锦衣夜行股票,检方愿不愿意介入,我会向法庭明确,紫狐没有试图影响司法决策,他们的接触只是正常的商业合规调查。”
杰森一时间没有说话,他锐利地盯着她,仿佛在寻找她话中的漏洞。沉默了片刻,他才慢慢开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纪希颐竟笑了笑,“当然。”
杰森看着她,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的职业生涯中见过太多被告,有的人顽固不化,有的人想方设法脱罪,而纪希颐,从始至终都是个复杂的存在。她似乎并不是良善之人,也从未表现出对自己罪行的悔意,但此刻,他却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了某种微妙的东西,那不是悔悟,而是某种清醒后的释然。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杰森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探究。
“我希望你帮我安排这次证词,确保它不会被任何一方曲解,”纪希颐缓缓说道,“另外,我知道,这个案子很有可能会成为你职业生涯中的一个污点——如果失败的话,”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所以,我愿意多付你律师费。”
杰森一怔,随即失笑,“你还真是坦诚,”他微微摇头,低头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像是在消化她的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其实,查琳布兰科五个月前已经找过我。”
纪希颐的眉头微微皱起,显然这件事让她有些意外,“……查琳?”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杰森点点头,手指敲了敲桌面,语气平静,“她希望我务必竭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为你辩护,并且愿意多支付一倍的律师费。”
一时间,纪希颐竟无言以对。
她低下头,指尖微微颤了颤,没有说话,良久,她才缓缓抬起头,笑了一下,但那笑意里多了一丝苦涩。
“查琳啊……”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杰森说,“她总是这样。”
杰森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
“所以,就这样吧,”纪希颐收了那丝情绪,“我会作证,不会换取任何筹码。”
杰森缓缓点头,“我会安排好这一切。”
他站起身,想要收拾公文包,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或者终于想说什么话,“Yvonne,我们认识多久了?六年?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对你十分欣赏,一位非M国出生的亚裔女性,要比身边人杰出多少,才能走到这个位置。”
纪希颐眼睛酸酸的,但却压了下去,平静地调侃:“监牢中这个位置吗?”
杰森没有理会这句,继续说道:“虽然你今天的决定让我很惊讶,但也让我对你生出了一丝敬意。”
纪希颐微微一怔,看着他,半晌,轻轻地笑了。“谢谢。”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太多情绪。
杰森没有再说什么,收起公文包,转身离开。
纪希颐坐在那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缓缓在桌面上敲了敲,心里五味杂陈。这一局,她终于放弃了筹码,选择了另一条路。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认输”。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深色橡木桌上,映出斑驳的光影,玻璃墙上映着城市天际线,远处的湖面在阳光下波光粼粼。ST的小会议室里,空调吹送着适宜的微风,安静得只剩下文件偶尔翻动的声音。
利曼珊站在桌旁,手指缓缓沿着咖啡杯沿摩挲,目光落在窗外,眼神幽深。鄢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于膝,轻轻叩着指节,一种若有所思的沉静。
良久,鄢澜打破沉默,“所以……她终究还是选择帮紫狐。”
利曼珊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听不出太多起伏,“嗯,”顿了一会儿,“说实话我想不通她是怎么了,一轮谈判都没有,她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这不太像她……鄢澜,你怎么想?”
鄢澜没有立即回答,抱起胸看向窗外,像是梳理思绪,片刻后才道:“她放弃了交换筹码,但……我不认为她是个会轻易悔悟的人,她这些年的人生……其实也一直在反噬她自己。”
利曼珊的指腹在杯沿按了按,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她后悔了吗?这是她的一种……弥补?我是不是把她想得太好了?”
“如果是她自己,她不会承认,”鄢澜轻轻摇头,目光落回桌上的文件,“我猜谈不上弥补,而是她终于承认,有些东西是无法靠算计和交易解决的。”
利曼珊没有立刻回应,手指绕着杯沿缓缓滑动,像是在消化鄢澜的话。午后的阳光柔和地落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静谧的轮廓。
“至少她的决定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鄢澜的声音淡淡的。
利曼珊没有反驳,指腹在杯沿轻轻一叩,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鄢澜身上。窗外远方的湖水被阳光照耀,泛着一片明亮的光泽,像是七月末的某种预兆,清晰又遥远。
鄢澜望着她,叹了口气,“如果她早点这样做……”
“不会有如果,”利曼珊打断她,语气平静,“她的人生不可能回头。”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有再开口,空气中只剩下城市远方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喧嚣。
七月的最后一天,联邦法院的庭审大厅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律师团在前排就座,检方代表、FTC的法务团队、紫狐的律师团,以及各路媒体记者挤满了整个旁听席。
在过去的几周里,FTC对紫狐的诉讼成为财经界和高科技产业圈最受瞩目的焦点,甚至超越了锦衣夜行的股价风波。外界普遍认为,若FTC胜诉,不仅紫狐的收购案将遭遇前所未有的阻碍,整个科技并购市场也将受到巨大震荡。而反之,若紫狐胜诉,则意味着FTC的权威性将受到质疑,同时也会让纪希颐案的司法走向更加复杂。
“原告FTC代表,请做最后陈述。”法官的声音平稳而威严。
FTC的首席律师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陪审团。他轻咳了一声,随即用带有煽动性的语调开口:“各位陪审员,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阻止任何企业的正当并购,也不是为了干预自由市场,但我们必须确保,这个市场是公平的,是透明的,是不受非法干预的。”
他顿了顿,眼神扫视全场,接着说道:“紫狐与联邦司法系统之间的不当接触,已经暴露了整个案件存在潜在的利益冲突。我们掌握的证据显示,紫狐的高层曾与一位联邦检察官进行私下会谈,试图影响对锦衣夜行股票操纵案的调查方向。”
他转身,看向紫狐的律师团,目光犀利,“他们会告诉你,这些会谈是正常的商业合规沟通,但我们必须问自己:如果真的如此透明,为什么不公开进行?为什么他们要绕过正常程序,私下接触执法机构?”
他缓缓走近陪审团,压低声音,“这起案件不仅关乎紫狐的收购案,更关乎整个金融体系的正义——如果我们允许这样不透明的交易发生,市场将变成什么样子?政府的监管权威又将何去何从?”
说完,他朝法官轻轻点头,走回原告席。
法官看向被告席,“被告代表,请做最后陈述。”
维克多站起身,步伐沉稳地走向陪审团。他站定,缓缓开口:“各位陪审员,在这场审判中,FTC努力塑造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阴谋与腐败的故事。他们希望你们相信,紫狐是一家试图操控司法的公司,希望你们相信,我们的商业决策是建立在不正当交易的基础上的。”
他顿了顿,语气一沉:“但,事实并非如此。”
维克多转身,扫视全场,眼神锐利,“首先,我们必须厘清核心问题——FTC的指控建立在一系列‘推测’之上,而非确凿证据。他们指控紫狐与检方私下会谈,却忽略了我们提供的所有证据,这些证据明确证明,紫狐的律师团队与纪希颐的接触,仅仅是关于一个基本的法律问题——如果查出市场操纵行为,执法机构是否会介入?”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环视陪审团,继续道:“我们已经向法庭提交了所有相关邮件、会议纪要以及证词,证明这次沟通是完全合法的。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沟通并未带来任何实际影响,SEC最终决定的对熔岩资本的行政处罚,是基于独立调查,并未受到检方的任何干预。”
他抬高声音,语气坚定:“一个没有影响司法公正的接触,能够成为定罪的理由吗?”
维克多微微前倾,目光坚定,“更何况,原告从未提供过实质性证据证明紫狐有意操控司法,他们唯一的论点,就是‘紫狐高管曾经和纪希颐会面’,如果仅凭一次正常的法律沟通就能被定罪,那么我们所有公司在进行合规咨询时,是不是都该提心吊胆?是不是所有商业领袖和政府官员之间的对话,都必须受到怀疑?”
他顿了一下,声音放缓:“各位陪审员,紫狐的并购案并非问题的核心,这是一场监管机构和企业之间的合法交锋。但如果允许这样一桩没有确凿证据的指控成立,那将意味着,我们的司法体系不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猜测和推测。”
他转身看向法官,“我们请求法庭,驳回FTC的诉讼,捍卫法律的公正性。”
说完,他朝法官微微颔首,平静地回到被告席。
法官环视全场,随后低声宣布:“陪审团将进行商议,庭审暂时休庭。”
第97章 我想和你约个时间
两天后,联邦法院外,人群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台阶上,媒体记者们站在台阶前,手中的麦克风和摄像机对准法院大门,每个人都在等待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开启。
法庭的钟声响起,法官走上审判席,整个大厅安静得只剩下心跳声。
“陪审团一致裁定,原告FTC的指控缺乏足够的实质性证据,紫狐集团并未构成试图影响司法调查的行为。因此,本庭裁定,被告紫狐胜诉。”
话音刚落,旁听席上爆发出一阵轻微的议论声。媒体记者立刻在外场直播报道,资本市场也瞬间作出反应——短短几分钟内,紫狐的股价飞涨5%,连带锦衣夜行的股价也跟着上涨,眼看就要突破80美金。
利曼珊坐在被告席上,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握紧桌面。
维克多微微一笑,整理了下领带,看向FTC的代表,对方神情僵硬,嘴角抿成一条线。
这一局,他们赢了。
法庭外,紫狐的律师团与高管团队快步离开,妮可迅速整理手中的公文,朝利曼珊低声道:“记者们一定有很多问题针对你,你得稳住他们,市场需要稳定信号。”
利曼珊点点头,“走吧。”说着走出法庭大门,迎向等待已久的记者。
一时闪光灯闪个不停。
“Lee小姐,请问您对法院的判决有何评价?”
“这是否意味着紫狐的收购案将全速推进?”
“FTC是否还会继续上诉?”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利曼珊平静地站在话筒前,目光扫过记者群,“紫狐从未做过任何违反市场公平竞争规则的行为,而今天的判决,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至于收购案的下一步,我们会按照既定计划继续进行,但关于未来的细节,我暂时不做更多评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记者群,“感谢法庭的公正判决,感谢我们的法律团队,以及所有支持紫狐的人。”
言简意赅,不留破绽,既传递出胜利的态度,又不给媒体过多揣测的空间。站在她身后的妮可微微点头,认可她的回答,利曼珊已经越过记者们,望着法院大门外渐渐聚集的人群。
人群中,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的目光穿过人潮,落在站在外侧的鄢澜身上。
鄢澜站在稍远的地方,避开了采访的正面区域,她并不属于紫狐的正式发言人,这时候也不需要站在话筒前回答问题。她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人群散去,等着利曼珊的视线与她交汇。
触碰到利曼珊的目光,她微微扬起了嘴角。
利曼珊走了过去,站在她身旁,低声道:“这一仗终于结束了。”
鄢澜侧头看她,阳光在她眼底映出点点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是啊,终于结束了。”
一周后,牵动着大众神经的纪希颐案终于进入正式庭审。
清晨六点,刚刚露头的朝阳将部分光线洒进酒店的这间房间里,查琳已经收拾妥当。
她按下烟蒂,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间房间,蓝眼睛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不舍、惋惜、决绝……
是时候退掉这间房了,她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会重新开始,而在那个重新开始前,不管是自己还是纪希颐,恐怕都要吃点苦头。
她拎起包走下楼,在前台办好了手续,走出大堂,走进C城盛夏的早晨特有的薄雾中。
利曼珊回港行程得以延后到了八月最后一周,她必须陪同鄢澜出席这场庭审。
上午九点,阳光透过法院高耸的窗户投射在深棕色的长桌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又凝重的紧张感,媒体和公众的视线紧紧锁定在这间法庭之内。
纪希颐坐在被告席上,身着深色西装,为了不引起公众和陪审团的偏见,被告可以选择穿着普通服装出庭。她看上去依然带着她一贯的沉稳和骄傲,可若仔细看,她的手掌平放在桌面上,指尖轻微地按压着桌沿,显示出她内心深处的隐隐紧张。
旁听席上,查琳静静地坐着,手指交叠在膝上,表情沉肃。鄢澜的目光落在被告席,不知在思考什么,而利曼珊则微微侧头,低声和她交换了几句意见。卡罗尔则坐在离法警最近的位置上,职业的敏感让她随时*准备站出来帮忙。
一旁,纪母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手指紧握着衣角。纪父虽然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但眼神深沉,似乎在回忆某些遥远的过往。
法官翻阅着文件,随后缓缓抬头,看向整个法庭。
“各位,请注意,本庭今日正式开审联邦政府诉纪希颐案。”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带着法庭独有的威严。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控方、辩方、陪审团,最终落在纪希颐身上。
“被告,纪希颐,曾任伊州北区联邦检察官,现因涉嫌纵容绑架、操控市场、滥用职权等罪行,受到联邦检方起诉,”他停顿了一下,语调冷静而清晰,“本庭要求所有发言人保持克制,遵循法庭程序,确保公正审判。”
“控方,是否准备好陈述?”法官看向检方席。
黑人检察官缓缓起身,声音坚定:“是的,法官大人,我们准备好了。”
法官轻轻点头,转向杰森:“辩方是否准备就绪?”
杰森同样站起,“是的,法官大人,辩方随时可以开始。”
法官扫视一圈,敲下法槌,“那么,我们正式进入庭审第一阶段——控方开场陈述。”
空气一瞬间凝结,全场屏息,只有记录员的键盘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偶尔响起。控方席上的首席检察官缓缓站起,他的目光沉稳而犀利,扫视了整个法庭,随后迈步走向陪审团席,站定,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清了清嗓子。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在沉默中制造压力,直到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富有力量。
“纪希颐,伊州北区联邦检察官,隶属于联邦司法部,理应是法律的守护者,然而,正是她——一个曾起诉他人犯罪的人,今天却坐在被告席上。她的罪行,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计划、有策略地进行。她知法犯法,参与并纵容了一起恶性绑架案,她利用她的权力操控市场,她与犯罪集团勾结,使一个原本就已经被罪恶污染的世界,变得更加混乱。”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今天在这里,面对的不只是一起简单的犯罪案件,也不仅仅是腐败、滥用职权、市场操控那么简单,”他目光扫过法庭,“这是一场涉及联邦法律根基、金融市场公正、司法系统诚信的案件。如果我们姑息这样的行为,我们不仅会让法律的威严受损,也会让整个国家的金融市场、司法公信力陷入混乱。”
他停顿片刻,走近陪审团席一步,目光锋锐,又猛地将手中的一份文件摆在原告席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法庭内的气氛陡然紧绷。
“首先,我们要谈谈被告与科恩集团的关系。”
检察官示意书记员投影出相关证据,屏幕上出现了一份电话记录,显示纪希颐和科恩集团高层的电话往来。
再下一张,则是纪希颐与科恩、蒂凡尼等人一同参与不同公私场合的各种照片。
“各位陪审团成员,你们看到的这些证据,时间是四年前到两年半前,当时纪希颐任加州司法部长办公室反垄断法部门主任,后被选举为南加州地方检察官。她不仅向科恩集团泄露内部调查信息,还利用自己在政府中的影响力,帮助科恩集团影响调查进程,甚至操控市场情报,暗示科恩集团提前布局,获取不正当利益。”
“这一系列行为,使得科恩集团在短短一年内,非法获利近十亿美金,而她本人——”
检察官说到这里抬手暗示了一下书记员,屏幕上出现了一串澳白珍珠项链,粒粒浑圆饱满,两张支票,银行保险柜中的一盒金条。
“而她本人,在我们可查的记录中,非法获利价值五十万美金的首饰、金条,与现金支票。”
他说到这里,蓦然停住,抬起眼,看向纪希颐:“你曾经宣誓,要维护法律的正义,而你却用自己的职权,成为了权钱交易中的一环。”
“让我们回到最核心的问题——这是不是腐败?”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这是不是对司法体系的践踏?”
“被告的行为,不仅仅是滥用职权,更是让整个司法体系蒙羞。她利用自己在司法机构的身份,将公正的天平倾斜向了利益集团。”
旁听席上,纪父纪母戴着同声传译耳机,痛苦地听着这一切。
检察官缓缓收起文件,目光转向鄢澜。
“女士们,先生们,除了金融犯罪之外,这起案件中,还有一件更加骇人听闻的事实。我们都知道,两年半前,鄢澜女士曾经遭遇了一场严重的绑架案,她被非法拘禁十天,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但请注意,掌握她生死大权的不仅仅是绑匪,还有——被告纪希颐!”
检察官的声音掷地有声,法庭里一片寂静。查琳的指尖轻轻扣着长裤的布料,像是想要找个支点,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能感受到旁听席上人们微微屏住的呼吸,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等待检察官进一步揭露纪希颐的罪行,她的算计、她在那十天里做出的决定……
她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
她不想听下去了。
她站起身,轻轻地、无声地,从长椅边缘滑出,避开目光,小心地绕过前排,走向出口。她知道法庭通常不允许随意走动,但她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地离开,没有人阻拦她,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检察官身上,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推开厚重的木门,外面的空气瞬间灌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快步走向街道。
法庭外聚集着大批记者、媒体评论员和抗议人群。新闻车排成一列,摄影机的镜头无时无刻不在对准法院的大门,期待捕捉到任何能作为新闻标题的画面。
这场庭审,不只是法律战,更是舆论战。
新闻主播站在镜头前,语速飞快地播报着最新进展:
“今天是纪希颐案正式庭审的第一天,检方正在详细陈述被告的罪行,包括金融犯罪、滥用职权、操控市场、以及她在鄢澜绑架案中的纵容行为……”
“这起案件已经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不仅因为被告的身份曾是联邦检察官,还因为案件牵涉的范围极广,从司法腐败到华尔街金融操控,从国际犯罪组织到政商勾结,几乎是M国法制史上的一个缩影。”
人群中,有手举标语的抗议者,有些人高呼着“JusticeforVictims”,也有一些穿着正装的律师、经济学家站在记者面前接受采访,分析案情对市场和政府信任度的影响。
“如果纪希颐被定罪,”一位财经分析师对着镜头说道,“这意味着政府必须加强对司法系统的监管,避免类似的金融犯罪再次发生,同时,我们还需要关注这起案件对市场的影响,特别是紫狐的收购案,它是否真的受到不当干涉,是否影响了公平竞争,所有的答案,或许都将在庭审中揭晓。”
查琳穿过人群,走到一间白天关着门的酒吧门口,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她的目光落在法庭的大门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律师、记者、旁听者……这一切就像一场社会剧,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而她的角色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找到律师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
她想起了那间刚刚退掉的房间,想起了纪希颐坐在窗前抽烟的背影,想起了她们曾在圣诞夜的小镇兜风,想起了自己曾笑着对她说:“只要你对我坦然,并能在其中获得快乐。”
她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落入了语音留言,她顿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想和你约个时间。”
第98章 命运的齿轮下
电话打完,查琳又在外面抽了两根烟,流连许久,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往那扇门走去。
推开法庭的大门,庭审仍在继续,查琳的目光扫过审判席上的法官,再落到检方席位上,检察官正在向陪审团陈述关键证据,只听他铿锵有力地说道:“以上,作为本案重要当事人的默罕默德阿尔萨德和蒂凡尼科恩已经在宣誓后提供证词,他们的证言不仅彼此吻合,还与我们掌握的银行交易记录、通讯记录高度一致。”
检察官转向陪审团,坚定地总结道:“这些证据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实:纪希颐曾利用职权,为科恩集团提供内幕信息,协助其操控金融市场,且与阿尔萨德集团有着非法利益交换,纵容了阿尔萨德对鄢澜的绑架案。这两人的证词,就是证明被告有罪的有力证据。”
整个法庭一片寂静,陪审团成员们低头查看手中的证据摘要。旁听席上,媒体记者的笔飞快地在本子上划过,几名司法观察员交换了眼神。
查琳缓缓坐回原来的座位,她的指尖轻敲着座椅扶手,眼中透出一股决绝的神采。她的脑海里回荡着那通电话的最后一个回合——
她的律师说:“我更好奇,你为什么约在纪希颐的案子判定后?”
“到时你就知道了。”
法庭上,杰森起身,调整了一下西装外套,缓步走向陪审团。
他没有正面反驳检察官的指控,而是先开口道:“诸位,法庭上讲求证据,而非指控的数量。”
他语速不快,语调却带着说服力,“我们都知道,阿尔萨德和蒂凡尼科恩在本案中的角色是什么。他们已经认罪,录口供时正在接受量刑裁定,他们有动机去淡化自己的责任,而把所有的罪责推向我的当事人。检方把他们的证词呈现给大家,却没有深入探讨这些证词的可信度。”
杰森略微停顿,扫视陪审团一圈,接着说道:“但我想先讨论一件事——检方指控纪希颐‘受贿’,其中的证据之一,是一条珍珠项链。”
他转身走向证据桌,拿起物证袋中的珍珠项链,轻轻晃了晃,灯光下,那串温润的珍珠反射出华美的光泽。
“珍珠项链?金条?现金支票?”他轻笑了一下,“是的,我们的当事人确实收下了这条珍珠项链,但请诸位仔细想一想——这是受贿,还是私人礼物?”
他顿了顿,走回到辩方席位,“金条,她从未碰过;支票,她从未兑现;而唯一一件她收下的‘财物’,”他的目光转向法官,“法官大人,我请求传唤鄢澜上证人席。”
法警走向旁听席,鄢澜起身,稳步走向证人席。
她穿着一件浅色衬衫,齐肩发梳得整齐,脸色平静。
利曼珊不易觉察地长吸一口气,又一次,他们把鄢澜拉上了刑场,去接受因别人的罪过而实施的“刑罚”。她看着证人席上看似平静、克制的鄢澜,内心心痛不已。
念完誓词,杰森走近,目光审视着她,“鄢澜小姐,你认识被告纪希颐,对吗?”
鄢澜的目光微微一滞,她垂下眼睫,点了点头,“是的。”
“你能否告诉我们,案发当时,纪希颐与蒂凡尼科恩女士是什么关系?”
鄢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语调平静却清晰:“情人关系。”
此话一出,旁听席有一瞬间的骚动。媒体记者飞快地记录着这条信息。陪审团成员间也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眼神交流。
“情人关系,”杰森重复着这个短语,“而这条珍珠项链,就是纪希颐的情人蒂凡尼科恩送给她的,在此我们不讨论被告的私生活,我只想问问大家,如果你的情人送你一条你喜爱的项链,是行贿受贿行为吗?”
法庭陷入短暂的寂静。
杰森转向陪审团,声音沉稳:“各位,请注意,检方呈上的这条‘受贿物品’,唯一真正被纪希颐接受的‘礼物’,是一条由她的情人赠送的珍珠项链。”
黑人检察官站起身,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并不否认,珍珠项链的来源可能是私人关系,但纪希颐接受的远不止这些。她之所以没有兑现那张支票,没有取用那些金条,是因为她知道如何规避法律风险。她知道哪一步能让她脱罪,哪一步才会留下痕迹,她至今没有取用,不代表她没有接受。”
“我反对!”杰森快速起身,“检方的陈述存在严重的主观推测。法官大人,我请求驳回检方关于‘规避法律风险等同于接受贿赂’的推论,并要求检方出示确凿的、可验证的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曾经以任何方式支配或意图支配这些财物,否则请指示陪审团忽略检方这一未经证实的推测。”
“各位,”检察官也迅速应对,“检方在今天早些时候已经向各位展示了被告纪希颐和科恩集团、阿尔萨德集团非法勾结、帮助他们实施金融犯罪的证据和证人证言,如果说纪希颐勾结阿尔萨德是为了后续的竞选,那么和科恩勾结是为了什么?辩方声称被告没有支配一毛钱赃款的意愿,那么请问,被告是单纯为了帮助科恩集团吗?如果没有任何利益驱使,那么被告纪希颐就是单纯地想犯罪吗?”
“我反对!检方再次脱离实质性证据,仅凭主观臆测给我的当事人定罪!”
一时火药味蔓延,人们的神经都绷到了最紧处,法官当机立断:“反对无效,检方的陈述具有逻辑性,请辩方回答:如果被告纪希颐没有接收科恩集团贿赂的意愿,那么前述行为中,她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
杰森缓缓走到法庭中央,深吸一口气,扫视全场,声音低沉:“法官大人,各位,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请你们听一个故事。”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被告席上的纪希颐,目光复杂,随后收回视线,缓缓说道:“五个月前,我曾去过纪希颐年少时生活的地方——一个与你们所了解的‘联邦检察官纪希颐’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时全场开始了窃窃私语,纪希颐的眼中顿时布满惊疑。查琳抬起头,拧着眉看向杰森。
“她的童年,并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种‘天生便拥有一切’的童年。没错,她出生在一个权力的中心,一个由金钱、关系、巴结、交易构筑的世界,她曾是被众人簇拥的小公主,她的父亲曾是一名身居高位的官员,她所见到的世界,是一张又一张送进门的现金,是那些笑得谄媚、弯着腰的政商人物。她曾以为,这是世界的本质。”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陪审团,继续说道:“但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瞬间崩塌的。她的父亲因贪腐被判刑二十年,她所熟悉的那些亲戚、朋友、追随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与母亲被送往异国,曾经拥有的一切,化作笑柄,成为耻辱。”
纪家二老抚着耳机,眼中慢慢爬上羞愧、无措……纪父的脸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法官轻轻敲了一下木槌示意安静。
“你们可曾想象过,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孩,如何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生存?她们母女两人,不会英语,没有积蓄,甚至到了连房租都交不起的地步。”
“她的母亲,一个曾经的官太太,被迫去唐人街做保姆,但她不会做饭,不会做清洁,接连被辞退……生活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钱一点一点消失,等着被房东赶走。”
“就在那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她的母亲,突然开始有了钱,能够付房租,能够养活她。她以为事情终于好转了,直到有一天,她在唐人街看到她的母亲穿着一件暴露的红色蕾丝上衣,从一家按摩店里搀扶着一个肥胖的男人走出来,她看到那男人将一张二十美元的小费塞进了她母亲的胸口。”
这一句话落下的瞬间,整个法庭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冲击波掀翻了。
纪母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她原本端坐在旁听席,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听着听着,忽然怔住了,指尖微微颤抖。她猛地抬头,看向法庭中央的杰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纪父也错愕地转头看向妻子,浑浊的眼里流露出震惊和疑惑,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一瞬间刻得更深了一层。
纪希颐脸色煞白,努力回想着,她曾在和杰森交流证据时提过一嘴,当时说得模糊,大抵是说小时候见过母亲不堪的一幕,看到一只肮脏的手往她胸脯里塞了二十美金……没想到,杰森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并亲自去了加州当地探寻这些往事……
法庭里的气氛如同被冻住,空气寂静得可怕。
只有纪母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皮肉深陷,但她毫无知觉。
法官皱起眉,敲了一下桌面,“请继续。”
杰森沉默片刻,继续道:“她没有冲上去,她没有喊出一声‘妈妈’,她只是转身逃走,逃进地铁站,逃回那个狭窄的房间,缩在角落里……各位陪审员,我想请你们想象——如果那是你们的母亲,如果你们亲眼看到自己最爱、最依赖的人,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们会怎么想?”
纪希颐的眼神在那一刻猛地一缩,身子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她的脸色苍白,指尖在桌面上蜷缩,她的呼吸微微滞住,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
“她走错的那一天,不是在这场官司开始的那一刻。她走错的那一天,是她站在唐人街那家按摩店门口,看着自己的母亲扶着那个男人走出来的那一刻。”
纪母在旁听席上,像是被人用尽全力推了一把,身体狠狠地往后仰了一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
她的唇微微颤抖,眼底满是羞愧与痛苦……女儿……女儿竟然一直都知道。
“别再说了……”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没有人听到。
纪父的呼吸急促,震惊、羞辱、错愕、疑惑,在他的表情中交织,他的目光从妻子转向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们。
而纪希颐,此刻沉默地坐在那里,沉默得像一个雕塑。
杰森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感慨:“她以为,如果她爬得足够高,拥有足够的权力,她就能掌控自己的人生,掌控她在乎的一切……”
“我希望,这个故事可以解释大家的疑问:纪希颐不图物质,不图那笔赃款,她图什么?”
他顿了顿,缓缓继续:“当然,她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她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逃避后果。但我请你们在做出裁决的时候,记住,她不是天生的罪人,她不是生来冷酷无情的人,她只是一个,在命运的齿轮下,被推向这条路的女孩。”
“如果她有机会重新选择……她会不会希望,自己当年,在唐人街那个地铁站里,没有那么快地转身离开?”
法庭里,死一般的沉寂。
法警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法官大人,旁听席有人晕倒!需要医疗救助!”
第99章 妈妈带你回家
法官当即决定休庭。
纪希颐已顾不上风度,冲到离旁听席最近的地方,口中喊着“妈!妈!”
两名法警拉着她,纪希颐对她们狠狠看了一眼,“我要去看我的母亲!”
最终她被特许在法警的控制下走向旁听席,走到纪母身边。老太太悠悠转醒,瞥了眼身边的纪希颐,又闭上眼,口中喃喃念着:“大晴子啊……”说完这几个字,她便闭上眼,她无法面对清醒的伤痛。
救护车来了,纪希颐转身对着离自己不远的杰森,咬牙切齿道:“我需要你立即马上向法官申请,我要陪同我母亲去医院。”
杰森去照办了,查琳刚才一直不忍打扰,其实她一直站在法警旁边,这会儿开口对纪希颐说道:“你先别急,如果法官不批,我陪着去医院。”
纪希颐看到查琳,所有的情绪停顿了一秒,对她点点头。眼下只能这么办了。
不远处,鄢澜和利曼珊都没有离开,也没有上去打扰,鄢澜看着纪母被抬上担架,叹了口气,小声对身边的利曼珊说:“我猜,杰森这样辩护,没有征得纪希颐的同意,”顿了顿,“纪希颐不会同意的。”
利曼珊回过神,也叹了口气,“但这样有用吗?”
“我们都知道,他要想彻底帮纪希颐洗清是不可能的,目前他的打法只能是尽一切可能帮她减刑,如果陪审团买他的故事,可能有效,但这是比较主观的事。”
现场的骚乱随着纪母的离开而平息了,法庭外,也许更大的骚乱即将开始。
鄢澜也收拾东西准备离席,边和利曼珊说道:“说实话,刚才杰森说那些时,有那么一瞬,我担心纪希颐直接喊停他,终止这场辩护了。”
“她宁愿认罪,对吗?”
“我不知道在认罪和被当众揭开这些家庭丑闻之间,她会选择什么,但我想,在被判刑和被当众揭示之间,她会选择被判刑。以我对她的了解,这对她的惩罚甚至超过了让她坐牢。”
两人在门后停下,知道门外有大批记者在等着。利曼珊牵起她的手,“我更担心你一次次当众被询问,一次次被他人评论曾经的私事,虽然我知道你一直在做准备,我也在做准备,但当我看着你站在那儿被审问时,仍然觉得不公。”
鄢澜笑了笑,“其实我今天突然有种感觉,就是当我最怕提及的事情被昭示天下时,竟有一瞬的释然,好像从此之后我不用再怕了,就像……就像两年前我在低谷时选择去练攀岩,你知道我恐高,可真正过了那关,我的恐高好像就不那么严重了,可以搭乘你那部透明的高空电梯,可以和你一起坐摩天轮。”
利曼珊看着她的眼眸中尽是温柔,“我永远都为你骄傲。”
法庭大门一开,外面的闪光灯和嘈杂声便如潮水般涌来,记者们瞬间围了上来,摄像机镜头对准鄢澜和利曼珊,话筒几乎伸到她们面前,伴随着急促的提问声——
“鄢澜女士,您认为纪希颐有罪吗?”
“您如何看待刚才庭审中被披露的那些信息?”
“您是否愿意原谅她?”
“利曼珊女士,紫狐对锦衣夜行的收购是否会受到纪希颐案的影响?”
“请问你们二位的关系,现在是……?”
面对这样密不透风的围堵,利曼珊微微侧身,将鄢澜护在身侧,微微偏头看她,似乎在询问是否需要自己应对。鄢澜对她点点头,目光沉稳地扫视面前的人群,声音不疾不徐:“这是陪审团需要裁定的事,不是我。”
她的声音不高,但透着极强的理智,记者们纷纷调整手中的录音笔,生怕错过哪怕一个字。
“那请问您个人认为呢?”一个记者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的立场在法庭上已经清楚表达过了,”鄢澜语气温和,却没有丝毫退让,“证据已经提交,法庭将会做出公正裁决。”
“如果她被判有罪,您会感到满意吗?”
鄢澜顿了一下,目光不再落在记者们的脸上,而是看向远处,仿佛穿透人群,看到了什么更遥远的东西,几秒后,她才缓缓开口:“没有人会因为这样的事感到满意。”
她的声音不带情绪,也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一种极为诚恳的疲惫。记者们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一丝复杂,然而还没等他们细究,利曼珊便开了口,语调依旧冷静却锋利:“今天的庭审已经足够清楚地展示了事实,我们不做任何额外评论,”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媒体,语气不容置疑,“请大家尊重我们作为证人的立场。”
利曼珊的态度,比鄢澜更加克制,也更具威慑力。记者们知道她不会多说废话,但仍然试图突破她的防线。
“鄢澜女士,您的证词对案件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同时却将您过去的隐私暴露给了大众,您是否后悔站出来?”
鄢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稍微转头,和利曼珊对视了一瞬,随即她转回头,直视着记者,轻声道:
“我从不后悔。”
她的回答简练有力,不需要再做任何补充。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让自己的经历暴露在阳光下,再没有回头路,也再没有退缩的必要。
镜头、录音笔、目光,全都聚焦在鄢澜的脸上。而她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一瞬间划过心头,又迅速归于平静。
片刻后,她只留下一句轻轻的总结:“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我更专注于现在和将来。”
说完转头对利曼珊微微一笑,利曼珊握着她的手,两人从记者和设备中穿过,走向前方。
医院中,纪母已经苏醒,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了根针,挂着点滴。
纪希颐站在床边,两名法警则站在门边,确保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大晴子……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她顿了顿,“是妈妈害了你……”
“不是!”纪希颐脱口而出,“跟你无关,今天律师这么说,是为了帮我辩护,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做那些事,攒了两年的钱,后面自己开了小店做小买卖,我就以为,那两年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甚至我自己都骗自己忘了……大晴子,你恨我吧?”
“我心疼你,那天以后我发誓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眼泪打湿了纪母耳鬓的白发,“孩子,这几个月你受苦了……这些年你都受苦了……”
查琳和杰森在病房外擦肩而过,查琳欲言又止,想了想,又转身道:“你应该问问Yvonne,可不可以说那些的。”
“什么?”杰森也停下脚步。
“她母亲的事,她从不轻易对人说,你却让它公之于众了。”
杰森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我没有别的牌了,她的目标是免刑。”
纪希颐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走到门口,看到杰森,顿时怒气升腾,“你有什么资格把那些事讲出来??”
“Yvonne…”杰森看了一眼门边蓄势待发的法警。
纪希颐意识到,她必须保持克制,否则法警随时会将她带走。
“Yvonne,我以为你知道我会拿这件事打。”
“你为什么这么以为??”
“五个月前你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在想,你给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等将来无牌可打时可以拿出来做最后的防守,我……绝对没有让你和家人蒙受羞辱的意愿,我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杰森看了眼病房的门。
“你觉得将一位女士曾经最为不齿的秘密公布于众,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我们之间有误会,我以为你默认了,也以为你会跟家人打好预防针……”
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查琳在一旁也是默不作声。
病房中传来纪母的咳嗽声,像把纪希颐拉回了眼前,“我的时间有限,现在要回去陪我母亲,这件事稍后你来探视室再谈吧。”
半小时后,纪母的情况稳定,纪希颐的特批时间也到了,她叮嘱了父母两句,便随法警往外走去。
查琳在走廊尽头等她,看到几人走近,迎了上去。
“我可以同她说几句话吗?”她问法警,“五到十分钟,不超过十分钟。”
两名法警对视了一眼,一名法警看了看表,“尽快。”
法警走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等候,查琳看着纪希颐那张憔悴的脸。
“你不要太过悲伤,杰森那么做固然造成了对你们的伤害,但我今天注意看了陪审团的反应,我觉得这最后的一搏是有点用的。”
纪希颐沉默地看着她,半晌,“你呢?你最近好吗?”
查琳没想到她直接跳过这件事,这问题将她努力抛去的情绪全都带了回来。
“我今早把‘莉莉方’的酒店房间退了。”
纪希颐的眼圈倏地红了,嘴唇动了动,却没吱声,拼命压着自己的泪水。
半晌,“因为你和莉莉方的故事结束了吗?”
“因为我和莉莉方都需要一个崭新的生命,”查琳伸出手,犹豫了一下,随即抚上她的面容,“Yvonne,这几个月,几场庭审看下来,我思考了很多,希望你也是。”
纪希颐覆上她的手,“你被吓得不轻吧?”
查琳的喉头微微动了一下,低笑了一声:“是啊,吓得不轻。”
她的手掌温热,覆在纪希颐苍白的脸颊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颧骨,像是在确认她依然真实地存在,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慰。“我知道你这一生都不会求饶。”她缓缓道。
纪希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神里藏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沉重、歉疚、不舍……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查琳顿了一下,目光微微低垂,像是在斟酌什么,最终还是开口:“我和律师约好了,等你的……结果下来,他会陪我去自首。”
“什么??”
“我刚才说,这几个月我思考了很多,Yvonne,我不可以再姑息自己的错误了,我是有罪的,我看到了你的错误伤害了多少人,我不想重蹈覆辙。”
纪希颐握紧拳头,顿了很久,“你想过后果吗?你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想过。”
“……如果这样做能让你感到解脱,我不再拉你了,查琳,我是真不希望你卷进来。”
“你说得没错,这样会让我解脱,相比肉身自由,我更倾向于精神的自由,我无法让自己背着罪活下去……至于自首的时间,我选在你的结*果出来后,这样一来我交代的事情不会影响你的判决。”
两名法警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时间到了。”
“Yvonne,不论怎样判决,记住那不是你的终点,我们都还有机会。”
纪希颐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查琳用拇指轻轻帮她抹去,收回手。
法警在纪希颐的肩膀上按了一下,示意她该走了。
纪希颐朝查琳点点头,迈开步跟着两人离去。
查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天后,纪母的手机上不时有南加州的朋友发来的问候,问候不知是否完全真心,但在纪母眼里,都刺眼得很:
“老朋友,原来你那几年过得那么苦,怎么没跟我开口呢?那时我要是知道,一定会帮你的。”
“你们家现在成了热点新闻了,还是劝劝你姑娘,赶紧服罪忏悔,说不定还能换来点轻判,我是真为你们惋惜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多年我一直教育我女儿以纪检察官为榜样,我们一家对你们家都是崇拜有余,这些都是真的吗?”
……
而各路媒体自然也不会放过这宗集司法腐败、金融圈丑闻、亚裔的传奇、lgbt……各种热点于一身的新闻,任其中的一条拿出来都能够大做文章,新闻界面对这盘丰盛的大餐,甚至都不知从哪动刀叉。
两周过去了,主流媒体的新闻满天飞。
“TheFallofaFederalProsecutor:YvonneChi‘sCorruptLegacy”
“DarkSecretsofChinatown:TheUnspokenHistoryofChi‘sFamily”
……
而原本对纪希颐赞誉有加的加州华人媒体,现在却像是嗅到了腥味的鲨鱼,纷纷落井下石。
《曾经的荣耀,如今的囚徒——纪希颐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
《名校精英的堕落:权力、金钱、色欲交织的司法黑幕》
《唐人街的秘密:纪太太那些不愿被人提起的过去》
《情欲与权力:纪希颐的同性情史与腐败丑闻》
……
越写越不堪入目,大家都尝到了流量带来的甜头,从一开始的稍稍克制,到没有底线,不顾当事人死活。
一篇文章甚至详细描述了唐人街的某些“知情人士”的回忆。
——“她当年开店前,那两年神神秘秘的,有时候晚上按摩店门开着,但不做生意,我们就知道,这生意不太对劲。”
——“她女儿出名以后,她在我们圈子里谈吐都变了,谁能想到?”
纪母的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指尖几乎无法控制地颤抖,像是要把屏幕摁碎。
她的手机震了一下,又是一条新消息:
“纪太太,我不知道您现在怎么样了,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早点搬走吧。你知道的,街坊们现在怎么看你们家。”
她想这么回复:“我女儿风光的时候,你们都夸她能干,说她给华人争光,现在她倒下了,你们就这么落井下石?”
但她终究没回,手指悬在屏幕上,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她知道,这是人性,说也说不通,还会引起更多的嘲讽。
手机终于掉落在床单上,屏幕朝上,最后一条信息还在闪烁着。
她的记忆好像突然出了差错,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傍晚,她走出唐人街那家灯光昏黄的按摩店,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仓皇逃走的背影——她的女儿,那个在一夜之间长大的孩子。
她追了上去,抱住她,喃喃说道:“妈妈错了,妈妈带你回家。”
纪母的死亡时间被鉴定为凌晨十二点到一点之间,属于心源性猝死。
同一天,纪希颐的判决结果也当庭宣告了。
第100章 模糊了时间的界限
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开庭前对纪希颐瞒住这件事,也是一种好意。
纪希颐穿着她最喜欢的一套衣服,丝绸的深蓝色衬衫和米白色的裤子——当年她竞选获胜时,就穿着这套衣服接受了媒体的访问。
如今她觉得,或许以后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机会穿了。
法庭内一片寂静,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即将落下的最终裁决。
纪希颐扫视了一下旁听席,查琳在,鄢澜在,几个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在,唯独不见自己的父母。她四处看了看,疑问和担忧爬上了眼眸,却无处质询。
法官翻开了判决书,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纪希颐也转回了视线。
只见他翻阅着判决书,目光沉稳,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响起:
“本庭在听取了控辩双方的陈述、证据及证人证词后,结合陪审团的裁定结果,对本案被告纪希颐的罪行作出如下判决。”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被告席上的纪希颐,随后继续道:
“首先,就渎职罪、滥用职权罪及与资本集团的非法勾结一案,本庭认定,被告在担任加州司法部长办公室反垄断法部门主任、南加州地方检察官以及伊州北区联邦检察官期间,滥用职务便利,违反司法伦理,为特定利益方提供信息,并未能恪守自身应尽的公职义务。考虑到其行为的严重性以及对司法公信力的损害,判处5至7年有期徒刑。”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回荡在整个法庭内,纪希颐神色未变,静静地听着。
“其次,关于受贿指控,经查实,被告确曾收受金钱、贵金属等贿赂物品,虽未兑现资金,但其接受贵重礼物的行为仍构成受贿罪。考虑到她未曾使用该笔资金,并在案件调查期间未试图隐匿或销毁证据,本庭决定酌情减轻量刑,判处1至2年有期徒刑。”
陪审团席上,有人微微调整坐姿,显然对这一裁决的考量十分关注。
“至于绑架案,本庭认定,被告在此案中未直接参与策划或执行,但在事件发生后,未能尽责地采取适当行动制止犯罪,而是以不当方式处理,造成受害人额外伤害。基于以上事实,判处1年缓刑。”
法官合上判决书,目光再次落回纪希颐,“然而,本庭同时考虑到以下减刑因素——”
他顿了一下,语气稍缓,但仍然严肃:
“首先,被告在鄢澜绑架案件后期主动反水阿尔萨德集团,客观上促成了受害人鄢澜的获救。这一行为虽无法抵消此前的过错,但其结果仍具有一定的正面影响。”
“其次,证据显示,被告虽曾泄露信息,但并未直接操控市场,未参与具体的金融犯罪操作。因此,金融犯罪罪名部分不成立,相应指控予以撤销。”
“再次,被告在科恩案结案后,并未从阿尔萨德集团牟取私人利益,其未经授权向阿尔萨德集团披露紫狐收购锦衣夜行案的非公开信息,据其本人及证人证言,系受到阿尔萨德的威胁恐吓,并非出于自愿。”
“第四,被告在庭审后期,选择站出来为紫狐提供关键证言,协助澄清事实,且未利用此事换取轻判。此举表明,被告至少在案件后期展现了某种程度的责任感。”
“最后,辩方通过详实证据展示了被告的成长经历,使陪审团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其性格形成的背景,这一因素虽不能作为脱罪依据,但在量刑考量中,本庭予以适当考虑。”
法官停顿了一下,语调平稳,但不带丝毫感情:
“综上所述,本庭最终裁定——”
他翻开判决书,目光再次扫过法庭。
“被告纪希颐,因渎职罪、滥用职权罪、部分受贿罪成立,判处10年有期徒刑,最短服刑期8年,届时可申请假释。并处以罚款100万美元。此外,被告自即日起永久丧失律师资格,禁止在任何政府及法律相关机构任职。”
法庭上异常的安静,所有人都在心里重复着这几个数字……
法官转向纪希颐:“被告纪希颐女士,按照联邦法律,您有权在本判决生效之日起14天内向上诉法院提出上诉。如您选择行使此权利,您的律师需在此期限内提交正式的上诉通知。如您不上诉……”
“我选择不上诉。”纪希颐平静地说道,帮他省去冗长的说辞。
法庭上几乎可以听到若干人同时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查琳的眉头锁了起来,杰森的眉头也锁了起来。
法官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表态而省略程序,“如您不上诉,判决将即刻生效,您将按照司法程序被移送至联邦监狱服刑。”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告席,随后抬起法槌,“庭审结束。”
砰——木槌落下,也结束了纪希颐前半生的命运。
她是在三天后得知母亲病亡的。
杰森没有勇气给她带去这个消息,查琳想,还是由纪希颐的父亲去说比较好,虽然他本人状态十分不好。
另外杰森写了一封非常简短的信,通过监狱送到了纪希颐手上,信上主要表达两点:
第一,他为没有为纪希颐争取到免刑而遗憾,但同时他认为,法庭确实给与了一定程度的从轻量刑。
第二,他为那段辩护给纪家带去的不幸风波深深道歉,他决定不收取任何律师费。
纪希颐是在当天晚上晚饭过后被发现实施自杀的,自杀工具是晚饭时用的一次性塑料刀,刀很钝,被她磨过了。割腕。
巡夜的狱警发现时,她奄奄一息地坐靠在墙角,血已经流了一地。
一旁的床上,一封遗书被叠得工工整整,压在她的身份牌下。看来她在父亲探视走后就着手准备死亡了。
遗书很简洁,只有短短的几行字,甚至没有称谓:
不要办葬礼,妈也不要办。把我俩火化,找个风景好点的地方葬在一起。
判的罚款,委托律师把我房子卖了解决。
至于我其他个人财物,银行托管的遗嘱里都有写明。留给妈的部分全部转移给爸。
爱我的人,我希望你们好好活下去,如果遗忘我会让你们过得更好,就请忘掉我。
来生再见。
纪晴
鄢澜看到手机上这则消息时,已经是早晨,杰森是夜里十二点多处理完这桩事务,在医院的停车场给她发的,消息也很简洁:Yvonne自杀,现在中心医院,暂时脱离危险了。
她浑身一颤,惊醒了身边的利曼珊,利曼珊欠起身,“怎么了亲爱的?”
鄢澜将手机递给她,利曼珊看了,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将鄢澜揽入怀中,“被救了就好。”
鄢澜想了想,给杰森回复:刚看到,有什么进展吗?她现在怎么样?
杰森很快回复:刚才医院给我打电话,暂时没有危险。
鄢澜舒了口气,“暂时没危险。”
“也不知查琳知不知道……”利曼珊叹了口气,走下床。
“查琳前两天自首,也不知道怎么判。”
利曼珊拿了两杯水来,递了一杯给鄢澜,“你觉得我们要去看看纪希颐吗?”
鄢澜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思索片刻,“你不是明天的飞机吗,你别去了,我过几天,等她稳定些去看看吧。”
利曼珊点头,“也行,我估计她也不想看到我,”说着坐到鄢澜身边,揉了揉她的头顶秀发,“她以前那样伤害过你,你还愿意去看望她,我是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女人吧?”
鄢澜叹了口气,“她已经受到最糟的惩罚了,过去在我这儿已经翻篇了。”
查琳在纪希颐被判决的下午,在律师的陪同下去找卡罗尔自首,因为卡罗尔是负责纪希颐专案的FBI探长。
其实查琳做了什么,卡罗尔是有数的,只不过如果她自己不说,这件事很难找到证据。
查琳坦白,先前在FBI对自己的传唤问话中,她说了与事实不尽相符的话,原因是不想让纪希颐的案件变复杂。
她交代当初利曼珊给自己打电话时,纪希颐确实在身边,从而也听到了FTC将要起诉紫狐的事,后来当锦衣夜行的股价突然跳水时,她开始怀疑纪希颐,并去质问了她,纪希颐告诉她,迫于背后某个势力的威胁,她不得不向他们透露了这则消息,换得她的安全。
事到如今她知道了,这个威胁她的势力就是阿尔萨德及其同党。
得知是纪希颐透露这则消息后,她感到愧对股东和投资人,辞去了CEO的职位,但未向执法部门汇报这件事,也没跟社会面说出实情。
卡罗尔将她的供述全部记录下来,并要求她提供进一步的证据,例如通话记录、车辆行程记录等等,而这些律师已着手准备。
接下来将有一到两周的调查,如果调查结果与她的供述没有出现不符,查琳可以考虑与检方协商“认罪协议”,具体判罚到时会有结果。
走出FBI办公室,查琳抬起头对着阳光,这几个月来,她从未感到这么轻松过。
时间又过了一天,到了利曼珊不得不飞的时候了。
距受伤已六个多月,不能说她完全恢复到了之前健康的状态,肺部还是较为脆弱,或许还需要一到两年慢慢养好,但好在利曼珊的身体底子很好,目前从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活动基本没有问题。
两人这一次共同生活了太久,陡然要分开,都有些不适应。
上一次来到这座机场还是白雪皑皑的严冬时节,转眼酷暑将尽,很快秋天就要来了。
“还记得我们再次相逢的那个晚上吗?时间过得好快,马上就一年了。”利曼珊坐在副驾,握着鄢澜的手。
“怎么会不记得?”鄢澜看着前方的车流,“那是九月底,那个夜晚,C城已经转凉了……我还记得,你在那间酒吧门口等我去接你,我到门口时看到你,穿着黑色外套,像是溶进了夜色中。”
“好奇怪,我知道被下药了,不敢打车,只敢信任你。”
“不奇怪啊,”鄢澜思忖,怎么去措辞,顿了会儿,“就是宿命。”
利曼珊握紧了她的手,铂金戒指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摩挲着。
车子缓缓驶入机场的停车场,鄢澜将车停好,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利曼珊,眼里有几分隐忍的不舍,骤然分开,哪怕不是永别,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两人沉默地走向候机楼,登机口前的指示牌上滚动着航班信息,利曼珊的航班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她拉着行李箱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落在鄢澜身上,想把她的模样刻得更深一些。
像是要缓解这离别的情绪,鄢澜笑了笑,“好在收购案进展飞速,这次的案子结束后,紫狐和锦衣夜行的股价又‘蹭蹭’往上涨。”
利曼珊伸手抱住她,“不谈这些,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怎么办?”
鄢澜的声音温柔,还带着丝调皮:“那留下来啊,我养你。”
利曼珊也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无奈,“你别老这么说,万一我信了……”
“信了就信了呗,我没在怕的。”
利曼珊笑出来,手指划过她的锁骨,最终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我很快回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的笃定,“等紫狐的事稳定下来,我就会回来。”
“好,”鄢澜在她的唇上轻啄,“说不定你还能赶回来,跟我一起庆祝重逢一周年。”
利曼珊想了想,还有一个月,可不是嘛?
“我不能跟你许诺,就留个悬念吧。”她笑道。
送走利曼珊,鄢澜走出送别大厅,走到停车场,C城的夜色来临,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沉入城市的轮廓,机场航站楼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冷色的光影与远处车流的红光交错,模糊了时间的界限。